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0【殢师】雪盲（兄妹混淆梗，原剧之前的故事，33楼更新完结章，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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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19-12-28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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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真是好虐……不可避免的要到即鹿死去的情节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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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19-12-30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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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年·大寒

狂风吹开屋门，桌上烛火倏然熄灭。无衣师尹重新将烛火点起，那却不是同一盏烛火了。

殢无伤还算冷静，手指在墨剑剑身上飞快一抹，蘸了铁涎就要往无衣嘴里塞。
“铁涎可解无咎剑招，你快服下。”
丧气入体，连带神源的疗愈作用也有所凝滞。无衣犹豫片刻，乖乖张嘴吞下了那些红色液体。
一时间辛辣的铁锈味从舌尖一路烧灼至胃袋，他被呛得咳嗽不止，胸腔震动扯裂了伤口，点脉止血已足够及时，还是有点点艳红色自衣襟渲开。
“咳……吾没事。”
剑气过身，五脏六腑都有被浅浅割伤的冷痛，他显然伤得不轻，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
殢无伤的剑境几近大成，天地悲怆之气扑袭而来的时候，他几乎想把自己献祭在黑白剑境之下。
“看来吾来得正巧，得见你剑魄大成。”无衣打量殢无伤手中的墨剑，慈光之塔最等而下之的劣矿，在剑族手里化腐朽为神奇，“以血牧剑，心血凝炼，不枉你花费这十年光景——好一把神兵利器。”
见他捂着伤口如此惊喜赞叹，殢无伤皱眉道：“你曾说神兵不祥。”
无衣扶着他的手站稳，笑声清澈如碎金撞玉，“吾要的是杀人剑，可不是漂亮的摆设。倒是你，说什么墨剑不会伤吾，方才吾可没见你留手。”
时隔八年，剑刃第二次沾了他的血。但那份量实在太少，惹得墨剑发出渴血的剑吟。
无衣伸手抚过剑身，神情又深藏几分隐忍。神源之力已在他身上运转，指尖掠过剑身上复杂的纹饰，剑吟声声敲在心上。
殢无伤偏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墨剑在无衣触碰时发出不同于平日哀吟的变调。
这细微的变调在心底拨开一片涟漪。
殢无伤放开他的手，抖落刃口上的血珠，“你打扰吾了。”
却没发现无衣那时真实的快乐被他打碎了一地乱雪。
“是吗……”
伤心的次数多了也终于麻木，无衣低头嗅了嗅搁在臂弯的香斗，摆出谆谆教诲的表情，“持了剑的人，就要有一生沉沦的觉悟。从今以后，吾要你的剑，记住每一条人命哀吟。”
这样正好，反正他们想要的都只是一把剑罢了。获得一把不通人情的凶剑，他也该有被反伤的觉悟。
殢无伤只顾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暗影倏忽而过，映出一片静水流深。
事实上，牧剑十年，墨剑和功体之间总有一丝不和谐。这始终难以突破的关键一点，就在刚刚无衣师尹越境而入的时候，一切豁然开朗。
无咎剑法，终末之境，自此收放自如。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殢无伤心中欣喜与惆怅两相倾轧，而从无衣师尹口中得到肯定又有第三种患得患失疯狂滋长。
无衣哪知他心中波澜，直觉他没在听自己说话，悻悻叹道：“再等两个月吧。吾尚有些事要了结，两个月后开春，吾来接你离开这里。”
殢无伤目送他离开，直到收剑归鞘，他才想起自己又忘了向无衣问即鹿的近况。

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
四魌天源的波动对这个永昼国度的影响越来越大，四季趋于分明，也有了真正意义的黑夜。
紫纱披风卷过冻得发白的草地，无衣师尹回到流光晚榭时已经平复了心情。
“师尹！”
撒手慈悲穿着奶黄色的厚袄裹得像个沙包，远远望见他，眼睛蓦然一亮，像是个棉花球滚过翠竹摇曳的小路，脚下绊到石子，一头扑到无衣师尹身前。
“小心。”无衣险险接住他，“吾耽误了时间，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撒手慈悲吐吐舌头，“吾舍不得师尹。”
无衣笑道：“吾每旬都会去秀士林授课，又不是再也不见。”
“等吾离开秀士林，还能回到师尹身边吗？”撒手慈悲背起行李，挠挠脑袋，“师尹身边会不会有其他人？”
“怎么还没走就想着回来？”无衣揉揉少年的发顶，“吾身边最近的位置是留给两林中最优秀的学子的，吾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撒手慈悲眼中亮起一簇火焰，“师尹，吾会是秀士林的第一。”
无衣送黄衣少年上了去两林的马车，又叮嘱了好几句才放他上路。
撒手慈悲忍不住从车窗探出头回望，却见剑之初拉着无衣师尹的衣袖摇了摇，接着师尹就跟他离开了。
撒手慈悲咬着牙哼了一声，甩手落下了窗帘。
十岁入林，二十得冠。少年在心底默默发誓，十年历练后，他要成为师尹眼里的第一。

“阿舅，母亲叫您过去。”
剑之初的早熟体现在和撒手慈悲不同的方面，他懂事且稳重，或许是受即鹿影响，对素未谋面的生父从来不置一词。
无衣让他去练剑，独自登上后院绣楼。
“小妹。”
即鹿已经病得几乎起不了身，所剩无几的清醒时间都消磨病榻。她靠床坐着，空了的药碗搁在一旁的矮几上。
“哥，吾想下楼走走。”
“这……”无衣略一迟疑，取过厚罩衣把她裹紧，“好吧。少走片刻，可不要累着。”
小妹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看来大哥很喜欢这个学生。”
即鹿消瘦得厉害，风撕扯过衣摆就像撕扯雪白脆弱的蝶翼，仿佛要把她揉碎了吹散在风里。
无衣小心地揽着小妹的肩膀，一边应着，心中却顾虑重重。
八年前，把撒手慈悲送到流光晚榭的人，和军尹的裙带亲信有不近不远的关系。
幼童无辜，只是不知经历秀士林的尔虞我诈之后，撒手慈悲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也不知最后留下的会是谁。
小妹走不了几步就有些呼吸急促，无衣连忙扶她挨到院中石桌旁坐了。石凳上早放了红锦软垫，即鹿坐上去半点儿冷都受不到。
“是吾拖累大哥了。”
无衣摇摇头，说道是体弱冬季向来难捱些，“等天暖了，你身子自然会好些。”
即鹿笑道：“是呢。吾还想去看望无伤，现下吾倒是比他还体弱。”
她已经很久没提过想去渎生暗地了。
“他正渡劫呢。”无衣把小妹的手拢进掌心暖着，语气却陡然郑重，“你该知道他执念于你。何况你身子还没养好，去渎生暗地，对你，对他，都不好。”
即鹿抿抿唇，乖巧道：“吾明白了。”
无衣望着小妹瑟缩在厚衣裳里的样子，心头漾开一片酸楚，自责到了此时何必还要说这些。
“入夜了，吾们回屋里去吧。”
下弦月升入天幕，黑暗接管大地。即鹿清醒了没多久，眼神又变得木讷呆愣，直勾勾地挪向天际闪烁的星光，“哥，吾的报应快来了。”

渎生暗地漆黑一片，只有剑炉里幽幽燃着微末火光。
殢无伤抱剑而坐，一时还睡不着。他静静回味今天发生的事，念及细节，忽然有些后怕。
五年来他醉心剑道，又有八年前的事在先，是以无衣师尹来的时候他明明有所察觉，却忘了这文人是半点剑气也躲不及的。
眼看剑芒掠及那一袭紫衣，他顾不得强停剑势导致功体失衡反噬，硬生生拧腕止剑，电光石火间墨剑呼应了他的心情，虽有偏差，但好在未酿成大祸。
殢无伤皱着眉低咳几声，肺里仿佛有血气翻腾，是回纳剑气时震出的内伤。他把墨剑推出剑鞘，新发铏的生涩刃口第一次饮血，没想到应在无衣师尹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剑身，手指在刃口一抹，正抹在之前染了血的地方。
“无衣……”
殢无伤给墨剑喂了血，这才觉得万事妥帖，轻声念着无衣的名字，抱剑侧过身，额角靠在石壁上。未散尽的沉水香和着凝结的水汽打湿了他的鬓发和袖口，而他就在这稀薄的香雾里安然入睡。
梦里白蝶在他指尖轻盈一落，不等他看清，就又翕动着翅膀飞远了。
而他不知被什么牵绊了脚步，竟没有去追。

风刮得窗棂呼呼作响。
无衣安顿好即鹿，把被角仔细捂紧，床帘落下，回身点燃了桌上的安神香。
“大哥，这香味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又坐了起来，红艳艳的发披在肩后，一双眼睛嵌在清瘦的脸上亮得吓人。
“吾专为你调的，可以助眠养神。”无衣把桌上散落的花笺收拢，随手翻了几张，纸边无不印了槐花，“很晚了，还不睡吗？”
即鹿病情弥重，神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无衣算着日子，每天都等她真切睡下才离开。
“哥，你变了。”即鹿拥着被子，目光变得迷茫，“要是从前吾这么任性，你早该骂我了。”
“是吾没照顾好你。”
无衣看入她眼底，一脉同出的紫色眼眸里面空荡荡只有些异样的狂热。
即鹿抬头和他对视，忽地一笑：
“大哥现在这么温柔，吾好害怕。”
——砰！！
狂风掀开屋门发出一声巨响，烛火刷地灭了。
屋内暖意被吹散，无衣起身掩门，“你又胡思乱想了。”他声音尚稳，手上却点了两遍才重新把烛火点亮。
再去探即鹿，小妹不知何时已经躺好，眼睛里也恢复了熟悉的柔柔的光。
“这个香料吾闻腻了，大哥再为吾另调一支香吧。”
无衣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好。”

流落繁华太孤寂，玉沙夜里听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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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0-01-02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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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年·春分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殢无伤负剑在井口下候到天黑，约定的日子即将过去，无衣师尹仍然没有露面。
月亮爬升到云端俯瞰着井口，把细碎的微光洒满一方天井。
浅金色的流光在井口若隐若现，殢无伤微微仰头，封印带来的灼痛仿佛就在昨天，但他头一次觉得高空触手可及。
转瞬他起了无数种关于离开渎生暗地之后的想法：关于即鹿，关于即鹿的孩子。
首先要去见即鹿，看她是否安好。纵然他不知道即鹿的住处，但他相信无衣师尹会先来找他，问过自然就会清楚。
殢无伤扶了扶腰后的墨剑，从无衣师尹送的话本上看来的快意江湖深深吸引了他，他要好好看看即鹿生活的慈光之塔的风景。
渎生暗地再也不能束缚他，这样想着，殢无伤心里小小雀跃起来，仿佛有一个五光十色的琉璃礼物在等他拆封。
还完无衣师尹的恩情，就和即鹿母子一起生活。如果她的孩子想学剑，自己也可以教他。
殢无伤垂下眼，已经等到现在，他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等无衣师尹来了，一定要向他讨说法：为什么约定好的事情，反而迟到了。

流光晚榭郊外，竹花漫放。正在死去的竹林深处亮着模糊火光的地方传出哔哔剥剥的焚烧声，在死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无衣师尹一身素衣，长发披落无半点装饰，静静立于燃烧的棺木前，明亮的火光在他衣摆上晕开桔红色，却照不热他的眼睛。

“哥，帮吾把头发剪一下吧。”
天光才亮起没多久，即鹿双手撑在露天书案上，红发潦草地扎在脑后，“吾想留一条发辫给初儿，但发梢分叉了。”
她表现得不同寻常的活泼，多日不见阳光的双颊显出病态的潮红，眼窝深深陷下去，眼珠却灼灼发光。
“……好。”无衣停下手中的笔，故作轻松地把小妹胡乱缠在头发间的发饰摘下，“乖乖坐好，别乱动。”
即鹿乖巧地坐在方凳上，无衣把她的头发梳顺，纠结的地方捻不开，干脆用剪刀剪掉。
“大哥还是没有耐心。”
无衣把她的头发分出一束用绸带扎起，再将掐金发饰一枚枚别好，最后绾上一支蝴蝶步摇。即鹿接过小镜子偏头照了照，伸手把发辫拨到胸前，笑道：“编这么好看，吾可舍不得剪了。”她低低叹口气，还是拿过剪刀剪下那束发辫收进怀里，“哥，初儿呢？”

剑之初小声抽噎着，火光扎得眼睛生疼。
无衣低下身揩去他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的母亲一直很不快乐。”
“为什么……”剑之初抬起脸，眼睛里满是痛苦的泪水，“母亲说过，我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是吗。”无衣轻抚他的后背，吐出的话却字字诛心，“她最深爱的人，无情地抛弃了你们母子，让她在慈光之塔受尽白眼和偏见。而你，和你那该死的父亲有六分像。”
剑之初浑身一颤，“可是，母亲口中的父亲，是仁厚的大侠，是万不得已才……”
无衣把他搂入一襟香风，一字字如同诅咒，“你的母亲单纯善良，当然会这样说。但始乱终弃就是始乱终弃，如果真有苦衷，从一开始就不该来招惹她。”
“阿舅……”剑之初似乎被他语气里的怨恨吓住，声音瑟瑟地，“吾要为母亲报仇。”
“她不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幸福长大。这也是吾的愿望。”无衣松开了他，仿佛刚刚的情绪宣泄只是错觉，“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的母亲很不容易。你要好好习剑，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知道，你会是慈光之塔的骄傲，才不辜负你的母亲。”

午夜时分，春风吹来蝶群启程的信号。
“小妹，醒醒，小妹。”
无衣俯身在她耳边轻唤，即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视线越过兄长，看向妆奁台的一个抽屉。
剑之初跑过去，从里面拿出一个同心结。
“母亲是想要这个吗？”
同心结由一红一白两束发辫编成，下端坠着一块蝴蝶玉坠。
无衣眼眸暗了暗，“是他害了你。”
小妹想摇头，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不……不是的……是吾……任性。”
她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兄长的手，但随即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无衣看见小妹的脸因死亡的痛苦而扭曲，她在挣扎，但喘不上气，冰冷的手指痉挛地抓握。
他捞起她的手，紧紧握住，眼眶酸得发疼，却没有眼泪能落下来。屋子中央的圆桌上，香炉静静焚着安神香，盘旋的香雾深处血腥沉重，抽走了即鹿身上最后一点生命力。
小妹斜歪在枕头上，精疲力尽，那张刚刚还在痛苦的脸庞现在轻松下来，睁大的紫色眼睛超脱了尘世，直直望入虚无。
“即鹿，你看到了什么？”
无衣柔声问她。
即鹿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断续的词句从她嘴里冒出来，“阳光……蝴蝶……希望。”
接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白蝶飞走了。

料峭春风寄来焚竹的焦糊味，墨剑哀鸣骤起，殢无伤心头一颤，再也等不下去，提气纵身而上。
封印触动，金色的利箭扑落如雨。
殢无伤反手出剑，无咎剑法在金雨中撕开口子。他曾经不敢触犯的界限，如今不堪一击。
三年调教，十年牧剑，他终于站在了天井之外的土地上。
“……师尹去哪了。”
墨剑剑成，殢无伤步出渎生暗地，循着焦竹的味道，匆匆赶去。

烈焰焚去白蝶的残躯，一人白衣脱簪，静立火光前，竹花落了满袖。
“即鹿……是你吗？”
殢无伤怔怔上前，脚下踩碎枯竹，那人听到动静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无衣师尹的面容。
记忆与现实模糊不清，他回到十三岁的渎生暗地外沿，做了一个荒芜的梦。
笛声在耳边重重回响，飞舞的蝶翼扑满双眼。
如雪。如雪。
光影斑斓搅乱了时间碎片，在无雪的慈光之塔降下一场如瀑暴雪。
“无伤？你怎么……”
无衣看见是他有些讶然，紧接着席卷视野的暴雪更令他心惊。
幸好提前让剑之初回去睡觉，不然——
潋滟火光在赤色眼中缓慢淌过，殢无伤走到他面前，抬手认真描摹他的眉眼，遽然大笑。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笑声凄厉、癫狂，然后戛然而止。
殢无伤威胁般地盯着他，瞳孔涂满疯狂的色彩，“寂井浮廊，吾等你的解释。”

无衣处理完即鹿的后事已是几天过去，回过神才知道殢无伤在慈光之塔屠戮发泄，之后杀出包围失去踪迹。他强撑着一身憔悴四处寻找，终于远避人烟的雪岭深处找到了殢无伤。
走入墨剑划下的界限，踏过木道，素色廊幔在雪中摇曳。
“你给吾惹了很大的麻烦。”之后怎样安抚受害者，怎样堵悠悠众口，又要花一番心思。
紫缎华服也掩不住无衣满脸倦容，仿佛大病一场。
殢无伤从廊檐跃下，眸色狠戾，那眼神像是要扎透他的内心，把真相扯出来狠狠钉在地上。
“即鹿是怎么死的。”
“受心爱之人始乱终弃，即鹿未婚生子，在慈光之塔受尽白眼。她内心郁结不得解脱，终致心碎而亡。”无衣轻声解释，换来墨剑呛声出鞘，闪着寒光的剑锋冷冷冲着他。
剑引飞雪。
“你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竟没有丝毫体谅。
无衣难以承受质问似地后退半步，“慈光之塔最重操守，小妹之事牵连吾难以自清。加之内中蹊跷错综，缠结诸多，非一两言可说明。是吾无能，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为她出头。”
在即鹿的描述里无所不能的师尹，却以某种不可说的理由，舍去了亲妹的生命。
殢无伤浑身煞气暴涨，连步逼近，墨剑挨上衣襟。
“是你放弃了她。”
无衣垂眸看着剑锋，心脏仿佛被利刃穿透般生疼，他只觉手脚冰凉，眼底哀戚浓得化不开。
“杀了吾这救命恩人，你会满意吗？”
殢无伤一霎不霎地盯着他，半晌，墨剑缓缓移开。
“吾会恨你。”
焚竹的气息飘远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檀香。这香味深沉厚重，密不透风地裹挟而来。
“吾也恨吾自己。”
无衣的香斗已不可离身，血腥味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一意把他拖拽向深渊。
不息白雪落入眼睛，殢无伤的目光变得空寂，“如果那天吾选择挽留，是不是白蝶就不会飞走。”他不愿再探究无衣师尹的眼相，那双紫眸情绪混沌深不见底，在茫茫白雪世界分外突兀。
殢无伤背过身拉开距离，墨剑感应他的心情，吐出一串红涎蜿蜒在雪里。
“你曾说慈光之塔四季如春，这是即鹿予吾的雪谜，吾会找到那个答案。”
生存不过是等待死亡。
天空照样令人生厌，错觉了温暖，渎生暗地之外亦是满地寒霜。
“雪谜……吗。”无衣念着这个词，叹道，“吾已告诉你即鹿因何而亡，你是不相信吾，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殢无伤道：“那不是雪谜的答案。”
无衣想要走近些，剑客却随之避得更远。他只能停在原地，稍微抬高了声音，“你可以猜一辈子雪谜。但吾更希望，你不要放过每一个让她伤心的人。”
殢无伤霍然转身，瞳孔烧着辛辣的恨意，“都是谁！”
“杀戮碎岛雅狄王。”无衣抛出这个名字，“但如何杀他，还需仔细谋划。”他似是完全敛下悲伤的情绪，显得冷静又强大，“以及在背后中伤污蔑即鹿的许多人，吾也会一个个查出来。”
白蝶造梦一场，梦醒后留下血与恨的泥沼。
无衣再次靠近，这一回殢无伤没有回避。他拉起剑客的手握在掌心，“这双手，这把剑，为吾染血，可否？”
殢无伤好似没听出宾语变化，又好似接受了无衣口中的归属关系。
“但所愿也。”
得到肯定的答案，无衣低低笑起来，笑中苦涩与欣慰交织。他倾身拥抱剑客，又在对方反应之前抽离。
“往后，吾就来这里找你吧。”

影杀者在竹林里等着，无衣师尹一回来就显形在露天书案前。
“师尹，天舞神司失踪了。”
“什么？”无衣疲倦地揉揉眉心，“他不在碎岛了？”
“眼线传来消息，他们在婆罗堑跟丢了天舞神司，其下处什么都没带走，还留下一封信。”影杀者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封用红枫封口的信。
这术法是他们求学时惯用的小动作，如此作为显然是故意要他来看信的内容。
无衣没有心情和他玩打哑谜的游戏，径自撕开信封，掉出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故弄玄虚。”无衣把那字条置在烛上烧成灰烬，吞吐的火舌晃得他有些晕眩。他强打精神，决定先去宫城回话。
慈光之塔春色盎然，他走在艳阳之下，直至遍体生寒。

[ 此帖被love250014在2020-01-13 00: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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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0-01-05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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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以慈光之塔为重的无衣师尹啊……非常期待殢无伤知道最初自己看到的人是师尹的剧情了，也希望最后是安全的退隐结局（做梦），不然一方永远无法停下的利用和另一方只感觉到被利用，想想就算不是一死一生还是很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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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0-01-11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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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年·芒种

那是看似危机四伏的一段时日，却有惊无险，更是福祸相倚。

事后回忆，天舞神司在慈光之塔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其实是舆论波涛的第一个起音。
那时无衣师尹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你怎么会在这？”
“哎哎，别露出这样大惊小怪的表情。”一人峨冠博带盘坐案前，自顾自开了桌上的茶叶给自己煮上一壶，“别以为吾不知道，吾一入慈光之塔，你的那些小竹子就给你送信儿了。”
“天舞神司，”无衣还是喜欢用过去的官职称呼他，哪怕这个位置早已另有其人，“你别是在外面闯了祸回来寻求庇佑吧。”
天舞神司眨眨眼，环顾四周，“你家小妹呢？”
“小妹重病不治，已经离世九年了。”
天舞神司一愣，道了声可惜，转而又说“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离开慈光之塔已有二十二年，偶然回首，物是人非。
无衣看了看茶荷，“去年军尹赠的太平翠，你若喜欢就带走半两吧。”
“你这里的好东西是越来越多，千金难买的太平翠放过年头就嫌弃着要送人。”天舞神司懒洋洋地端起茶盏，“如今你什么都遂心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哈，”无衣低笑一声，“你又洞若观火了？”
天舞神司问道：“吾的信，你该收到了吧？”他一脸笑意晴朗，说出话来却夹枪带棒，“还不收手，将来怕是没人愿意替你收尸。”
无衣正挽起衣袖往香炉里拌入新的香料，持香的手极稳，半点香末也未洒出，“千里迢迢跑回来就为了诅咒吾，吾真是受宠若惊。”
“忠言逆耳，师尹莫怪。”天舞神司快要把扇子在手里玩出花，“无衣，你就不想知道吾在外的见闻？”
“不想。”无衣对那些早就知道的事情毫无兴趣，根本不接他的卖关子，“周游列国二十余载，这次回来还走吗？”
天舞神司道：“吾只是专程来见你。”深吸一口气，桂花甜腻的香味充斥鼻腔，“希望此回之后，你吾再不相见。”
无衣已听闻些许端倪，不动声色只做闲谈语气，“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他慢慢地说，“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慈光之塔的天舞神司。”
“你这威胁，可比吾的诅咒厉害多了。”天舞神司饮尽最后一口茶，“给吾半两太平翠，你方才应过的。”

寂井浮廊。
无衣站在剑界之外踌躇半晌，定定神踏入其中，步履声打碎白雪岑寂。
“为何犹豫。”
殢无伤抬眸打量他，飘悠悠的雪落在眼底，晕开深深浅浅的灰白。
无衣抖落袖上的雪，轻轻欠身，“你刚从碎岛回来，合该好生休息。如非必要，吾不想打扰你。”

九年前，殢无伤接下无衣师尹的第一个任务，真正开始作为一柄利剑替文士扫除一切障碍。
剑客出手干净利落，从不问是非因果。渐渐的，许多不同于杀人的任务，无衣也会交托给他，例如——
“吾希望你能暗入碎岛婆娑堑，去衡岛看一看。”
“看什么？”殢无伤知道即鹿是跟着碎岛雅狄王私奔，自然不认为无衣会随便让他也去那个地方。
“多看，多听，回来后将你的见闻告诉吾。”
元别已经长大，在三年前怀着满腔疑窦返回杀戮碎岛。虽有太宫作保，但王树殿上下对他防备甚重，是以三年过去，元别在追查自己的身世方面毫无进展，只得又回头向无衣师尹求助。
殢无伤反应很快，“你有怀疑，但缺乏依据，对吗？”
无衣颔首道：“不错，吾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最是放心。”
他释出的信任让剑客放下揣摩眼相，开始认真思考这次任务的要点。
“吾走了，你的安全怎么办？”殢无伤蹙眉问道，“这一趟，时间不会短。”
闻说关心，无衣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讶异，“吾还以为……”他眼中透着真切的暖色，浅浅笑起来，“放心吧。没有你的那么多年，吾不是也好好过来了吗？”
剑客低眉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吾会尽快回来。”
无衣笑道：“可别，你要好好看明白，才能帮得上吾。”

半个月后，天舞神司再一次失去行踪。紧接着，一本名为《荒木载记》的游记从杀戮碎岛悄悄流入慈光之塔，个中内容随便揭出一点都足以引发轩然大波。
尤其是，攻讦之矛直指无衣师尹。
“煽动舆论针对吾，真是好算盘。”
那书就摆在流光晚榭案头，笔法隐晦，偏又落下破绽，生怕别人看不出作者意指何人何事。
无衣潦草翻了一遍，笑得格外真诚动人，回眸间光彩流转却教人心头发冷。
查缴和禁书令自不必多说，他同时还下令给军中亲信，增派人手“请”天舞神司回来。
“吾也该找个由头清理家门了。”
官场人多会趋炎附势，界主态度暧昧不明，台面上的主事者早就是无衣师尹。天舞神司的呕心之作，却成了他判断官场敌我的试金石。
军尹很快上钩参了他一本“染指城防，私涉兵权”，京尹也不甘其后，写了长长的折子举证他“培植党羽，操纵舆论”。
两条皆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无衣却不做辩驳，称病闭门，一副任凭发落的无辜样子。
他的反应又被京尹一派视为心虚示弱。京尹被弹压太久，一时上风冲昏了头脑，联合军尹纠集幕僚轮番上奏，想一步把他打入尘埃不得翻身。
可慈光之塔的无衣师尹如今哪里还需自己出面呢。他只要摆出宽容的姿态，自然有人替他出面弹劾。无衣手里捏着的把柄，比《荒木载记》揭露的还要多。
殢无伤回来的时候，政坛交锋已趋白热化。两林学子纷纷站队，无衣也曾着意探听撒手慈悲的消息，却因掣肘妨碍，不了了之。

“衡岛玉珠树盗取王气，全岛上下被雅狄王一夕屠尽。”
殢无伤带回的信息，意味着一枚新的棋子即将成形。
无衣看着剑客低眉顺从的样子，虽稍嫌冷淡，却确实为他所用，不由得满怀欣然，又想起殢无伤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
目标是一个逃犯，武功低微，重罪在身。这样的目标可以减少杀人者的心理压力，但即便是剑族，第一次清醒地杀人总归是一道坎。无衣不放心，嘱咐了影杀者悄悄跟上去，“如果他下不去手，就帮他一把。”
但殢无伤是天生的杀人利器，只消半个晚上，就拎着剑回来复命。他的衣袍连一滴血都没溅到，赤眸中的杀意却尚未平息。
“吾不喜欢被人窥探。”
“好。从今以后吾会信任你。”

“你在想什么。”
殢无伤出言把无衣师尹从追忆中拉回。
“没什么。”他简略叙述了官场上的风波和自己的安排，“流言伤人，风刀霜剑应如是。未来一段时间吾很难有机会出来找你，这份名单上是所有的标靶。”无衣拿出一份卷轴，笑道：“吾的身家性命，可全都托付给你了。”
他如此欢喜，连语气都是轻快的，完全忘记了神兵不祥是如何冷硬，甚而手还没递过去，殢无伤一把夺下卷轴，低声道：“为什么死的是即鹿。”
“什么？”
无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心口仿如陡然扎进铁器，等意识到时，钝痛连绵纷沓似山雨欲来，把微末暖意淋漓成破碎的灰。
殢无伤扭开脸，一言不发。
僵持半晌，无衣堪堪克制住情绪，眼中暗芒伏动，语调委屈又无奈，“如果死的人是吾，还有谁能带你出渎生暗地。”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厚颜，殢无伤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把自己包装成被辜负好意的施恩者，只字不提利用的本质。
无衣师尹还在说：“吾真是不明白，你为何这样讨厌吾。”
殢无伤不耐道：“你心知肚明。”
同样的境遇，既然可以自救，为何会救不得即鹿？他听说过族中暗卫前辈的故事，识人不清以致沦为弃子，搭进性命还死心塌地。殢无伤暗暗发誓，绝不肯被师尹温婉的表象所欺骗，绝不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却没想到，百年后，他还是成了弃子——另一层意义的弃子。
“……从吾坐上这个位置，就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吾，想把吾拽下去。其中有利益冲突者，也有昔日好友……”无衣忽然对自白失去了兴趣，他像脱离情绪控制似地放松下来，这才发现指甲抠进香斗手柄，伤得血迹斑斑，“罢了，不说这些了。一季为限，吾不希望留有活口。”
那些不该有的失控收敛到香雾之后，他仍是慈光之塔不可摧折的无衣师尹。
“入秋之前，你照顾好自己。”

撒手慈悲是在夏季最热那天的清晨出现的。
此时无衣师尹已称病不出多日，流光晚榭外下了俗事勿扰的禁咒。
“师尹，吾撒手慈悲回来了。”他在竹林外跪下，长声道，“吾是秀士林的第一，吾已拿到站在师尹身边的资格。”
拔刀洗慧的琴弦停了停，“已经傍晚，师尹还不让他进来吗？”
无衣摇摇头，说起却是旁的事，“既然军尹总拿城防说事，就让他去边境线上吹冷风吧。”他隐于幕后，意图却通过血魉之羽上达天听，“辉煌堕世还好吗？”
上个月，某位与军尹交好的兵部要员回乡途中被盗匪所害，辉煌堕世补上了这个空缺。
“他忙着写章奏呢。”拔刀洗慧背起琴刀，“撒手慈悲跪了一天了，师尹当真不让他进来吗？”
无衣笑道：“你倒是关心他。”

撒手慈悲觉得自己快要晒晕了。
傍晚的风稍稍带来些凉意，香风扑面，一双金缕鞋出现在视野里。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仰起脸笑得灿烂，“吾就知道师尹舍不得吾。”
无衣拉他起来，拍去他衣摆上的土，“你三岁的那年跟着吾，是你父母托军尹的人情，把你交到吾手上。”
撒手慈悲乍一起身，摇摇晃晃还能嬉皮笑脸，“吾已取得第一，师尹可不能不要吾。”
“十岁时，吾放你去秀士林，给你自己选择的空间。你门第不错，又和军尹很有交情，跟着吾未必如意。”无衣捻着香斗垂下眼，看不出情绪。
撒手慈悲把袖子撸起来露出胳膊，上面纵横着藤鞭抽过的血痕，他的神情几近炫耀，“那吾这是弃暗投明了。”
无衣这才知道撒手慈悲已和家门决裂。
“那帮废材奈何不得师尹，吾可不想被他们拖下水。”
这孩子于亲情心性凉薄，但……
他捕捉到黄衣学子看他时眼里的火焰，异样的狂热像要燎动心脏。
“先随吾进来，让吾看看你的伤。”
撒手慈悲松了一口气，多日疲惫立刻涌上，顿时懵懵地有些站不稳，“唔……”
无衣一把扶住他，动了真气扣住他脉门，“脉象虚浮，他们对你动私刑了？”
“没。”撒手慈悲傻笑两声，“就有点饿，嘿嘿。”
他不但挨了打，还被关在祠堂饿了七天。
无衣连忙着人做些简单的饭食，又取了药油帮他处理伤口，失笑道：“你呀——既然你想好了，那就留下吧。这段时间吾会很清闲，正好教你些别的。”
那天晚上撒手慈悲得到了胜残匕首和去杀弯刀，他从此跟在无衣师尹身边，千帆阅尽，眼中终剩一人。

这个夏天，剑之初的海峰之行也到了尾声。
弱冠之年极心禅剑心法大成，他以伤日之招平定万年不息雪浪，又一夜战胜一百四十七名高手，博取惊叹之名。
此后三十年，剑之初睥睨慈光之塔，纵横无敌。
“阿舅。”
“是初儿回来了。”
所有棋子均已就位。

流落繁华太孤寂，玉沙夜里听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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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0-01-15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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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年·前半·夏至

谎言说得越来越真诚，最后连他自己也从中得到了安慰。

无衣师尹把信笺折好，心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借即鹿的口吻给雅狄王写信了。
血魉之羽的光泽闪了闪，返回来的讯息只有一个字。
好。
这和雅狄王平日对即鹿的口吻不太一样，但无衣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往手边的瓷杯里注入真气，一簇火焰倏地亮起。
“佛狱主，计划成了。”
火焰对侧紧跟着响起一个低沉自威的声音，“师尹真是神通广大，雅狄王竟轻易接受你的邀约。”
“铺垫多年，自然水到渠成。”无衣摊开阵图，“时间就定在武评会结束当晚。”
“地点。”
“流光晚榭南五里。”
嚓——
咒世主那边似有兵刃擦动，“看来师尹已经排布万全，只是不知慈光之塔能提供多少战力。”
阵法、地利，都终究是辅助，面对雅狄王近乎恐怖的根基和兵甲武经，只有实打实的战力才能让人安心。
无衣道：“剑之初会在武评会上进行消耗，还请佛狱保存实力。”
“武评会点到为止，能消耗多少？”
“若吾不想让他们点到为止呢？”
“师尹倒是舍得。”咒世主啧了声，暗想这剑之初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惊叹之名都要拿来做马前卒。
“总比功败垂成来得好。吾还会安排一人掠阵，”无衣淡淡反问，“慈光之塔已释出诚意，佛狱呢？”
“扶木。”
“如此甚好。”
无衣在纸上勾写下“贪邪扶木”四字，又道：“碎岛少了雅狄王，便不再有侵占四魌天源的资本，想来佛狱情况也会好转。”
“但愿吧。”咒世主并不那么乐观，“或许还是要放眼四魌界之外……唉。”
这样的话题，安慰或认同，都不是生在富庶的慈光之塔的师尹的立场。无衣缓和出平息情绪的时间，然后说起另一件事。
“还有一事，佛狱主可曾听过‘楔子 ’此人？”
“《荒木载记》？”
“其中很有些对佛狱不利的内容。”无衣抛出新的饵，把结盟的线拉得更长，“吾想，雅狄王在慈光之塔境内失踪，会是他的新噱头。”
咒世主立刻明白他话中机锋，“既然是同坐一条船，佛狱可以协助围捕楔子——如果他露出马脚。”
“多谢援手。”
无衣正要挥熄昧音天火，咒世主又道：“吾这里有个很机灵的年轻人，不如让他去帮你布阵——这两天就到。”
“年轻人？嗯……也好。”无衣略一犹豫，答应下来。
昧音天火闪了闪熄灭。
月渐西垂，他收拾桌案准备休息，一回头却看见剑之初站在不远处的竹丛下，似乎等了很久。
“初儿有心事想和吾聊聊吗？”
烛火在无衣脸上打下一片温暖的橘光，步摇末端垂挂的金叶子闪着泠泠的光，掩去眼底隐晦的杀机。
“阿舅很忙，吾不敢打扰。”
剑之初犹记得母亲描述里温柔亲切的舅舅，这一美好印象却在海峰一行后日渐化为眼前难测城府的清俊权贵的样子。
他无处揣测无衣师尹看即鹿的目光，是否也如此浮光淋漓，终不过是表面亲缘。
“初儿？”
随着一声轻唤，剑之初恍然回神，礼貌而生疏地开口，“阿舅，武评会……”
无衣心头一沉，唇畔却勾起恰到好处的暖笑，“本想明天告诉你，界主同意了吾的引荐，由你代表慈光之塔参加第十一届四魌界武评会。”
剑之初毫不惊讶，这是跟随惊叹之名必然而来的责任。
但——
“武评会可以不点到为止吗？”
“你听到了。”无衣端着香斗起身，萦萦烟雾在深紫朝服上画出诡秘图腾，“不错，吾要你在武评会上重创雅狄王。”
“为什么？”剑之初后退一步，为难地别开目光，“这是违背四魌界和平协议的。”
“因为他就是你的生父，就是惹你母亲郁郁而终的罪魁祸首。”
“——！！”
雅狄王的武功是慈光之塔最大的威胁。素知他心性平淡，无衣再补一剂重帖，像最阴冷的毒蛇盯住猎物，“你的出生，就是原罪。慈光之塔不计出身养兵千日，便是为了你此刻的报答。”
剑之初浑身一颤，“原罪”二字震痛耳膜，无衣师尹给予的压力勒住咽喉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吾……吾会为母亲报仇！”
“你有心就好。”无衣微微一笑，给他留出呼吸的余地，“即鹿会为你高兴。”
“这真的是母亲希望的吗？”剑之初嘶声反问，“真的不是阿舅自己的谋算吗？”
“你的母亲与吾，从来一般心思。”
无衣轻巧回答，绵密的压力一瞬放松下来，“你只需要全力施为，其他事都不用顾虑。明日一早，来试试吾为你新做的战衣吧。”
等到父子相残终局的时候，他就揭开剑之初的身世。如此一来，不管赢得武评会的是谁，都会痛苦终生。
一、个、也、别、想、逃。

寅夜风寒，慈光之塔虽是早入了伏，寂井浮廊仍是满地落雪。
殢无伤仍高坐屋脊，白发被雪花拂起，落拓一身风影。
无衣仰头望他，紫眸里亮着灼灼星光。
“无伤，报仇的机会来了。”
殢无伤眼神一凛，翻身从屋脊跃下，“你让吾等了四十年。”
言语间，墨剑哀吟。
无衣细细与他说明计划，“你只做掠阵威慑。若有意外，落下剑境即可，不必真的出手。”
“围观？” 殢无伤一脸不满，“无衣师尹，你太看轻吾的能为了。”
“吾知你有疑惑，但此一回也不能让佛狱多占了便宜。”
雅狄王武基深厚不可测，与其正面交锋必有伤挫——不如消耗一下佛狱战力，让他们两败俱伤。
“另一方面，雅狄王是四魌界顶峰的武者，吾希望你留意他的武功路数，籍此提高自己。”
不必他再说下去，殢无伤已明白他的意思。
“而后辨明破绽。因为你要对付的不只是他，更是整个碎岛。”
无衣颔首道：“不错。雅狄王失踪，碎岛新王登基，必然……”
“吾对你的谋划没兴趣。”殢无伤兴趣缺缺地打断他，“何时，何地。”
“十日后，吾来寻你一起过去。算吾私心，吾还不想让旁人注意到你。”无衣笑道，“相信吾，会给你亲手报仇的机会。”

五十年一度的武评会即将开幕，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剑之初已经住进武冠峰下待战的隔舍，无衣师尹近来忙碌，无暇看顾他，他反而心中波澜难以宁静。
此时他怀里藏着一封飞信，信中邀他武评会前夜到山麓千年老松下一叙。
正午的阳光烧得他昏昏欲睡。
“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来坐牢的。”
剑之初闻声抬头，眼前立着一窈窕女子，金发洒落，气质沉静，一眼望去毫无破绽。
“你也是参加武评会？”
“非也。”女子摇摇头，“吾是来观战，但你若想比试一番，”她踢起脚边一根树枝握在手里，拉开架势，“未尝不可。”

咒世主所说的年轻人一身黑衣，袖口缀着长绒，手里端着黑色花盏，脑后一翎孔雀羽随风轻摇。
“凯旋者，拂樱，奉吾王令来助师尹一臂之力。”
年轻人一板一眼地弯下腰，无衣浅笑着扶住他，“不必多礼。”
拂樱有一双透亮的紫红色眼睛，左眼下绘着佛狱传统的图腾。
“师尹，吾们什么时候出发？”
咒世主的担忧很明显，怕他与碎岛暗合反围佛狱罢了。无衣漫不经心地想，他不介意这种情理内的刺探，何况这个年轻人的直接并不让人讨厌。
他带拂樱去了布阵地点，一一回答这个年轻人的问题。
“师尹，慈光之塔的富庶真是令人羡慕。”
拂樱离开前深深感慨，“吾在佛狱从未见过这样好的阳光。”
无衣道：“你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改变佛狱的处境，咒世主很看重你。”
“侵略慈光之塔吗？”气氛过于轻松，拂樱忍不住和他开了个玩笑，又自觉不妥而改口，“有师尹在，怕是无可趁之机。”

“吾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剑之初如此说，却也没有转身离开。
雅狄王从树下阴影内走出，“吾终于见到你了，吾的儿子。”他没带或天戟，腰间却佩了倾雪剑，“即鹿……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母亲去世很久了。”剑之初涩声回答。
四十余年，从他记事起，这个自称父亲的人，连一封书信也无。
“果然。”雅狄王喃喃，“他一再提醒吾，吾却始终自闭耳目，不愿相信……”
“无衣亲口告诉吾，即鹿已死。”天舞神司郑重其事的样子还在眼前。
“是吾错，你该恨吾。”
雅狄王拍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衣衫厚薄，“你已这样大了，吾却是第一次见。”老去的眼睛里有泪水打转，他仿佛一瞬衰老了很多岁，解下倾雪剑交到剑之初手上，“这剑是你母亲赠吾，吾本想接她去碎岛，但她总不愿。”
剑之初推会那把剑，撇开脸哽噎道，“父亲……母亲她，从未恨你。”
“是吾负了她。”雅狄王长叹一声，“也许你不信，吾一直在给你们母子写信，但每一封信都被人以即鹿的口吻回复。此人摹写即鹿笔迹以假乱真，行文习惯与即鹿亦出一辙……吾，从未起疑。”
现知即鹿去世已久，通过血魉之羽寄送的信件均被动过手脚——无衣师尹，你到底想做什么？
剑之初显然也想到这一层，“吾从十岁起由阿舅抚养……从没想过会被欺骗。”
“你如何打算。”雅狄王问他，“其中或有隐情，吾想——”
天舞神司曾嘱咐：“他这个人，说谎时最为真诚。以他的手段……绝对不会放过你。”
“让吾想想。”事实冲击，剑之初心乱如麻，之前未想清的东西愈缠愈乱。他嗅到阴谋的味道，心中天平犹豫着不知该倾向哪边。
“你不必要忤逆师尹。”雅狄王道，“毕竟他是即鹿的兄长，纵有隐瞒，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他没把天舞神司的警示放在心上。同僚和亲属不可同语，雅狄王不认为无衣师尹连即鹿和剑之初都要记恨。
“吾会去见他，当面说个清楚。”
碎岛和慈光之间也无隔阂，这份怨怼多半是冲自己个人而来且就事论事。雅狄王一向坦荡，而无衣师尹从来以宽容面目待人，他如何也想不到长达四十五年的欺骗背后是怎样的毒计。
“你安心准备比武，吾也想看看，吾的儿子有怎样的能为。”
剑之初没有他父亲那般乐观，他仿佛被重压压得抬不起头。
“让吾再想想吧。”

第十一届武评会，剑之初弃战。

无衣师尹的脸色很久没有那么难看了。
剑之初堂而皇之地把佩剑插在武冠峰上，弃战而去。
愕然转为愤怒几乎捺不住，无衣死死捏紧香斗木柄，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真是……好大胆子。
剑之初无故弃战，多半受雅狄王挑拨，亏得他数十年费心引导，竟然比不上素未谋面的生父的只言片语。
该死的父子情深。
仇恨像一把火将理智和冷静焚烧殆尽，咒世主来问他围杀是否取消时他斩钉截铁。
“吾誓要雅狄王有来无回。”
咒世主从没见过他这样发狠，被他吓了一跳，“十成功体的雅狄王，你确定？”
无衣深吸一口气，大脑里嗡嗡作响。
扶木、阵法均已就位，箭在弦上。而让剑之初消耗雅狄王功体的计划落空，那么胜率——
不，不谈胜率。剑之初身份敏感，现在出了这种事，他要赶在界主发难前扳回局面。
“七成胜率。”无衣沉声道，“佛狱主以为如何？”
咒世主直觉就是他在说谎，但想想个中利弊，也确实不得不为。

雅狄王虽然老了，身姿依然矫健。
“即鹿已经死了，为何骗吾？”
无衣冷眼看他走近，在他进入阵法中心之时忽然开口。
“为了今日给你吊丧。”
雅狄王一愣，未及反应，无衣手中香斗一抬，炽光燃起，阵法飞转。
“你岂敢——！？”
咒世主和扶木加持的太息公走出竹影，另一面，殢无伤剑横月下切断退路。
雅狄王心在谈和，且自恃武功高强，连兵器也未带，不曾想慈光之塔与火宅佛狱暗中勾结，起手就是杀阵。
“上！”
咒世主一展句芒，太息公扶木出手，顿时邪魅阴森，狂嚣四起袭向雅狄王。
这并不是一场速攻。无衣护阵在侧，为阵法注入神源之力，清圣气劲生发不断，渐渐封锁雅狄王的功体。
这是一场消耗战。
神源之力是柔劲，而扶木邪氛是罡劲，雅狄王专注于与佛狱王公拼斗，渐渐放松了对阵图的防备。
“无衣师尹，你那边好了没有！”
百招对过，贪邪扶木久攻受挫，咒世主太息公亦手上见创袍服染红。雅狄王以一敌二，虽被暗算，却始终不屈。
“落阵！”
无衣扬声高喝，阵法对侧的殢无伤立刻翻腕出剑，终末之境应声而落。
黑白色调笼罩了围杀战场，雅狄王惊觉功体被制，一掌击退扶木欲抽身，无衣师尹的法阵却始终如影随形，慈光秘术像浸了水的牛筋越束越紧，不及破阵身后邪兵又至。
贪邪扶木贪婪吸收终末之境中的死气，转为更凶猛的攻势。
众人联手，雅狄王到底不支，接连受创，步步踉跄。
他好像终于明白谁是罪魁祸首，终于明白谁是这次围杀的弱点。
雅狄王无视杀到眼前的句芒，催动兵甲武经一掌扫向无衣师尹。
咒世主杀红了眼，也顾不得掌风目标不是自己，句芒一转正面接下这掌，掌势被打偏，但还是晚了一步。
无衣师尹被余劲击中，顿时血溅衣襟。
殢无伤正在阵法另一侧，没想到他连这也躲不过，回剑救援已来不及。
雅狄王任凭句芒刺入肋下，拼尽最后气力再追一掌，眼看无衣避无可避，殢无伤情急下暴喝道：“你已经害死了即鹿，还要害死她哥哥吗！”
雅狄王一愣，掌风一滞之机殢无伤抢上去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墨剑腾挪挡下再来的杀机。
“无衣！”
无衣师尹全凭他臂膀支撑体重，胸口钝痛，张了张嘴又呛出一口血，气若游丝。
殢无伤单手撑住他后心灌入内力，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摸他脉搏。
方寸大乱。
那边咒世主和太息公合力一击，雅狄王终于力竭倒地。无衣疼得呼吸艰难，意识倒还清醒，“咳……吾特制了囚车，劳烦佛狱……押送他到上天界……咳咳。”
咒世主收了句芒，和太息公对视一眼，到底不忍再讨价还价。
阵光熄灭，地上一片断枝残叶的狼藉。
神源气劲回纳后无衣师尹似乎缓了过来，“你……”
“吾先送你回流光晚榭。”殢无伤语气平淡，撑在他腰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流落繁华太孤寂，玉沙夜里听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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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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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01-15 23: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的心情复杂，无衣知道是柚子提醒雅迪王的话估计会很气，多年布局一夕被破，但他的隐瞒也被当事人知道了，最后那一点亲情应该也是岌岌可危（后面应该会逼走剑之初？）
原剧之前的故事，最后的结尾还是那个已知的必死之局吗（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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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0-01-16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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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26樓(京都墨) 的帖子

安啦安啦，结局有happyending的啦

虽然布局被破，好在基本达到目标。剑之初犯的错太严重，师尹要考虑把自己摘干净了（所以就让初儿离家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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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0-01-18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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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年·后半·立秋

真相披着流言的外衣不胫而走，渐渐煽起舆论的波澜。

雅狄王在武冠峰中立地带失踪，与此同时，《荒木载记》的后续也出版了。
楔子在其游记中写了一段江湖情浓的故事，大意是一个侠客爱上了不谙世事的少女，少女因兄长反对相思成疾泪尽而亡，而这位兄长竟又联合外人暗害侠客，最终侠客下落不明，给故事留下一个空白的尾巴。
无衣看了只想冷笑。
“楔子已逃离火宅佛狱进入碎岛地界。”
咒世主当真守信，查到游记流传源头的第一时间就派人盯上了梢，只是这目标狡猾机警得紧，发现处境不妙跑得飞快。
“多谢佛狱主。”
无衣得知此事并不失望，他要的就是天舞神司在四魌界无处容身，最后不得不回到慈光之塔。而他已布好罗网，只等飞鸟来投。
“吾要去一趟碎岛。”熄了昧音天火，他向撒手慈悲交待，“你去查剑之初都与些什么人交好，最近都和谁接触过。”
武评会弃战之后剑之初离家不归，日日以酒消愁。他的好友不解内情前去劝导宽慰，剑之初苦闷非常，醉醺醺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无意吐露的东西无异于一个炸弹，无衣在慈光之塔的地位顿时岌岌可危，界主不动声色，漩涡中心的师尹却不得不给慈光之塔一个说法。
“是。”撒手慈悲愤愤地，“师尹抚养他长大，他反在背后捅刀，真是白眼狼。”
“不怪他。”无衣摆摆手，“他也是受人蒙蔽。楔子的《荒木载记》才是谣言源头。”
撒手慈悲怒道：“这个楔子是什么人，敢这样诋毁师尹。”
无衣苦叹一声，“吾已猜到他的身份，但罪人落网之前，吾实在不愿相信是他。”
撒手慈悲见他神情低落更是气急，“此人与师尹相熟吗？竟做如此小人行径！”
“好了。”无衣止住话头，“你快去吧。”

“荒唐！”
王树殿上，碎岛王储手握或天戟，一双湛蓝眸子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
图悉长老怒气冲冲地用拐杖敲着地板，“谁许你诋毁吾王！”
天舞神司握紧羽扇，目光始终落在王座上。
“雅狄王失踪与慈光之塔脱不开关系，半个月来，无衣师尹名为协助搜寻，实为掩盖罪证摆脱嫌疑。”
王储抬手让诸臣安静，“你是说，吾王与慈光师尹之妹有私，所以才惹来杀机？”
雅狄王最后所说确实是去赴无衣师尹的约，然后一去不回。
“论罪不可诛心，没有确凿证据，杀戮碎岛无法向慈光之塔问罪。”
天舞神司道：“吾有证据。雅狄王所佩倾雪剑，是师尹之妹所赠定情信物。”
这样的证据死无对证，对方只要咬定不知，碎岛就无可奈何，甚至落下诬罪邻邦的把柄。
何况碎岛成规，不与外族通婚，事关王誉——
“报。”殿外侍者通传，“慈光之塔无衣师尹来访。”
天舞神司笑道：“哈，正好，让吾和他当面对证。”
“请他稍待。”高座上的王储终于开口，“楔子，吾和禳命女都看过你的游记，其中对吾碎岛描述多有不实。谅你出身外境，吾不追究。但是——”
他将或天戟重重一立，王威四溢，殿上鸦雀无声。
“吾王奉你为座上宾，你的故事却有诋毁吾王之嫌，碎岛不能容你。”
天舞神司正要再争取，不等他开口，立于王储下首的伐命太丞已没了耐性。
“再不退下，就把你交由慈光之塔发落！”
话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就不是天舞神司了。
“既然如此，告辞。”
杀戮碎岛不可久留了，但他现在还不能和无衣师尹正面对上，保持隐蔽，才是生存之道。

无衣自踏入王树殿就察觉气氛不对。
“碎岛之主音讯全无，慈光之塔亦深感不幸。吾无衣师尹且代界主向碎岛致慰，相信贵境定能寻回王的下落。”语毕，从容一欠身，便是三分恭谨七分温良。
王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慈光之塔有心，吾在此谢过。师尹不辞辛苦越境而来，应另有原因吧。”
元别跟在太宫身后，悄悄抬头张望。他如今是无衣安插在碎岛的情报暗桩，余光交错之际偷偷使了个眼色。
“唉，此事说来难堪。”无衣叹道，“《荒木载记》诋毁四境，今吾已查明，此书作者出自吾境，现流亡在外，如果他逃入碎岛，希望王树殿不要误解吾慈光之塔。”
伐命太丞冷笑一声，“师尹来得巧，此人指摘你谋害吾王，你要解释吗？”
“啊……”无衣惊讶地后退半步，掩面道：“轻信流言，不是王的胸怀啊。”
“不必废话。”图悉长老上前两步，“暗算吾王，必受兵甲武经所伤，一试便知。”
无衣状似苦恼，“哎呀，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恶意中伤向吾出手，吾该痛惜碎岛蛮不讲理吗。”
殿上王储有些犹豫。
一旦动手，便坐实杀戮碎岛质疑邻邦，和慈光之塔的关系将降到冰点。但楔子所言未必是假，如果藉此试出破绽，就能找到雅狄王下落。
太宫一言不发，元别微微撇开脸，图悉长老和伐命太丞还在不依不饶。
“不得无礼！”王储斥退众人，缓了语气，“事发特殊，还请师尹海涵。”
雅狄王之事，还是暗查为上。
无衣笑道：“情理之内。慈光之塔还要追捕楔子，希望碎岛能开出通路。”
王储思索一番，“吾王失踪，四境之内，必有阴谋家。碎岛从未有侵略之意，但特殊情况也不得不在摩诃堑布兵以备，还望慈光之塔体谅。”
互不让步，杀戮碎岛和慈光之塔关系渐趋紧张。

“剑之初还没回来吗？”
“他一直在内城各家酒肆醉饮。”撒手慈悲恨恨抱怨，“那帮狐朋狗友的名单已经整理好了，请师尹过目。”
无衣师尹一回到流光晚榭就问起剑之初下落，他的反应足够快，但流言无孔不入，明里暗里还是有好事者跃跃欲试想把他拽下云端。
“去带他回来，如有阻挠，你知道该怎么办。”
撒手慈悲用力拍了拍腰间刀鞘，“师尹放心，包在我身上！”
无衣无奈苦笑，“你想错了……吾要剑之初心甘情愿回来。”他顿了顿，正色道：“吾要你向他传递一个消息——
军京二尹行刺于吾，吾……性命垂危。”
这……撒手慈悲眨眨眼，蓦地回过味来。
一箭双雕！
既能逼剑之初愧疚，还能顺手清理二尹余孽。这二人在慈光之塔已掀不起大浪，但他们趁乱发难，妄图分羹，忍到今天也该彻底拔除。
“师尹，可但剑之初乃是慈光之塔惊叹，”撒手慈悲犹豫道，“他回来发现自己被骗怎么办？”
“谁说吾欺骗？”无衣牵着他的手按回刀柄上，“吾被刺杀是事实。”
“就凭那帮废材，怎可能——”撒手慈悲摇头晃脑，忽然顿住。
苦肉计。

殢无伤正在寂井浮廊吹着雪风，无衣师尹挺久没来找他了，他乐得清闲，这日阳光尚可，晒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飒——
一枚竹信。
殢无伤懒洋洋地接住，对着光拿到眼前。
「速来」
凌乱的笔迹还沾着血腥味。
剑客瞬间清醒，拎上墨剑化光急往流光晚榭。

无衣师尹单手扶着桌沿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捂着胸口，不断有猩红液体从指缝滴落，在衣摆上洇开斑驳的花。
殢无伤见他委顿案前起不了身，一瞬仿佛被冰水浇了个透。
“你……绷带和止血散在哪？”
无衣勉强抬手指指角柜，身形一晃就要软倒。
“小心！”
殢无伤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瞳孔一片赤红，近乎咬牙切齿。
“是谁干的！”
“剑之初的朋友……当初他们用流言逼死即鹿，现在又故技重施……”无衣师尹说得断续，嘴唇因失血没了颜色，“如果放任下去，恐怕连吾也……”
“为什么不告诉吾！”
“你在怀念即鹿，吾不想打扰你。”无衣说到这，甚至轻轻笑了一声。
殢无伤为这笑生出自己都说不清的心痛，喉咙干涩像堵着沙子。他抿紧唇角，沉默揭开粘在伤口上的布料，动作麻利地上药包扎，血渍染红绷带刺得眼眶酸楚，结束时他发觉自己手都有些抖。
“好了。”无衣师尹挣扎着在桌案前坐正，“你回去吧，吾还要忙。”
殢无伤看他捏着笔的手腕都还是颤的，伸手覆住他后心，真气就源源不断输过去，“伤上加伤，为何还不休息。剑之初呢？”
“武评会前……或许是吾给他太大压力。他竟然临场弃战，惹得众人非议。”无衣好像好受了些，说话顺畅了许多，“又或许，他和雅狄王父子情深，竟忘了即鹿为他……唉，总是吾对不住即鹿。”
一声长叹拨动心弦，殢无伤连剑之初一起恨上，“你想怎样做。”
“必须截断流言的源头……无伤，吾要反击。”
“都有谁。”
无衣拿出早准备好的名单，他很清楚自己有泄愤的成分，但那又如何，殢无伤需要一个释放杀心的渠道。
“这些人，一个不留。”
要怪就怪你们是剑之初的朋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殢无伤折起名单揣进袖子，然后伸手揽住他肩膀和膝弯一把抱起，大步往竹林后的罩房走去。
“你好好休息。”
无衣由他抱着，把脸埋进衣领上的长绒，唇角忍不住弯起笑意。
入秋的第一枚枯叶落下枝头，第三只鸟儿，也落网了。

剑之初回来的时候无衣师尹正在即鹿墓前，垂眸看着墓碑上的字不知在想什么。
“阿舅，吾回来了……吾知道了很多事，有些疑惑，想问阿舅。”
见无衣不答话，他深吸一口气，“屠戮吾朋友之人……与刺杀阿舅之人，不是同一个吧。”
无衣露出讶然神色，“什么？你的朋友被杀了？”
剑之初点点头，“阿舅会查吗？”
“当然。”无衣轻飘飘地回答，转而又摆出长辈严厉的态度，“武评会的事，虽然界主不追究，但你该好生反思，和你的狐朋狗友也该保持距离。”
剑之初笑得讽刺，“师尹有事瞒着吾。”
无衣终于肯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认为，你该知道什么？”
剑之初道：“对吾父雅狄王，师尹起了杀心，却不肯告诉吾真相。那么这次，吾朋友被杀，师尹一定知道内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衣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的任性，害了你的朋友。”
剑之初一愣，又坚决道：“他们都是吾的朋友，绝不可能出卖吾！凶手吾会自己查。”
无衣仿佛预料到这般回答，轻轻叹息，“幼稚。”
“师尹。”剑之初似乎已对他十分失望，“从今以后，吾与你再无瓜葛，与慈光之塔再无瓜葛。”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无衣在即鹿墓前跪坐下来，轻笑一声，眸底自嘲意味甚浓，“初儿已经长大了。和你一样，不听吾的管教。”
与此同时，殢无伤反手甩净剑刃上浓郁的血色，趁着夜幕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你的长命锁，还是吾跑了五个银匠铺才打出来的。”
那天无衣在即鹿墓前说了很多。从小时候追忆到成年，一点点把回忆剥蚀成冰冷的灰。
“雅狄王不会再伤害你了，诋毁你的人吾也已全部清理，即鹿，你可以安心了。”
谎言说一百遍自己就会相信。仿佛殢无伤所杀，真的就是即鹿的仇人，又仿佛血仇已了，他也可以随之解脱。
那点痛就埋在心底，愈演愈烈，痛彻心扉。
殢无伤回来时，意外看见一滴泪自无衣师尹眼尾滑下，清澈透明地掉在一块石头上，迸起微末水花。
眼前一幕和印象中竹花落满一身的白色背影的重合，落进心湖溅起波澜。
一切曾有过的不和谐的片段敲打神经，断续宛转的笛音连续起来就少了特质，如雪背影转过身，却是无衣师尹的面容。
他受困于那双眉眼里的斑驳暗影，而在那一刻对过往产生一瞬间的怀疑。回溯记忆，白蝶是否真的存在？即鹿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只是一场大梦，梦醒时究竟是谁——一眼万年。
殢无伤连无衣师尹什么时候离开都未察觉。他沉浸在呼啸的心牢难以自拔，怔怔捡起那块沾了师尹眼泪的石头握在手心，刹那迷失了时间与光线的谜题。

“日常奏折由你拟复。”
无衣师尹专心养伤的日子，一些简单政务就落到撒手慈悲肩上。
“可以吗？”黄衣门生眼睛一亮，跃跃欲试地拿起笔，忍着兴奋的心情开始看第一本折子。
影杀者传来消息：“找到楔子踪迹了。”
无衣正斯文地拨着香，烟熏雾燎模糊了竹信飞掠的轨迹。
“煞星拦路，他逃不脱了。”
撒手慈悲跟着他开心，把批好的折子摞整齐，“请师尹过目。”
无衣翻开上面几册看了看，笑道：“撒儿，这‘知道了’的意思，是不同意但不责罚，批‘可’才是真的同意。”
“怎么还有这种弯弯绕啊——！”撒手慈悲哀嚎一声，正要重新改过，无衣先一步拿起笔，给他换了个任务：
“放出消息。剑之初受《荒木载记》误导铸成大错，羞愧难当，已自尽于宇外海峰。”

[ 此帖被love250014在2020-01-22 13:05重新編輯 ]

流落繁华太孤寂，玉沙夜里听漏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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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20-01-18 11: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用苦肉计换来了无伤不遗余力的帮助，无伤回过神来能从师尹的眼相里看出自己被骗的话，大概本来萌动的文青心要凉半截了（×）
所以果然是勾搭无知少女的糟老头侠客的错，没事勾搭人家甚至还让人家未婚生子（等等这两结婚的话估计事情更大）
师尹好难，养大的妹妹跟别人跑了，对象还是敌国，留下一个孩子还让自己被政敌攻击，养大的孩子还坏自己计划（不过计划本身过于凶残），暗恋对象还（自以为）不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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