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10【南宫神翳X认萍生】一蓑烟雨（23F调查链接，更至36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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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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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11-07-28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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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9樓(fssfan2000) 的帖子

因为要隐藏身份，所以我将发色换了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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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4)

21樓發表於: 2011-07-28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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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时间一点点过，这一刻钟竟然比炼药的七日还来得难熬，认萍生裹着红色外衣，站在南宫神翳身后不远的地方，紧紧盯着病榻上人的脸色变化，这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从未有人服用过，所以他对于确切的效果如何也只是凭借多年的医治经验在估摸，若这药失败，全盘皆输。

赌，赌上的不只是身家性命，还有枉死的那一族，以及只怕来不及去为之逆天的那缩成团在自己怀中安睡的小小身形。

醒恶者睁大了眼睛，看着病入膏肓的教众脸色竟然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渐渐转好，紫黑之气散去三分，原本已经无力动弹的人也会开口说渴喊饿，教皇这次的判断，又是对的，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点。偏过头看着站在后面的认萍生，散落的红发有些遮住了眼睛，却还是能看到左眼底下的伤疤，认萍生……么？

“好好照顾他们。”

“是。”留在屋内的四位教民恭敬地应道。

“后续的治疗应该如何？”

“陈年的毒素已除，再来的药物并不需要用到那两颗心，照着我写下的药方按时服用，调养一月，便可至痊愈。”

南宫神翳望向醒恶者，长老便答道：“属下会遣人好生照顾他们的，请教皇放心。”

转身走出了大门，南宫神翳又继续说道：“把药方给醒恶者，长老你按照这个药方带人轮流制药，务必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重病的教民服下。至于你，认萍生，随我至四方台。”

跟在南宫神翳后边，认萍生四下打量翳流的各个方位都有些什么，到处都是盘亘错杂的羊肠小道，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他自认这九曲十八弯，只靠自己不一定能走得出去。默默地在心里记下大致的方位，认萍生走得就有点慢了。察觉到跟在后面的人步调并不快，南宫神翳也就不动声色地放满了脚步，一路走至四方台倒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与想象中并无多大差异的翳流教皇大殿，随处可见的狰狞兽纹，却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认萍生静静等着南宫神翳开口。

“要怎么让这些人完全康复，是你的下一个任务。”

声音缓缓在大殿上空撞开，空气忽然就有些沉闷了起来：“这么说在下是通过翳流的考验，能够留在这里了？”

“想要成为翳流的一员，你还需要做些改变。”

“哦？”

从桌子抽屉中拿出了一盒东西，南宫神翳示意认萍生坐下，他自己也就势坐在与其相对的位置上，打开木盒，麻线、刺刷、刮刀，一应俱全，还有盒子里面隔开的小格子里放着的碳粉，颜色却不是常见的黑色，仿佛加入了某些染料而呈现墨绿色。

“我翳流能容你，你便得在脸上留下印记，此后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身为翳流人，便终生不得脱出。”

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认萍生连点头也无，只是绷直了身体，坐好。于是，他左眼下的疤就在南宫神翳拉扯着麻线拍打着刺刷当中被描摹出了具体的图案，刺痛的感觉阵阵传来，温热腥红的液体顺着苍白的面容慢慢流下，经受着刮刀刮过皮肤时粗糙不适之感，认萍生的面无表情在下手的某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不是没有经历过黥面之痛，自问年少时也算的是冷静自恃而让为自己黥面的人叹为观止，只是对比那刻意压抑疼痛的僵硬，眼前这人却好像是……真的不痛那样，南宫神翳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在为一块木头上雕纹。

刮血抹碳完成之后，手中滑过绵柔的白布，一圈又一圈，为认萍生包好黥纹处，便将左眼也包了去，布的尽头打了个结。打了盆干净的水，擦掉他脸侧残留的血迹，顺带也洗了下手，南宫神翳将木盒原本的东西放好，收了回去：“三日之后这白布便能取下，但是伤口的完全复原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碰到水。”

从椅子上起身，认萍生退后了几步，微微点头，表示明了。

“认萍生，能否告诉我，你左眼底下的这道伤痕，谁人造成？”

那不是普通的伤，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人的左眼便该被废，估摸着认萍生的武功，南宫神翳认为能伤他至此的人必不简单，隐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伤我的人已然没命，还需要多做追究么？”平静地回答着南宫神翳的问题，他的声音里甚至连一点点压抑疼痛的颤抖都没有，自问触觉敏锐的翳流教皇便走回大殿中间的石座，像是有些乏了，靠在椅背上，一时之间大殿一片安静。

看着殿下直至站着不屈半分的左眼被包住白布还渗着丝丝血红的人，面具后面的双眼眯起，仿佛这样便可以看穿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很单纯被人追杀误闯翳流的人魔。

保持这样有些僵住的气氛很久很久之后，南宫神翳才又开口：“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翳流之人，负责治疗中毒甚深的其他教众。一蓑烟雨就让你住下，日常所需之物我会差人备齐，只是——”本是平静叙述发号施令的语气转瞬之间变得凌厉：“认萍生，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任何损害翳流利益的事情，记住你今天在这里听到的话——我南宫神翳，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乎就在等这句话，殿下之人微微行礼：“属下遵命。”

属下么？呵，懒懒靠在王座之上的人不挪动半分压迫之气却是袭面而来，“来人，送他回一蓑烟雨。”

四方台外候着的护法寻翼兵河应声而入，领命带着认萍生走出大殿。

直到大门合起剩下最后一条微小的缝隙之时，着一袭红衣之人仍能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像是带着非看穿自己不可的执念，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明显感觉带路之人的步速比南宫神翳快了许多，路径记住了一部分所以认萍生也没有分心，跟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到了一蓑烟雨前数步的时候，寻翼兵河突然停下，反应极快的认萍生便巧妙地将身体转偏了一点，也跟着停步：“多谢。”

“你是除了教皇之外，唯一一个在速度上胜过我的人。”开口，声音沉静冰凉，透煞三分杀气，三分警戒，甚至还有，三分认萍生觉得是自己错感的激赏之意。

“过奖，认萍生自认并无此能为。”

“护法，寻翼兵河。”自报姓名，寻翼兵河放下手中拿着的东西，离开了一蓑烟雨的外围，目送着一身战甲的人走远，认萍生这才拿起地上的东西，转身进入。

数天未曾整理过屋子，现在看起来也有些乱，卷起袖子，认萍生开始仔细打扫了起来，好在也不大，药材收拾放在一旁之后便整洁了许多，屋外有口老井，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略也就指的如此。

不过半个时辰，认萍生便独坐屋前，廊檐下放着一把色泽暗沉的摇椅，靠上去，木椅便有些吱呀吱呀。披着外衣，半躺在摇椅上的这个人，神色不明，心头却是快速浮现盘算万千。

即便已是初夏，这山间的风吹着还是很有些冰冷刺骨的感觉，认萍生却不觉其他，夜色愈深他思绪便愈加清明，小刀片过心脏的手感这个时候突然作祟，右手止不住地发抖，左手便不知不觉地覆上去，以为这么做了，便能好一些。

手心和手背的温度不一，左手心覆上右手背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手背皮肤的微凉和手心的温暖有些冲突，慢慢地度化温度过去，好像，真的没那么发颤了。

这样的习惯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直到很多年后他仍旧没有改过来，尽管，已经远离阴冷的翳流许久，看到相似的药草时，闻到类似的气息时，甚至是，从镜子中，水面上，望见自己的黥纹时，手心叠加手背的姿势，从未改过——

“少艾，你什么时候刺了个东西在脸上啊？”稚嫩的童音在数年后响起，唤醒了湖边思绪飘远的人，那一袭鹅黄在这温暖的春日里，明晃晃的，竖着毛茸茸耳朵的小孩忍不住地就往上蹭了蹭。

任由小毛团这么往自己怀里蹭着的人笑笑开口：“怎么，不好看？”

皱着眉头很用力地想了想，“画的是什么啊？”

“药师也不知道呢。”伸手弹了弹小孩子故意拧成一团的眉头，挡不住闹的稚子立刻笑得东倒西歪，笑得有些喘不过气便靠在自称药师的人肩头大口大口地喘，面若冠玉的人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着小孩的背，帮他顺气，不过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匀长的呼吸声，偏过头一看，果然是睡着了。

抱起来走进屋里，盖好被子，这才又重新走到湖边，脑海中清晰可见的，全是褪下面具之后那人面容——

不知道想什么那么入神，他竟然连自己走到眼前了都还没反应过来，数日来第一次看到反应如此呆滞的认萍生，南宫神翳嘴角微扯，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连忙起身行礼，却只见来人摆摆手：“我只是送一些干净的换洗衣服过来。”

“劳烦教皇亲自送来，属下担当不起。”还是那么不温不火的语调，似乎全天下都跟他无关那样的清清冷冷。

再抬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传说中面容神秘异常的翳流之主，蔽月的乌云散开，一蓑烟雨遍洒满地的流光溢彩。那天的情景他曾经无数次挣扎着试图忘记，却总在深夜一次又一次惊醒之时清晰忆起，终于又回归原先身份的人放弃挣扎，就这么由着那时的画面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熬人，以至于某一天——

岘匿迷谷后山的药草田旁边，身形尚未足却看得出很是健康的少年，故意用很嚣张的语调大大声问那一边正在专心检视药草的人：“本少侠长大以后肯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对不对？”

心不在焉的人低咳几声掩饰着满心的笑意很给面子地应道：“是是是，九少爷你一定会长成天下间俊秀无双的大侠，行了没？我让你浇水呢不是让你趁机照自己的美貌，脸都快要贴到水桶里去了。”

不理会对面之人的说笑：“少艾，你觉得长成什么样子才好看啊？”

什么样子啊？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一袭鹅黄转身，看起来似乎仍旧在检查药草的生长情况，细小幅度颤抖的左手死死地抵着花根，右手不经意地捂住了胸口处，那一瞬间浮现在脑海的面容——

是那月夜下微风中纹丝不动的人，星眉剑目，衣袂飘飘。

呵，多么俗气的悸动，多么俗气的回忆，多么……俗到骨子里去的强作镇定，视而不见。

南宫神翳，在翳流的三年，对我来说，仿佛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视而不见。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这世上，哪里来的双全法，能抵得消这一波又一波愧疚与狠厉纠缠之间所带来的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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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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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11-07-29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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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提醒︰ (晏雪) 非關本文感想~請充實回覆內容並速修改,另請先詳閱版規! (2011-07-29 16:36)

終於又看到南宮認的西皮了、
話說這樣的南宮大叔感覺好有氣勢，很吸引人
不愧是一代梟雄，每次看到後面的少艾的回想總覺得好虐

[ 此帖被殿如衣在2011-07-29 18:5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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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4)

23樓發表於: 2011-08-04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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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36rain.com/read.php?fid=34&tid=103453&u=73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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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11-08-07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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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你眼睛没包起来的时候我戴着面具，现在我除下面具之后你眼睛却绑了纱布，看起来你成为翳流之人的过程还是有些坎坷嘛。”若有似无地说着笑，南宫神翳将衣物拿进屋子里放好，走了出来，就着廊檐下的阶梯坐着，脚有些长便屈起一点，搭着自己的手倒也刚刚好。

教皇都坐在地上了认萍生也就不能逾矩地重新坐回摇椅里去，往下走了一级阶梯，就势坐下，与南宫神翳一左一右，低了他一点。

这个角度望去正好看到认萍生的头顶白色的那一小点，红发四处散下。南宫神翳半靠在廊柱边，视线转向了正前方。夜间的翳流温度格外的低，一蓑烟雨间种植了一部分娇贵的花草，便更需要悉心的照顾。活体实验正到了紧要关头，留下认萍生如果中原那边知晓了，定得多费一番功夫，最近忙着处理各种事务，南宫神翳甚至都没有时间好好进入园子里料理一番，让手下去他是不放心的，如今认萍生入住了，他倒是连开口也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这人定当会妥当搭理一蓑烟雨，也不理会这样的信任感是从什么地方而来，南宫神翳就只是静静坐着。

对于他这种似是而非的问话认萍生并不打算回答，搜集的信息显示这是一位生性多疑的枭雄之才，所谓所说所错，应该值得就是对上这种人之时。

微微抬起来向前望去，一蓑烟雨外沿的几桩木柱之上不规则地挂着一排灯笼，高高低低，风起，悬挂着的光亮便随之摇曳，洒落地面和着月光昏黄外面一圈亮光，看得他觉得这七日来的郁结好像也被轻轻扫到一边，可以暂时不用去管。

“认萍生？”很久不出声南宫神翳也看不到他的脸于是出口问了。

向右偏转了一下身子，抬起头便刚好对上了南宫神翳，“嗯？”

“对于翳流，你有何看法？”

“哪方面？”

“各个方面。”

“蓄势之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认为我翳流有这么大的能力？”

“不是翳流，而是你。”直言不讳，认萍生并无任何隐瞒。

靠在廊柱上的人右脸上的黥纹很是特别，苗疆之人尚龙认萍生知晓，只是这半个龙面的纹路看起来比之往常见到的震慑狰狞之外，还多了几分诡异，映照着皎皎月光，栩栩如生得像是突然就会从南宫神翳脸上张牙舞爪腾云驾雾出来一样，他倒是很好奇，这半脸之龙，如何直上九重。

这好像还是南宫神翳第一次看清楚认萍生的双眼，眼角微微向上典型的狭长桃花眼，眼珠不动却自有一股风韵流转。在这双眼睛中，南宫神翳看不到杀伐，看不到戾气，看不到狠厉，有的只是沉如深渊的静默，他自认此生，第一次看不出身边之人的心思。

忽的就想起出师那天，师父临终的遗言。

神秘的苗疆巫蛊派门，师徒代代单传，因为远古流传下来的诅咒，徒弟总会在出师这一天杀死师父，不管有意，还是无心。

他以为他能破除这个莫名的诅咒，所以准备踏出药谷之前他身上卸下了往日携带的毒物，只是为师父做了一顿谢师宴，那都是平常师父爱吃的几样小菜，练功完毕之后他总会下厨亲自烹调。与师父之间，很多时候他觉得，更像父子，因为是师父将被抛弃于野道旁年幼的自己带回药谷，不仅悉心抚养成人，还传授了一身的巫蛊之术用药之方给自己。

于书房翻阅文卷的时候他曾看过对于这一古老派门的记载：冒犯龙神，降罪于斯，世世代代，弑师出谷。

他是不信的，因为师父并没有出谷，所以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年少时意气风发的南宫神翳曾经直接问过那位喜欢在念动一连串咒术之后让身边开满点点小白花的、那外界称其为巫王的人——

“师父，书上写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天命所归，避不得。”

“弟子不信。”

“是么？曾经，为师也不信。”

那段对话没再持续，学习新的东西对于心高气傲的南宫神翳来说远比追究那虚无缥缈的诅咒来得更为有吸引力，直到出师这一天，惊愕错乱中师父的嘴角流出点点紫黑的血，看得他一时失神乱了方寸，不知什么时候中的毒，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

“呵呵，徒儿你看，曾经，你也不信……”

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南宫神翳不想去听，怀中迅速冷却了体温的人冰凉得刺痛了情绪一向从不外露的人，那是师父所授，立足江湖，有称霸天下之心，便决不可表露任何内心的想法，哪怕只是眼神的稍微一变。

只是现在，他忘了师父曾经的教诲，紧紧握住那嶙峋指节的手直到发痛，他眼角终于有晶莹落下。那是这一位被后世记载为神佛难阻的枭雄，一生当中，首次落泪。

紧闭嘴唇默默地抱起师父的遗体，南宫神翳来到药谷师父最常呆的那棵大树下，用手，一点一点地抠出了一个坑，泥土和鲜血交织而成的味道刺鼻浓重他却浑然不觉。埋好立碑，南宫神翳直直站起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转身，头也不回。

在那之后，他进了翳流，接掌，壮大。

却从未再回去祭拜过。

十年间，他以为自制力极好因为从未忆起过那天，而此时此刻，耳畔浮现的净是师父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吾徒，出了这谷，别让任何人有窥得你内心的机会。”

“苗人尚龙，龙腾九霄，本是正常。”淡淡回话，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转身过去重新坐好，认萍生清冷的声音复又响起：“确实如此。”

静静坐了很久，认萍生听到身后传来呼吸匀长的声音，惊愕地转过身去，堂堂翳流之主，居然就靠着廊柱睡着了。心头忽然掠过凛冽的杀意，却在瞬间灵台清明，起身进屋拿出外衣，披好，迅速进屋。

身后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南宫神翳双眼陡然睁开，闪过一丝玩味的光亮，又缓缓眯起眼睛，不动分毫。

门外细微的呼吸转变声音并没能瞒过屋内的人，又是试探么？轻轻地走至床边，放下帘帐，小心不去碰到那还包着厚厚白布的左眼，认萍生轻轻躺下，决心不去多想，养足精神为上。

次日清晨打开门，昨晚拿出来的外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摇椅上，手搭在椅背，薄薄的铺了一层雾气，抹将开来手心便有些湿润，拿起衣服进屋放好，转身的时候认萍生也就忽略了满山谷雾气当中隐身于一蓑烟雨入口处模糊不清的一个身影。

回到四方台的南宫神翳头有些痛，昨晚并不是睡得很好，靠在廊柱上披着薄薄的外衣很是有些冷的，大概那样的夜里，想起了一些从前用尽力气想要忘记的事情，睁眼到天明，便好像也算正常了。

等着大殿铃声敲响的醒恶者足足多等了半个时辰，看到的南宫神翳也不如往日的精神：“教皇气色不佳，是否身上抱恙？”

“无事，昨晚睡得不大好而已。”摆摆手，翻开文卷，醒恶者便将早膳放于一边，“认萍生那边，记得差人打点好。”

“是。”知道南宫神翳所指为何，醒恶者微微点头，“今天便会开始全面的炼药，属下已派人送早膳过去一蓑烟雨，等认萍生用完便能带他去药房。”

“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南宫神翳笔下飞快，不消一会儿醒恶者拿来的一摞高高的文卷便矮了一截。

跟着教众来到药房的认萍生左眼底下被药味熏得有些刺痛，却只是咬了咬牙没表现出来。药引极为珍贵所以南宫神翳下令由认萍生亲自切下，每切一次他就觉得心外冰封多一层，呵，手起刀落，断了过去才能达成目的。

醒恶者一直在指挥着教众们各司其职，到底是人手多了起来，炼药的时间缩短了许多，远不是那七日里认萍生独自奋战的辛苦可比，成分比例都有了精确的量度，时不时指点着药房里的人，认萍生倒也不觉得很忙。

那好像，就是他天生的职责一样——救人。

只是当救人的代价是杀人时，事态的发展便残酷了起来。

他痛恨着那用杀人作为代价得到救人的药方，现在却在动手救这些他认为没有资格成为医者的人，矛盾交织，血流不止。

而另一头，四方台中办公的人开始有点头疼了，要怎么封锁认萍生身在翳流这个消息不算太难，难的是不让人起疑，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一蓑烟雨连接外面的小道上的血迹虽然已经清理完毕，但他还是觉得并非完全掩人耳目，尤其芴政接二连三差人送来的书信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有人看到认萍生进入翳流的辖地范围，言下之意无非是让自己交出认萍生，现在看来却还不是交出他的时机，想了又想，南宫神翳提笔给忠烈王回了一封语焉不详的公函。

烦心的事并不是只有这么一桩，探子回报，天来眼和芙蓉骨似乎在招兵买马动作频频，对方意图是什么他南宫神翳比谁都清楚。以为一同炼药便是伙伴，哈，真是痴人一群，如若不是因为那三人与自己来自不同的境域，拥有了不一样的特殊炼药技能，他根本不屑与之同行。

说到底，也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只是有人较了真，还准备要他南宫神翳的命，这事便善了不得了。

水泷影阴冷凄凄的氛围让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出没的活物，内中栖息的两人，一个翻阅着写满古老文字符号的木轴，一个拿捏药草在炼制着什么。

“探子回报，南宫神翳似乎有些不对劲。”放下手中的药草芙蓉骨显得有些虚弱，搭着石椅慢慢坐下。

卷轴摊在一边也无心研习的人抬起头，眼中霎时充满凌厉的杀气：“如何不对？”

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现在的芙蓉骨看起来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却又不知为何韧命地生存着：“据闻大概每隔半个月，他便会消失几个时辰，谁也找不到。”

“消息可靠？”

“七成。”

“要杀南宫神翳，必须有十成的把握。”

“倾尽你我二人之力研制出来的解药，也只是保住性命而已，他南宫神翳单凭一人绝不可能完全恢复。依我之见他定是寻得了什么苟延残喘的法子，能够在一定时间内恢复正常，所以——”故意拖长的停顿。

天来眼嗤笑：“所以我们要找到他最虚弱的时间点，一击即中，斩草除根。”

而同一时间，翳流四方台内的南宫神翳，眉头跳动，不祥之感随之而来，放下手中的卷轴，起身推开大殿的窗，吐出胸中浑浊之气，右手又习惯性地绕过胸前搭上左肩，隐隐地有些灼热之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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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11-08-10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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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指导着众人怎么照顾已经服下解药的教民，又过了两天，认萍生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呆在药房里，就连回一蓑烟雨的时间都没有，偶尔休息一下醒来之后也只是就着药房外面的水洗把脸，还要小心翼翼的不去碰到包了纱布的地方。所以当金乌西坠夜幕拉开认萍生回到一蓑烟雨的时候，廊柱上的灯笼已经点起了，正在疑惑间他便看到了站在在药草园里山茶树下的人。

“教皇？”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果然：“是我，我以为你会好好照顾这些药草，却没想你两天不曾回来。”语气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惋惜责备之意，认萍生却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还好，看，抽梢了。”

顺着南宫神翳所在的地方望过去，烛光昏黄隐约可见高高大大的山茶树上，发出新芽了，没怎么注意一蓑烟雨状况的认萍生突然有些欢喜，他是喜欢山茶的，花期长，能够欣赏很久，满园花香可以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话题转得飞快：“你需要的部分已经取下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南宫神翳所指何意，“是。”

“炼成你所需的药之后，也让我看看，如何？”

“教皇之命，属下莫敢不从。”

满园冰冷的的药香，站了一会之后认萍生觉得实在是有些累了，便微微扶着旁边的栅栏，这样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南宫神翳的双眼：“那你先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看。”

“恭送教皇——”语音未落，一蓑烟雨突然闪进两道人影，迎面直取南宫神翳，身形迅捷出手招招狠厉，不知为何南宫神翳却只是一直在闪避，认萍生还没弄清状况当下里就只是站在一边观察。蒙面人明显是经过专门针对性的训练的，一人攻击不成另一人便能迅速到达闪避之后的南宫神翳身后补上一掌，像是极其熟悉他的武功套路，招招精准。
只不过南宫神翳很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左闪右避看起来险象环生足下却是阵阵轻盈，身形挪移之间竟也隐隐蕴含八卦之象，惊讶于他对中原武学的融会贯通，认萍生笼于衣袖中的双手已经暗暗蓄劲。

但，无论怎么看今天的南宫神翳都有点不对劲，虽是一副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样子，回身挡招之间却明显有点僵硬。

“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的话，天来眼和芙蓉骨未免也太看我不起了。”似乎耐心已然耗尽的样子，南宫神翳出手再无保留，一招便结束了其中一人的性命，刺客咽喉处喷洒出的血柱在廊柱上挂着的灯笼内蜡烛透出来的昏黄之光映照下，星星点点，就好像，下了一场血雨。

将手中抓住的尸体丢进另一名刺客的怀中：“带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要杀我，就亲自动手，别指派一些小喽啰，自取其辱。”

一阵吵闹之后一蓑烟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南宫神翳气息压抑显得很是平静，除了指尖的真气凝结能够表明他刚才动过武，表情丝毫不变。

站在山茶树下的翳流教皇，只是淡淡开口：“脏了这地倒是不划算。”

望了望天，又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风中的气息，认萍生这才开口：“雨后自是天青。”

南宫神翳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整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认萍生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天来眼和芙蓉骨，都是不曾听闻的人物，这当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们二人何故非取南宫神翳之命不可？如果有人也想要南宫神翳的命，那自己一定要查出来他们之间的纠葛，能借刀杀人最好，只是认萍生此行的目的并不只是翳流教皇一人，他要让整个翳流，都不复存在，蛊毒，无论那些人标榜得多么冠冕堂皇，也绝对不是救人良方。而一个以救人为手段害人的门派，也绝不能留。

坐于书桌之前，窗半开着，烛光轻摇，空气中微微湿润了起来，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春夏交接的第一场雷雨便开始降临这一方土地。原本空气中血腥的味道被势头渐渐加大的雨水冲散了许多，他鼻前似乎却还闻得到，也不知那是真实的血腥味，还只是他心头的病症。

门没关好风吹得猛了便吱呀一声开了些许，起身走到门前，望过去药草园里栏杆上的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烛光却是不灭。那该是用了什么特殊材质制作而成的灯笼，这么想着，风愈大了，连忙关好上了闩，这才又重新回到桌前，也利落地将窗关上。

快步回到四方台的南宫神翳迅速拿了药进入内殿，本是半月才发作一次的病症因为妄动了真气开始不规律了起来。这又是一阵痛苦难当的折磨，偏生是认萍生在场的时候发生行刺的事情，不知他看出什么端倪了没，如果有的话，那么，事情，就真的有些不妙了。模模糊糊间疼痛渐渐过去，靠在床边，照旧又是一夜的辗转难眠。

而木屋中，大概真是累了，这一夜认萍生睡得极沉，并没有受到外面风雨的打扰。大雨直到清晨时分仍旧下得不眠不休，打开门发现一蓑烟雨和木屋隔着的这条小道水漫了起来，都快到最下面一层的阶梯了，皱着眉头看了昨晚发生打杀的地方，不见一丝血迹，冲得干干净净。

送来早膳的人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又转身离去，从来人的表情上认萍生推测昨晚之事南宫神翳定是没有张扬出去，按照常理，有行刺事件发生，而行刺的对象还是翳流教皇，加强人手守卫翳流是最基本的。虽然早有耳闻一蓑烟雨是翳流禁地，南宫神翳严禁其他人接近这里，但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再有什么理由也应该将原先的禁条放一边吧？

从昨晚累积到现在的问题越来越多，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觉得这木屋两日不曾打扫似乎有点脏，便打了盆水仔仔细细地四处擦了起来。干布浸润在水中不一会儿就湿透了，拿起来绞紧拧得半干，擦完桌子之后却发现水还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多脏，直起身来才哑然失笑，不过一个木屋，其实真没多少地方需要打理的，不像以前，大扫除一次都能把一副老骨头折腾得腰酸背痛。

哈，以前……没有以前了，攥着布的手越握越紧，雨打芭蕉声声，开着的窗风吹过来便拍打得厉害，出神的人飘远的思绪被打乱，匆匆收拾好手边的东西，打着伞，淌着积水，便出了门。

大概时辰还算早，这又下着雨天便显得有些暗，水淹了羊肠小道，一脚踏下去没注意看鞋就半湿了，皱了皱眉，虽然大清早的不想劳力，可还是微提真气，踏着水面，轻轻一点，快速前进。

只可惜认萍生的方向感并没能跟得上他的速度，来到一个岔口前，一个毫不犹豫地右转，没看到之前呆了两天的药房，倒是看到了一座雄伟的宫殿，四方台三个字大大咧咧地挂在顶上，似乎在嘲笑着走错路的翳流新进成员。

所以当南宫神翳神色不佳地走出四方台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时，就刚好看到了那么一个颇为好笑的情景——撑着纸伞一袭白衣的人，足踏之鞋半湿，仰着头脸上尽是懊恼地看着四方台上的匾额，风吹起红发有些乱，被雨打上便微微有些潮了，血色更鲜。

呵，果然……果然他是适合这一身的素白。

“那么，让我猜一下，认先生是大清早地来关心我昨晚被刺遇刺打斗之后是否有所受伤么？”

南宫神翳要笑不笑的脸在认萍生看来很是故意，只是进得了翳流，他自认也不是省油的灯：“承蒙教皇不弃，收留认某，属下自是要多用点心，免得到时候连怎么被赶出翳流的都不知道。”

只是稍微调侃一下这人还真的顺杆爬了：“认先生进入翳流不过数日，就这么担心未知的前程么？”背靠着四方台，南宫神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本是精神不甚好的自己现在竟显得很是抖擞。

雨下得大些，认萍生便走上了一节石梯，免得可怜的鞋子再遭殃，“也只不过，未雨绸缪而已。”

盯着认萍生的鞋看了好一会儿，南宫神翳最终还是开口：“认先生请进吧。”

到底不是苗疆之人，连双草鞋都不晓得开口，也是自己一时大意，忘了吩咐属下准备。这一方土地上之人惯穿草鞋，南宫神翳虽不至经常穿，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穿着容易打湿的布鞋总归是没有草鞋那么方便。四方台内倒是有几双醒恶者差人新编的草鞋，打开柜子找了出来，南宫神翳看着还算新净，便递给了认萍生：“先生请换上吧，中原君子的装扮，于翳流中还是有些不合的，”见他皱眉不语，“至少免去了这鞋湿的麻烦吧。”

不再推辞，认萍生接过之后便走到大殿门口背对着南宫神翳弯下腰来换好，并将湿了的鞋整齐放在门外，再转身重新到了四方台中央。走起路来倒也没有想象中的硌脚，认萍生开口：“多谢教皇。”

“往后翳流仰赖先生的地方还有很多，区区一双草鞋，何足言谢。”

对于昨晚之事，认萍生不着痕迹地开口：“血迹已经被雨水冲走，不知教皇昨夜可有受伤？”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大殿之门打开的时候，南宫神翳的面色的确是显得有些疲惫虚弱，这样的神情，昨夜定是不好过，但观那两名刺客，身手虽是属于上乘可也绝非是翳流之主的对手。

被看出什么来了么？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那两人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只是休息得不好，多年的老毛病了，清晨醒来之时总是这样，先生不必大惊小怪。”

虽然很清楚事情绝非像是他说的那么简单，但认萍生也不好再追问些什么，“那属下先往药房去了，不打扰教皇公务。”

“耶——”故意的拖长的尾音，南宫神翳突然有些恶作剧意味却是故作正直地问道：“先生可知药房怎么走么？”

果不其然，已经背对着自己的人双肩很明显僵住了，这样的情景让南宫神翳心下顿时乐开一片：“出门直走，第二个守卫点转左，便到了。”

当然，“认先生”匆匆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取悦了这位一直以来都不苟言笑的翳流教皇，于是四方台守卫的教众以及送文书和报告试验进度的长老都明显感觉到了……今天的教皇，心情很好。

当然有些事情，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比如约莫同一时分的水泷影，芙蓉骨已经摔了一地的东西，气得浑身发抖，而静静地在一旁坐着的天来眼等到靠在窗边的人看起来情绪平静了一些的时候才慢慢开口：“与其将力气浪费在摔东西上，还不如静心研制恢复功体的药，又或者，想个更加周密的方法，再次下手。”

“如何下手？那两名刺客身手已属上乘，就算你我二人也断不可能如此轻易一招使之毙命。南宫神翳也许根本就解毒了，还借此提升了功力，我们还有报仇的机会么？”

仔细地回想了一遍活着回来的刺客所描述的场景，天来眼心下里还是迷雾重重，如果真像芙蓉骨所说南宫神翳功体已然精进，那又何必在开始耗那么长的时间只守不攻？多年相处下来，他定不是这般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的人。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便是，南宫神翳不仅没有解毒，还极有可能在那药的作用下，定时产生什么变化，而他产生变化的这段时间里，将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

要怎么试出这个时间呢？枯瘦丑陋的脸上，只有那一对眼睛算计依旧——呵，南宫神翳，背叛者，死不足惜。

[ 此帖被重路在2011-09-02 00:1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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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11-08-13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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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似乎都达成了共识，翳流上下都会称呼他一声“认先生”，无论这当中是真心尊敬，还是纯粹敷衍旁观，认萍生都不觉有他，这么忙碌于药房间他也不觉得辛苦，反而很庆幸，南宫神翳没有将他限制于一蓑烟雨中，如果行动受制，那么许多想要调查的事情就更加无从下手了。再者，人多嘴杂的另一个意思便是——可以收集到很多信息，比如说，南宫神翳在半年前曾与几位外境域善使蛊毒的巫者合作炼制过某种秘药，但没有人说得清那是什么药。

虽然听到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可经过整合之后认萍生大致可以猜测得出发生了什么。南宫神翳本有三名过从甚密的朋友，莫虹藏、天来眼和芙蓉骨，名字有些陌生但据闻是修为颇深的蛊毒师。苗疆的能人不比中原，很多秘术都是不传之方，他们也多习惯独行修炼，正常来说应该是越隐秘越好。所以南宫神翳这样的也就算是有些异类的，领导着一个偌大的组织，想不为人所知太不现实。

话说他们是在南宫神翳执掌翳流之前便相识了，互相切磋互相交流一些蛊毒上的经验，似乎因为这样四人各自进步都很快。五年前这些人开始研发一种特殊的药物，认萍生并没探得那药物是什么，只知道半年前南宫神翳外出回来之后神色不佳，自此四人再无往来。

这当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事情的来龙去脉，定是只有南宫神翳才知道，至于天来眼和芙蓉骨那边，现在的认萍生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无法步出翳流的，所以，只能靠成为心腹，来获取更进一步的情报。

这一天傍晚，雨还是淅淅沥沥下得不眠不休，间或夹杂着沉闷的雷响，空气中也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夏日的雨天，似乎特别的不一样，尤其是到了这日夜交接的时候，天边残霞异常耀眼，挡着太阳的乌云边上，晕染着一层层的光圈，霞光中的绵长雨丝更让人看得尤为清晰。

所以撑着伞来到一蓑烟雨的南宫神翳，也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站在木屋外面廊檐下抬头看天的人。纱布已经取下，黥面纹处没什么血迹，恢复得极好，原本白净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倒是因为这纹路而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这个人，大概极爱这个小药草园，只要是完成了手边的事情，南宫神翳定当会来这里看看，有时还会进去锄草。听其他人说这里是翳流的禁地，教皇不许任何人靠近，如此说来，认萍生想，自己倒是有些鸠占鹊巢了。

霞光渐渐散去，天地间也黯淡了下来，认萍生拎起靠在墙边的伞撑好，又拿过廊檐下一头钉着铁钩的竹竿，走下了阶梯，来到栅栏前。伞移开一点，伸手便勾下了一盏灯笼，南宫神翳见状便快走几步，拿过认萍生手中的纸伞，将自己头顶上的伞面移过去了一些，还好伞大，遮着两个人也不是问题。

勾下灯笼之后认萍生往底座一按，置放灯芯的底座应声而出，有人替自己打伞，他便能腾出一只手来拿出身上的火折子，快速一吹，火苗闪现点燃了蜡烛。对于一蓑烟雨的灯笼任平生一直感觉很不可思议，夜间风吹动也从不见掉落或者烧起来，偶尔的摇晃倒是显得很别致，这么想着，话便出了口：“这制作灯笼的师傅，手艺好生精致。”

“多谢夸奖，整个翳流，也只有这里挂着灯笼，我可做不来那么多，挂满每个角落。”

专心点着灯笼的人手中换了一盏又一盏，一时半会儿竟也没有听出来南宫神翳话里的意思，直到将最尾的灯笼撑上去之后认萍生才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这灯笼，是教皇亲自做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认萍生这个时候的反应会这么迟钝，南宫神翳心头一乐，“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一个好手艺的人？”

接过南宫神翳垂着的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伞，退后了两步：“那倒不是，只是没想过教皇还有这样的爱好。”

认萍生话中的惊奇是发自内心的，南宫神翳听得出来，这大概是他进翳流这些天说得为数不多的话中，最让自己能够全然相信的一句话，虽然这一句，听来颇为无关痛痒。
“一蓑烟雨的一草一木，甚至这个屋子，都是我亲手建造打理的。”

略微矮过南宫神翳，于是看着他的时候就只能稍稍抬起头，风忽然调转了方向，雨便打入伞内，眯起眼睛，认萍生难掩一脸的诧异：“翳流教皇，果非凡人。”

“认先生，我想我们还是进屋吧，夜雨可是很容易使人着凉的。”难得这么好心地提了意见，南宫神翳转身往木屋走去，慢腾腾地跟在后面，认萍生感觉确实有点冷，这苗疆的天气，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适应的。

挑了窗边的桌子旁坐下，本来放在这上面的药草和炼药的器具都被收掉了，又放上了文房四宝和南宫神翳某年从中原带回翳流的一方镇纸。他似乎极爱这样的东西，就如同那对青玉杯一样，清清冷冷的却又独自绽放异样的光华。

认萍生将伞收好靠在外墙边，进屋前抖了抖身上薄薄一层的雨珠，进屋便看到了将外袍挂在椅背上的南宫神翳，随意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向外面。

燃炉煮茶，南宫神翳觉得认萍生的兴致似乎不错，偶尔外出的时候他也爱去中原的小茶馆，那对他来说，是一道很不一样的风景线——

无论是哪一间茶馆，外面总会挂着一支小幡旗写着大大的一个茶字，外面用藏青色的圆圈包围着，白布衬上了这样的颜色更是平添了几分淡雅之意。年幼的时候师父曾告诉过他是在中原与苗疆边界捡到自己的，至于他究竟是苗疆人还是中原人，师父也说不清。下意识里他便觉得对中原也多了几分熟悉之感，每次来之前，都会有些期待。

往日里进了茶馆他也总会挑楼上窗边的位置坐下，不受人打扰，一壶茶，一盘点心，便能安坐一个下午。那应该也算得上是他接掌翳流之后，难得的放松时分，就好像呆在一蓑烟雨里那样，特定的时间里，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管。

见过专门表演给客人看的煮茶过程，优雅而恬淡，回转翳流之后南宫神翳也试过像那样，煮茶与自己品，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试验的次数多了南宫神翳也就渐渐失了耐心与兴致。所以现在看到认萍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煮茶用具，恣意从容地在蒸腾水汽中挥洒自如时，南宫神翳心里，升腾起了丝丝异样。

煮好茶，尽数倒入杯中，认萍生端上桌，也坐了下来，“那灯笼，可真是别致。”

轻轻闻了一下茶香，“村野鄙夫自娱自乐的手艺，倒是让认先生见笑了。”

“教皇忒谦，认某自认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也从未见过这么精致耐用的照明之物。”

“先生若是喜欢，改日得空了，我做一盏小的送与先生耍着玩。”

拱手，“怎敢劳烦教皇？”

甫入口，也不过是翳流平日的茶，却似乎因为煮的方式有所不同，此时喝来倒也觉得茶香满溢，一室生香。

南宫神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话过，茶续了一次又一次，青玉杯因为常年受水的滋润愈发晶莹通透起来，认萍生煮茶的手艺是他见过最好的，就着一壶好茶，连回忆都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他接手翳流的第三年，很多原先毫无章法的事务都渐渐被理顺了，方圆规矩也在醒恶者的协助之下逐步确定下来，两年多以来南宫神翳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所剩不多，长老护法以及一干教众都认为教皇这才落下了睡得不好的毛病，心生内疚之余也就更加恪守本分做好该做的事情，以期让南宫神翳负担没那么重，翳流再不复之前各人自扫门前，哪管他人瓦上霜的氛围。

只是有件事情南宫神翳没有说出来，他想即使以后也不会透露给其他人什么的，睡得不好的这个毛病，并不是因公所致，自师父死的那天开始，他就从未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呵，这样的情况，直到前几天，倒是产生了一点改变。

一手撑起头看着窗外的景致，建造一蓑烟雨的情形似乎还历历在目，似乎，也是这么一个初夏时分，闲暇之余心血来潮想要建一个能够完全属于自己的所在，便在翳流后山划了一块地方，不让任何人插手，一点一点地，将这个木屋建了起来。年少时于药谷中间或修缮师父居住的有些古老的房子的经验派上了用场，他又是个极为之聪慧的人，融会贯通之下倒也不算遇上太多的麻烦，木工活做得就连醒恶者也啧啧称奇，翳流教众甚至在私下里传开来，教皇以前，定当做过木匠。

包括木屋内的一桌一椅，所有摆设，皆为南宫神翳一手打理，所以也就有了亲自买青玉杯放于屋内的事情。

木屋建成之后，南宫神翳把屋前的土地仔仔细细地犁开，又带来了一包种子一颗一颗地埋下，其间有药草也有不知名的花儿，外人看来有些不伦不类他却很自得其乐。

住在一蓑烟雨的第一个晚上，他破例多睡了一个时辰，比起正常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比他自己前两年的彻夜难眠，实在是算得上有莫大的改善。

于是，认萍生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南宫神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建造一蓑烟雨的事情，表面看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但其实那该叫自言自语吧，没什么逻辑，很长的停顿，突然迸发的几个词语。认萍生拼凑着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似乎看到了这么一幅画面——，那个被人誉为翳流之神的男人，显得有些孩子气地划定自己的私人领域，不让任何人帮忙，自顾自地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不管时间的流逝，看着这一个园子的慢慢成形，嘴角微微向上。

认萍生想，这个男人，定是藏了很重的心事，否则不会有那样的表情，攻心为上的话，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起身告辞的时候雨好像小了点，拿起靠在门旁墙上的纸伞，南宫神翳开口：“抱歉，我似乎又打扰了先生的休息了。”

“教皇抬爱，认某愧不敢当，这一蓑烟雨本是教皇的私人地方，如今让与认某住，倒叫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来是听了一些教众的传言了：“我说过，如果是认先生的话，应该能将这一蓑烟雨打点得极好，若真觉得‘愧不敢当’，那么就替我好好照顾这里吧。”

作揖，认萍生微微屈身，恭送翳流教皇离开。再抬头，脸色竟是冰凉如水。

回身进屋，自己未喝完的那杯茶还保持着温热，伸出左手，置于茶杯上方，右手往左袖袖扣轻轻一按，轻微一声响，袖扣竟是中空的，内中所藏的药粉悉数落入茶水中。捏着杯身，晃了两晃，漂浮于水面的白色粉便迅速地融化于青玉杯中的茶里，仿佛从未出现过。慢慢喝下，认萍生隐忍地握紧了拳头，手心冒汗，却是不发一声。

走在一蓑烟雨前的小路上，南宫神翳想起的人事物还有很多很多，自认不是一个恋旧的人，却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对着一个还不是完全信任的人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到底是浮沉江湖时日太久，也开始伤怀了么？

而很多年以后，那一身暖黄因为采药偶然经过那人曾经提及的居住之地时，犹豫再三，还是踏了进去，药谷中荒草丛生连路旁都会时不时跳出几只小野兽，灵活地闪避着这些动物，他终于来到谷内，却在那一刹那，神情肃穆，心头掠过感慨万千——

分明就是那三年里自己居住的所在，那人，竟是按照年少时的记忆，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大概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哈，南宫神翳，你曾经想要带我去的地方，现在我一个人看到了，如何？曾经你没说出口的我拒绝面对的，此刻，满目疮痍地呈现在我眼前，生生地割裂着潜藏在我心底最不愿意去回望的回忆，然后又自作主张地将这些碎片，一点点，完整地拼凑……拼凑成一幅觉今是而昨非的落日之景，仿佛那年你与我共赏过的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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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11-08-14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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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相安无事地在翳流呆了一段时间，终于也开始习惯这里的气候了。认萍生惊喜地发现那棵山茶竟也开始慢慢地有了一个一个、小小的花苞，山茶花期很长，认萍生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花，除了能欣赏很久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只不过现在花还没开，还是得细心照顾。园子里其他的花草也长势良好，到底是用药的组织，挑的地方十分适合植物的生长。

这段时间里，认萍生不动声色地掌握到了一些信息，比如，芙蓉骨和天来眼隐居到了一个叫做水泷影的地方，这一点他通过各种手段传了出去让芴政知道，也接受到了芴政的反馈，那是离翳流数百里之遥的一个阴森荒无人烟的地方，而且据偶尔经过的路人提及，那里似乎还住着怪物，人的身体，却是有点像妖怪的面容。心中的谜团没减少多少，反倒是又萦绕了一些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这个翳流，应该还有什么地方自己没到过。

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几次路过一个哨卡，那里的守卫比起翳流其他地方要严密得多，但是能进去那里的人并不多，隔几天认萍生便能看到长老醒恶者带人扛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布袋，进入那里。他甚至敢肯定，那布袋里装的是活物，结合进入翳流之前打听而来的消息，认萍生隐隐觉得，那便是活体实验的基地。

只是，能进入这个秘密地方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认萍生到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翳流教众，虽被尊称一声“认先生”，大多也只是因为教众不敢违抗南宫神翳的指示而已。探得其中的乾坤，还是需要一个详细稳妥的计划。

站在山茶树下怔怔出神，他便连有人靠近都没来得及反应，正要施礼时南宫神翳摆了摆手，开口：“我只是来看看这棵山茶长得如何了。”

“回教皇，再过一月，便能赏茶花了。”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认萍生退到了南宫神翳的身后，答道。

真能开花么今年？

“先生可知明日我是翳流的龙神祭？”一手抚过粗糙的树皮，南宫神翳不经意地问道。
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之前是否听过这个节日，忽然灵光一闪，倒真是听过两位老友提及，翳流每年夏日间都会举行一个盛大的节日，祭龙神，那是翳流上下的大事，教民们甚至会为这个节日准备上一年的时间，因为龙神祭大家都要盛装出行、准备上好的祭品，甚至据说还有神秘的表演。

“属下略有耳闻。”

“龙神祭，祭巫祭蛊祭龙神，保佑我翳流日益壮大教民健康长寿，自是需要用心对待。”

这几日少有的空闲，认萍生便呆在一蓑烟雨里没有出去，过度的走动难免引人怀疑，他一直很是谨慎，所以也就错过了教众们准备龙神祭的盛况，平日里没什么交流的人们到了这个时候也会互相询问对方准备得如何。

“这是你进入翳流的第一个龙神祭，意义也就不同了些，你不是苗疆之人，对这样的活动也许不会有什么兴趣，不过中原有句话我是很赞同的——入乡随俗。”

转过身来南宫神翳直直地看着认萍生，又继续说道：“就当是融入教众也好，先生也准备一个节目，如何？”

“节目？”

“是，龙神祭会搭建一个祭台，到时会上演节目，以敬龙神，这是翳流年年岁岁流传下来的习俗，先生，可有难处？”

虽是商量的语气，却是有些非让自己答应不可的压迫感在，认萍生点点头：“属下遵命。”

“如此甚好。”满意地看着认萍生，南宫神翳抬脚意欲离开之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加了句：“我观先生那日带回的不只是平日里服用的药，还有一把青桐琴，可是？”

低着头，认萍生瞬间会意：“如果教皇不觉认某才疏学浅，在下倒可愿意明日龙神祭上献上一曲，只是比不得苗疆之人天生善于音律，倒是要劳烦教皇多担待了。”

“哈哈哈哈……”一阵听起来颇为豪气的笑声过后：“先生何必过谦？青桐百年才能成为造琴之木，青桐琴亦须百年才能出现龙鳞断，南宫神翳虽是南蛮俗流，却也自认看得出来先生之琴实乃万众挑一的精品。琴为好琴，琴之主人，也定当拥有匹配得上这数百年古琴的琴艺，如此，就请先生准备一下，明日恭候先生大展神通，也为我翳流子民，开开眼界。”

所谓的刮目相看，大概指的就是认萍生现在的感受。那把琴，他只是随意地放靠在墙边，也无刻意地去保管，甚至从来都没弹过，南宫神翳竟能在寥寥数眼中便准确道出内里乾坤。

龙神祭啊，莫名的，他竟然有些期待了。

翌日，走出木屋的认萍生还是穿着往常的那件红色外袍，头发也只是私下散着，刚下了一节木梯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寻翼兵河，快步走到他面前：“护法，请问有什么事？”

“打扰先生休息了，教皇差我前来将龙神祭的衣物递交给先生，怕先生是来得及准备新衣裳。”

看了一下寻翼兵河身上的衣服，薄薄的笼了一层水雾，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有劳护法了，请代认某谢过教皇。”

还是那么岿然不动的身形，眉眼间却是让认萍生有些不解的雀跃：“那在下就先忙去了，早膳也在这里，先生用过之后稍作休整，便可出发至祭台。”

“好，那就不打扰护法了。”

集合的鼓声响起，祭台离大殿并不远，作为教皇南宫神翳自是很早就到位。于是他坐在内台的休息区等着醒恶者宣布祭祀大典开始的时候，看到了那么一幅画面——红发半束于身后着一身白衣的人抱着琴缓步走来，果然，还是这一身的白，适合他。

南宫神翳对白衣似乎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差人为自己准备的衣衫多是白色，只是认萍生还是习惯穿上那件逃亡时的红衣……又或者应该说是，血衣。血一样的颜色，仿佛一穿上了，身上就再也看不到染血似的。呵，他认萍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多么可笑的自欺欺人。

南宫神翳特许，认萍生可以不着苗疆衣饰，如今更是以一身典型的中原书生形象出来，没怎么见过这位传闻中的“认先生”的翳流教众，私下里也有些好奇。被盯着的感觉自然没那么好受，但他好像也挺习惯这种注目礼，尤其于那日应南宫神翳的要求，将炼制的药丸，在他的面前吞下去之时。

不错，那药里，加入了些许神兽族王的心。不多，却足以让他连续七天无法下咽任何东西，总是将教众送来的膳食悄悄倒掉，就连喝水，也能吐得胆汁都出来。

可至少，吞下去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因为翳流之主就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吃下这所谓的续命之药。

“为了这药被中原正道追杀，认先生倒是好胆色。”话外弦音，试探声声。

再开口，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也不仅仅是这药而已。”

似笑非笑，“那倒也是，倒是我失言了。”

那天被盯着吞下药的时候，想过的各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都不曾出现，只是那天深夜扶着墙吐的时候，昏天暗地之间尤为清晰的画面只有那双像是暗夜里盯着猎物的凶兽之眼，算计，狠厉。

所以现在，无论那些身着盛装的人无论怎么对自己指指点点，认萍生都毫无不适之感，在奇蛊夫的引领之下他也来至内台，看到了坐在一旁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南宫神翳，皱着眉想了想，认萍生抱着琴默默地退到了角落里。这是祭台后面空旷的休息区，搭着凉棚这炎炎夏日倒也不甚逼人，坐下望出去认萍生才发现，从外面看过来并不能看到这里的一切，可是坐在里边却能清楚地瞧见外边人的一举一动，倒真是个位置巧妙的所在。

人很快就到齐了，祭典在长老的祭天祷告中拉开帷幕。那冗长祭文全是用认萍生听不懂的苗疆古老语言念出，即使之前于书库中借过一些典籍翻阅，可要知晓这段祭文的意思，还是超出了认萍生的认知范围。皱着眉头听了好一会儿，认萍生发觉身边站过来了一个人。

“教皇。”低头行礼，认萍生退后了两步。

开口，声音是往日里认萍生不曾听闻的沉静，不带杀气，不带计算，这样的南宫神翳，他有些陌生。

“天苍苍兮耀四方，地茫茫兮承八荒。四方来贺兮宰牛羊，八荒同祈兮献杜康。今我来兮沐荣光，昔我往矣生死场。龙神舞动兮，护我翳流子民，无病无灾，年年岁岁，与龙神俱在，天下名扬。”

静静地等着南宫神翳继续念下去，却不曾想他突然就停了下来，语气有些戏谑：“如果非得翻译成中土文字，大概应是这般，南宫神翳不才，倒是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

“教皇说笑了，这苗疆古老文字，倒是有趣得紧。”

“先生若是不嫌弃，他日我可与先生一说，不敢称教授，只是互相交流。”

“如此便有劳教皇了。”

少年枭雄，那是芴君卿对这位翳流之主的评价。早年间他对于这些江湖传言并无多大兴趣，只是进入翳流之前曾与芴君卿有过很长的对话，那时的忠烈王脸上，带着的竟是有些敬畏，却也杀气很重的神情。

“好友，若这事失败，你我生死自不必论，只是这天下，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迅速平定了翳流的内乱，将意欲分隔翳流的几位手握重拳的长老毫不犹豫地处死以儆效尤，又在众人以为翳流改朝换代应该会忙着平定内乱休养生息的时候出人意料地吞并了周边的几个小部落。眯着眼睛，认萍生努力地去描摹那是什么样的情景，却只有满脑海的血红。

醒恶者最后一句祭文念完，手杖点地，祭台似乎受到感应，振荡起一阵又一阵奇异的声音，尔后翳流教众们手拉着手围绕着祭台口中重复着刚才长老念的最后一句。

“请龙神！”

话音刚落几个身强体壮的教民便抬着一个龙头状的物件上台，置于祭台中间，长老往火盆里撒了些磷粉，火苗蹭一下就升了起来，人群中爆发了阵阵的欢呼声。

苗疆古老传统的信仰及历代绵延下来的仪式，吸引着外来之人专注地看着每一个细节和步骤，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个一袭白净长衫儒雅医者模样的人，在以后的很多个夜里，都反复做着关于它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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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11-08-17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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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教民们绕着祭台在鼓点声声中踏着熟稔的脚步方位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样的仪式持续了一整个上午，今天倒也算是天公作美，风徐徐吹着很凉快，也没有什么下雨的迹象。

“龙神祭会持续一整天，先生累了的话可以进去里间歇息一下。”

南宫神翳淡淡开口，认萍生摇头以示不用，转身坐下，将琴放于一边：“这龙神祭，一向都是由长老主持的么？”

“是。”手一挥唤来侍者，“上酒。”

接过侍者倒上的酒，苗疆常见的兽角杯，认萍生也不是第一次拿，一饮而尽，看得南宫神翳有些讶异：“我只当先生是第一次拿这兽角杯，不曾想先生用得倒是顺手。”

上一次举着兽角杯开怀畅饮的时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往事，认某早已忘却。这酒，甚是特别。”

见他不愿意提及，南宫神翳也不勉强：“哦，哪里特别？”

“年岁不长，口感却相当醇厚。比之陈年老酒，这绿蚁青醅毫不逊色。如有机会，认某想向这酿酒的师傅请教上一二。”其实这酒，不只是口感很好，还带上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就像是，像是一蓑烟雨里那棵山茶的味道，清清香香，不细心品尝，倒也很难觉察到。

南宫神翳脸上浮现出了莫名的笑意，听着外头的鼓声，“众人准备的节目该上演了，先生可准备好了？”

点点头，“不过抚琴一曲，也无什么可准备的。”

被囚禁起来的十载岁月里，每年龙神祭这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他最想凌迟却也知道即使有那个机会自己也下不了手的人，是怎么将一曲战魂，弹拨得淋漓尽致。踏着他的琴音旋转舞动，他看不清当年祭台上的自己，脸上带着的是什么样的表情，唯一肯定的，自那之后，自己已不再如往日冷漠无情，第一次，有了想要靠近一个人的欲望，尽管这样的欲望，埋葬了整个翳流。

当知道要和南宫神翳合作的时候认萍生睁大了眼睛，明显带着一脸的不解望向了坐在旁边还很悠然自得的翳流之主，那人却是似笑非笑地摊了摊手。

觉得向南宫神翳询问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的认萍生转向了刚刚进入后台的长老醒恶者，“就算是要合作，也该事先告知认某，好让在下准备一下吧？”

这个问题醒恶者比认萍生更加想知道，晨早去到四方台的时候南宫神翳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今天的开场祭舞无需鼓手，由认萍生伴奏便可，又嘱咐不可事先透露给认萍生知道。

“教皇，恕属下直言，龙神祭乃翳流一年一度的大事，之前说的让认先生独奏属下觉得无甚大碍，只是为教皇伴奏，未曾经过演练，这……”

醒恶者的担心不无道理，看南宫神翳偏想要这么试一下，那人的临场反应，但愿别让自己失望，“长老，我知晓你的担心，不过，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道理。”见醒恶者还是一脸的不解，南宫神翳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起来：“放心，我不会容许任何搞砸龙神祭的事情发生的。”

醒恶者不是不相信南宫神翳，他只是对认萍生抱着很重的防备心理，可教皇已然如此下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先生请上台吧，祭舞要开始了。”对着认萍生做了个请的手势，醒恶者尽量保持平静，心里边想着即使认萍生配合不到位，那至少还有教皇。

硬着头皮，认萍生抱着琴缓步走上祭台，角落里琴案已然备好，放好琴坐下，他甚至还能清楚听到台底下诸如“接下来不是教皇献给龙神的祭舞么”这样的交头接耳之声。

而不过一会，便全场肃静，偏过头去看，南宫神翳正走上台来，而他，居然赤裸着上身，原来那右脸上的半张龙面黥纹，是这么回事——与盘亘于翳流之主左肩之上蛰伏于整个后背龙尾则绕至右腹的这尾只有左脸的苍龙，正好契合，云纹缠绕中，那是完整的，九霄龙腾，霸气沉稳，睥睨天下，一如此人。

走至祭台中间，南宫神翳变换着双手之间各种在认萍生看来甚是奇异的方外手势，他大概明白，每一个手势都有其特定的含义，因为祭台四周刚才还在骚动的人群此时经已肃然无声，齐齐望向台中央他们另外一种含义的，神。

深吸了一口气，猜测着南宫神翳手势停止的时间，琴声骤起。

战魂。

这首古老的琴曲，由最简单的宫商角徵羽五音组合而成，音调虽是寻常却是可以随弹奏之人的变化而让人听起来各有不同的感受。

南宫神翳恍然记起年幼时坐在师父的膝头，宽厚的手心包着他稚嫩的小手，一个一个地点着卷轴上的文字，温和沉静的声音徐徐响起：“战魂，战士之魂。当战鼓敲响，战声四起，尘沙苍茫，一曲战魂，愿为生者之助，死者之慰。相助这战士大杀四方，告慰这亡灵魂归故乡。”

年幼的他，不晓得这话的意思，询问师父的时候，他也只是笑笑，说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

师父，呵，如今我长大了，明白了，你却再不能看着我，如何和着这一曲战魂带领我的子民，拓土开疆，扬名生死场。

十指翻飞间认萍生觉得被台中间的人晃得眼睛似乎都快要睁不开了——落地有声的脚步，踩着每一个节拍的旋转间那身体蛰伏着的苍龙似乎随时都要飞腾而出，尔后直上天际。那人的表情，遗世独立，无论台底下的教民发出何等的赞叹声他都不为所动，那甚至让认萍生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今日众人为之献祭的神非那古老传说中的洪荒之龙，而恰是这翳流之主，翳流之神，南宫神翳。

在后台看见的那束着半头墨色长发的银圈早被取下，挣脱了束缚的三千发丝在南宫神翳的每一个动作间似乎都拥有了生命拥有了意识，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让人叹为观止。

相信他的琴艺，却不曾想能搭配得这么契合，旋转之间映入眼帘的是神情淡漠一身白衣的人，今日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红发中似乎掺杂了一些银色，银红交杂半束于后，脸两侧的发丝在风的吹动下飘向前面，阳光下俨然一副白衣书生，与世无争的样子。

战曲声声，低头时祭拜龙神，平视时对望教民，抬头时独尊天下。

琴音切切，南宫神翳本以为这温润之琴只能奏出和缓之声，也有心试他一试，传闻中灭绝五伦的认萍生似乎还是个精通音律的高手，只是心念一动，不曾想他真的能就着这对他来说陌生无比龙神祭舞每次踏出都包含着不同含义的步伐，配合得如此淋漓尽致。

征战，杀伐，王者之命，枭雄之路。

为之冲锋陷阵的战士前赴后继，一将功成，万骨皆枯。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半空盘亘着世世代代守护翳流的龙神，霸气可怖，助长着士气，吞噬着敌人。这片古老大地上的翳流教众，坚定不移地守住立身之地，用尽各种手段，踩着别人的尸骨，壮大自己，渐渐的，让人闻风丧胆。

那之后留在翳流还过了两次龙神祭，认萍生却借故未再参加过，所以翳流教民交口传颂的教皇与认先生的那次合作，成了唯一，有人心心念念回味无穷的唯一，同时却也是有人竭尽全力想要忘却抹灭的唯一。

一曲毕，一舞停，台下的反应自是不必多述，认萍生却突然感觉很累，抱着琴不发一语地走下台去，回到后面之后看到兽角杯，有些反胃，便与旁边的侍者讨了杯水来喝，一饮而尽之后仍觉口干，便再为自己倒了一杯。抬手，抹去嘴角边的水渍，昨日的期待心情早已烟消云散，此刻他只想快些回到一蓑烟雨，远离这满场的杀戮气息。

紧接着走进来的南宫神翳接过干布，天气虽算凉爽他却是足足跳了一刻钟，额上脸侧身上都是汗水，抹了一把之后他也不着急穿上衣服，只是回座慢慢坐下，双眼却是盯着另一头拿着水杯怀里还抱着古琴的人，他似乎是在发呆，南宫神翳忽的有些不满：“先生似乎对这台上合作不甚满意，不知能否如实告知？”

握着杯子的手力道越来越大，旁边的侍者似乎看出了端倪，轻轻开口提醒：“认先生，教皇问您话呢？”

回过神来的认萍生放下杯子，转身应道：“属下只是身上有些不适，避免扰了大家的兴致，属下请求回转一蓑烟雨休息。”

不适……么？

“这后台尚算清静，先生若是要休息，在这也可以，接下来还有真正的献祭，先生进入翳流的第一个龙神祭，错过了，未免可惜。”

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精光，灭绝五伦么，呵，认萍生，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否跟你的传说一样狠。

南宫神翳这么开口了，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再推辞的理由，否则未免启人疑窦，还是原先的位置，离南宫神翳有些距离，静静地等着他所说的，真正的献祭。

看了一眼认萍生抱着的琴，“我只道这看来温润之琴会比较适合月下饮酒赏花，风雅之用，却不曾想比起战鼓来一点都不逊色。”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常年与药接触和弹琴，指尖处皆是老茧，慢慢抚过琴木琴弦，认萍生的声音透着无法言明的疲惫：“此琴乃青桐雕刻而成，音色偏于苍凉大气，奏这一曲战魂倒也无甚不妥。教皇所说风雅之用，杉木而成的琴，会比较适合。”

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解答，“原来如此，若有机会能否能请先生用杉木琴为我弹奏一曲？”

微微低头：“教皇之命，属下莫敢不从。”

敲击声响起，阻断了南宫神翳接下来想说的话，此间之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外面。

只是认萍生，却看到了十二个五六岁光景的幼童，有男有女，双手受缚于背后，嘴巴里被塞住了布，一个接着一个被带到祭台中央去，那里等候着的是，十二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脸上身上涂满各种诡异狰狞的图案，举着大刀，太阳通过刀身反射而出的亮光明晃晃，似乎在龇牙咧嘴地狂笑。

本是端坐于椅子上的人此刻不由自主地往前挺了一下，似乎想要看得更为清楚外面的动静，南宫神翳一手撑起下巴，挡住了微微拉起的嘴角。

跟在落日烟沉眠着的那个爱吃麦芽糖又害怕蛀牙所以经常在麦芽糖和牙齿之间犹豫不决的小团子相仿的年纪，这十二个幼童此刻脸上却带着他从未在那个小团子身上看到的恐惧与不安，有的甚至还在不停地哭着，却因为嘴巴被布堵住了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

明明离祭台有一段距离，明明那声音就是很细小很微弱，他却听得那么清楚，每一个挣扎的呼吸胸膛起伏，一览无遗。

幼童们仰面被绑于事先准备好的宽条凳上，四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粗麻绳，认萍生甚至还看到了有几个幼童因为经不住摩擦手腕处渗出缕缕鲜血。

刀落，开膛剖腹。

南宫神翳紧紧看着不远处坐着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只是他看到的还是一脸不为所动的冷漠，毫无变化。

是自己多疑了么？他这么想着，却忘了自己没能看到那人被怀中之琴挡住的手，此刻有多么用力地抓着琴木，极力忍耐。

有些当场毙命，有些还没，因为剧烈疼痛而导致了四肢更为疯狂的挣扎，刽子手们却只不动，醒恶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念着认萍生听不懂的祭文，这次只有短短一句，念完之后教众们跟着重复了三遍。

刀再次落处，破喉，不留生机。

就像是嘈杂了许久的修罗场，因为生灵尽数灭绝而突然到来的宁静一样，沉闷得让人，近乎窒息。

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的一蓑烟雨，他只看到左手出血的伤口触目惊心，这把从不染血腥的琴，此时，和着他极力压抑的挖心掏肺之感，哀吟一曲疼痛，一曲不忍，一曲不将这一切全数埋葬誓不罢休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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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11-08-21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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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很多天都没走出过一蓑烟雨，认萍生只是埋头炼药，照顾花草，打理着小木屋，偶尔送三餐而来的侍者会好奇地问道：“先生不出去走走么？”

接过食盒，他的双眼看向了远方：“不去了。”

山茶，开花了。

那是龙神祭后的第二天早上，一宿未眠的认萍生开门意欲出来透透气，走下阶梯便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香味，转身一看，果不其然，那棵山茶的枝梢末端，原先小小的红色的花苞，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开放一半有余，晨风中吹拂中它沾满露珠，轻轻颤抖着。

花开的声音，是万物生长如同天籁般的动人美好，他不禁有些失笑。想起那一小小团在刚学会说话不久时来岘匿迷谷作客，与蠹鱼孙玩乐了一会儿之后跑来问自己，牙牙学语的童音不甚流利面容却很是严肃：“少艾……善……恶，是什么啊？”

一不留神听成饿了，便抱着他来到桌子前拿起点心塞到幼童的手里，却不曾想平常见到点心糖果就扑上去糊一脸的小人儿摆了摆手：“善……恶，阿九不饿……善……”揪住他的衣领，幼童皱着脸很尽力地想表达着内心里的意思。

总算是听明白了的人扬声笑了笑，坐下来，把幼童放于膝盖上，回答问题的认真程度完全不亚于提问的人——

人之出生懵懂无知，不知善恶为何更无善恶之分。至于长大成人之后始分善恶，却也不是一直维持这样的分别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重入轮回。善之为善，心不存害人之心，谨记帮人之意。恶之为恶，却不仅仅在于心存歹心，还有看到恶之施行也不去阻止，比直接行恶更要不得。

那么小的幼童，怎么可能听得懂那一番话？只是现在站于这花开半蕊的山茶树下，恍惚记起那时和膝盖上的小娃对视，认认真真地讲与他听，不知昨日丧生的稚子，是否也曾听过大人自以为是的这般说教？

见死不救者，大恶也。

低头看着双手掌心，还是那样的纹路，游走其间的却不再是沁人心脾的药香，而是那渐渐明显，一种叫不作为的血腥之气。

转眼便过了一个月，满树的山茶美不可挡。由这花开颜色不尽相同看来，幼苗在被种植下去的时候就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纯粹的红，纯粹的白，却不见其他经过处理后的山茶树会开出的那种杂色的花，这天认萍生刚写完某种药的配方，便走出木屋，站在树下，显得若有所思。

脚步声传来，转身，是他。

“属下见过教皇。”退开数步，认萍生的行礼在南宫神翳看来并非心甘情愿，但这并不破坏他的好心情。

龙神祭顺利结束之后的这一个月里，山洞中的实验有了飞速的进展，研制出来的药服用之后延长了自己发作的时间，药效的发挥也比之前的几个试验品快了许多。虽还不见有完全治本的苗头，他却是满意了，这样，至少在突如其来的对战之中，不至于落入危险的境地。

三不五时地过来一蓑烟雨看看，认萍生果然打理得很好，自己以前无暇照顾到的边边角角他都弄得很利落。花草交错间浑然天成，没有一丝半毫人工雕琢的痕迹，认萍生，果非凡人也。

还有那棵种了许多年，却从未开过花的山茶。

往年到了开花季节，枝梢上的花苞总会让南宫神翳颇为期待，但却年年结苞年年不开，他只得等那花苞掉落下来捡起，不愿丢掉便用来酿酒。

所谓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大抵指的如此。所以那时认萍生说再过不久就能赏花，他却是心存怀疑的。只不过，不抱任何期待能够带来的，往往便是惊喜。

幼苗是南宫神翳亲手种下的，不喜欢杂色的山茶花他便在幼苗根部加了特殊的药液，后来想想那么多年难以开花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只不过一个实验他也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但像现在看到满树纯白净红的茶花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嘴角微扬。

那好像是认萍生第一次看到南宫神翳的微笑，发自内心的，不是有所图有所谋的冷笑或嗤笑，而是看到了喜欢的物件之后，自然而然的笑容。

他从未想过，像南宫神翳那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认先生，明日我要出谷一趟，你准备一下随行事宜。”

之前听过南宫神翳习惯隔一段时间出谷几日，但这大半年来都未曾出去，这突发的又要出行，认萍生想，也许，是个好机会：“属下遵命。”

以为只是外出采药或者访寻各地的药方，却不曾想南宫神翳跨马直奔中原的方向。

侍者牵出了两匹马，认萍生心下暗叹，这翳流竟也有如此良驹。上马之前南宫神翳递给他一个银灰色的面具：“戴上。”

南宫神翳策马奔驰，认萍生紧紧跟在后面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马蹄扬起的尘沙中他只能模糊看到那个背影，不知此行的目的为何，只觉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否则南宫神翳也不会这么赶时间似的一路向前。

只是，在过了苗疆与中原边界线的时候，前头的人忽然放慢了速度，以为有什么突发事件，认萍生策马上前：“教皇？”

扬手，示意认萍生噤声：“来到中原地界再唤这二字便不行了，你我年岁相差无几，直叫我南宫便可。”

说得有理，他也不推辞：“南宫，停下来为何？”

这回轮到南宫神翳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就换了称呼，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停顿下来，认萍生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便举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南宫？”

反应过来的南宫神翳声音中满是止不住的笑意：“以为对于这样的称呼先生会推诿一番，没想到倒是我多虑了。”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别开了直直对着的视线，认萍生从未想过，这么快又能踏上中原的土地，这里熟悉的气息，却让他有些却步了。

面具挡着南宫神翳便看不到认萍生的表情，“先生果然也是直爽之人，只是这中原本是先生故土，如今重新见到，是否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认某一身孑然，浮萍而已，无根可言。”

还是淡淡不带情绪的语气，南宫神翳也就不再追问：“到了这里我们可以慢慢前行了，先生请吧。”
“既然认某换了称呼，那么也请直接叫我名字吧，先生二字，实不敢当。”

“先生对中原的了解是与生俱来的，先生二字有何担当不起？况且——”压低了声音，“中原正道对先生的追缉并未停止，贸贸然叫出名字，不妥。”

他说得极为有理认萍生也不多作辩驳，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赶路，速度却是放慢了很多。

南宫神翳似乎很喜欢认萍生清清冷冷的声音喊自己“南宫”，尽管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却好像莫名地便拉近了那原本看不见但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可他却不愿叫他的名字，只是固执地称他一声“先生”，在他心里，好像只有这二字，方衬得起身边这人。

在一间茶楼前停下，南宫神翳很是熟稔地将马缰绳转交到上来招呼的小儿手中，赏了些碎银：“好好照顾这两匹马。”得了赏银的人自然很高兴，忙不迭地应好便牵着两匹马往茶楼后面走去。

挑了个二楼靠窗的包厢，清静，景致也好，落座之后南宫神翳开口：“往日总让先生与我煮茶，今日换做先生也被伺候一回。”

一手撑起扶着头，看向窗外：“若是这么论，今日煮茶的该是南宫先生而不是这店家吧？”

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南宫神翳印象中的认萍生话是极少的，更遑论口出调侃之言，所以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他大概可以解读成，心情不错。

茶与茶点上齐之后包厢的门也随之关上，面具相继摘下，认萍生还没习惯戴面具，眉头便有些皱着。反观南宫神翳，倒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甜的东西，他是不喜欢的，所以只是慢慢喝着茶，没怎么动过面前的东西。这茶楼周围倒是挺热闹的，只不过来来往往间的行人手中都拿着黄纸莲花灯之类的东西。正疑惑间，南宫神翳的声音响起，“今日七月十五，盂兰盆节。”

恍然大悟，又为自己续了茶，“在中原有想要祭奠的人？”

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南宫神翳举着茶杯，却是悬在半空，一动也不动。不曾回药谷祭奠，可每年的七月十五，他总会来到这两境交接的小镇，站在河流的最上游，放一盏莲花灯，撒一叠黄纸，站一整晚。

离开茶馆的时候天色似乎有些变了，两人一前一后牵着各自的马走在路上，不多一会儿便来到了此行的第二站，“先生你看一下马，我很快就出来。”点了点头认萍生便接过缰绳，上下打量了这个小店，卖的都是元宝蜡烛之类的东西。进去之后南宫神翳径直要了几样东西，也没多做逗留。

沿着小镇的河流慢慢走着，偶尔搭一两句话，彼此倒也都不觉得无聊，期间认萍生觉得天色实不算好，便买了两把纸伞，顺路带上。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却不是正常日落之景，而是乌云渐渐汇聚，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这夏末的雨，微凉，远处传来召唤灵魂的祈祷声，更是忽的，便冷到了心底。
到了河流的上游，将马绑在树下之后南宫神翳只手撑伞走到了河边，将怀中的莲花灯和黄纸拿出，认萍生见状，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纸伞，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雨不大，火折子没有受潮，莲花灯很快燃了起来，做得很精致一层包着一层，小小的烛光在南宫神翳的手中微微颤动。弯下腰，将莲花灯托在手心，手背与水面持平慢慢压低，轻轻地送出了这黑夜里的一丝光亮。

烛光点亮的那一刹那，认萍生在南宫神翳脸上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疑似叫做哀伤的神情。

地上还没完全湿，他便拿出了黄纸，一张一张地点燃。

黄纸在火焰中迅速燃烧殆尽，这夜雨并没能打湿伞下凶猛却又短暂的火势。

“那人，过世已然十年。”

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再后来便是各自撑着伞静静站着长长的沉默，认萍生不知道此刻他所说的“那人”是谁，直觉告诉自己那定是对他十分重要之人，否则也不用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凭吊。

进入翳流之前全部的记忆，都是与师父有关，此刻他葬于药谷，他却不敢回去，呵，很多次浊酒入喉，他都会毫不留情地耻笑着自己，南宫神翳，嚣狂如你，也不过胆小之辈，十年了，就连回去药谷的想法你都不敢有，如此，你又凭什么称雄争霸，号令翳流？

每年师父的忌日南宫神翳都会一个人呆在一蓑烟雨，喝得不醉不休，翌日头疼万分地醒来却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四方台。

弑师，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就像天底下最要命的毒，见血封喉。

但好像，也正因为这天底下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然不在，所以现在的南宫神翳，才如此残忍霸道，为我独尊。

今夜的河边，似乎格外的冷，他没有拿伞的手紧紧地蜷在衣袖里，以为这样子，就能够温暖一点。

很多很多年后人称武林三大名医之一的人，也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年的七月十五，烧一把黄纸，放一盏莲花灯，为之祭奠的人的名字说不出口，就只能藏在心底，一年年的过，直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那被祭奠的，方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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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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