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5 【半魔】新增：(第二版)13 ，5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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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06-12-21 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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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魔】

四

他的眼光停留在地圖上，地圖的中心點，是天波浩渺所在的怒山。

一個有確實名稱，有確實方位，卻飄渺虛無的所在。

他很明白，如果紫衣道者將敗於他之手，最大的原因不在於智計，不在於武功，而在於「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已與他合而為一，即使只是表象。

而道者所在乎的，太多。

當所在乎的是「自己」以外，變數與意外便是不可避免。

而他，將充分利用這不可避免。

※

在世人的目光均投注於中原正道、六禍蒼龍與異度魔界的三方鼎立，苦境道門分支一個僅有數十人的小小偏遠組織被冷血滅門，在這殺人人殺的江湖中引起的關注並不多。

選擇殲滅這樣對他而言本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組織，是在漫長審慎的觀察、考慮、安排之下的決定。

即使日後會有人批評六絃之首不夠稱職云云，身為主謀者的他卻很明白，他採行這種手段，蒼縱使料到也無從阻止。

苦境道門各派非屬玄宗，蒼對他們並無拘束力，況且玄宗並無餘力加以保護，頂多只能提醒加強防備，但是如果因為與玄宗聯合而遭遇慘禍，卻一定是蒼的責任，不管是他人認為的，還是自己界定的，皆然。

這便是蒼那種人必然的無奈與沉重。

雖然這樣的無奈與沉重是他加諸於蒼身上，但他並不是虛偽所以才產生這一點點感懷。

他對於坦然磊落的傻氣，並不具有任何惡感。

欣賞與殘酷對他來說，不相違背，其中的調和，便是無情。

他本來想，這樣的血腥事件或許還要上演個幾次，蒼才會有所動作，所以，當他接獲化身苦境絕色舞姬的麝姬自水月天傳回的口信時，不由得揚了揚眉。

冷眼觀世的道者，目光果然比世人犀利澄澈得多。蒼顯然很肯定水月天便是第二個笑蓬萊。

口信中說，六絃之首邀魔君代理一會，地點任選。

這麼完美的標準答案，他該說，知襲滅天來者，莫若蒼嗎？

他撫弄著念珠，嘴角飄起帶著複雜意味的淺笑。

※

當他踏進昔日笑蓬萊的廢墟時，心裡湧起幾乎可歸類為憐憫的感覺，當然不是為了此地的破敗荒涼，而是為了比他更早來到的道者。

就算有通天之能，致命的弱點卻是如此明顯而且易於掌握。

「蒼，你乾脆得令我訝異。」

道者背對著他，揹手而立，並沒有回頭，冷然道：

「吾明白汝之盤算為何，多作拖延，只有造成更多無辜道門弟子枉送性命。」

他笑了一聲：「你果然了解我。如果按照我原本的計畫，再下去幾步，目標便是六絃中的翠山行。你倒是替我省了不少麻煩。」

無論蒼有多能幹，也不可能嚴密保護眾多分散的道門人。

而即使明明知道是癡傻的作法，蒼仍然會選擇一人站在前面阻擋。這一點，他非常確定。

蒼回過頭來，冷眉隱隱有怒。

「汝要如何？非是要吾之性命如此簡單。」

「我以為你會說，選在這種時候與你為敵，非是明智之舉。」

異度魔界面對中原正道、法門與六禍蒼龍聯合而三處兵敗的消息，蒼不可能不知道。

「雖然如今汝代表異度魔界，但異度魔界之霸業非是汝之最終目標。魔軍之敗，汝真正在乎嗎？」

「我該欣慰還是訝異？你對我的了解竟如此徹底。」

「贅言無益。」

「蒼，你嗆起聲來，特別有人味。」他輕笑。

其實他多少覺得可惜，這樣趣味盎然的較勁拉鋸，應該要儘可能延長才好，可惜對方迅速斷然地斬除了中間本來該有的、佈滿無辜者鮮血與犧牲的黑暗過程。

看著冷中帶怒的蒼，他細細咀嚼方才湧現的、淡淡的、別有味道的憐憫之心。

沉然的道者自然是不需要他的憐憫。道者很清楚自己的選擇與決定，也有付出最可怕代價的心理準備。或者說，蒼那樣的人根本不需要所謂的心理準備，因為無論是怎樣的發展與變化，沒有真正承受不了的。

痛到極致、傷到極致、終點只是一死，無所謂頹倒，無所謂毀滅。

便是這樣的存在，今日這一局才有價值。

「我為你備了大禮。」他手一揚，出現一個異空間的通道開口。

蒼凝視著如幻似真的入口，一言不發。

「專為你一人精心量身打造的陣法。」

「目的？」

「你的全部記憶。」

「條件。」

「我的目的只在你一人，從此無論玄宗或道門皆不在我針對的範圍之內。」

蒼瞥了他一眼：「汝之目的只在一步蓮華，非是吾。」

「名目不重要，你考慮結果如何？」

蒼沒有開口，甚至也沒有再看他一眼，而以一甩衣袖，直接走入異空間開口作為回答。

他凝視著蒼漸漸消失的背影。

空虛與達成，永遠是如影隨形。

他的臉上沒了表情。

※

「魔者的殘酷，果然令人心驚。」吞佛童子望著面前的景象，表情語氣漠然地說：「已經七晝夜了。」

狀如繁複法輪的光影陣型緩緩轉動，蒼的身軀呈大字型束縛於輪陣，長髮放散，縷縷扯直，雖無流血亦無呻吟，但從蒼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色也想像得出困於此陣的人所遭受的痛苦。

尤其，思及陣法所困者，是何人。

「曾經有過類似遭遇的魔人，特別心有戚戚焉嗎？」他同樣注視著承受漫長非人酷刑的道者，平靜地問道。

「魔者與佛者的不同，便在於分寸的顧及。」

他淡淡說：「確實，一步蓮華當初對你的作法，是有顧慮到你的極限。」

「而魔者對六絃之首的作法，慢工細磨，恐怕是沒有極限。」

「他的極限，又在哪裡？」

「這話聽來微妙。魔者是對絃首有信心？還是說明自己的不在乎？」

他哈了一聲，沒有回答。

「如果魔者終究未能達到目的，結果會是什麼？難道也會是散盡記憶嗎？」

他搖頭：「他不會這麼做。」

「哦？」吞佛童子說：「那結果有可能會是…六絃之首從這世上消失？」

他瞥向吞佛童子，道：「我是否可以把你的話，解釋為不忍？」

「確實有所感觸，也許，是因為吾有相形之下不值一提的同樣經歷。」吞佛童子說道。

他哼笑：「表面的謙虛，向來是你吞佛童子的美德。」沉默了片刻，續道：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只有一點，六絃之首不能脫離此陣。」

「這是含有侮辱之意的利用嗎？」

他再哼笑了一聲：「要看作是任務，還是對你歷來卓越功績的獎賞，只在你一念的想法。事情的本質未變，不同的只是加諸於其上的看法。」

吞佛童子用別有意味的語調問：「魔者不會後悔？」

他瞥了吞佛童子一眼，轉身走開，不曾回頭。

※

世間最逼人崩潰的，莫過於不知道是否有結束之時的無止境折磨。

尤其，是不放棄抵禦的身心消耗之下。

所有的記憶，每一張熟悉的面孔，緊緊守護，寧願極端的痛楚將身軀功體磨損到無可修復的地步。

陣法的魔氣有所改變，原本的魔氣並未消除，卻有一股新的魔氣反向而行，因此削弱了陣法之力。

蒼半睜開雙眼，模糊視線中，出現的是紅髮魔將的身影。

吞佛童子走入陣內，低頭看著蒼。

因陣法之力減弱而不再繃緊的淺色髮絲凌亂地垂落在蒼毫無血色卻沒有特別表情的臉上，吞佛童子彎下身去，高跪於蒼身旁，伸出手，輕輕撥開覆到蒼臉上的頭髮。

蒼沒有說話，也許是不想說，也許是難以發出聲音。

吞佛童子一隻手撐起蒼的頭，另一手將一個瓶子的口對上蒼的嘴，餵入溫過的藥酒。

不久，蒼白的雙唇，終於有了一點點血色。

吞佛童子輕輕放好蒼的頭，儘管處在此種境地，從容沉穩的氣度依然流洩出輕啟的雙眼，淡漠的光暈，仍然有種莫名的力量。

「吾似乎能夠了解，襲滅天來的心情。」

蒼凝視著吞佛童子，沒有開口，也沒有特別的表情，但聆聽的神態卻是專注，足以讓人完全忘記他仍然承受著沒有間斷的陣法折磨。

「對汝，一步蓮華有情無慾，而襲滅天來卻是有慾無情。若說情為順納，慾為強求，正如佛者之情並非凡俗，魔者之慾亦不同一般。如今的襲滅天來受到一步蓮華意識影響，萬一情與慾結合，或許會一發不可收拾也未或可知，六絃之首，堪為絕佳的催化。」

蒼突然冷冷開口：「汝呢？」變得有些嘶啞破碎的聲音，卻有一種奇異的蒼涼之美。

「吾麼？魔人之惡趣，便是讓旗鼓相當的魔人感到後悔。雖然，也不僅於此。」

蒼不再言語，閉上雙眼。

※

朦朧意識中，有人小心卸去他的衣衫，用浸過溫水的手巾輕輕擦拭他的身體。

帶著溫熱水氣的軟布一遍遍抹過他的皮膚，擦淨乾涸的血漬。

那人替他換上乾淨的衣服，花了很長的時間仔細清理他被汗水濕透的長髮，並用梳子細細梳理。

那人拿著柔軟的冷手巾擦他的額頭、眉眼、鼻樑、臉頰，並用細嘴壺將熱度剛好的湯藥徐徐、斷斷續續地灌入他口中，之後，還細心地餵了他幾口溫水除去藥的苦澀。

最後的記憶，是冷如冰山，卻又似火焰的魔之氣息，席捲著…淹沒他的意識。

原本完整的記憶拼圖零零落落遺失，他想不起自己是誰，卻沒忘記一張張清晰的容顏，縱然他不再明白那對他有何意義。

他睜開雙眼，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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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

21樓發表於: 2006-12-21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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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20 【半魔】(1~4) 20F + (人品外篇)【心裡有數】&【勝負未分】19F

記憶啊，到底撼動到的，是誰的心？

他要他的記憶。
失落之後，是忘卻了自己、別人，也忘了所有一切的一切嗎？若是遺失全部，是否代表著，另一種重生？
無是非對錯，無善惡好壞，像赤子般的重生。（蒼，連武功都會消失嗎？）
蒼的肩上背負的包袱太過沈重，此舉無疑是暫時替他放下必需面對的所有。

蓮華有情無慾，襲滅無情有慾。融合之後，只選擇自己想擁有的一切。
有情有慾之於蒼，無情無慾之於蒼以外的其他人。
擁有記憶之後，是否能像沒有擁有之前的灑脫？

是為蓮華，是為蒼，更是為了自己。
瞭解，關於自己一切的一切，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直，只因「半魔」。

吞佛那句：魔人之惡趣，便是讓旗鼓相當的魔人感到後悔。
哈，這無疑是顆原子彈！
到底能炸到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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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22樓發表於: 2006-12-22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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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覺得自己殘忍。
如果蒼能忘記一切，那麼也許不是不幸，而是幸。
可惜....並非如此。

情，慾，在此界定了另一種定義。
而無論是了解，還是趣味，最終，都是一種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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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23樓發表於: 2006-12-22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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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魔】

五

他並不是立刻能移動自己的身體，身上每一個部位，手指、頭、聲帶…都不聽他使喚。

他凝神，集中氣力，慢慢地，最後終於能夠坐起身來。簡單的動作，卻彷彿打了艱難的一仗。

他稍稍環顧四週，這是一個簡單而整潔的房間，佈置得頗為雅致，卻有些清冷。

四下安靜，聽不到半點聲響。

他靜靜坐著，想不起自己是誰。然而腦海並非一片空白，卻像是無數的繽紛碎片凌亂充斥。

他並不心慌，也不心急，只是平靜而實際地確認這一切。

他必然遭遇過什麼重大變故，才會有現在的狀況。

輕輕的推門聲打破了一室寧靜，他抬眼，望著走進來的黑衣人。

無懈可擊的五官，配上妖異的彩眉與面紋，揉合出一種奇特詭魅之美。這樣並非適合以賞心悅目形容的美，是他記憶中非常鮮明的一片，只是連結這片拼圖的線索已隱沒在他腦海，關於他與這片拼圖的關聯…

「你醒了。」低沉平靜、帶點獨特的悠然，他曾經熟悉的聲音。

「汝是…襲滅天來。」他不帶任何意味地說，只是把腦海中浮現的片段記憶化為言語而已。

「嗯。」襲滅天來慢慢走到床邊。

「汝有魔氣。」他不知道為何自己知道，但他確實知道。

而且他知道，昏迷中，屢屢跨過私密界線而細膩照顧他的，便是眼前的黑衣魔者。

他還知道，這股魔氣與他昏迷前最後印在記憶中那股似冰如火的魔氣截然不同。

想起那股魔氣，似乎有種窒息感，他不知道其中緣由。

「所以？」襲滅天來揚起一邊斑斕的魔者之眉。

他沒有回答，因為根本沒有什麼所以。

他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說：「多謝。」

襲滅天來淡淡地道：「這是錯謝，如今的你，是我一手造成。」

魔者的語調很平常，沒有歉意，沒有不安，但也沒有得意，沒有嘲弄。

他聽到這樣的話語，並沒有湧起一絲一毫憤怒、哀傷或者任何類似情緒。

他沉靜了片刻，望著魔者問：「為何？」

「因為你，有我要的東西。」

他沒有追問，閉上雙唇，目光垂落，心思並沒有深陷，只是沉澱而已。

然後，他再度抬眼，望向魔者，靜靜問：「吾之名字？」

襲滅天來的眼神很深沉、很複雜、也很特別，說是冷漠，卻又不盡然。

他在魔者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聽到魔者的聲音淡淡唸出：

「蒼。」

※

他立於戒神之書前。

即使是冥冥中最神奇的預知力量也參不透的未來。

在混沌一片中摸索，遠比朝著已經知道的以後前進來得有趣。

穩然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魔首又在觀望未來嗎？」

他沒有回身，只道：「他醒了。」

吞佛童子的反應很是平淡，只說：「也該是時候了。」

他轉身面對吞佛童子，語調一挑：「這句話裡，我聽不出有想要一見的欲望。」

「何必？他該是已經失去全部記憶，吾不想費心解釋吾是誰。」

「你不想解釋的，恐怕是比『你是誰』更加複雜的問題。」他輕輕一笑，接著說：「他並未遺失全部記憶，否則，還有留下的必要麼？」

吞佛童子表情不動，維持一貫的優雅從容說：

「吾是否可以把魔首前半段的話…解釋為在意？至於後半段，重新塑造記憶也未必不是樂趣。站在異度魔界的立場，六絃之首此一身份非是毫無價值。」

襲滅天來輕笑了一聲，反問：「你認為…我是在意？還是好奇？」

「吞佛童子有讓魔者好奇的份量嗎？」

「我說過，若能看你失控，會是很大的趣味。」

吞佛童子閉了下眼睛，道：「吾以為這已非今天的魔者會投入心思之事。」

「哦？」

吞佛童子看著他，嘴角浮現幾乎不可察覺的笑意，

「魔者開始感到後悔了嗎？」

他笑，轉回身去，目光重新落在戒神之書上。

「如魔者之言，因為用處所以留下。那麼，他之記憶還剩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停了好一會兒，然後淡淡地說道：

「他所忘卻的…只是他自己。」

沉默在彼此之間漫開，各自的心思交錯。

※

襲滅天來推門進入。

蒼靜靜坐在桌前，並沒有做什麼，彷彿沉思。

淺色長髮簡單束著，與昔日一絲不苟梳著繁複髮型的丰采完全不同，卻也沒有比較失色，而是另一種味道。

閑適而清歛，把骨子裡的強韌完全隱藏。

蒼身上的衣服並非絃首的裝束，樸素的淺紫長袍，意外合適。

襲滅天來挑出這件袍子時，並沒有多想，直覺就認定這是蒼的顏色，非是如其名字的青色、藍色，而是紫。

就如黑是他的顏色，而白是一步蓮華的顏色。

蒼沒有任何動靜，直到襲滅天來在一旁坐下，才把散放淡紫色光暈的剔透眼眸對上魔者的眼，開口說：

「汝說，吾有汝要之物。如此看來，汝仍未得到？」

「嗯。」襲滅天來坦然承認。

太過無謂的語氣與態度，似乎讓蒼微感疑惑，但蒼並沒有追究這點，而直接問：

「汝所要者，為何？」

襲滅天來看著蒼動也不動、定定注視著他的眼，淺笑了一下，道：

「我要的，自會從你身上慢慢挖掘。」

蒼不發一語，眼中並非空洞，而是沉然。

即使遺失關於自己的記憶，蒼，仍是蒼。

蒼微微低下頭，閉上雙眼，額旁冒出細細的汗珠，臉色開始發白。

超越肉體極限的摧折，確實造成莫大傷害。

襲滅天來看著蒼，臉上表情還是淡漠的。

「你在強忍痛苦。為什麼即使你已忘了你是誰，卻仍然不會像一般人一樣，盡情發洩？」

襲滅天來站起來，緩緩走到蒼背後，將掌心貼在蒼的脊背，將真氣徐徐送入。帶著熱力的氣勁，舒緩了蒼身體深處劇烈磨礪的痛楚。

襲滅天來回到桌邊，手輕擺，化出熱騰騰的湯藥擺在桌上。

蒼沒有動，睜眼注視著湯藥，不言不語。

襲滅天來端起碗，拿起湯匙勺起一口藥，吹了吹，送到蒼嘴邊。

蒼順從地默默喝下苦藥。

魔者重複這些動作，直到餵完整碗藥。

加害者與被害者，照顧者與被照顧者，如此矛盾詭譎又微妙的關係。

襲滅天來拿起茶壺，倒了半杯水，同樣送到蒼嘴邊。

魔者放下茶杯時，蒼開口道：

「汝確定…吾有你要的東西？」

「不確定。」魔者答得乾脆坦然。

「那麼花費的精神也許不值。何必？」

「也許我是別有用意，也許我是覺得如此有趣。也許，只因為你是蒼。」

蒼沉默了許久，開口問：「蒼此名，對汝有意義？」

襲滅天來輕笑：「若我說…世上一切皆無意義呢？」

蒼不語。

「你曾說，蒼此一字，具有無限的可能性與定義。無限這個詞，是種誘惑。」襲滅天來湊近，在蒼耳邊低語：「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少可能性。」

魔者的輕笑潛入蒼的聽覺，髮梢拂過臉頰，帶來一種詭異的曖昧。

魔者身影消失，餘留縈繞不去的魔之氣息，久久不散。

[ 此貼被shoulder94在2006-12-23 00:4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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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06-12-25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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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一路從破戒到半魔裏延讀而來，心中只充盈滿滿二字：感動。

　　起初，對襲滅天來的注目是一種吸引，像罌粟般美麗與危險並存。
　　而後，文中所醞釀的感覺卻慢慢將我引導到另一種精神層次，
　　像慢慢深入他的本質，他的存在，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於是，像是從另一個角度去認識襲滅天來，包括蒼。
　　文中刻劃入微的宿命情感，在我的腦細胞裏嚴重發酵。
　　像濃而不烈的清酒，融進意識裏沸騰，
　　在微醺的低調浪漫中，看見此二人如夢一般的淋漓演出。

　　這樣的襲滅天來，彷彿才是他最為真實的模樣。
　　不論是偏執、曖昧、印證還是一種追尋，文中的表現足令我為之著迷。
　　像記憶深處的一點朦朧，隱密地透露著暗示的情感，需要細細品味才能真正看見。

　　只是這樣的蒼，是否太過受難？
　　不能改變的存在，不可違逆的宿命，就算順其自然，
　　面對無法承接的一切現實，蒼的出現，
　　是否只是種至少還有你的短暫安慰，抑或僅是段失去意義的故事(遠目)？
　　襲蒼只是表徵，相信文句中所傳遞出的訊息，不僅是如此而已。

　　一直以來，從不敢貿然回覆作者大人的文章。
　　一是被文字中流動的情感感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二是深怕就算回覆了，也無法完整敘出激動的心緒。

　　閱讀您的文章，一直是一種享受。
　　微妙的體驗著角色的意義，慢慢感受這般濃烈而雋永的情感，一再迴流。

　　打從心底敬服您對每位角色的完美詮釋，
　　無論是《煙消雲散》裏的蜀道行，還是《日月千年》中的日月才子，
　　甚至是探討兵燹、俠刀等論文，每一字句，都真實地打動了我的心。

　　直到看見您為了蒼再度執筆，繼而描寫出我心中最為理想的襲滅天來，
　　實在被感動的無以復加。也只有這樣的文字才堆砌得出這般情感。

　　真的很感動。
　　無論文中客觀與否，這樣的任性實在是種惡趣與私心的融合，
　　卻在正經的描敘中確切地表達出我心中最為心動的每一個『他』。說老實話，我愛死了這份任性。

　　感謝親愛的shoulder大人(拜謝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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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06-12-25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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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動，也非常感謝。

為這樣真摯的回文，也為收到的點歌以及整束鮮花(笑)。

從破戒到這篇半魔，我想，也許我不是在寫我理解的襲滅，而是藉著各種方式，想去趨近、描繪、釐清我心目中"理想的"襲滅天來。或者說，我希望的襲滅天來。

那種感覺，跟抓不住不同。如果是完全的抓不住，應該就不會寫了。

而是明明有感覺，卻很複雜，也很朦朧。

從一開始聽到這名字，就很奇妙地引起莫名的關心。

【破戒】是有非寫不可的故事，那是一種執念，不寫出來無以解脫。

但【半魔】不同，想寫的是角色本身，故事反而不那麼重要，所以理所當然會變成不好讀的東西。

蒼的話，我沒有什麼話要說，他在我心中，至少到後來是非常穩定明確的。

至於是否過於受難，也看從什麼角度去想吧！

在我的話，是覺得未嘗不是一種釋放、一種解脫。而我相信以蒼的"強"，他可以，擁有自己的平衡點。

>>無論文中客觀與否，這樣的任性實在是種惡趣與私心的融合

這句，我覺得完全切中要害(笑)。

我自認不是客觀的那種人，而是偏心到極點。

惡趣味與私心(還有怨念)，一直是我寫同人小說的最大動力。

感謝不但包容、甚至支持喜愛我這份任性。

我想說，有你這樣的讀者，我感覺很幸福。

謝謝你。

[ 此貼被shoulder94在2006-12-25 21: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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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06-12-26 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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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魔】

六

他凝望著窗外似真還虛的景色。

遠處的臨海涼亭，蔓蔓荒草，砂礫小徑。

清風落陽，新月冷星。

他身體恢復的進展非常緩慢，幾乎察覺不到。許多天過去，他還是無法隨心所欲活動自己的肢體。

襲滅天來未曾問過他任何事，他無從推測魔者所要取之於他的，究竟為何。

襲滅天來每天都來三到四趟，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他不知道昔日的自己是否有過這樣的經歷，讓另一個獨立個體，如此完全貼近他的一切，雖說…現在的情況也是不得已。

如果換了一個人，不是襲滅天來，也許即使膩近如此也不會有同樣的感受，但，當魔者細膩處理每一件瑣事時，眼神不僅落在他的表象軀殼，甚至同時輕撫他的心思。

沒有人能對這樣的處境完全處之泰然，他也不例外，只是他能夠把心情完全收藏起來。

他的身體正浸泡在乳白色的熱燙溫泉中，魔者的手撐著他後仰的頭，另一手拿著水瓢順著他的長髮慢慢淋水。

魔者的動作仔細而輕柔。

他閉著雙眼，睫毛輕輕動了一下。

他聽到魔者發出輕微幾不可聞的笑聲。

他睜開眼，望見襲滅天來俯視他的眼神。

魔者繼續慢慢淋水，道：「過程是必然。可以看作是無可奈何，也可以看作是耐人尋味。」

「那汝又如何看待？」

「你說呢？」

「吾不知。吾曾經…懂得魔者之心嗎？」

魔者取過乾布擦拭他的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汝不必這麼做。」

魔者低頭在他耳旁低語：「我是有目的的。」

魔者的語尾飄離時，他看到魔者嘴角的笑意。

不管他是否曾經懂得魔者之心，現在的他是不懂了。

他閉上雙眼，順從地讓魔者將他抱起裹在乾布中。

※

魔的腳步踏在雪中，刻出長長的軌跡，如果說每一步都有意義，所詮釋出的語句又是什麼？

飄然如羽的飛雪，靜靜覆蓋曾經存在的足印。

吞佛童子走入雪窟。

披著漆黑長髮、面容蒼白而秀麗的刀者獨自而沉默地坐在石上。

「你這麼做是背叛。」宵坐著不動，這麼說著，沒有回頭去看毫不掩飾魔氣、坦然進來的魔。

「背叛襲滅天來嗎？」

「嗯。他要你殺我，你卻欺瞞了他。」

「吾與襲滅天來之間，並不存有所謂的忠誠。」

宵轉頭看向吞佛童子，說：「我不懂。」

吞佛童子的嘴角揚起一絲奇妙的笑意：「魔與魔之間的事，汝不需要懂。」

「可是你為何要救我？我的創造者說過，我是件失敗品。」澄澈如琉璃的眼睛，有空洞以外的情味。

「那是以殺人武器的角度而言。若以不同角度觀之，也許，汝是接近完美的造物。」

宵不解地看著吞佛童子，問：「什麼意思？」

「吾需要驗證之後，才能給汝準確的答案。」

宵還想追問，雙唇已被魔吻住。

霧氣迷濛了雙眼，黑髮刀者彷彿看到綻放的凝晶花。

※

他終於能走出房門時，已經過了許多日子。

他靜靜站著遙望美景，明白全都是幻影。

古樸的涼亭，遠方的濤聲，唯一真實的，也許只有足下的沙礫。

眼前的景色，對他有意義嗎？他該熟悉嗎？

魔者為何特意設下此境？

他聽到襲滅天來的腳步聲。

魔者帶來一樣東西，一張琴。

他從魔者手中接過琴，並不沉甸的重量，牽引心底深處某種難以言喻的觸動，莫名而深切。

他凝視著手上的琴，用手指慢慢撫過樸拙的木質琴身，反映微微光采的琴弦，輕輕一撥，清音迴盪，直指入心。

他胸中一痛，深邃而徹底。

他所遺忘最哀傷的故事，與琴有關。

他想起幾張面孔，一張清麗的女子秀容，一張英朗的青年俊容，一張…絕美的佛者之顏…

他倏然抬頭望向魔者，與記憶中相同又迥異的面容。

他想不起來。

即使他憶起赤雲染與白雪飄這兩個名字，他想不起佛者之名。

眼前的魔者、記憶中浮現的佛者…

是同？非同？

他的迷惑隱於唇中，未曾流洩。

襲滅天來平淡地說：「你曾是卓越的琴者。」

「汝聽過吾撫琴？」

「不只一次。」

他抬頭注視魔者，說：「汝之意…」

「我想聽你奏琴，也許此刻，也許明天，也許幾日後，也許數年後，我不急。」

他把目光移向遠處虛幻的涼亭，道：「汝曾是在那裡…聽吾奏琴？」

「這是記憶？」

「只是揣測。」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將幻境化為真實。」

「何須？」他把眼光移回至魔者面容，道：「如今那對吾已無意義，汝能將此幻境化出，表示存於汝心，此便足矣。」

「那個地方…」魔者靜靜說：「叫作天波浩渺。」

※

有時，痛楚並非為了傷害。

不知為何，明明跟原有的認知相反，他卻相信魔的低語。

他…是怎樣的存在？

是失敗？還是完美？

魔的虛虛實實…所為為何？

謊言與欺騙的漩渦之中，最終脫離一切而生的，會是真實嗎？

他對於魔的意義又在哪裡？

墜落與飛翔，迷惑與踏實，失落與獲得，矛盾的多重感受同時充斥於心，是讓人迷亂的豐盈。

吞佛童子已經離開。

那個深沉莫測、虛實難辨的魔，是留下了什麼？還是帶走了什麼？

宵默然出神，愈想，愈不明白。

※

他凝視著琴。

魔者說，他曾有一張琴，叫做怒滄琴。

魔者說，也許他將之留在天波浩渺。

魔者說，現在這張琴，是依照魔者的記憶打造，外型也許差可比擬，但音色是否相仿，不能肯定。

他伸手輕撫琴身，沒有任何熟悉感，但他喜歡指尖劃過沒有特意打磨光滑的琴身的感覺。

魔者說，他曾是卓越的琴者，也是卓越的樂者。

魔者說，他曾把眼見之景、心中之情，化為絃音。

魔者說，他曾在天波浩渺的亭中與之對坐，夜半彈琴聽曲。

他輕輕挑絃，絃動，卻只獨音，因他心中無曲。

他垂下雙手，歛目沉然。

※

「他狀況如何？」

他瞥向吞佛童子，道：「我以為你不會問。」

「因為魔，乃自我無情嗎？」

他哈了一聲，不予置評。

然後，他問道：「你可曾聽過他彈琴？」

吞佛童子搖頭，道：「但吾看過他以琴為劍，勢如千軍。」

「你記憶中的六絃之首也許再也不會重現，但天波浩渺的琴者，卻有可能。」

「那又如何？」

「你想見他一見嗎？」

吞佛童子揚眉：「在魔者將他藏了這麼久之後，如今提出，是表示有所把握？」

他揚聲而笑。

吞佛童子道：「從魔者的耐心深淺，吾可略觀汝在意程度如何。」

「哦？」

「汝要的，非一般魔與人所能想見與理解。」

「那你呢？」

「魔者所指，是站在觀察者或是被觀察者的立場？」

「你明白我的問題。」

「無論是觀察者亦或被觀察者，吾與魔者…皆然。」

他輕笑：「好個皆然，你不再用表面的謙虛裝飾你的自信狂傲了嗎？」

「吾依魔者之希望應對。」

他望向吞佛童子從容的面容，然後移開視線，背過身去淡然說道：

「他在『影閣』。」

[ 此貼被shoulder94在2006-12-26 08: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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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06-12-27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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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魔】

七

結界擾動，如一池平靜的幽水被投入了石子，漣漪遍生。

他的心陡然一震，只因感應到一種張揚的氣息。

強大，冷靜，驕傲，優雅。

如堅毅的冰山，又似殘艷的火燄。

是…

那股魔氣。

他沉靜地立在砂礫地上的琴案前，收藏起任何一絲心緒之動。

四下寂然，猶若無人，因此，踏入的腳步聲顯得如此清晰。

他抬眼，望見白衣紅髮的魔揹手而來。

吞佛童子。

他的記憶中浮現此名，以及牽動莫名窒息感的混沌不明。

身體深處沉沉深痛，他不知為何。

魔停下腳步，道：「汝面前有琴，卻未有絃聲。」

低沉優雅而冷靜的聲音，似是也曾烙印在他腦海。

「吾心中無曲。」

吞佛童子沉默片刻，問：「汝知吾是誰？」

「吾該知道嗎？」

魔嘴角揚起笑意：「該與不該，端看汝是面對或逃避。」

「吾不解其意。」

吞佛童子再走近幾步，來到琴案旁，垂下眼簾，用手指輕輕撫劃過琴弦。

魔之氣息席捲，窒息感排山倒海而來，他握緊了自己的手。

「吞佛童子…」

魔抬眼望他，沒有言語。

「汝所來為何？與吾之記憶有關？」

「呵，記憶…」

「變局之前，吾最後見到的…是汝。」

「這是記憶，還是推想？」

「記憶已失。」

吞佛童子凝視他的眼，琥珀色的眸中是挑逗，是危險，也是興味。

「汝想知道發生過什麼？」

「就算汝告知，吾也難辨真假虛實。」

吞佛童子一笑：「即使失去重要記憶，蒼還是蒼。」

「襲滅天來言，今日之吾，是他一手造成。」

「汝想知道，吾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

「是。」

「吾之言，汝信否？」

「至少是種參考。」

「那麼襲滅天來之言呢？」

無法形容的霾霧在心中蔓延，他沉默不語。

吞佛童子略略傾身，趨近他的臉，因此眼中任何微妙變化一覽無遺。

「汝該知…有時選擇性的真話是比謊言更深的欺瞞。」魔低語。

他望進魔之眼，看見捲入冷焰中的自己。

似曾相識。

「就算汝已遺忘己身，卻無論如何都不是能夠隨便杳然消失的人物。」

「吾是誰？魔能夠給予答案嗎？」

「汝是蒼。」

「蒼此一字，對現在的吾無意義。」

「但對汝記憶中的每一個存在皆有無可取代的意義。」

話裡有什麼敲痛了他紛亂的心思。

一張張面孔飛掠而過，如片片斷簡殘頁漫天亂舞，串連其中的線已斷，再不能解得其意。

「對汝…亦然嗎？」

「這句問話，聽來別有意味。」

「汝確實是吾記憶中的存在，只不知是何種存在。」

「汝想知道？」

「是。」

他看見魔眼中閃過難解的笑意，他微啟雙唇，話語卻隱沒在魔的氣息裡。

於是他幡然了悟，窒息感從何而來。

「要繼續嗎？」魔低語。

襲滅天來…

他閉上雙眼。

他的臉觸及魔雪白的衣衫時，血從緊閉的唇間流出。

※

「該說是他出乎吾之意料，還是汝出乎吾之意料？」吞佛童子衣衫上的血漬依然鮮明。

襲滅天來瞥去的眼神冷邃：「如果沒有所為者，人非魔類，何以為強？」

「汝是說，昔日的蒼之所以堅不可摧，乃因他是六絃之首？」

「雖不盡然，卻不可或缺。」

「若是如此，魔者的遊戲豈不是玩得太容易？」

「你該不會以為…這便是他的底限吧？」

「吾也不以為…這是魔者手段的極限。」

襲滅天來輕笑。

「吾好奇者，他對於一步蓮華的記憶，是否猶存？」

襲滅天來眼裡的笑意，幾分殘酷，幾分詭祕。

「這是他執意覆蓋卻不肯拋棄的部份。」

「所以？」

「這便是遊戲的精髓。」

吞佛童子閉了下眼睛，道：「吾拭目以待。」

襲滅天來凝視吞佛童子，道：「你非是旁觀者，而是變數。」

「既然這是魔者分派的任務，」吞佛童子一笑，灑然轉身，道：「吾將不負所望。」

魔的低笑聲迴餘，魔者歛於深沉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影子，靜默無聲。

※

如果說睜眼看到他便撇過頭去，那麼，蒼，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蒼卻是微微歛目，淡淡說了句：「勞汝費神了。」

濺了點點血跡的衣裳已經換下，臉也已經擦淨。

除了略顯蒼白的臉色之外，看不出任何痕跡，關於足以讓鮮血湧上喉頭、漫出唇齒的翻攪心緒。

蒼沉默著，沒有閉上眼，也沒有說話，沒有提起關於吞佛童子的任何事。

蒼沒有問，關於他的想法、他的作法、他的盤算。

他把盛著藥汁的湯匙送到蒼嘴邊，看著蒼默默喝下。

彷彿未變，卻已不同。

彷彿，同樣的藥，苦澀倍增。

許久，蒼開口道：「汝可否為吾帶來琴譜？」

他望著蒼沉靜的面容，然後答應：「嗯。」

那夜，他寫下洗心調的曲譜，憑著他自身、或是一步蓮華的記憶。

音韻文字，符號的轉化，化無形為有形，卻不能取代。

一如複雜難解的心思與具體可見的行止，是對應，是關連，卻不等同。

墨跡染在白色的紙上，即使浸在水中，也將無法完全褪去。

一筆一劃，有天波浩渺的清風，天波浩渺的海濤，天波浩渺的落日，天波浩渺的夜色。

緲緲清音，裊裊茶香。

琴弦撥動聲，茶器輕擊聲，棋子著落聲。

一個眼神，一抹淡笑，幾許默然。

這是他的，還是一步蓮華的記憶？

他與一步蓮華的記憶是否還能壁壘分明？還是已經融合不可分離？

他將曲譜交給蒼時，蒼沒有特別的表情，卻在接過曲譜時，停頓了一下。

蒼來到琴案前坐下，展開曲譜，手撫絃，輕撥。

他站在蒼身後，看著琴者的手，聽著開頭斷續而將要成形的曲調。

琴音忽止，絃未斷。

蒼緩緩收手。

他不語。

「給吾三天，吾必還汝一曲。」

他沉默片刻，問：「為何你用『還』這字？」

「吾碎散的記憶中，汝非只是汝。」

他眼中有什麼閃動，而終究只說：「三天後，我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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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06-12-29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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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魔】

八

蒼遺失了關於自己的記憶，但他沒有。

一步蓮華留下的，他自己擁有的，關於蒼的一切回憶，全部都在。

一個人存在的意義並不只是當下的呈現，還有過去累積的歷程。就好像，一切讓蒼之所以為蒼的過去種種，即使當事人已經忘卻，也抹煞不了存在過的事實。

曾經，蘊染紫色光暈的眼眸，望著摯友與望著惡敵的眼神，雖無冰火兩分的落差，卻也完全不同。

而今，仍帶有夢境般迷離色彩的眼眸，卻將區別模糊了。

當現在的蒼凝視他，是將他當作誰？

襲滅天來，只是一個名字。

對於蒼，代表的意義是否仍與從前相同？

他熟悉到可以知道所有抑楊起伏的洗心曲，記憶中琴者歛目而奏的神態，是透過他、還是一步蓮華之眼所見？

屬於他的，究竟是什麼？

所謂融合，又是什麼？

因為一步蓮華與襲滅天來曾經存在，所以，永遠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唯一，即使…

他已將一步蓮華吞噬。

※

影閣琴聲不斷，本該清靈閒適的曲韻卻織出一張沉重的網，推逼到邊緣。

幻影之火延燒，琴者不為所動，凝神彈琴，猶若不覺。

突然，劍氣至，琴弦俱斷。

琴者默然，抬眼望著魔踏焰而來。

「此非該是汝之琴音。」

「吾之琴音該是如何？」

「汝之琴音，曾可敵千軍萬馬。」

蒼沉默許久，然後道：「你我曾為敵。」他不是想起，而是明白。

「汝是值得尊敬的敵人。」吞佛童子道。

「如今亦然嗎？」

「敵者，只是相對的身份。」

「吾不明白魔之心思。」

「汝對異度魔界已無威脅，吞佛童子便可拋開敵對立場。」

「但…也許為汝之敵反而比較安全。」

吞佛童子笑：「吾記憶中的六絃之首似乎活過來了。」

「六絃之首…那是吾之稱號？」

「對於許多人來說，是比『蒼』更有意義的稱呼。」

「對汝亦然麼？」

「曾經。」

「此話何意？」

「因為…」吞佛童子眼中帶著一抹隱笑，道：「對於襲滅天來而言，所謂六絃之首對他毫無意義，有意義的只是『蒼』而已。」

縱使蒼心中有所震動，面上卻不動聲色，道：「這與汝何干？」

「魔，是講求勝負的生物。」

蒼沉默了，無論是賭注、棋子、還是犧牲品，確認又如何？

「吾答應為襲滅天來彈奏一曲琴，但汝已斬斷琴弦。」

「要索討賠償就是了。」吞佛童子語帶戲謔。

「不該麼？」

「襲滅天來要過來時，吾會提醒他帶來新的琴弦。」

蒼離開琴案，一甩衣袖。在他是無意識的自然行為，但在吞佛童子眼中看來，那分明是屬於六絃之首的氣勢風采。

吞佛童子眉一挑，眼神顯得有些不同。

蒼的記憶，真正遺落了嗎？

「回答吾一個問題，汝對吾所為，算是奉命行事？」

「這個問題，可相當尖銳。」

「汝可以拒絕回答。」

「其實汝想知道的只是…這是否是襲滅天來的意思。」

蒼沉默。

「汝在意他？」

「是。」蒼承認。

「如何在意？」

「不解。」

「僅是不解嗎？」

「或許過去之吾，便已在意。」

吞佛童子隱然一笑，然後說：「那麼，吾給汝之答案，便是…非也。」

魔湊近琴者的臉，琴者沒有閃避，半睜的雙眼透出晶瑩迷離的微光。

於是魔吻上琴者的唇，就彷彿這是最自然不過的走向。

吞佛童子將手掌按在蒼的心口，

「這次，汝之心還會為魔者而亂嗎？」

蒼閉上雙眼，淺色長髮散放在地上，如同夕照下的水流。

不能呼吸的窒息感，身體深處的痛楚…

恍惚間，他回到了那個時候，想起他曾經聽見，襲滅天來遠去而終於消失的腳步聲。

※

他看著蒼靜靜續上斷絃，沉然而沒有特別表情的面容之下並非空白無所思，不需要特別敏銳也能感受得到。

屬於肢體的記憶並未消除，蒼顯然沒有忘記關於琴的技巧層面，卻忘了洗心曲。

忘了…屬於一步蓮華的洗心曲。

蒼一一挑絃，細細調整。

專心一意的神情，有種獨特的美。

是他覺得美，還是一步蓮華遺留的感覺？

當他已無法分辨，是表示真正合而為一？

透過蒼，他尋覓的仍是…一步蓮華的影子。

永遠也到不了終點。

或者說，也許他並不真想到達終點。

蒼將雙手輕放在琴絃上，沒有看他，就好像他不在場。

手指輕動，絃音起。

是洗心調，又不是洗心調。

事實上，一步蓮華每回聽過的洗心調皆不相同，他所聽過的又與一步蓮華曾經聽過的不同。

而現在，蒼彈奏出的又是更加不同的洗心調。

曾經是高渺如天上仙曲，此刻卻是繾綣之紅塵絕韻，彈琴的人，意不在洗心。

蒼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虛無，手指靈動，心思毫不掩藏地流洩。

無限可能性，果然不是一句虛話。

曲勢一轉，變成他未曾聽聞的律調。

他不曾聽過，一步蓮華也沒有。

琴音錚然，聲聲催心。

如果不是眼見，難以想像這是蒼所彈奏的曲韻。

曾經淡漠如斯、沉冷如斯，內斂自持的道者。

他欺身而近，按住蒼的手，道：「夠了。」

染紅的琴絃啞然，蒼如靜止般不動。

「你的心亂了。」

「這不是汝要的麼？」

「既然知道，仍然任由？」

「何妨？」

他將手放在蒼的額上，蒼閉上雙眼。

然而他卻又將手撤開了。

「你曾問我要什麼，我要的是，你全部的記憶。」

「既然如此，何不動手？現在的吾無法阻擋，汝辦得到。」

「等到你真正想起我是誰的時候，你說過，我不只是我。」

「如果吾永遠也想不起呢？」

「那也無妨，我沒有什麼好損失的。」

蒼沒有再說什麼，表情也歛於靜漠。

蒼用衣袖擦淨琴絃，重新彈一曲洗心調。

帶著深沉的痛意卻坦然。

當曲盡音了，他淡淡開口說：「怎樣都無妨嗎？」

傷到徹底，讓你萬劫不復，也可以嗎？

知音而無情，是怎樣的存在？

蒼沉默了許久，然後平靜地說：「吾終究是吾。」

※

「魔，果然狡猾又險詐，原來汝動了手腳，汝誤導了他的記憶。」

他沒有說話，只是望向吞佛童子。

「汝讓他以為，襲滅天來同時也是一步蓮華。」

「難道我不是嗎？」他淡淡說。

吞佛童子一笑，道：「這真是個弔詭的問題。不過，高明。」

「能讓吞佛童子讚一句高明，不容易。」

「亂他心者，莫過於此招。他對於一步蓮華的一切便傾注於汝，卻又有所變化。因為汝，不只是一步蓮華。」

他輕閉雙眼，道：「我所好奇的是，你明知道我在利用你，為何還如此配合？」

「因為代價遠高於被利用的不快。」

「哦？」

「汝小心翼翼不讓自己陷落，吾倒很有興趣等著看汝一著失控，便再也不能立於如此境地。」

他哼笑了一聲：「你的興趣不僅在此。」

「玩弄人心乃魔之惡趣，魔者不以為嗎？」吞佛童子背身回首而笑，逕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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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06-12-29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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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不能呼吸的窒息感，瞬間帶來內心傷痛，腦海裏深層的記憶，是襲滅遠去的背影及腳步聲。

殘缺的回憶，不論是蓮華或是襲滅，都是蒼之天命。
未失憶前，他是冰山美人一隻，收斂沈穩的性情，加上要管理的事太多，漸漸地使他養成將情緒隱藏起來。
在失憶後，他猶如新生兒一般，雖然有著殘缺的影像，自然而然且無意識的反射動作，然而對於自己乃至於旁人，他就像襲滅一樣，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

被誤導的記憶，琴音流露毫無隱藏的心思，真能撼動蒼嗎？
以蒼心思細膩、敏銳的觀察，吞佛對他來說，是充滿挑逗、危險的。（為汝之敵，反而比較安全）

那句「傷到徹底，讓你萬劫不復，也可以嗎？」，令人玩味。
讓一個獨立的個體，如此完全地貼近自己…眼神落在他的身軀，同時也輕撫他的心思。
襲滅之於蒼，是不同意義的存在。
雖然，襲滅總是有意無意地說：吾是有目的的。但那：還一曲的回應，卻代表的蒼，依然是蒼。

襲滅說，吞佛非是旁觀者，而是變數。（一個非常愛吻美人的變數→只要是美人，都無法逃過魔吻）
吞佛的確是這樣的存在。
雖然他總是以「在意」來搪塞襲滅。

宵的疑惑，完美與失敗作品的在意；
襲滅是分裂的在意；
吞佛則為另一人格的苦腦，無法釋懷。

是為了抹殺，或是逃避，亦或抑制？
到底那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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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松韻，石上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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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半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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