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0 【王相/鱗魚】AI代號：封鱗非冕，欲星移（完结）|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30 【王相/鱗魚】AI代號：封鱗非冕，欲星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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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2)

20樓發表於: 2021-03-16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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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你到底是誰？”

噠、噠、噠。緩慢而從容的步音，自走廊另一端緩緩傳來。女人單臂支在走廊盡端的陽臺窗臺上，指尖夾著一根細長的煙，身後窗簾微微飄起，她若有所感，向後瞟了一眼。

長久無聲的安靜。半晌，她悠悠吐出一口煙霧，慢騰騰地道：“這麼快就修好了。我還以為傷成那樣，怎麼說也得返廠還珠樓。”

“我不敢拖延，畢竟，現在暗中窺伺的眼睛，可不止一雙。”男人半身隱沒在窗簾之後，彬彬有禮地回答。

女人垂目看向陽臺之下，淡淡道：“那你還不趕緊回去？當心，你的魚要被貓兒叼走了。”

“比起守著魚，在下更喜歡敲打貓。”男人柔聲道，“尤其是偷吃了魚都不記得擦嘴的那種。”

女人沉默片刻，輕輕地“哈”了一聲，信手在窗臺邊緣敲掉煙灰，厭惡道：“你不是他，別替他講話。我會……想殺你。”

“我不是嗎？”男人笑了一聲，問道。

“你是嗎？”

“是。”

女人緩緩闔目，半晌，冷聲道：“如果僅僅為了警告我，那你可真是太失敗了。”

“兩條魚。”男人道，“我不允許你吃第一條，但可以幫你吃第二條。”

“是我幫你。”女人道，“你的主子沒有告訴過你嗎？還是說這就是他的計謀——用這張臉向我討情？”

“僅僅給一個友好的警告，足以說明我依然念著舊情，不是嗎？”男人淡淡道，“況且，我以為我們仍能算是同路人。”

半晌，女人顫抖著歎了口氣，低下頭吸煙。“我總是敗給你。”她輕聲道，“記住，你又欠我一次。”

風輕柔地吹拂，窗簾微微飄起，女人靠在陽臺上沉默著看雲，身後的人已經如來時一般無聲離開。她吸完一根煙，打開腕上光腦，將一個加密資料夾發送了出去。

一條消息傳輸進來。她挑起眉毛，點擊打開。

“覆秋霜與鰭鱗會達成協議，交出閻王鬼途實驗室以換取暫時性和解。”女人輕聲讀出消息，又笑了一聲，“斷尾求生，事情愈來愈趣味了。”

欲星移站在總裁室的門口，眨了眨眼睛，敏銳地從虛掩的門縫裡辨識到熟悉的聲線。於是他在門口多等了一會兒，直到覆秋霜推門出來。那一瞬間他看到於千分之一秒中從覆秋霜臉上劃過的驚訝，然後是平靜的對視。什麼人可以讀仿生人的心呢？欲星移饒有興致地想。隨後，覆秋霜微微頷首，與他擦肩而過。欲星移最後看他一眼，推門進去。

“我回來了，王。”他說，語氣平和得仿佛剛買菜歸來。

“你的傷好了？”北冥封宇抬起頭，語氣有點驚喜。

“我是仿生人，王應該用的詞是‘修理’才對。”欲星移又一次糾正他，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我們還有事情要辦，所以我讓工廠加班修理我。”

北冥封宇失笑道：“工會知道又要抗議了——況且我本打算讓你休息一下。”

“仿生人不需要休息。這也是超級電腦替代人力的競爭力所在，不是嗎？”欲星移回答他，“王，我來的時候，看到雨相從屋裡出去。”

“是。八紘穌浥被刺殺的事你聽說了吧？”北冥封宇面上的笑容轉瞬即逝，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幸好有雨相第一時間去解決，不然如果同時陷於刑事官司，輿論就太不利了。但是——”他頓了頓，面色凝重地道，“八紘穌浥提出的條件是必須交出‘閻王鬼途實驗室’。”

“顯然鰭鱗會認定了海境握有‘閻王鬼途實驗室’，並一直在進行‘水磷燒’的生產。”欲星移道，張望了一下，“硯寒清還沒來嗎？”

“快了，唔……”北冥封宇笑起來，“說人人到。”下一秒，硯寒清已經氣喘吁吁推門而入，小聲道：“抱歉，我來晚了……”

“來梳理一下情報吧。”欲星移打斷他道，“我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他站起來，拉出總裁桌前的戰術板，以手指輕觸接入，“鰭鱗會”和“海境”的標籤便分別在戰術板兩側亮起，一秒的停頓之後，下方又亮起“閻王鬼途”的字樣。

“這是我們目前所知的三方。”欲星移緩緩道，“據八紘穌浥指控，海境長時間使用真人改造成仿生人，而改造的成品被稱為‘水磷燒’。”他手指輕輕移動，三方勢力之中，“水磷燒”的紅色字樣幽幽亮起，一條黑色箭頭自鰭鱗會指向“水磷燒”。

“而據我們前不久在廢舊工廠的發現，”欲星移繼續道，“海境，或者說北冥無痕和北冥宣，曾長期與一個稱為閻王鬼途的勢力合作進行實驗，其中的廢品，被他們送入‘水磷燒’車間，”他畫了一條藍色線條連接海境和閻王鬼途，又從閻王鬼途拉出一條黑色箭頭引向“水磷燒”。

“而唯一或者說唯二的成品，則因為叛逃行為被回收。”硯寒清低聲補充道，他刻意避開了那個名字。與欲星移共用同一張臉的“渡江卿”必是被回收入那個叫閻王鬼途的地方，既然如此，欲星移與閻王鬼途的關係也引人猜疑。但北冥封宇打定主意不追究此事，等著這個愛說謊的AI自我坦誠。

硯寒清強壓心頭疑慮，繼續道：“然而先王和北冥無痕都死在二十年前，實驗記錄也就此中斷，所以可以推測，先王的意外死亡和‘三王之亂’使得他們的合作中止了……”欲星移探指按住那條藍線，藍線中出現一個斷口。

“然而，同時則引發出一個問題。”欲星移道，“按我之前的發現，這筆打向閻王鬼途的資金只是從賬上轉向了賬下，由此可見，‘閻王鬼途’實驗室並沒有在此之後偃旗息鼓。”手指抬起，藍線轉為虛線，仍聯繫著閻王鬼途與海境。

北冥封宇蹙眉道：“我從來……不清楚此事。”

“如果您許可這件事，這筆資金何必轉向暗處呢？”欲星移溫聲安慰他，“他們在忌憚您的正直，王，這是來自陰謀者的認同，不必自責。”

欲星移頓了頓，向硯寒清遞出一個眼神。硯寒清遲疑一下，輕聲道：“呃……我說嗎？好吧……”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然而疑點則是，這樣長的時間，這麼隱秘的動作，調動這麼大筆的資金，背後接手北冥無痕和……的勢力的人必定來頭非小。呃……”

“總得來說，您現在必須警惕海境的其他高層。”欲星移從容接道，“每個人都可能是如今的‘閻王鬼途’的掌控者。甚至王遇到的兩次刺殺，也應該是‘閻王鬼途’的手筆。那麼大筆的‘水磷燒’檔案，就算二十年過去，已經有相當的折損率，但‘水磷燒’的實體存放在何處仍不得而知。”

北冥封宇恍然道：“師相，你是說，追殺我們的人，有可能就是‘水磷燒’的成品？”他眉心掩去一抹不忍，低低歎了口氣，“這筆賬，終究還是要算在海境頭上。”

“無論如何，我們至少已經找到了方向。”欲星移笑了一聲，“對方愈來愈緊張了，這恰恰說明，我們正踏在正確的道路上。”

欲星移踩在北冥封宇身後一步，一同步出總裁室。欲星移忽而向身後看了一眼，神情微頓，溫聲道：“王，您在電梯口等我一下行嗎？我想起有檔沒有拿。”

“嗯。你去。”北冥封宇不疑有他，道。

欲星移微微躬身行禮，回身走進來時走廊，轉過轉角，停下步子來。

樓梯間傳來輕輕的一聲咳嗽，遲疑一瞬，硯寒清自門背後慢慢走出，與他隔著幾步對視。

“找我嗎？”欲星移輕聲道。

“你……為什麼不說？”硯寒清壓著嗓子，低聲道，“八紘穌浥，是怎麼知道閻王鬼途的？從我們出來，到雨相談得條件，最多不過半天時間。”

“我們要抓的幕後黑手正在高層之中。”欲星移回答，“方才已經說過了。”

硯寒清緩緩闔目，壓住眼中怒氣，輕輕道：“那……這呢？師相，這麼多的機密情報，巧合……實在太多了。你想讓我……怎樣信你？”

他將光腦摁亮，遞到欲星移面前。亮起的微光屏上，兩分鐘前剛剛發佈的新聞頭條——“八紘穌浥公佈海境財報，公開質問鱗王黑帳來路”。

“真是駭人的標題啊。”欲星移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將螢幕鎖住還給他，淡然道，“介入的人越來越多了。硯寒清，你不必管此事。我留他有用。”

他轉身輕巧地離去。硯寒清注視著他的背影，默默攥緊了拳頭，忽然啞聲道：“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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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2)

21樓發表於: 2021-04-09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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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 “是……他嗎？”

欲星移順著廊橋，緩步行走在冰冷的鋼鐵工廠內，四下一片死寂，昏暗無光。他腳步放輕，悄悄繞過連天的管道，抬頭確認門牌。門牌上的數字褪了色，其中一個歪歪斜斜地掛下來。欲星移凝視片刻，緩緩推開門，卻不前進。

鐵門輕飄飄旋開，欲星移站在門邊等了片刻，旋身而入，左手於身後悄然蓄力。室內寂然無聲，欲星移收去防禦態勢，銳利目光掃視屋內，這才緩緩踏入房間。

方踏出一步，然而——

“老夫早就猜到，”一個聲音在背後說，“你仍記得此處。”

第一個音節發出刹那，鋒寒雙刀已然襲身！欲星移不及反應，回身格擋，卻聞鎖鏈啷當脆響，飛刀破空，寒星撲面！

下一秒，四方重武器同時開火，八根鎖鏈自四面八方纏將上來，勢要阻他行動。欲星移雙拳難敵四手，一時竟被壓制。他垂目蓄力，燦藍光華驟然循著渾身管路攀上，旋即化作能量波流驟然炸開！四下當時慘聲一片，欲星移雙目冰冷，笑了一聲，道：“覆秋霜，我還以為你會再忍忍。”

“可歎——”覆秋霜道，站在漆黑的高臺上，居高臨下地道，“師相一日活著，老夫可是一日不敢安眠啊——困住他。”

“殺！！”

硯寒清洗了一把冷水臉，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性格，隨遇而安，與世無爭，只要天塌不到他頭上，他就能心安理得繼續歲月靜好。

——然而現在，他深恨自己是這樣的性格。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就不該放任欲星移攪風攪雨，放任北冥封宇被這個不明來路的仿生人迷了心智，放任種種詭秘的舊賬一件件被從故紙堆裡翻起，攪得海境風雨不寧。

硯寒清拍了拍自己的臉，大腦飛速運轉。慢墀夫不會自毀長城，但是謐公戚與他素來不睦，莫非是打壓對手的方式？硯寒清飛快地搖了搖頭。海境股價一路飛跌，慢謐二人再內鬥不止，身家性命也俱都系在海境這條船上，哪有鑿船的道理？未珊瑚？但未珊瑚乃是法務，又是寶軀外姓，鮫人財權在握，絕不可能對她洩露。午硨磲、申玳瑁，為人素來忠心耿耿。

那麼，八紘穌浥到底從哪裡拿到海境財報？以及，閻王鬼途的實際控制人，到底是誰？硯寒清腦海中一片嗡嗡作響。換個思路。他想，強行打斷自己往死胡同裡鑽的思緒，從頭開始。八紘穌浥願意同他憎惡的海境虛與委蛇，所為不過就是“閻王鬼途”，如今撕毀合約，自然也是因為“閻王鬼途”！兩種可能，要麼，他已經拿到閻王鬼途的情報，要麼，他已經得知海境拿不出閻王鬼途的情報——甚至兩者皆是！等等……硯寒清驟然睜大眼睛，腦海中靈光乍現。

八紘穌浥指控海境進行人體實驗，進行“水磷燒”改造，然而從頭到尾，除卻幾通慷慨激昂的演講、幾個似是而非的人證以外，什麼都不曾拿出來。就連方才公佈的財報，也不過能指控“海境同未申報組織有金錢交易”而已。他們被八紘穌浥聲名赫赫的調查記者身份和令人震驚的指控蒙蔽了眼睛，八紘穌浥被刺殺，不是海境要拖延八紘穌浥的時間，而是八紘穌浥在拖延海境的時間——

硯寒清急切地抓起外套，便欲出門，卻又生生刹住腳步。可是……一個想法湧上腦海，硯寒清脊背寒毛倒豎。若八紘穌浥沒有實證，他又怎麼敢冒性命危險公開指控海境？八紘穌浥所期待的“閻王鬼途”的證據，到底會是什麼？思路再一次陷入僵局，硯寒清痛苦地呻吟一聲，低頭敲自己的太陽穴。師相……他情不自禁地想，這千頭萬緒，換做是你，你要怎樣看穿？教教我，教教我……

“如果找不到前進的方向，”欲星移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那就退一步，去看動機。”

動機……八紘穌浥的動機，欲星移的動機……硯寒清猛地抬頭。幾個小時前他質問欲星移的話再次浮上心頭。“我是鱗族師相，是與王站在一起的人。”欲星移如是回答，仿生人的目中竟有一種平靜的慈悲。是他？！但欲星移為什麼會有“閻王鬼途”的情報？難道渡江卿真的是……下一秒，另一個想法湧上心頭。欲星移說他“留內鬼有用”，他要給八紘穌浥透露些什麼？！

“如果找不到嫌疑人，案懸而不決，要怎樣平息駭人的指控？”他聽到自己發問。

“重視最微小的線索。”欲星移說，“記住，只要發生過的事情，一定會留下痕跡。”

“如果……實在找不到呢？”

“那就造一個嫌疑人。”

那麼，欲星移要怎樣成為那個嫌疑人？八紘穌浥拖延時間，是在等什麼情報？又是什麼樣的情報，可以瞬間致海境和閻王鬼途於死地？

那個名字含在嘴邊，一字一頓。渡、江、卿。

硯寒清顫抖著手，一把抓起宿舍鑰匙，急急忙忙沖出門去。來得及，希望還來得及……滿腔情緒激蕩在胸膛中，傾吐不出。欲星移，你要捨生取義嗎？再一次！他嘴唇翕動，卻終於問不出口。

廢舊工廠。

欲星移在雷射光束中輾轉跳躍，鎖鏈纏住四肢，將他拖入死胡同。他掙斷鐵鍊，然而四面透明屏障已經落下，此處已是無生牢籠，當下絕路！欲星移發出數道攻擊，屏障竟水紋波動，終究不破。幾騰轉間，鐳射刃破空，然而觸及皮膚，竟遭反射。覆秋霜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欲星移緩緩站起，紫紅瞳子無悲無喜，淡淡道：“可惜，你的攻擊，太弱了。”

“哈。”覆秋霜笑了一聲，鐵壁中攝像頭緩緩轉向，直勾勾望向欲星移，電流擾動的聲音響起，“可惜，雖然老夫殺不了你，你卻也無法離開此處——欲星移，你最終棋差一著啊。”

“我想脫圍，只是時間問題。”欲星移平靜地道，“還是說，拖延時間，便是你的目的？”

“哈。”覆秋霜笑道，“事已至此，老夫便告知你。鱗族師相欲星移，參與、策劃‘水磷燒’工程，最終目的，乃是將自己改造為‘水磷燒’的終極成品。——不知這樣的說辭，是否能構成銷毀你的理由呢？鱗族師相倒下，為救海境危亡，鱗王又有何人可依呢？”

“費盡苦心，只為銷毀我。雨相，看來我還是高看了你。”欲星移歎氣道，“不過，莫非你認為，單憑渡江卿之事便可中傷於我？莫忘了，檔案是從我手中洩露，這，是可以更改的。”

覆秋霜大笑，拐杖頓地，搖頭歎道：“欲星移，原來你也有料不到的事情。單憑渡江卿，當然是太少了。”

話音甫落，他身後緩步而出一人，低頭行入光源之下。欲星移瞳孔微縮，一時失語！覆秋霜淡淡道：“師相可能不認得了，容許老夫為師相介紹，這位，便是當年那位數百存二，啊，是存一的幸運者，百雪蹤。來，和師相打個招呼。——怎樣，是不是不習慣他竟有名字？”

百雪蹤緩緩抬頭，一字一頓：“或者，師相也可稱我為——3號。”

硯寒清三級一步地躥下樓去，外套別在臂彎裡糾扯著，手忙腳亂地扯出舊型號的光腦，狠狠敲打螢幕試圖縮短開機時間，在昏暗的老公房樓道裡找尋自己的電動車，手腳並用地把車推出來，一邊憑著本能給欲星移撥號。盲音。盲音。盲音。世界上最偉大最成功的仿生人、人工智慧、超級電腦竟然切斷了自己的對外通訊。

硯寒清額上落下汗滴，一邊跨上電動車，一邊顫抖著打給北冥封宇。電話接起，北冥封宇疑惑的“喂”問到一半，硯寒清已經喘著氣打斷他：“王，你在哪裡？在辦公室嗎？”

“剛開完法務會議。”北冥封宇道。

“師相和你在一起嗎？”

“他早就走了。”北冥封宇笑了一聲，“遲到早退，一點紀律也沒有。”

他這種時候還在開玩笑，硯寒清上車的動作幾乎一個踉蹌。他眼眶發紅，顫聲道：“快！快去辦公室！”

北冥封宇發出一聲疑惑的“嗯？”他快步進入電梯間。下班高峰期，電梯裡擠滿了人。他禮貌地向職員們點頭問好，飛速轉彎，刷開總裁專用梯。電梯似乎故障了，停在11樓不肯動，北冥封宇敲了敲面板，轉頭推開疏散樓梯間的門，歎了口氣。

“怎麼了？”北冥封宇問，“慌慌張張的，是有什麼要事要找師相？” 他仰頭看著長長的樓梯，認命地開始爬樓。

“渡江卿……”硯寒清道，“快去銷毀渡江卿的一切資料，師相……師相會……成為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如果八紘穌浥指控欲星移是“水磷燒”的幕後操控人，王，你要……放棄他。硯寒清把光腦拉遠，嘴唇翕張，終於把那句話吞了下去，眼睜睜看著北冥封宇疑惑地“喂”了幾聲後，將電話掛斷。

硯寒清用了十二分鐘蹬完了平時二十七分鐘的路，車甩在樓下，匆匆忙忙撞開下班的同事們，沖上樓去。機器人高聲叫著他沒有許可權，禁止闖入。硯寒清把員工卡扔在機器人臉上，氣喘吁吁，推開總裁室的門。北冥封宇將窗大開著，背對著他，沉默地看著窗外霓虹，辦公室裡那台不聯網的辦公用光腦的光屏幽冷展開在身後。硯寒清放緩腳步，低聲道：“……王？”

“銷毀了，不過，晚了。”北冥封宇平靜地說，硯寒清閉了閉眼睛。

“沒有下載記錄。”海境的鱗王沉默許久，才輕飄飄地續上了後言，“……他是直接從我的電腦上拷走的。我到的時候，他剛走。”

北冥封宇緩緩轉身，湛藍的眸子裡一片破碎而疲憊的磷光。硯寒清情不自禁後退半步，遲疑著不敢相信，那個名字已經含在唇邊，卻又不忍念出。

“是……他嗎？”終於，他問道。

北冥封宇垂目，慢慢點了下頭。

“為什麼會是……”他啞聲問道，“……皇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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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1-04-10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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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今日過後，海境，盡歸寶軀。”

硯寒清離開了，北冥封宇坐在高靠背的辦公椅上，沉默著看向窗外的陰雲。硯寒清同他解釋了這件事——八紘穌浥至今沒有實證證明海境參與“水磷燒”，甚至無法證實“水磷燒”就是人體實驗，這本該是海境在公開領域搶回輿論高地的機會。但現在，機會消失了，八紘穌浥拿到了渡江卿的檔案，那些密密麻麻的實驗記錄和那一張酷似欲星移的臉將會把矛頭重新指向欲星移和他。

這就是八紘穌浥拖延時間希望得到的，能致海境於死地的東西。

只有一些事，北冥封宇至今不曾想通。八紘穌浥進行第一次指控時，有關渡江卿的一切仍被沉埋在工廠數十米的排煙管下，他難道那時便預料到將可以以這種方式徹底摧毀海境？他又是從何處得知他這位鱗王都不瞭解的“水磷燒”的一切？還有皇淵……

北冥封宇緩緩垂目，心中絞痛。北冥宣是獨斷專行的大家長，早早為財產全部規劃好去處。為了太虛海境決斷性的統治權威，將29.9%的股權全部留給元配所出的長子北冥封宇，其餘幾子只能去分不動產。如此偏心不公，引發其後三王之亂，北冥皇淵是唯一沒有參與這兄弟鬩牆的財產之爭的人。北冥封宇即位之後，將三王財產全部劃歸皇淵名下，又拿出1.5%的股份，保他此生衣食無憂。海境財報外泄，他將董事會高層一一數過去，卻始終不曾懷疑皇淵，可為什麼偏偏是他……

他低低地歎了口氣，收拾心情。此事還需與師相商討才是。他想著。恰在此時，手腕上的光腦鳴叫一聲，一道信息傳入。北冥封宇抬起手腕，一眼定住。

師相：發現線索，速來。[位置資訊]

北冥封宇點開光腦，正欲回復，幾條消息又接踵而入。

師相：王注意安全，多帶點人。別報警。

師相：有人追殺我。我電不夠了。

師相：你別來。

師相：[1’]

最後那一聲語音資訊裡，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轟鳴聲。北冥封宇霍然起身，急匆匆給欲星移打電話。電話被接起，但摻雜著爆炸聲與滋滋的電流聲，欲星移似乎說了些什麼，但聲音根本聽不清楚。北冥封宇心急如焚，不停地叫他的名字，一邊飛速摁著電梯。但通訊很快斷了。北冥封宇一路沖下地下車庫，一邊給申玳瑁打電話，讓他帶人前往那個地址去。

盲音。一片盲音。冰冷的機械女聲中，北冥封宇一邊疾馳向那個座標，一邊焦急地反復重播欲星移的電話。神蠱溫皇說欲星移可以抵擋十個當量的TNT炸藥，但北冥封宇親眼見過他最脆弱的樣子，他不敢冒險。硯寒清的擔憂確實有道理，他心太軟，太容易相信人，四個多月，便已經將這個仿生人視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摯友、愛人，靈魂中缺失的那一小塊，怎樣形容都行——他竟然已經想像不出失去欲星移他該怎麼辦。

北冥封宇心知自己不該以身犯險，但欲星移命在旦夕，他無法坐視。北冥封宇苦笑一聲。如果師相在這裡，臉上定然又要露出那種不贊同的表情了。王應該以自己的安危為先。他會說。臣只是仿生人。仿生人，以人類的生命安全為第一要務。

可是……北冥封宇眼眶酸澀，把車開得更快了些。那是欲星移，欲星移……誰都可以出事，欲星移不可以。快點，再快點，希望還來得及。他仿佛嘗試聯繫欲星移，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幾句揪心的留言，你讓我不要來，你又為什麼不發一聲便以命犯險，為什麼？

車駛入座標上的地點，幾乎還沒有停穩，北冥封宇已經跳了下去。他檢視自己的光腦，打開欲星移曾經跟他說過的幾個“實用功能”，自面板上看到申玳瑁所率的海境安保已經跟到兩公里之遙，一邊打開欲星移為他裝的掃描功能，自腰後抽出仿生的電棍，在胸前一旋，展開為防禦屏障，小心翼翼地接近。

這座大樓外部已經雜草叢生，大門鏽跡斑斑，上面的標誌仍倔強地掛著。北冥封宇盯著那眼熟的標誌看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便是在渡江卿檔案上所看見過的那個章。看起來，師相這回釣到了大魚。他想著，卻又忍不住憂心，側耳聽著廠區裡面的動靜。爆炸聲仿佛與此地格格不入，這裡一片死寂，那種最壞的可能情不自禁地沖上北冥封宇的腦海。他焦急地刷新著安保部隊的位置，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北冥封宇終於下定決心，小心潛入房子。

幾裡外的廢舊樓房，未珊瑚放下手裡的望遠鏡，唇邊叼著一支纖長的薄荷爆珠女煙，單手噠噠噠打字。

[匿名]：他進去了。祝你好運。

[雨]：看到了。

[雨]：這條魚你還要嗎？

未珊瑚沒有回復。她把望遠鏡折疊起來，妥當地收到隨身的小包裡，將光腦上的移動基站拆解下來，一次性通訊卡抽出，哼著輕盈的小調，將卡折斷燒毀，旋即輕輕笑了一聲。

“一個仿生人，便能釣出鱗王來。”她低低地笑，“欲星移，你還真是罪孽深重。”

她打開光腦的模糊定位器和變聲器，踩著高跟鞋下樓，一邊翻揀出第二張一次性通訊卡，插入光腦，自樓梯間的窗洞裡最後側臉看了一眼工廠。

“閻王鬼途……三十年的心血拿來做餌，”她低聲喃喃，“老狐狸真是捨得。不過……”未珊瑚微不可聞地搖了搖頭，又笑了一聲，低頭打開光腦列表，拇指滑出一排精細編號寫了時間的錄音檔，“雨相，還真是要感謝你，把這刺向鮫人的尖刀遞到我的手中。只待北冥封宇一死……”她緩緩斂目，紫色眼影在眼下投出一片珠光，“今日過後，海境，盡歸寶軀。——欲星移，吾的大禮，你歡喜嗎？”

一次性通訊卡已經在光腦裡啟動，未珊瑚關閉信號遮罩器，以小拇指將鬢角的碎發挑到耳後，低頭撥通電話，語氣已經變得局促又緊張：“喂你好，是警官先生嗎？我要報警，救命，殺人了……”

北冥封宇右耳扣著藍牙耳機，內中不斷傳來申玳瑁等人的聲音。北冥封宇聽出他們已經十分接近，心下稍安，光腦掃描早已結束，這大樓環形切割為三層，最內側顯示出一個藍色光點，識別號正是欲星移，然而光點閃爍、信號微弱，無線電呼叫也沒有反應。北冥封宇站在大樓二三層屏障前遲疑許久，心裡仍掛念著欲星移傳來的訊息，不敢寸進。然而，正在此時——

內部突然傳來幾聲炸響，猝不及防的呻吟夾雜其中，北冥封宇瞳孔驟縮。欲星移！他聽到金屬碰撞交鋒的令人牙癢的摩擦聲，伴隨著巨大重物落地聲一併傳來。這下，北冥封宇再也忍耐不住，快步沖入大樓最內層！入目——

正是欲星移被一道粗壯鐳射炮當胸擊中，於巨大衝擊力中被轟向半空，纏在脖頸上的鎖鏈卻反而收緊，幾個黑衣人一併用力，將他又狠狠摜在地上，隨即，迅雷不及掩耳之間，鋒銳雙刀破空而來，直直襲向他無法防備的肚腹！

北冥封宇呼吸都凝滯了，雙耳轟鳴不已。手卻先於頭腦反應之前，激光棍翻轉為槍，“海皇戟”武裝系統瞬息接管光腦，指引著他的雙手，密集雷射光束急射而出！黑衣人受擊無聲，然而手上終於失力，鎖鏈驟松。千分之一秒的反應時間內，欲星移向側方急急滾動，雙刀落地，紮出一道耀眼火星，失之毫釐。下一秒，欲星移翻身而起，攥住頸上鎖鏈一扯，那端敵人踉蹌拖近，欲星移一掌拍在其胸前，當下炸開的，竟非溫熱血肉，而是管線、齒輪與湛藍營養液！

傳說中的“水磷燒”實體便在眼前，北冥封宇瞠目結舌，甚至不及思考他溫文爾雅的師相緣何下手狠辣，欲星移背後已再次寒星及身。“身後！”不及反應，北冥封宇高聲叫道。欲星移幾乎同時回身，湛藍光屏再次展開，百雪蹤無功而返。北冥封宇呼吸急促，持槍匆匆跑上前，欲星移當下變色，喝道：“快走！”

“一起走！”北冥封宇高聲道，話音未落，已看到欲星移轉向他的臉上駭然色變，身後驟然傳來一股浩大衝擊力。“王！！”欲星移嘶聲喊道，雙刀趁隙紮入他肋下，欲星移凜然不退，攥住體內利刃，反手去拖百雪蹤，百雪蹤武器被制，無奈只能鬆手騰轉。欲星移目眥欲裂，不顧身上傷勢，匆匆闖入那團爆炸的煙塵裡，雙手張開，一把將北冥封宇接在懷裡。

“咳，咳咳——”北冥封宇踉蹌幾步，竟然笑開，“我們海境的‘海皇戟’還真正好用。師相，安啦，我沒事。”他說，眨著眼睛向欲星移展示手裡光腦的殘骸——便是這替他擋了一擊。欲星移不知是否自己的電路被打壞，竟然一時控制不住手上的顫抖，含怒道：“王怎麼過來了？！”

“你呢？”北冥封宇抓著他，借著尚未散去的煙塵往來路奔逃，“叫我不要來救你，自己為什麼又要孤軍深入？”

“……”欲星移動作微頓，“我叫王不要來？臣不曾給王發過訊息——不好！”

電光火石間，他意識到問題不對勁，回身看向高臺——其上觀戰的覆秋霜竟然已然不見！欲星移睜大雙眼，萬千資料流程瞬息滑過，上千萬中可能性中，窮舉最終結果，竟是……為防止打鬥中被干擾而調小的雷達磁場開到最大，震天動地的能量衝擊波終於傳入耳中。欲星移睜大雙眼，渾身顫抖，合身抱住北冥封宇，驟然化作鮫人形態，在北冥封宇驚駭的疑問句中，三米餘的魚尾卷上他的全身，欲星移雙臂環抱，將他緊緊壓在胸膛上，動力催發至極限，“無根水”結界最後一次全無保留地爆發，撲天烈火震爆之中，嵌落一顆絕望掙扎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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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1-04-11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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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 “鮫人一脈，申請彈劾董事長北冥封宇。”

北冥皇淵站在高高的紫金大廈頂層，負著手，低頭俯瞰。一百零八層的大廈傲然屹立，足下蒼生有如螻蟻。海境風雨動盪二月之久，紫金大廈仍不動如初。他慢慢地深呼吸一口，低聲道：“這就是……逼得手足相殘、人心鬼魅的……權力巔峰。流君，為此付出性命，值得嗎？”

身後有人緩步而上，站定在幾步之外，拐杖住地，沉聲開口：“因為……唯有權力，方可保護想要保護的一切。”

他垂下眼睛，心中依然惱恨不已。欲星移追得太緊，八紘穌浥的資訊來源更是詭異，兩相夾擊，逼他只能匆匆拋棄運營多年的閻王鬼途，斷尾求生。本想物盡其用，一舉將北冥封宇與欲星移一同殲滅在基地內，熟料變生突然，員警竟會來到工廠。為防止在當場被抓獲，他逃得匆忙，竟連百雪蹤也不及帶上——未珊瑚這兩面三刀的牆頭草！覆秋霜深深呼吸，壓住胸中煩躁。還好，他仍有翻盤底牌，一步，只差一步……

北冥皇淵緩緩闔目，淡淡道：“開始了？”

“是。”覆秋霜淺淺躬身，側身為他讓出道路，“走吧，鱗王冕下。”

會議室中，董事會正開到白熱，北冥封宇突然倒下，未珊瑚臨危受命接過“鎮海四權”許可權，然而寶軀勢力遠不如鮫人，更不握財權，面對鮫人一系咄咄逼問，一時竟被逼上絕路，左右支絀。午硨磲留申玳瑁一人守著昏迷中的北冥封宇，匆匆趕來，然而亦是杯水車薪。

“——安靜一下。諸位，老夫有一言。” 慢墀夫忽而站起，朗聲道，未珊瑚心中一跳，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我等在這裡爭論，無非幾個訴求。” 慢墀夫接續道，狼一樣的眼睛狠辣地掃過室內，“其一，要求董事長就八紘穌浥提出指控進行公開回應，並為北冥一脈對海境聲譽的影響負責。”

“那根本是無稽之談！”午硨磲道，“八紘穌浥的指控，同王又有什麼關聯？！”

“其二，”慢墀夫並不理睬，自顧自道，“海境近來股市動盪、股價大跌，對各董事造成極大財產損失，我們認為這是由於董事長北冥封宇的錯誤決策所致，要求董事長予以負責。”

“你若是嫌股票跌得厲害，”未珊瑚慢悠悠地道，“可以拋售以止損。寶軀一脈會樂於接受你的份額。”

慢墀夫扭過頭來，瞪了她一眼，冷笑一聲道：“其三，就最近海境財報洩露一事，引發我等對於海境資訊安全的擔憂。再加上欲星移疑似‘水磷燒’產物。我們有理由相信，仿生人欲星移有間諜之嫌，為海境安危，寧錯殺不放過，我要求對欲星移進行銷毀處理，順便可以挽救太虛海境的名聲，可謂一石二鳥——正好，聽說他碎成了千八百片，那事情就簡單了。交出欲星移的記憶晶片，一勞永逸。”

“你說什麼？！”午硨磲瞠目結舌，怒道，“他是——就算不提現在他已是王的私產，至少還應想想師相的出身。慢墀夫，師相亦是鮫人一脈！他為海境鞠躬盡瘁，怎麼可能是‘水磷燒’？”

“鮫人一脈……”謐公戚悠悠站起，竟而附和道，“可歎，鮫人若非顧念舊情，欲星移何以活到今日？我們尚有同族之情，處處忍讓，然而欲星移所為，卻恨不能將手足親人一一殺絕啊。哈，若真論起他的出身，欲星移的記憶晶片，何時輪到北冥封宇繼承？！”

“你！”午硨磲舌頭打結，一時竟無言以對。

未珊瑚緩緩闔目，手輕輕拍在扶手上，半晌，淡淡道：“其他，都好商量。他的晶片，不能給你們。”

“哼。既然如此——” 慢墀夫冷聲開口，圖窮匕見，“鮫人一脈，申請彈劾董事長北冥封宇——我想，無論是頭腦還是身體，現今的他，恐怕已不再適合為海境操勞了。太虛海境，不需要一個整日沉湎于夢境的董事長。”

未珊瑚怒極反笑，茶杯擱下，磕出清脆響聲，曼聲道：“慢墀夫，你是否老糊塗了？鱗王作為第一大股東，擁有一票否決權。縱使鮫人一脈這段時間偷偷收購散戶，至多也不過持股27%，彈劾提案根本沒有通過的可能。再言之，彈劾董事長需要董事會三分之二的支持率，鮫人為何相信，寶軀會與你們站在一條戰線上？”

“一票否決……可惜，太虛海境最大法人股東，已經不再是北冥封宇了。”

一個聲音自門口響起，場內瞬間一寂。旋即，會議室厚重大門旋開，北冥皇淵唇角含笑，負手踏入。覆秋霜手持拐杖，跟於其後。一向內鬥不已的鮫人一脈竟而暫息交鋒，緘默無語。午硨磲瞳孔微縮，終於明白最終殺局。

“當年，父親執意偏心，為大哥留下29.9%的個人股權——堪堪卡在強制並購限額之下，以保證太虛海境一脈相承的絕對權威。”北冥皇淵慢騰騰地說，悠然長歎，“卻不知我那心軟的大哥啊，將其中1.5%抽出給你僅剩的兄弟時，是否能料到今日——這1.5%的股份，反倒成為壓倒他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

北冥皇淵搖了搖頭，蓋棺定論：“父親若知今日，真是九泉難安——”話雖如此，他聲音卻帶著淡淡笑意，午硨磲背後寒毛倒豎，竟然情不自禁退後半步。

卻見覆秋霜緩步而前，銳利眸光抬起，與未珊瑚緊緊對視：“鮫人一脈，持股28.5%，忝為第一大股東。北冥封宇的一票否決權，已易手了——吾等要求，彈劾董事長北冥封宇，更換董事長為……”他側身讓步，微微躬身，“北冥皇淵。”

未珊瑚斜靠在主座之上，端起茶杯，嫣然巧笑：“雨相，好久不見。”她說，“那麼，你要如何說服寶軀呢？”

覆秋霜拐杖頓地，手捋鬍鬚，笑了一聲。

“欲星移的記憶晶片。”他說，“如何？”

“哈。”未珊瑚笑，“一個贗品，也想收買我嗎？何況，晶片不在我手中，卻也不在你手中。假他人之慨，雨相，你真是了不得。不如這樣，我給你一個更好的選擇——我現在報警，舉報鮫人一脈謀殺董事長奪權一事，自古以來，太虛海境的風風雨雨，不都是鮫人與鯤帝攪弄出來的嗎？只要吾之一言，太虛海境，自可盡歸寶軀。”

午硨磲驟然睜大眼睛，回身看向未珊瑚，顫聲道：“未董事，什麼意思？”

“晶片今日不在我手中，明日便在了。”覆秋霜慢騰騰地道，“還有，老夫的交易，自然不止一張晶片——再加上一具完美的身體。還珠樓能做的，吾也能做。未董事以為如何？”

未珊瑚纖長指甲叩在桌面上，緩緩垂目。

“吾保證……百依百順。”覆秋霜頓了頓，補充道，一錘定音。

未珊瑚放下茶杯，再抬眼時，眸中已一片冷靜的決心。然而，正當她啟口欲言的刹那——董事會門外，驟然傳來騷亂之聲！

“站住！你不能進去！”保安叫喊道。

“我有股權文書！我有權參加董事會議，讓開——”那個聲音高聲道，硯寒清一馬當先，破眾而入，一手插在懷裡抽出一遝文件來。其後緊跟一人，白衣破雪，竟是……俏如來！場內覆秋霜、未珊瑚，先是一愣，旋即齊齊色變！

硯寒清奮力推開阻撓的保安，右手高舉，掌心中竟然展開一道湛藍投影，白浪翻湧、長劍破海，竟是……“滄海珍瓏在此，誰敢阻擋？！都給我退開！”硯寒清咬牙怒喝，眾人震駭當場，一時竟不敢前，滿場落針可聞。卻見硯寒清展開文書，顫聲讀道：

“本人……欲星移，鄭重訂立此遺囑。非本人經合法有效程式，此後任何檔不構成對本遺囑變更、補充或撤銷。”

北冥皇淵睜大雙眼，驟然回身：“雨相，這是何意？！”覆秋霜終於驚覺，高聲怒道：“按住他，別讓他讀！”

未珊瑚面上驚駭一閃即逝，竟已恢復從容神態，慢悠悠靠回總裁椅上，抿唇笑道：“干擾司法公正，雨相，你想做什麼？讓他讀。”兩道相悖命令左右傳出，場內安保遲疑環顧四方，眼觀滄海珍瓏劍光冷徹，一時靜若寒蟬，竟無一人敢上前。卻聽硯寒清已繼續讀下去——

“……遺囑內容如下……其四，將本人名下太虛海境股份，共計0.5%，由我的弟子硯寒清繼承。此外，‘滄海珍瓏’及其一切權柄，同時一併交予硯寒清。其五，本人指定俏如來作為遺囑執行人，在本人死後啟封和公佈此遺產，負責遺產分配。……公正機關……”

俏如來一步踏上，接續硯寒清未盡之語：“……正氣山莊。”

硯寒清將遺產文書遞予俏如來，回眸時已是一片肅然神色。他斂眉沉目，高舉滄海珍瓏，踏于會議室正中，一字一頓道：

“本人硯寒清，遵從遺產文書，行使‘滄海珍瓏’所賦師相權柄，對於董事會商討彈劾董事長北冥封宇一事——一票否決。”

長長的寂靜。未珊瑚“哈”地笑了一聲，輕輕叩下杯蓋，柔聲道：“海境法務部認同公正有效。——寶軀一脈，棄權。”

真正殺局展露，覆秋霜滿臉不可置信，屋外警笛之聲，已逼近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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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1-04-12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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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今天，是什麼日子？”

震動，奔逃，隱隱綽綽的人聲。昏沉中，北冥封宇聽到轆轆的輪子聲，鳴笛，黑暗中仿佛無數的人臉，看不詳細。

“……還有氣，快點……”仿佛有這樣的聲音傳入腦海，但下一刻，他已經再次墜入無邊的黑暗。沉淪的黑海裡，裹挾著悲傷與絕望的暴雨席捲上他的身心，浪濤反復地卷起又無望地落下，海濤聲聲都變作痛心疾首的嘶吼，然而話語湧到唇邊卻又消失，仿佛記憶也隨之一同被吞沒。北冥封宇渾身顫抖，心陣陣地絞痛。

“最好的可能……植物人。腦幹損傷，這個程度……醒來的可能性……零。”隱隱綽綽地，有人說，很年輕的聲音，帶著滿滿的惋惜。

“還有救嗎？”另一個顫抖的聲音問。半晌，北冥封宇意識到，這是他自己的。

“鱗王，節哀。請準備後事吧……”修儒說，頓了頓，又低聲補充道，“讓師相……體面些走……”

“不可以！”他說，沙啞地，“他還沒死，不是嗎？！植物人……植物人也有復蘇的一天，海境養得起……”

久久地沒有聲音。修儒似乎也掉了眼淚，半晌，同他解釋起“腦死亡”來，還有如果為了維持那種不可能再醒來的生命的呼吸，要將人怎樣切開，怎樣插進管子，人又會怎樣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枯萎下去。聲音愈來愈低，最後竟也泣不成聲。

“拔……管吧……”硯寒清的聲音，“師相不會……想看到自己……這樣。”

沙沙的聲音，硯寒清遲疑數次，替他簽了字。北冥封宇只覺得胸膛是空的，最後一把刀釘入血管，切開他的心臟與頭顱，將他生命的一部分活生生地切去，抽骨拔髓。但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最後一次呼喊他姓名的機會都沒有，手掌無意識地攥緊了，戒指硌得皮膚生痛，但北冥封宇無所察覺。他空茫地睜著雙眼，看著眼前生死相隔的ICU冰冷的鐵門，意識漸漸地散佚去。

“王，節哀……”硯寒清低聲道，轉過身來，“王？！”他驚呼，“王！”

有人拽住他滑落的身體，修儒急匆匆翻開他的眼皮檢視，高聲叫起來：“快來人，搶救！家屬昏倒了！！”

北冥封宇猛地睜開眼來，瘋了一般，掀開被子下床，點滴架被他扯得一轉，下一秒，他頭腦嗡鳴，膝蓋發軟，直接摔在床邊。硯寒清急奔過來，把他扶回床上，後怕地檢查他的留置針。

“王，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欲……欲星移……”北冥封宇聲音顫抖，數次嘗試才終於能發出聲來，“我夢到……”

“……夢到了……什麼？”硯寒清低聲道。

北冥封宇緩緩地搖頭。那種駭人的記憶正在如潮水一般消退。他拼了命地去追趕，但夢境依然有如太陽光下的肥皂泡般飛速破碎，北冥封宇欲言又止，被那種沉重與絕望壓得喘不上氣來，頭腦卻重歸滯澀。半晌，他低聲道：“欲星移呢？”

“他……送去修了。”硯寒清道，重新給他蓋上被子，側過身去整理點滴架，掩住面上表情，聲音繃得緊緊，“王放心，他的記憶晶片沒有受損，修理……只是時間稍長而已。王有什麼不舒服嗎？”

“……頭痛。”北冥封宇道。我不是在問這個……他迷迷瞪瞪地想，卻又不知道自己想問些什麼。正在此時，餘光瞥到床頭櫃上的什麼東西，北冥封宇下意識地伸手去拿。

“您有一點腦震盪，右臂還有輕微的骨裂。”硯寒清道，“醫生說要靜養……這是……哪裡來的？”

“放在這裡的。有人來探望過我嗎？”北冥封宇道，疑惑地看著那張——那半張照片。背景似乎是藍天白雲的沙灘，年輕的他笑得開心。這明顯是一張合照，另一半卻被殘忍地撕去，撕照片的人毫不細膩，導致北冥封宇的臉都被帶走一些。他眨眨眼睛，感覺心口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北冥封宇頓了頓，翻過照片來。

那後面寫了一行數字：21540508——21……剩下的則在另半張上，明顯是一個日期區間。北冥封宇看著那行日期，眼眶忽然酸澀，頭陣陣地疼痛起來。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顫抖的呻吟，緊緊抱住頭部倒在床上，在硯寒清緊張的叫喊裡，北冥封宇眼前炸開絢爛的白光。

“哈。”有人在他耳邊輕笑，裹挾著一道清涼的海風，悠哉地坐到他身邊。

他們坐在夏風習習的碧海銀濤邊，眼前是用浮游球圍起的兒童戲水區，嬉鬧聲與孩子興奮的尖叫聲響徹雲霄。那人靠在躺椅上側過身來，把手裡的雙球霜淇淋遞給他。

“只能吃一點點。”他警告道，戳了戳他的肚皮，“你也該去游泳。”

“一起去。”他聽到自己說，聲音帶著一點俏皮，“我好奇鮫人有沒有尾巴很久了。”

“都是上個紀元的事情了。北冥家還號稱自己是鯤帝的血脈，也沒有見你下水就化出原形啊。唔，聽說鯤之大，需要三個燒烤架。”那個人反駁道，“早知道，就不該告訴你我按家譜來說還是鮫人嫡脈這件事，撩動你無聊的好奇心。”

“自你出外上大學回來以後，現在同我說話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北冥封宇說，低頭咬下一大口霜淇淋，狀似埋怨地道，“哎呀，我還真是懷念曾經你那種假正經。”

“哼。”那人說，岔開話題看向前方，“每次都要坐在能看小孩玩鬧的地方，你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啊。”

“多活潑可愛，精力旺盛到像太陽一樣。”北冥封宇笑，“每次和孩子共處的時候，都感覺也變得無憂無慮起來——說真的，要是有機會，我要早早退休，去開幼稚園。”

“別人家的小孩那麼好玩，沒有想過擁有自己的孩子嗎？”那個人說，漫不經心的模樣，手卻把搖椅的扶手偷偷攥緊了，“後悔嗎？”

北冥封宇將霜淇淋遞過去，手卻沒有收回，慢慢地覆住了他的，拇指摁在他手指上流光璀璨的鑽戒上，聲音沙啞壓在唇邊：“沒有什麼好後悔的，我歡喜還來不及。”

下一秒，劇烈的刺激中，北冥封宇急急喘息，脊背上都冒出大滴汗珠，終於自糾纏的夢中再度睜開雙眼。修儒鬆開掐著他人中的手，拿著電筒照射他的瞳孔，道：“還好，有反應了。——鱗王，還認得這是幾嗎？”

“……三。”北冥封宇望了他一眼，回答道，“多謝你，修儒。”他撐著硯寒清的手臂，慢慢坐起來一點，低下頭，看向自己雙手。除卻拇指上象徵鱗王權柄的扳指，空空蕩蕩，別無他物。

“呼——”修儒長出一口氣，“看起來是沒事了。”

“怎麼又會突然暈倒？”硯寒清道。

“可能是腦震盪的後遺症。”修儒說，“休養一下再看吧。”

硯寒清有些不安，同修儒說想再為他做個身體檢查。照片已經被硯寒清拿走，攥在手裡，北冥封宇撐起一點身，自他手裡去奪。硯寒清無奈地看他，終於拗不過，鬆手給他。北冥封宇翻過那半張照片。頭腦昏沉中，他終於想起這行數字的熟悉——這是為欲星移裝上如意時，他打開密匣所輸入的密碼。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不假思索地輸入這行日期？為什麼北冥宣會用這八位元數字為欲星移做開機密碼？為什麼……為什麼他甚至不曾懷疑過那種種的不對勁？

“硯寒清。”他冷靜地開口，“今天，是什麼日子？”

“……”硯寒清眨眨眼睛，小心地道，“6月2日，王。”

“年份呢？”

硯寒清沉默的時間格外之久。直到北冥封宇以為他再也不會說話了，才聽到硯寒清幾不可聞的聲音：“是……2172年。”

“……十八年了。”北冥封宇輕聲道，“也是，確實。本王的弟弟北冥無痕，都已去世二十一載，屍身都化為白骨。而本王……”他頓了頓，緩緩抬眼，湛藍眸光一片暗沉的灰，“為什麼會認為，父親離世不久，本王剛剛即位呢？”

他頓了頓，“哈”地笑了一聲，自嘲道：“師相啊師相，你……又騙我……”

“硯寒清，告訴我，我今年，到底應該是二十二歲，還是，四十二歲？”

硯寒清呆在原地，脊背戰慄。

他的鱗王虛弱地靠在床上，向他抬起那雙脆弱卻清醒得過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接續道：“或者，硯卿，告訴我，世界上真的會有一件遺產，在人死後二十一年後才橫空出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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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1-04-1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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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這就是……北冥一脈的秘密。”

箍著四肢的冰冷的機械臂終於松力，向下垂落，欲星移痛苦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開始錘培養倉的倉壁。然而腰上束縛依然死死固定著他的身形。湛藍的營養液海潮一般褪去，培養倉門終於打開，欲星移奮力推門，跌落而出，只覺得鼻腔裡仍殘留那種腐敗的氣息，捂著胸口嗆咳不已。

“2146年9月1日。第一次實驗。共感時間，3分27秒。”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湊到螢幕前記錄資料，面無表情地彙報，“較上次進步21%。”

“太慢了。”一個冷峻的男聲說。他坐在黑暗裡，蹺著腿，指間夾著一根不該出現在實驗室裡的雪茄。斜光投下的暗影裡，華美的鯤耳顯露出猙獰的輪廓。

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他身後半步，聞言，微微欠身，謙恭地道：“王，今日第一次共感，他狀態不佳而已，再試一次，星移可以做到。——是嗎，星移？”

欲星移低著頭壓下幹嘔的衝動，緩緩垂目，低聲道：“是，父親。我尚未進入狀態。”

“王，我們試了那麼多種方法——”覆秋霜拐杖頓地，沉聲道，“這是表現最好的母株了。鮫人嫡脈，血統果然不同凡響。”

坐在黑暗裡的男人陷入沉默，手指輕點，將煙灰磕在一名研究員躬身遞上的煙灰缸裡，緩緩深吸一口煙霧，半晌，沉聲道：“再來一次。”

“是。”研究員冷淡地應聲，一手摁著耳機，手指飛快地在螢幕上點觸，營養液重新湧入遍及工廠的管道，數百個培養倉挨個亮起白光。

“設備接入正常。能量供給正常。正在校核神經網路。”研究員飛快地報數。欲星移呼吸顫抖，闔上眼睛，撐著地面站起，赤足重新走入培養倉內。冰冷的機械臂扣上他的四肢，然後是下頜、腰部。研究員探身看了他一眼，仔細檢視培養倉內管線，將電極片仔細貼在他顱頂，連接共感設備，壓下耳麥道：“母株接入正常，注入營養液，電極液通道打開，神經網路連結正常，準備第二次共感。”

21度的營養液沒過嘴唇，欲星移眼睫翕動，雙手握緊以克制不由自主的顫抖，閉上雙眼，控制意識重新漫向無邊恐怖。

“時間：2149年11月28日。地點：總部。工作內容：母株樣品採集。”研究員面無表情地說，拉過攝像頭記錄，戴上乳膠手套拿出幾件碩大針管，“伸手。”

欲星移站在原地，並不撩袖子，冷淡地道：“進入三期了，為什麼還要抽血？”

研究員厭棄地道：“為什麼不是你在問的。伸手——”

話音未落，欲星移出手如電，甩了他清清脆脆一個耳光，那人猝不及防，慘叫一聲，直接被打下椅子，臉上終於出現懼色。周遭交談之聲驟止，無數人睜大眼睛，望著此處。欲星移面沉如水，冷笑道：“想清楚了再與我說話——別忘了，我還是鮫人嫡脈。”

“哎呀，真是不懂尊卑，早跟你們說尊重他一點。看看，生氣了吧。”一個輕浮的聲音傳來，北冥無痕敞著休閒西裝的前襟，襯衫花哨地一半紮在褲腰裡，笑得甜膩，“惹美人生氣，可是大罪過呀——”他輕佻地說，眼睛黏在欲星移身上，伸出手去將他鬢角垂落的碎發撩到耳後。

欲星移眼角顫動，側身躲開，一掌閃開他的手，嫌惡道：“別碰我。”

“哈。”北冥無痕輕笑，不依不饒地湊過來，壓著嗓子，蛇一樣的聲音冷冰冰撲在他耳鰭上，“乖一點，欲星移，你也不希望我告訴父親吧？錄影還開著呢。”他臉上現出一個玩味的笑，又去摸他的手，被甩開也不氣惱，提高聲音道，“好了，只是血液檢測，例行體檢，別那麼緊張。你，過來——接替他的工作。你，把錄影清理一下。”

被點中的那個人沉默鞠躬，走過來畢恭畢敬請欲星移去抽血。欲星移後退一步，咬牙道：“我說，今天我拒絕……唔！”話音未落，北冥無痕一步搶上，電棍抵上他肋下，強烈電流爆沖，北冥無痕唇角含笑，輕輕鬆開按鈕，電棍往前一頂，又是數次連按。欲星移悶哼一聲，渾身痙攣，冷汗淋漓，失力跪倒下去，手腳顫抖到難以控制，瞳孔都有些渙散了。北冥無痕臉上笑意不改，輕輕拍了拍手：“敬酒不吃吃罰酒，拖走。”

被他打落桌下的那個研究員抖若篩糠，顫聲叫道：“總、總管……三公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覆秋霜負手而前，垂目俯瞰這個嚇壞了的傢伙，慢悠悠道：“三公子，這人，如何處置？”

“聽說3號間淘汰率太高了。”北冥無痕漫不經心地道，“去3號間吧。”話音剛落，幾個安保人員已經出列，配合有素地一人捂嘴，兩人拖人，瞬間就把這倒楣蛋拖離這間實驗室。周圍幾個同樣身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微微顫抖，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可惜，王依然不肯鬆口。”覆秋霜緩緩道，眼睛盯著不遠處被綁上檢查床，紮上束縛帶仍掙扎不止的欲星移，眼中一片狂熱，“淘汰率這麼高，成本驚人。為什麼王依然只同意用母株的種子，如果直接用母株改造，事半功倍——更何況，他的反抗越來越頻繁了，這種不安因素，王不該縱容他。”

“三期尚未結束，副作用不明，父親仍在踟躕。”北冥無痕輕飄飄地道，“況且，母株只有一個。太浪費了。”他唇齒輕叩，最後四個字念得低吟宛轉。覆秋霜睨他一眼，觀其神情便知道他又在想什麼，微微搖頭，歎氣道：“聽聞他與大公子走得很近。大公子這回創業有成，也是他的手筆，王甚是賞識。若做成‘水磷燒’，從此百依百順，豈不兩全其美？”

北冥無痕“哈”地一笑，附和道：“是嗎？”笑意吟吟，卻不再說話，眼睛狀若無意地瞟來，心思莫測。覆秋霜深吸一口氣，岔開話題說起三期實驗的事來。

“這就是……北冥一脈的秘密？”八紘穌浥顫聲道，“父親一直在做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他眼含淚珠，掃視偌大廠房裡一眼望不到邊的培養皿，三位數的編號，每一位都代表著一個被犧牲的靈魂。亮著白光的，是僥倖逃過一層地獄的幸運兒，那些更多的灰暗的培養皿，則長眠著“廢品”。

此時，因為斷電，一道道白光已經逐步熄滅，一道道複雜的工廠中，警鈴長鳴，無數厚重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湧來。

“放開我！唔——”安保提著電棍圍上來，八紘穌浥左奔右突，搶至門外，卻立刻絕望地被掐著肩膀摁倒在地，一人以膝蓋抵上他的脊背，自背後捂著他的嘴，逼他抬起頭來。

“啊呀，別這麼暴力。”北冥無痕歎氣道，“看好好一個小美人，被你們打成什麼樣子——”

八紘穌浥顫抖不已，柔弱的身體根本掙脫不開鉗制。北冥無痕拉過他的手，掐著手背狎昵地撫摸，順著指節一節節觸碰，柔聲道：“這雙手，真水……不過亂動我的東西，你要我如何同父親交代呀……不如，留下給我做紀念品……”

“三哥，放開他——”

一聲暴喝，北冥無痕被大力推開，八紘穌浥只覺身上束縛之力驟然消失，下一秒，已被擁入溫暖懷抱中。沛然海潮之氣綻開，北冥皇淵身形瘦削，依然悍然不退，合身擋在他身前。

北冥無痕被推得踉蹌數步，儀態盡失，一時怒極反笑，冷聲道：“皇淵，這是何意？ ‘水磷燒’離成功只差一步，一個賤民，膽敢毀壞實驗品，等父親怪罪下來，連你一道治罪！”

廊橋之上，數個白衣研究員簇擁中，欲星移緩緩止步，冷淡回頭，看向門口爭執之處。身邊看守員不敢大力拉他，無奈道：“先生有何指示？誤了時間，小人不好交代。”

欲星移眸光平靜，緩緩滑過他握得緊緊、隨時可以觸發的的電擊器按鈕，頸上電擊項圈勒得他有些呼吸困難，皮膚已經條件反射似的作痛。他蹙眉不舒服地扯了一下項圈，卻依然住步不肯走，側耳靜聽那番爭執。一個研究員低聲道：“聽說是八紘研究員的兒子，把1號實驗室的電源切了，現在基本全都成了廢品。”

“真可惜。”另一個研究員道，“1號本來是進展最快的。也難怪三公子雷霆震怒。唉，聽說那孩子才十六歲……”

“這回怕是不好與boss交代……”

“噓。”看守員道，“在實驗室閒聊，被三公子聽到，我們都完蛋了。”

欲星移沉默望向那方許久，忽而道：“幾點了？”

“上午9點03分，先生。”看守員道。

“已經超過實驗時間，為何不關門？”欲星移冷冰冰地道，提高聲音，“關門，落鎖！實驗進行期間，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入！”

“哎！”看守員叫了一聲，心道三公子還沒回來，卻不敢阻擋。但是欲星移許可權很高，一聲令下，大門已經開始關閉。隆隆機關聲響，北冥無痕回頭看到，暗罵一聲，鬆開鉗制八紘穌浥的手，幾步搶上沖進半掩大門，氣道：“欲星移，你做什麼？！”

欲星移扭頭便走，並不理他。轉身時余光瞥向門口，狹窄門縫中，八紘穌浥跌在地上，正揚起澄澈的眼睛，越過北冥皇淵的肩膀，死死地盯著他看。欲星移與八紘穌浥那雙滿懷恨意的眸子隔著半個廠房，對視一瞬，北冥無痕已經快步追上廊橋，高聲道：“等等我！”欲星移冷哼一聲，快步離開，雪白衣角在身後翻飛。

北冥無痕氣喘吁吁追將上來，餘怒未消地瞪著他，忽而展顏一笑。

“聽說今天要進超感倉，還要做切片？你是不是要脫衣服？”他笑，眼睛肆無忌憚地在欲星移身上打轉，“唔，這項圈真配你，我親自挑的，有八個檔呢，喜歡嗎？——欲星移，不得不說，有的人確實適合當狗。”

“滾。”欲星移平靜地說，加大步伐，將他甩在身後。

“你確定要這樣做？你不是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蜃虹蜺頓了一下，似乎還是有點難以啟齒，“……婚禮嗎？”

“就是因為這樣，才要快點解決此事。”欲星移淡淡道，低頭簽下幾張發票，批註“准予報銷”幾個字，“北冥無痕雖死，閻王鬼途卻斬草不盡，反而轉入地下，對海境危害甚重。”

“你找到蹤跡了？”蜃虹蜺問。

“略有眉目。可惜針對首惡尚無實證。”欲星移輕描淡寫地道，冷笑了一聲，“無妨。只要我還活著一日，他連頭都不敢冒。”

“你決定就好，反正我聽你指揮。”蜃虹蜺頓了頓，突然道，“話說……北冥宣的死，跟你真的沒有關係？”

“……”欲星移不動聲色地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不知道，一種感覺。”蜃虹蜺說，“遺囑剛剛立好，沒幾天人就沒了，遺囑一公佈三王就鬧騰起來。——嘖，偏心成這樣，不反才怪，這做父親的也真是失敗。——雖然後來說是北冥驕雄和流君聯手弑父，但我後來仔細想想，他們也沒在遺囑裡拿到什麼，無緣無故為什麼給北冥宣換藥？讓他多活幾天不好嗎？”

欲星移歎了口氣，將手上文件扔下，揉了揉太陽穴：“那我問你，我當時在外地上學，哪來分身術趕回海境？與其猜測他們北冥家的秘史，你倒不如想些迫在眉睫的事情——比如我們結婚，你打算隨什麼禮？先說好，直接給錢可真是太看不起我們倆了。”

“靠北！”蜃虹蜺跳起來，怒道，“我還沒問你們，你倆怎麼就突如其來搞在一起？瞞我這麼久！不夠兄弟的人到底是誰啊？合著我一直在做電燈泡！”

“這不是邀請你參加婚禮了嘛——”欲星移大笑，“海島哦，聽說海鮮很好吃，還有遊艇玩。”

“無論如何，我就是電燈泡就對了。”蜃虹蜺抱怨道，忽然傾過身來，八卦道，“話說回來，為什麼選5月8號？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嗎？”

“寓意沒有。我們倆年假湊來湊去，就湊出這三天能一起休。”欲星移道，“哪來那麼多寓意？婚禮辦了就有寓意了，結婚紀念日嘛，寓意好得很——這種話你問我不如去問北冥封宇，他策劃半年多了，連要放飛多少只氣球都要寫在備忘錄上，真是受不了。”話這樣說著，眉間卻含著一抹欲蓋彌彰的笑意。

只是這輕鬆神態亦轉瞬而逝，欲星移蓋上手中筆記本，再抬眼時已恢復冰雪神色，寒聲道：“走吧，早點解決此事——別讓他知道，他不該沾染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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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1-04-1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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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 “答案，在一切開始之處。”

長槍短炮黑洞洞林立，四下閃光燈閃作一片，五百人禮堂座無虛席，毛茸茸的收音筒幾乎傾天蓋日。沉默一個月又二十一天，太虛海境終於召開第二次新聞發佈會，正面回應八紘穌浥數向指控。人群躁動，每一張屬於新聞記者的臉上都是狂熱的神光，忽而，吵鬧聲喧囂起來，後方人群如摩西分海一般裂開，哢噠的快門聲不絕於耳。昔蒼白一人當先，穿越人群，其後一人紫衣黑髮，正是八紘穌浥。

主席臺上，鏡位、話筒俱已就位。下一秒，側方小門打開，硯寒清、未珊瑚、午硨磲幾人魚貫而出。瞬間場內沸反盈天，人群海潮一般向前擁擠，閃光燈爆閃不已，安保屏障都被沖得幾欲崩潰，主持人聲嘶力竭要求眾人回到座位上，最後不得已在喇叭內釋放高頻音波，才使混亂安分下來——縱然鱗王北冥封宇沒有出面，單單只是八紘穌浥與海境首次正面交鋒，已經足以讓所有新聞人興奮到三天三夜難以合眼。

主持人戰戰兢兢，將枯燥的例行提問照本宣科地念完，便識趣退到一邊。自由提問環節開始，場內卻落針可聞，無數貪婪的鼻息，千百雙眼睛齊齊轉向，一瞬不瞬地望向端坐首排中間的那個人——八紘穌浥。

“我的問題是，”八紘穌浥不負眾望，站起身來，聲音平靜，“第一，現任鱗王北冥封宇，是否有參加‘水磷燒’的實驗專案？第二，閻王鬼途如今被海境轉移向何處？海境如何解釋二十年來不斷資助閻王鬼途進行‘水磷燒’實驗一事？第三……”他頓了頓，抬起銳利的眼睛，朗聲道，“近日來，于鱗王北冥封宇身邊複生的仿生人‘欲星移’，是否正是‘水磷燒’的最終產物？”

場內安靜一瞬，旋即，轟然炸開。無數聲音透過鏡頭，發出那聲驚駭的疑問。

“欲星移？是那個欲星移嗎？！‘水磷燒’是真的？”

北冥封宇推開塵封已久的門，家中一片死寂，黯色的黃昏自飄窗照射進來，灰濛濛地映了滿室。他在玄關站了一會兒，回身關門，風衣解下掛在門口，俯身換鞋。

起身時尚有些頭暈。醫療水準發展，小傷可以用治療儀修復，腦震盪卻非得臥床靜養不可。但北冥封宇堅持出院回家。欲星移拼了性命，替他擋去爆炸，修儒檢查他傷勢時說是奇跡。北冥封宇傷勢輕微，確實也沒什麼必須在醫院留觀的必要，修儒留他不得，只能簽出院同意書。北冥封宇鼻息顫抖，單手撐在牆上，緩了半晌，才提步進門。

他還沒見過欲星移，非是不能，實是不敢——北冥封宇垂下眼睛，心臟絞痛，為欲星移，卻也仿佛不為他。他自懷裡拿出那半張照片，默默看了片刻，放在餐桌上。心裡空落落地，像少了一半，他看看餐桌上從不插花的花瓶，看看沙發上的藍色毛絨小魚抱枕，牆上鑲嵌著無關緊要風景畫的畫框，一時失語。那麼多零零總總的痕跡，偏他是這樣愚鈍，竟然看不穿。心裡仿佛一陣寂落的風卷過荒野，凍土下似有萌芽，卻掙脫不出。

半晌，北冥封宇伸手開燈，卷起袖子，走進屋子。他沒有胃口，吃得很少，胃裡像墜著一塊鐵。但理智告訴他，必須規律生活。穿過走廊時，他在掛在牆上的那台欲星移親手做的復古紙質日曆邊駐足片刻，將日期翻到今日，手指輕輕摁在紙頁上，低聲道：“我會自己做飯，你放心。”

他拉開廚房的移門，一瞬間仿佛想起那日暖融融的客廳、油煙噴香的廚房，欲星移站在案邊，俐落地刮魚鱗，北冥封宇一時恍然，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去攬他的腰。然而手剛伸出，昔日場景已如泡沫，他頓在原地，半晌，收回手去，清洗久未使用的廚具，將冰箱裡變了味的食品扔進垃圾袋，自櫥櫃裡搜羅出一包速食麵來。

他似乎很久很久，沒有親手做過飯了。煮水的時候，北冥封宇想道。最早的時候，是家裡請的阿姨手藝不精，弟弟們挑食不肯吃，他只能親身上陣，笨拙地一點點去嘗試。後來，則是成年生活，家裡頭開了夥，才有點像家的滋味。不過……欲星移來後，再也沒讓他碰過一點廚房的東西，家政機器人，他的這個自稱，還真是名副其實。

水咕嘟嘟滾開，北冥封宇拆開包裝，將內容物一併扔下水，水汽升騰其他，恍惚間，耳邊又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

“今天又做什麼好吃的？”那個聲音貼在他耳邊，柔纏地說。

“來，嘗嘗。”一個聲音回答，他自己的。北冥封宇抬起頭，猛地向身後望去。屋子裡空蕩蕩一片死寂，沒有他人。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回過身去，盯著水看，將火調小了些。倏忽間，那個聲音再次若有若無地響起來。

“唔，紅燒排骨，好吃。”他說。

北冥封宇睜著眼睛，不敢亂動，連呼吸都收著，豎著耳朵聽那動靜。他自己的聲音又響起來，無奈的，帶著一點點遮掩不住的笑意：“只會吃不會做，我要是不在家，你要怎麼辦？”

“像我這樣做人失敗，那只好去吃食堂了。”那個人笑道。

水再次滾開，北冥封宇拿起筷子將面攪散，眼眶被蒸汽沖得酸澀。他的聲音大笑，隨即道：“我說，天天吃我的，什麼時候你來做一頓？來，飯錢結一下。”

“你確定？吃我的飯要出人命的！”那個聲音纏上來，溫溫柔柔壓在唇邊，語氣卻很俏皮，“啊呀，麥這麼小氣嘛——大不了，大不了下世人我做給你吃。”

北冥封宇豁然轉身，手肘磕到料理台，桌上瓷碗被帶得砸碎在腳邊，他沒有理睬，呆呆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廚房門口，喉結顫動不已。背後，鍋咕嘟嘟滾著滿溢出來，發出滋滋的響動，他又慌忙去關火，筷子持在手裡，卻沒有動作，半晌，才聽到一聲壓抑的吸氣聲，大滴的淚砸落在灶台邊。

“如果……”他低聲道，自言自語，“如果……你真的是‘水磷燒’……”站在滿地碎瓷中，北冥封宇緩緩低下頭去，指甲深深紮入掌心，聲音幾不可聞，“你要我，拿你怎麼辦呢……”

還珠樓。

神蠱溫皇懶懶靠在躺椅上，光腦盡職盡責把光屏打在他面前。溫皇伸手滑動頁面，饒有興致地在右半的分屏上觀看海境發佈會實況。

鳳蝶端著茶杯進來，開口道：“主人，你電話打不通。”

“有酆都月接電話還不夠嗎？”神蠱溫皇揮了揮手，“怎麼了？”

“有人找。”鳳蝶道，“聽起來，是大事。”

溫皇看了她一眼，忽然“哈”地笑了一聲，道：“耶——溫皇已經下班了。妳幫我接了吧。”

鳳蝶把茶杯放下，不解道：“主人明明還沒有下班，是海境的……”

“告訴他，收拾好情緒，再來找我。”神蠱溫皇道，靠回躺椅上，“還有，再帶一句話……”

“什麼？”鳳蝶問。

神蠱溫皇自光屏後慢慢抬起眼睛，眸中趣味幾乎滿溢：“告訴他，答案，在一切開始之處。”

他揮了揮手，示意鳳蝶離開，眼睛重新落回光屏之上。左半分屏上，沉眠著一條十八年前，2154年5月8日的網頁快照——其中內容已被刻意刪除，只是互聯網，終究還會留下痕跡。

尚能讀到的內容是一句新聞標題。

“太虛海境新任繼承人北冥封宇公開出櫃：我與欲星移，不僅僅是摯友。（小字標題）短短兩小時沖上熱搜第一，新任鱗王公開地下戀情……”

沒關好的窗裡刮來妖風，捲動滿書案檔亂飛。溫皇高聲叫鳳蝶，久無應答，只能長歎一聲，不情不願地起身撿文件。白紙散亂疊在一起，露出幾行文字。

“全稱：神鱗001型實體型人工智慧超智慧仿生人形‘辰’號原型機
形態：人類/鮫人
喚醒方式：聲紋認證
出品方：還珠樓
……
時間：2171年1月30日
乙方（簽字）：神蠱溫皇
甲方（簽字）：欲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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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1-04-14 14: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1 – “因為，他從來都不是‘水磷燒’。”

投影屏上，數百份實驗記錄公佈，字字血淚。八紘穌浥端坐席上，面沉如水，雙目似冰，毫不畏懼悍然直視面前這偌大集團，以一己之力替這些長眠於海境崛起之路上的冤魂抗爭。檔案翻至最後一篇，隨之而來，是一段不甚清晰的監控錄影。影片中，冰冷的廠房被上百培養倉佔據，一行人在白衣研究員指引下穿過廊橋，似在檢視。北冥宣、覆秋霜緩步行前，其後跟隨的少年若有所感，向著攝像頭抬起臉來。

透過二十多年的光陰，他同場內遙遙對視。少年相貌俊美，目如點星，鬢邊耳鰭燦藍，鬢鱗閃爍著淡淡流光，正是……欲星移！

八紘穌浥神色冰冷，揚聲道：“……北冥宣、北冥無痕，子承父業，覆秋霜、欲星移，師徒相傳。海境滿手血腥，自場上轉入台下，洗白得徹底，真是多賴鱗族師相孜孜不倦之功。如今，這惡魔終於夙願得償，作為‘水磷燒’的成品，以不死不滅之身重回人世，鐵證如山，海境還要如何辯解？！”

光屏緩緩展開，其上所陳最後一份檔案，封面泛黃，藍黑色墨水手寫字跡，讀曰：

“試驗品代號：渡江卿
試驗品狀態：成功（刪除線）失敗，已銷毀”

一模一樣的照片之下，不知何人刪改了所有本來加密的資料，八紘穌浥長身而起，素手點在一處，乃是一行駭人資訊——

“[母株]：欲星移”

海境。

一個寶軀員工推著小車，車輪轆轆，停在倉庫深處。幾丈寬的桌邊，忙著打包的幾人抬起頭，同他打了個招呼。

“最後一車了。”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道，一邊小心翼翼掀開蓋著車的白布。其下一片散亂的狼藉。藍色魚鱗、紅或綠的管線和灰黑色的金屬混雜在一道，桌邊一人探身看了一眼。

“碎成這個樣子，真的還能拼起來？”他小聲嘀咕。

“不知道呢。”那推車的人說，“但是硯總管說晶片沒有壞，還珠樓能造出來，應該也能修……吧？”他說著，向桌子正中努了努嘴，一隻透明匣子端端正正放著，金色液體中，安靜地懸浮著一枚1.5釐米見方的晶片。他頓了頓，又慨歎道：“炸成這樣了，晶片竟然還沒有壞，簡直是天意保佑——哎，你們說，‘水磷燒’……”

幾人面面相覷。坐得稍遠的一個人把手上的一件像是脊椎骨似的金屬構件塞進罐子裡，注入營養液，敲了一下檯面，道：“不要胡言亂語。那種事情，不需要我們擔心。把手上工作幹完，今天就要把他送回還珠樓了。”

幾人喏喏，半晌，那個小隊長卻也有些耐不住似的，開口道：“你……從外面過來，有發佈會的消息嗎？”

“過來的時候聽了一耳朵，硯總管他們好像在說雨相的事。”那人咋舌，“怎麼可能？那是雨相誒！我還沒出生的時候，雨相就已經是副董了吧？”

“那麼遠的事，沒聽說過。”另一個人憂心忡忡地道，“比起這個，我們不如擔心點更實際的事。喂，你們說，海境會不會倒閉啊？現在這世道，工作可不好找。”

“是啊，上哪再找海境這樣好的東家？”小隊長也跟著歎了口氣，再度敲了敲桌子，“別胡思亂想，反正我是不相信王是那樣的人。”

推車的人把車鎖到一邊，也坐到長椅上來幫忙打包。他沉默片刻，低聲道：“可是，師相呢？王向來只聽師相的話，可如果師相騙他……”

他頓住話頭，看到面前同事皆變了臉色，意識到什麼，轉過頭去，驚惶道：“……王。”

“無事。”北冥封宇擺了擺手，對這冒犯言語毫不在意。他眼下一抹青黑，腳步虛浮，一副傷勢未愈的模樣，眼睛倒是平靜得出奇。幾人在他面前卻是嚇得畢恭畢敬，不敢說話。

北冥封宇低低歎了口氣，臉上牽起一個勉強的笑來，柔聲道：“別擔心。就算……海境真的撐不下去，遣散費不會虧待你們。”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桌上最大份的遺骸——那個金色小匣，“在打包……師相嗎？”

“是。”小隊長小聲道，“今夜就要送回還珠樓了。”

“打擾你們十分鐘。”北冥封宇道，“我想……問他點事。”

“二十七年前，也就是2145年，以人體實驗、生物材料販賣和制毒為生的閻王鬼途受到打擊而分裂，其中一個殘部逃入海境，以手中技術和利益誘導上任鱗王北冥宣，在海境開展‘水磷燒’專案，意圖通過人體改造，達成‘長生不老’的目的。當時的項目負責人是海境時任副董，雨相覆秋霜。四年後，北冥宣的三子北冥無痕加入此項目，成為實際控制者。”

硯寒清垂下眸子，避過八紘穌浥目光，默默讀稿。

“2151年，北冥宣離奇去世，屍檢結果表示死因是慢性毒素或者藥物濫用。海境認為，殺害北冥宣的藥品正是出於北冥無痕所控制的閻王鬼途實驗室。其後，因為遺產分配不公，三王為亂，好在天理恢恢，終於伏法。北冥無痕死後，閻王鬼途在海境的活動由明轉暗，經時任副董欲星移多次清剿後，殘部由覆秋霜收攏，繼續‘水磷燒’專案。二十一年後，鱗族師相欲星移……”

硯寒清合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讀出剩下文字：“……在對抗‘大智慧’智慧暴動，也就是超級電腦革命時不幸犧牲，為覆秋霜留下可乘之機，令閻王鬼途死灰復燃。——現在覆秋霜已經收歸執法部門，更詳細的內情，諸位可以通過之後會公佈的警情通報瞭解。

“至於八紘穌浥先生所指控‘渡江卿’一事，乃是覆秋霜和北冥無痕在進行‘水磷燒’項目過程中，通過竊取他人DNA進行生物實驗導致的結果。據覆秋霜坦白，‘水磷燒’所使用的人體材料，也就是受害者，約有五分之一是自然人，剩下其餘部分則大多是違背倫理委員會規範所製作的克隆人，渡江卿就是其中一例。海境方面，對所有受害者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也會盡力配合善後工作，為歷史遺留問題承擔應有的責任。”

八紘穌浥銀牙緊咬，怒火難抑，終於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來，一掌拍在面前桌上，喝問道：“請海境方面不要避重就輕，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鱗族師相欲星移，為何會死而復生？！海境口口聲聲欲星移亦是受害者之一，卻不知道同樣身為實驗材料一員的他，到底有何本領，可以享受到這由波臣血肉屍骨所堆積而成的‘水磷燒’的最終產物，借體還魂？！”

硯寒清抿著唇，微微側過頭去。身邊唰唰響動，未珊瑚身體不動，悄無聲息地遞了張字條過來，硯寒清瞟了一眼，卻見上面女子字跡娟秀，寫道：

“欲星移已毀。銷毀晶片，死無對證。”

負責打包的員工逃得飛快，還貼心地幫他把門帶上了。北冥封宇緩步走到桌前，捧起那只小小匣子來，撫摸著側面的密碼鎖，踟躕不前。

半晌，他低聲開口。

“師相……自我年少時，你便一直教我，要做仁愛、正直、端方的人。”他輕輕掃落匣身上一些破碎的微塵，苦笑了一聲，“時至今日，我依然……相信著你。”

硯寒清看了一會兒，凝眉將那張字條攥緊，團在掌心。他深吸一口氣，第一次抬起頭來，與八紘穌浥對視。

“海境不承認這樣的指控。”他肅聲道，“因為，師相從來都不是‘水磷燒’。”

門口，白衣白髮的青年緩步而入，蓮足輕踏，清越的聲音傳遍場內。

“——他是，‘大智慧’。”

北冥封宇抬起眼睛，冰藍眸中已是一片決心。他抿著唇輸入那八位元密碼，機括哢噠旋轉，這刀斧不開、火燒不朽的堅韌核心毫無防備地向他打開最柔軟的內裡。北冥封宇深呼吸一口，伸出手去，翻過晶片。

那從未有人見過的、純黑色的背面上，橫陳一道金色簽名。

缺舟一帆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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