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2 【绮意（绮罗生×意琦行）】狐狸监护人【1~39章，完】49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2 【绮意（绮罗生×意琦行）】狐狸监护人【1~39章，完】4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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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書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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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30樓發表於: 2020-02-19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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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既然是异地相思，福霓之后就轮到剑宿啦！本章福霓暂时下线，我真的木有拖剧情Ｏ(≧口≦)Ｏ！距离两人久别重逢还有——一章！）

#

犹是深闺梦里人。

意琦行一醒来，就嗅到潮湿的云气，一丝疲惫从心头滑过。

战云神宫位于云海之上，与世隔绝，除族人相引，凡人难以企及。这也是他素来喜高的原因，惯看高处风景，凡夫俗世又如何入得了眼。

他年少江湖隐居指月山瀑后，仍常回返战云界。他虽一贯不喜四奇观内明争暗斗，但他身为战云界第一战士，有属于他之责任。故每当纷争动荡的时日，朝天骄一封寄雁鸿书，一步天上地下，便断了尘缘。

漂泊江湖的云，终该回到他的来处。

他走得决绝，对被留在身后的一切都残忍而不公，尤其是一直以来伴他左右的绮罗生。从昔日小小幼狐，到那日夺目的翩翩少年，他们从未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

他从来孤身孑影，了无牵挂，但此刻心却空落落，不知道遗落在了何处。

其实应该知道的，那个魂牵梦萦的梦中人一如眼中远去的渴望般，叫人看不真切……只意琦行不敢细想，那是他内心不可触碰的禁区。

也许是害怕梦里无休止地追问，意琦行再度入睡不成，只得略带烦躁地起身，披散着一头如瀑长发，坐在桌边愣愣出神。

每次梦醒都会想写点什么，给绮罗生，却每每提笔情怯，害怕被追问。他超脱得太久，此时遇上这般世俗的情感时，只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而挑开绮罗生的回信，却只看到满满的一纸思念，绮罗生的不追不问，却又更像是在折磨他，那种混杂着苦涩与欣慰的伤感在舌根下蔓延。

绮罗生总是捡着好听欢喜的事说，从不言修炼之苦，反是一留衣偶有来信，感慨打趣绮罗生骨子里的死倔和执着简直与他不相上下，倒是再没有偷懒消极修行的悠哉了，每日练武都把一留衣逼到想要拿月戟把他扎在床上才肯睡觉。

他的狐狸长大了，也懂事了许多。

绮罗生对他抱着怎样的感情再清楚不过，但他却仍看不清自己的心。

然而三年了……

怎么可能不想念。

这几日他心头一直惶惶不安，恐有大事将生，一再入梦的身影，在此多事之秋，仿佛一道警示刺目的血红，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俗世纷扰，他已久不得出尘淡然之心了。

#

那日回返战云界，未及与族人寒暄小聚，便被朝天骄拉入密室会谈。

在古陵逝烟的领导下，烟都近年广收门徒，门下高手众多，期间武力扩张，野心很大，虽非至于穷兵黩武，但妄挑事端，已惹至战云界和冰楼不满，只堪堪维持表面和平。

一直以来，云冰两界因大宗师目的未明，而只联手对烟都采取牵制。

四奇观之人皆以风、雪、云、烟四大元素化生，属性相克，战云界和冰楼联手，却始终势弱于烟都。

一来冰楼素不喜征战，二则受属性相克之限，烟都之人体质天克战云界，冰楼虽与烟都互不相克，却也无可奈何。而能克制大宗师的“风”——一剑风徽杜舞雩，却始终置身事外。

驭风岛为风所筑，只居杜舞雩一人，长年不问世事，其剑御风，无所不至，故得四奇观人称之一剑风徽。

原本风能克烟，杜舞雩本该为大宗师最忌惮之人，但他曾受大宗师救命之恩，因而在事情未至极端之前，始终对大宗师的野心与扩张视而不见。

意琦行回到战云界后，局势愈加紧张。

前年玄冥氏之弟百里冰泓历练归来，惨遭赤色风暴杀害。这本是属于风岛之人的功体，杜舞雩立刻遭受战云界和冰楼质问。

杜舞雩却迟迟不做回应，大宗师又趁机以救命之情拉拢。

正当形势扑朔迷离之际，却因古陵逝烟之徒宫无后的失控，使其谋夺元生造化球事迹败露。而杀害谜独白的赤色风暴，也是古陵逝烟的阴谋。宫无后拥有血泪之眼，是用剑奇才，早已学得风之剑法。

百里冰泓的死，不过是古陵逝烟有意将杜舞雩卷入征伐，使其受战云界和冰楼质疑，以转移焦点的阴谋罢了。

至此，四奇观情义彻底破裂，战云界和冰楼联合，正式向烟都宣战。

而杜舞雩依旧选择抽身事外。

这让朝天骄一度咬牙切齿，大骂杜舞雩和古陵逝烟一起呆久了，行事拖泥带水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

#

战云界得以悬空，皆仰赖四只巨魔神。战云界之人天生功体自带雷电，可以驱使梼杌、穷奇、混沌和饕餮四只巨魔神托起战云界。

其中饕餮便是神瑞，意琦行当初发现饕餮有开智迹象时，便悉心引导，并赐名“神瑞”。

原本四奇观相互制衡，战云界拥有的四只巨魔神中，以梼杌力量为最，当初彻底制服梼杌乃因四奇观之主共同牵制，为其施加束缚枷锁。

全面开战后古陵逝烟暗中收回烟之力，造成梼杌受制失衡而作乱，扰乱战云界阵脚，虽有法可制，但亦分去战云界战力，使朝天骄为此事劳心不已。

频繁的战事也让他无暇抽身，朝天骄也轻易不会让他离开。他的身份，战云界第一战士，绝代天骄是族人的信仰与支柱。若他此时抽身，算只一两日，也注定扰得人心大乱。

如此，回指月山瀑一见绮罗生也成了空谈。

而因回不去，更使内心那股不安躁动的暗流，在胸口作乱得抽疼。他曾答应过绮罗生会回去，可是三年……兑现承诺的日子渺茫，绮罗生会不会等得不耐了，离开了，亦或者是……不需要他了？

绮罗生还会为他等多久？

只思及此，意琦行的心乱了。

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这便是绮罗生那日的苦么？他终于也是尝到了。

正当意琦行沉思之际，门被敲响，朝天骄走了进来。

“王姐。”

意琦行起身，却见朝天骄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吾方回转，见你屋亮着，索性直接来寻你了。”

“嗯。”意琦行点点头。朝天骄晚上接到密信，匆匆赶赴冰楼与玄冥氏密谈，此时回来应已有决断，“王姐有何要事？”

“日前你功体折损，吾想让你多加调养，故数次与冰王商议才未唤你同去。”朝天骄却语不达意，说起那日意琦行为制服梼杌而自损三分功力一事，“你之功体可复原了？”

“多谢王姐，吾已无碍，王姐若有安排，尽可吩咐。”

“近日夜深，总见你屋中烛火未熄，可是有心事？”朝天骄的目光，在绰绰的烛火中看不真切，却凭白少了平日凛然，多了一丝担忧。

她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行事杀伐决断，他比性格孤标凌云的意琦行和狂傲不羁的御宇天骄，更像一名领导者。

纵使战云界屹立云海之上，远离世俗，朝天骄却不曾放松警惕。她一早笃定红尘纷扰，断不会放过这片空中净土。

过去四奇观与妖界的斗争，如今四奇观的内斗，皆是如此。

身为意琦行和御宇天骄的长姊，朝天骄从来都是严厉的。

而此时朝天骄突如其来的发问，意琦行也沉默了，他和朝天骄一样，都鲜少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绪，更别提连他自己兀且理不清思绪。

见意琦行不作回应，朝天骄话锋一转。

“自吾接任凤座之位，领导战云界至今，身负族人性命，自信从未愧对托付。当年你一句留言出走，吾知你去意已决，强留不得，只盼你长记身为第一战士的责任。幸你此番归来至今，以守护战云界为任，也算给族人一个交代……”

意琦行默声悉听，他知道朝天骄想说的决计不是这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只是吾始终觉得，你心不在此，近几月你心境浮躁……这也是吾将你调回，令你着手处理梼杌之事的原因。”朝天骄言至此，见意琦行眸色忽闪，竟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纠葛神色。她本想将寰无疆私报军情时，指责意琦行治军不利的事以兹训诫，此时竟尔迟疑。若只稍提此事，便足以让意琦行心生动摇……

“嗯。”意琦行点点头，知道朝天骄话中有话。他心境浮躁如此明显，只怕不止朝天骄看出，族内众人或已察觉，确实是他之失责，“劳王姐为吾费心。”

朝天骄面带错愕，难得听到意琦行这种带着服软意味的话，竟一时以为自己听差。

意琦行虽自小受她教导，但天生傲骨使然，从不肯低头认错，更不会说任何缓和气氛的话。姐弟两人一场话谈下来，往往剑拔弩张，大打出手更是家常便饭。

这厢倒让朝天骄有些惊着了，半晌终是开口道：

“若吾猜得无错，可是为上次那尾狐？”

意琦行低头不语，只是置于桌上的手，指尖及不可见的微微颤抖。

朝天骄内心更是笃定，不由语气不善，“果然是因那白毛畜生了？”

意琦行皱眉。

“绮罗生。”

“什么？”朝天骄一愣。

“他之名字，绮罗生。”

意琦行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过是一尾可有可无的山间野狐罢了，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开灵智，终归不过下流之品。”朝天骄本难得关心意琦行，无奈错了方法，又挑错了时候。她又强势惯了，只当意琦行是惜灵难得，便道，“若你想要，巨魔神乃上古魔神血脉，又可任你驱使，何苦费那心思。那狐狸就算再修炼百年，也抵不上巨魔神之力……”

只听朝天骄在耳边絮叨不已，意琦行内心烦躁更胜，语带厉风脱口而出。

“绮罗生是吾之好友，从来就不是可有可无之人！”

“绝代天骄你——”

朝天骄话音一顿，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椅子，这是第二次意琦行因为狐狸的事顶撞她。她面色阴晴不定，正待发作。

意琦行突然起身，一掌熄了烛火。

兀熄的光源，也仿佛兀自浇落一盆当头凉意，怒火顿时失了准的，一时间只闻空气静谧。

“此事王姐不必挂心，吾自会以绝代天骄的身份，给族人一个交代。只是待诸事了结，没有人能左右意琦行之选择。”意琦行声音冷然，“夜已深，王姐请先回房休息罢，若有任何安排，可随时差人知会于吾。”

朝天骄狠狠咬了咬牙，也知道多说无益，意琦行既已承诺，不若各退一步。

她冷哼一声，离开了房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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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書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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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0-02-19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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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杜舞雩来了，带来了大宗师的约见邀请。

朝天骄面对她口中做事“拖泥带水”、“磨磨唧唧”又“不像个男人”的杜舞雩，没半分好脸色。倒是一并前来的玄冥氏儒雅稳健，气度得宜，一边泡了茶，招呼杜舞雩来饮，转头又凑到朝天骄耳边安抚，几句便劝得朝天骄面色稍缓，说话终于不再夹枪带棒了。

意琦行立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内，不由有些感慨。

姐姐喜欢上冰王这般人物，难道是因性格互补？

如若是绮罗生和他呢？

那段一起生活的时光，确实是从未有过的愉快和美好。只是……这又能为他说明什么？

“绝代？绝代？”

意琦行猛回过神，发现玄冥氏正向他招手，示意他坐来桌边。

朝天骄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昨夜她和意琦行不欢而散，此时显然气还没消。她一把按下玄冥氏多事的手，嘀咕了一句，“你招呼他做甚么，他愿意站就让他站着。”

一旁闭目凝神的杜舞雩，与这番情境格格不入，此时突然起身，仰头饮尽盏中茶水。神色淡然无波，对朝天骄玄冥氏二人点头道：

“话已带到，今夜子时，潇潇暮雨，一剑风徽恭候。”

说罢便兀化作一阵风，离开了。

#

“大宗师这只老狐狸的利爪都快割喉了，杜舞雩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朝天骄方才忍了半天，此时人一走，忿忿一掷手中杯盏，烫热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默默皱了皱眉，把手收拢回衣袖中。

玄冥氏摇了摇头，一边拿出帕子牵了她手来擦，口中宽慰道：“这本就是他的风格，这次带口信前来，想必已决心介入。”

“你倒是相信他。”朝天骄语气仍是不满，适前百里冰泓被杀，玄冥氏内心悲痛，仍是选择相信杜舞雩。期间杜舞雩一直保持缄默，后查出真相，乃大宗师唆使其徒宫无后杀人嫁祸，他也未有动作。

“人情难偿。”玄冥氏温润如玉的面容滑过一丝苦涩，其实他未尝不怨。

杜舞雩明明知道真相，却出于对大宗师救命之情的相护，选择了隐瞒众人接受指责。也让痛失亲人的他，满腔愤恨。

“他就是拎不清。”

朝天骄知他所想，反握住玄冥氏的手，在他手背轻拍两下安抚着。

气氛一时沉默。

朝天骄忽而记起来房中还有第三个人，余光一瞟，发现意琦行看着两人若有所思，忙抽了手，一边清了清嗓子，

“当初四奇观建交潇潇暮雨，历来只有至关紧要之事，才会踏足此地，大宗师此次约见谅不单纯。”

“你认为大宗师目的何在？”

“为打破平衡而来。”

“原封印在潇潇暮雨的元生造化球早已落入大宗师之手，他却迟迟未有动作。”玄冥氏思索。

“毕竟元生造化球来历成迷，当初四奇观共研，也未有定论。”朝天骄摇了摇头。

“但以元生造化球之力，或可一反烟受风所制之弊，失了杜舞雩的钳制，大宗师对战云界和冰楼都是威胁。”玄冥氏说，“他之门徒恃武者众多，若一举进攻，又无功体相克的顾虑……”

“双方拉锯至今，或多或少都了解彼此深浅，元生造化球是古陵逝烟的底牌，以他之性狡，断然不会轻易亮出。”朝天骄说完似想起了什么，看了意琦行一眼，又道，“或许他是在忌惮巨魔神之力？若能彻底操控巨魔神，可一以当百。”

“可你不是说除饕餮已见开智，其余三只皆不能完全驾驭？”玄冥氏皱眉，“若将危及自身，断不可轻易冒险。”

“吾自然不做无把握之事。只是古陵逝烟尚不知此事，所以吾推测，这才是一直以来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嗯，一切端看今夜。”玄冥氏点点头，起身告辞，“吾先回一趟冰楼稍作安排。”

打破平衡……意琦行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双眉紧锁。

为何心中会如此不安？

#

是夜，朝天骄离开战云神宫准备前往潇潇暮雨时，被意琦行拦了下来。

“阻拦何意？”朝天骄神色微愠。

姐弟之间本就话少，因绮罗生的问题争执一番后，更是无话。

此行朝天骄令胤苍狼与星夜穷奇随行，意琦行此时应听她安排，留下固守神宫，出现在神宫之外已是抗令。

“吾要同去。”

“理由？”

“神宫固守有御宇和神瑞在，应已足矣。”意琦行说，“古陵逝烟托杜舞雩前来，虽或为避干戈，但难免不存着今夜一网打尽的心思。”

朝天骄不语，面容霜冷傲然，眼神中不透半分情绪。

意琦行并不为所扰，语气仍是坚定。

“让吾随行。”

意琦行决定的事，向来不可轻易动摇。

“允你了。”朝天骄看着弟弟固执的神情，沉吟片刻，答应了。

#

潇潇暮雨。

一如其名，其雨潇潇。

进入地界后夜雨连连，朝天骄与意琦行甫至约定之所，玄冥氏也带着部署一同来到。

回廊迂回曲折，中庭一抹幽冷荧光，将在场众人照得影若鬼魅，众人眼神交汇，皆面容严肃。

气氛沉闷而凝滞，静候子时来到。

忽尔一阵夜风卷动夜雨，斜斜打湿了意琦行一襟衣袖。

“抱歉。”

伴随一道声音，杜舞雩出现在几人身侧，对意琦行微微欠身。

“无妨。”

意琦行随口应道，已是无暇顾及。他之目光，不偏不倚，似穿透雨幕，径直逼向远方的烟墨织城。

“冷灯看剑，剑上几番功名？炉香无须计苍生，纵一川烟逝，万丈云埋，孤阳还照古陵。”

一道冷言诗号响起，如织的夜雨中，古陵逝烟一袭蓝衣冠帽，迎着众人视线，气态沉稳而来。

“主动相约，却又姗姗来迟，未免有失宗师风范。”

朝天骄说话并不客气，即使功体受克，她也并不收敛锐意。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众人都不自觉绷紧了背脊，握紧手中兵器，寒铁映射，照见彼此眼中冷冽。

“何必着急。”大宗师嘴角噙着笑意，一派沉稳气概接受在场众人或怒意或惊惧的目光洗礼，只是在看到意琦行时，眸中精光一闪露出一丝狡黠神色，“毕竟共事一场，”

意琦行剑眉微蹙，闪过一丝怪异情绪，不由将目光投向大宗师身后的部从。此番大宗师前来，许是有约在先，他并未将他“三宫六院”的徒弟都一并带来。

只左右立着两人，一人黄缎锦衣，是古陵逝烟的得力弟子西宫吊影，而另一人……面啸牡丹，腰悬银刃无鞘，锋芒锐利，红色长巾自颈入发，与白练般长发纠缠。

往日跟在古陵逝烟身边的，除西宫吊影外，便是痕千古、澹台无竹或金无箴之辈，而古陵逝烟手中那把杀人的刃——宫无后。意琦行曾听闻古陵逝烟视此徒为己物，宫无后因此恃宠骄纵，对古陵逝烟下达的命令也常肆意妄为。古陵逝烟却并不在意，反而予取予求，一般不会使其身侧随行，故意琦行并未曾见过。

只是听闻宫无后身负血泪之眼，又常身着红衣似血，与眼前的少年刀客全然不同。

甚至这少年身着，亦非烟都服饰。如此，意琦行不免多看了几眼。

牡丹是雍容之花，艳冠群芳，他平日尤怕闻见牡丹。因总会忆起绮罗生兽花之力发作时，雪白皮毛上盛开的牡丹之华。以及伴随着花香而来，两人之间耳鬓厮磨的那些记忆。荒唐又不堪的情事，在心口上砸了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明知道现在的绮罗生已是少年模样，他却难将脑海中与朝夕相处了六年，那些大大小小狐狸模样联系起来。

他准备的那身白衣，应着绮罗生的要求，还让裁缝给缝了一层毛领。当时只想着绮罗生定会喜欢，也定合适得紧。

而如今，即使他已经在脑中想象了无数次，却也改变不了，他连绮罗生穿着那身白衣的模样都不曾见过的现实。

唯一那一面，他只还记得，绮罗生那副眉眼，说好看是真好看。只是少年面容模糊了性别，秀气得仿佛小姑娘似的，和狐狸时威风凛凛的姿态大是不同。拥着他的身体也有些单薄，但手劲却大得很，那时只将他脖子勒得生疼。

此番三年过去，那眉眼定是长开了些，再添几分锐利，又习刀法，身体肯定也更结实了，或许还长高了。

或许就同眼前这少年刀客一般罢？

牡丹纹面，腰间一口不收锋的刀。红白之影，竟让意琦行神色几分惘然，恍恍若觉此人，渐渐和三年前记忆中那惊鸿一瞥的身影重合了。

只是……

两人的目光突然对上，少年眼中无甚表情，似乎只是戒备时碰巧扫过意琦行，一瞥过后很快又将目光垂下。

意琦行只惊鸿一瞥到一芒紫影，顿时微皱眉，觉出一丝怪异。

本该如花中魁首、武中翘楚般锋芒毕露，怎的却气势内敛，一副低眉顺目地模样？

#

意琦行心有疑虑，然而几番目光探视，少年始终未再抬头，只腰间握住刀柄的手，骨节修长分明，带着一丝锐利寒光，散发冷意。

意琦行念及此行之目的，只好暂且按下心事，专注于双方对谈上。无论少年是谁，光此时两人所立之处，已见立场，即使有心，却不由心。

“古陵逝烟，你令宫无后行凶嫁祸一剑风徽，又阴险设计谋夺元生造化球，如今四奇观战火延烧，生灵涂炭，你不愧对吗？”

“有何愧对？”古陵逝烟一声轻呵，两指拈住一缕发丝缠绕，深沉老练双眸，在中庭幽光映射下，隐在眉目中，看不出情绪，“在吾子民眼中，吾是带领他们开疆拓土光耀烟都的领袖。”

古陵逝烟甫说完话一伸手，身侧西宫吊影旋即递上一坛香炉。

自会面起在场之人皆神经紧绷，提防古陵逝烟的一举一动，以防他突然发难。此时西宫吊影递上之物，众人不知有何玄机，目光也同时落在那香炉上。

幽暗的光线下，可见香炉精致刻镂的繁复花纹，与隐约自镂花中透出的暗火，也难为这一路夜雨行来，这香炉仍是未着湿半分。

雨夜潮湿的气息中，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更添几分诡异。

不知是古陵逝烟的话匪夷，还是香炉的出现更诡异，一时间，潇潇暮雨中静无人声。

“四奇观自始建至今，同源之谊百年。吾本以为，虽功体行事手段各有不同，求同存异，相互扶持，共研元生造化球之力，亦不失为共襄繁荣之法。没想到你却野心勃勃，贪心不足。”朝天骄厉声打断了一时沉默。

“古陵从来不是欺世盗名之人，只要人们拥戴吾去做，吾便会不计毁誉去实行。非议无畏，能在争夺中取得胜利的，才是强者。”

如此大言不惭……朝天骄不禁露出一丝嫌恶，不仅为古陵逝烟的话，也为他此时动作。

古陵逝烟手执香炉，点点熏香饶身而走，旁若无人地以香养气，好似并非身处剑拔弩张的潇潇暮雨，而是他起卧珠帘的冷窗功名。

只不过这态度在朝天骄看来，便与轻藐挑衅无异。

烟都虽以阉为荣，但平日照面，大宗师声线未改，仍是男儿音调，除异常喜洁外，并没有过多做作多余的举动，因此朝天骄虽一贯看他不顺，却也不好发作。

此番突然众目睽睽下以熏香染衣，让朝天骄忍无可忍。

“古陵逝烟，吾不是来与你做口舌之争的。”

“关于吾弟冰鸿之死，古陵逝烟，你欠吾一个交代。”沉默已久的玄冥氏突然开口，向来温柔的音调此时却透着冷冽杀意，将矛盾推向尖锐。

“立场不同，他不过是吾算计下的牺牲品。”古陵逝烟冷漠地说。

“古陵逝烟，注意你之言辞——”朝天骄呵斥道。

“这个武林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无论付出多少手段，活着才能实现生命的价值。”古陵逝烟话不留情，句句争锋。此事他本想嫁祸杜舞雩，借冰楼之手灭除心头之患。谁知玄冥氏行事并不如朝天骄那般冲动，直到宫无后故意将行凶事迹透露之前，玄冥氏始终未向杜舞雩出手，这是他漏算一着，之后便不会了，“烟都发展至今，扩张势在必行，而战云界和冰楼，是古陵必行之途上的阻碍。”

言语之锋，如利刃出鞘，一式式划在鲜血淋漓的心口上。朝天骄怒上眉梢，玄冥氏指甲陷入掌心，一双磨砺锻锋的手，此时触目惊心地腥红。

雪堡的千年冻土下，悬圃尽头的云之彼端，埋葬无数在此次争端中牺牲的战士英魂。在场众人无一不恸亲人与故友之失，此时闻古陵逝烟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毫无悔意，仇可切齿，目可杀人。

正当众人情绪即将爆发之际，古陵逝烟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今形势已变，这也是此番吾约谈之目的。”

“直言吧。”朝天骄说。

她此次赴约，本想与古陵逝烟正面对峙，拆穿他的真面目，。能顺势让杜舞雩表明立场则更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让杜舞雩看清古陵逝烟的嘴脸，

也让古陵逝烟有所忌惮，不敢再妄图拉拢杜舞雩。

没想到古陵逝烟出人意料，对以往算计种种并未加掩饰，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她凤眸一斜，站在一旁的杜舞雩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只是面容愈发严肃冷峻。

“方才凤座之言并非全无道理，吾见征伐疾苦亦恻隐不忍。若能以最小牺牲达成双方和解未尝不可。古陵有两项提案，凤座可度势考量。”

“提案？”朝天骄皱眉，她并不相信古陵逝烟这种草芥人命、利益至上的人会恻隐之心，在他眼中，大部分的生命体与蝼蚁无异。

“烟都此后将转战苦境争夺版图，冰楼和战云界若能就此退出，恩怨勾销。古陵可允诺，四奇观之资源，吾烟都不会再动分毫。”

“古陵逝烟。”朝天骄发出一声忍无可忍地冷笑，“你把这称作和解？”

“第二，吾与凤座约定三战为限，败方需应许胜方三个条件。”古陵逝烟不紧不慢地将香炉递还西宫吊影，手指煞有介事地一弹衣摆上并不存在的浊尘，“三战过后，无论此前种种，皆不可再主动生事。”

朝天骄与玄冥氏四目相交，彼此熟悉的两人已从对方眼中看出决断。两人都深知，如今形式对战云界和冰楼不利。

三年争斗，消磨得是双方的战力和百年来打下的基业。长久以来，烟都恃武扩张，古陵逝烟蓄谋已久，等她发现时再着手抗衡已是不及，冰楼在玄冥氏领导下素不喜争权夺势，即使合战云界和冰楼之力，形势的天平也仍不可避免的向烟都倾斜。

如此为了保存实力，避免更多的牺牲……

“好，本座允你了。”朝天骄一句，几是恶狠狠从齿缝中挤出。

“凤座是明白人。”古陵逝烟点点头，转而看向杜舞雩，“吾属意一剑风徽为此约见证，凤座可愿相信吾之承诺？”

旦闻此言，杜舞雩素来无惊的面容，几不可见地滑过一瞬狰狞。

四奇观内斗以来，他一度选择听之任之，并不去涉入其中。古陵逝烟城府极深，素以商人重利施恩卖义自居，而他受古陵逝烟之恩至今，古陵逝烟未尝讨还，这份恩情一直以来似重担束缚着他。

然而在亲耳听闻古陵逝烟坦陈所作所为后，他动摇了。能将侵略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勾起了杜舞雩并不美好的一些过去的回忆，这般剑走偏锋的行事风格……

可此举只是将他推向不利于烟都的对面方，他之功体可一举克烟，这于烟都，又有何益处？

杜舞雩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古陵逝烟这个人了。

“好友，你可愿意？”此时古陵逝烟一句唤回他的注意。

“此地最合适的人选当属一剑风徽。”朝天骄也已权衡箇中利害，如三战后古陵逝烟背弃承诺，引动杜舞雩出手，三方联手必再不势弱于烟都。

她自是愿意杜舞雩参与此事。反观杜舞雩面色迟疑，她终于忍不住厉声催促。

“杜舞雩，不要再回避你的立场。”

杜舞雩是眉间凝重，知晓此事不可再避，终于做下决断。

“三掌为誓，双方各出代表三人，以九日三战为限，决于潇潇暮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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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書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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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0-02-21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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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回返途中，意琦行始终若有所思。

“绝代。”玄冥氏唤住他，“吾见你十分注意古陵逝烟身边那名刀客，可有何发现？”

意琦行沉默地摇摇头。

“那刀客吾听战士回报，名为江山快手。”朝天骄开口道，“半月前突然出现在烟都之人中间，刀法凌冽。此番又随行古陵逝烟身侧，想必来历不简单，不知是否他新收门徒……”

江山快手？半月前？意琦行皱眉咀嚼着话语间的怪异。这半月他都忙于梼杌之事，并无暇分心正面战场的争夺情况。

“可有人与他交手过？”

“不曾。”朝天骄摇头，“他有意回避与吾方主要战力交手，似在等待什么，始终游走在战团外围。”

“吾觉得十分奇怪的一点，古陵逝烟之门徒，多为他游走于暗幕之下。”玄冥氏语气似有不解，“如今阴谋败露，像西宫、宫无后、乃至澹台无竹皆已暴露。像江山快手这等高手，明明可以掩盖身份，作为暗棋隐秘行事。古陵逝烟将他直接推上台面，却又不肯正面交锋，不知这老狐狸又有何算计。”

“无妨，兵来将挡，此番三战，江山快手定会参战，倒是你可一观他之虚实。”朝天骄对意琦行说。

“吾明白。”意琦行点点头。

“杀人者偿命，窃物者完璧。虽然以三战为约，近日烟都不会有大动作，但难免不会暗中做手。古陵逝烟的态度鬼伪莫测，不可放松警惕。”

意琦行与朝天骄玄冥氏一道，对边防部署布置交代完毕，才各自回返。

#

指月山瀑。

“绮罗生，吾来看你了。”

一留衣拎着两只烧鸡一袋米来到时，没见到平日里投入练刀的绮罗生。他绕着指月山瀑吆喝了一圈，扔不见狐狸身影。

他皱了皱眉，莫名觉得今日指月山瀑的气氛有些萧条。他推开半掩的屋门瞧了一眼，没见到人影。

“出去逛山了？”

一留衣纳闷地嘀咕了一句，索性手上东西一扔，在平日意琦行饮茶的梅树下坐住了。

他倒不担心绮罗生会不告而别，虽然现在水准大进，已能和他过招不落下风，但当初约定，在得他点头之前，绮罗生不能离开。

何况绮罗生心性也有所成长，也不再是当年莽撞无知，离了意琦行就惊慌失措的小狐狸了。

一留衣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暗赞自己教育有方，一边张嘴打了个哈欠。

忽尔一阵风过，卷过石桌，一留衣顿时吃了一嘴灰。

“呸呸呸呸——哪来那么多灰。”一留衣打了个喷嚏，正琢磨一会儿绮罗生回来要好好说说他的个人卫生问题，兀的心里一咯噔。

绮罗生素喜洁，于指月山瀑的一草一木都悉心照拂，这石台往日一留衣住下时，也是一日一拂拭，断不可能积累如此厚重的灰尘。

更何况，绮罗生将每月他来的日子算得清楚，每次都准时提刀相侯，又怎可能

短短数息，一留衣猛地想明白今日不对劲之处，猛地起身进屋，径直走向来时不曾查探过的里屋。

房内残留着打斗痕迹，然而并不多，一留衣大略扫了几眼，发现皆为绮罗生之刀招，而房中应招之人，似乎并未出手？

一留衣手指紧握成拳，面上有些难以置信，绮罗生的水平他非常清楚，能不出手就带走绮罗生？除非来的是意琦行。

难道绮罗生是自己离开的？

#

潇潇暮雨，双方依约前来。

杜舞雩立于剑拔弩张地气势交锋之间，岿然不动，重复了一遍双方战约，示意决战者出列。

意琦行双目紧锁古陵逝烟身后随行之人。西宫吊影、澹台无竹、金无箴，还有……江山快手。

少年刀客，负手立于古陵逝烟身侧。

“御宇天骄领教‘阉’都武学。”

御宇天骄语芒带刺，目光狂傲横扫烟都众人，他领朝天骄之命，作为第一战的人选。

古陵逝烟微微一笑，转动手中香炉，烟香袅袅，盘旋而绕。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炉盖顶端，发出“咔嗒”的声响。

“江山快手。”

古陵逝烟话音甫落，江山快手气场瞬变，刀意凛冽环身，一扫先前听命乖顺的模样。

意琦行精神一振，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端看此时的江山快手，脸部蔓延的牡丹花纹，艳而冷，怒而狂，双目微闭，似并不将眼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放在眼内，甚至与烟都其他人，也格格不入。

御宇天骄生性骄傲，眼看对手似不将他放入眼内，怒眉一横，厉声呵道。

“江山快手，你轻看本座？”

江山快手无言，面无波澜地睁开眼。

“御宇。”

口舌之争易生事端，御宇天骄没少在这件事上吃亏。听意琦行出声警醒，御宇天骄冷哼一声，不再看江山快手，径直走向中庭。

反是那少年刀客听到意琦行的声音，微微侧目，两人再度视线相接，意琦行被那双紫眸中冷冽寒光一刺，一时间，竟生刀割心绞之感。

绮罗生也有一双紫眸，时灵动时缱绻的目光总停留在他身上。就因为这个原因，让他在看到江山快手下意识安放了一丝寄托。

错身时，一股香气飘来，似是江山快手袖中之香。意琦行神情一顿，香味入鼻时，心头倏地一跳。

烟都之门徒喜好各异，唯古陵逝烟尤好熏香，意琦行与烟都之人接触不多，偏生此香反倒让他似曾相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顿涌心头。

这少年究竟……

#

烈雨中的角逐，针锋相对，连年缠绵的雨势，阻不了破雨穿云的杀气弥漫。

“天殛十式，领教了。”

御宇天骄语毕，掌酝雷力，夹风带电之威，引动天空上方密布的云层大震。

江山快手刀起身前，利刃切开雨幕，直袭向御宇天骄。

金属之力加固下的双掌与刀刃铿然相接，迸裂出巨大的气旋，江山快手马尾高束，凌乱的白发在风雨旋流中飞舞。

御宇天骄双掌击向江山快手胸口，掌甫近身，已感压迫。江山快手侧身避过，刀一横，招式凌冽，袭向御宇天骄。

战场外围。

不错放瞬息的蓝色双眸愈惊愈疑，就在江山快手招式劈出一瞬，意琦行握伞的手掌一紧，伞骨顿时四分五裂。

是七修武学——这怎有可能？

“绝代天骄，你怎样了？”

朝天骄很快注意到他的异动，靠过来低声问道。

意琦行恍若未闻。

飞溅地雨水打湿了发丝，打湿了他的脸颊，却无法阻挠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雨幕，停留在那抹凄厉绝艳的身影之上。

怎么会？

先前悬在心头的种种怪异，从未消逝不安，以这样的方式应验眼前。

难以置信，却不需要再做猜疑。

眼前正和御宇天骄对战的江山快手，就是绮罗生。

那张面容，虽然成熟些，但依稀可见牡丹艳纹下熟悉如画的眉目，在愈发狰狞的视线中，与记忆里惊鸿一瞥的少年重合。

还有那股香气，他怎会忘，又怎能忘。

他早该认出，他的心明明早已怀疑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古陵逝烟身后的神秘刀客，和绮罗生联系在一起。

脑中瞬息闪过无数个疑问。

绮罗生为何下山，为何没来找他，又为何会往到烟都？想到现今局势，以及站到他对立面的绮罗生……意琦行后脊有些发冷，他宁愿相信绮罗生是有苦衷的。

若非苦于正值双方交锋，他恨不得马上拦在绮罗生面前，好好问个究竟。现下却只能紧握双拳，按捺着浮躁的心绪。

另一头，西宫吊影执伞伫立，古陵逝烟负手而望，观视到意琦行不同寻常地反应，唇角勾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朝天骄见意琦行神情恍惚，正待再问。

兀的意琦行眼神一凛。

战斗已逼近白热化，双方再起招，便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之争。

御宇天骄突然释放全身极雷之力，在雨中夹带霹雳电光，袭向江山快手。江山快手身形轻盈地在空中回旋，翩如惊鸿，几乎化成一道赤色魅影，在雨中闪过，直逼命脉。

雨中白刃掠出一道惊鸿，艳刀，见血。

“绝代天骄！”

御宇天骄大喊，他颈间一道血痕，语气又惊又怒。

江山快手的刀法出乎他之意料，一眨眼的错失，就是死生之差。

就在御宇天骄逼命瞬间，早一步窥破招式的意琦行剑指挥出，剑意精准破除颈边刀锋。人也飞纵入战场，立于绮罗生面前。

时隔三年。

意琦行眼神急切地扫过江山快手的面容，想从上面找到些属于绮罗生的、他所熟悉的神情。

他本以为绮罗生是有苦衷，当他发现绮罗生那一刀，是真的想杀了御宇天骄的时候，他出手得痛彻心扉。

为什么？

他讷讷张嘴，声音却仿佛被雨吸走，徒留唇瓣开合，道不出声。

绮罗生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以往的爱恋、倾慕、都不复存在，让他觉得自己面前站的是另外一个人，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

意琦行一时心绪大乱，连御宇天骄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听到。

他站在原地没动，面前的江山快手持刀而立，同样身形未动，冷眼与他对视。

啪——啪——啪！

“精彩之战，此招惊鸿，不愧人称绝代剑宿。”古陵逝烟连鼓三掌，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对朝天骄道，“意琦行既插手，古陵认为，此战已有结果，不知凤座和好友一剑风徽意下如何？”

“此战烟都胜。”杜舞雩点点头，即使意琦行不出手干扰战局，生死之数也已可见，“第二战择日再战。”

“古陵逝烟，你别得意太早。”朝天骄怒目瞪视，两人目光相触，弥漫着一股浓浓火药味。

“吾拭目以待。”古陵逝烟缓声而道，更似挑衅。

朝天骄冷哼一声，转身对随行之人下令：

“回战云神宫——”

古陵逝烟带着烟都众人离开时，江山快手亦收刀转身，动作利落无半分迟疑，留给意琦行一道刺目的背影，渐行渐远。

“绮罗生——”意琦行低声吼了一句。

众人离得稍远，都没听见，唯有稍近的御宇天骄眼露一丝惊讶。

然而没有回头，江山快手离去得果决。

意琦行愣在雨中。

数年来的思念，突然惘然无所依，一厢情愿，寄托无门。

#

冷窗功名。

门后人影姿态沉稳，手执一笔，引烛灯，挑香炉。

“弔影。”古陵逝烟沉声，眼帘一抬，隔着一层纱影看向院中静静伫候的人影。

门外坐席上，西宫吊影双手交叠身前，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衣角，投注在纱后人影上的目光，流露一丝钦慕。

被叫到时他身形一凛，旋即低头行礼，毕恭毕敬唤了一句“师尊”。

“无后今日为何没有前往潇潇暮雨。”

“师弟差朱寒捎话，说身体不适不便前往。”

“身体不适？”古陵逝烟语气有一丝玩味。

“是，师弟一日未曾踏出软红十丈。”

“罢了。”古陵逝烟语言不明地轻笑一声，“战云界与冰楼联盟其势虽可观，但实可用履战之人不多，第一战御宇天骄败，朝天骄必急。为稳军心，冰楼之主玄冥氏必亲自出战……弔影。”

“是，徒儿在。”

“第二战之人选，吾属意你。”

“徒儿定不辱命。”

“嗯。”古陵逝烟颔首沉吟，指尖在案几上轻敲三下，又道，“战云界和冰楼的联盟虽以朝天骄为首，玄冥氏为谋，但意琦行才是主导战场，拥有破坏局势平衡能力之人。”

“师尊，徒儿明白。”

“甚好，你天性聪颖一点就通，不会让吾失望。”

古陵逝烟停下手中画笔，几上长卷上烟墨牡丹，昭然夺目。他唇角似笑非笑，对作画之布局十分满意。

“意琦行，这道芒刺，吾可为你准备许久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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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0-02-21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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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御宇天骄与江山快手一战结束后，战云界和冰楼众人回转，整军毕后，朝天骄、玄冥氏、意琦行和御宇天骄回到议室中。

朝天骄不愿在下属面前失了气度，按捺一路。她素来治下严厉，即使面对亲弟亦同，此时面色不善，话锋亦不留情，直指御宇天骄。

“身负极雷之力，潇潇暮雨气候又于你有益，御宇天骄，这一战，你败得大意了。”

“是御宇有负凤座所托。”御宇天骄此战同样颇受挫折，他单膝而跪，眼露懊恼之色，“请凤座降罪。”

玄冥氏亦在侧席，神情若有所思，目光注视着御宇天骄身上的创口。

“此事也未必尽是御宇之责，江山快手乃烟都之人，烟之功体于云体有克……”

“不是功体。”

“不是功体。”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御宇天骄、朝天骄和玄冥氏同时将目光投向意琦行。

朝天骄眉微皱起，御宇天骄与江山快手正面交锋，自能悉知其功体，意琦行又是如何得知，因为那一刀？

观战时意琦行一度神情有异，应是有所发现。当时未及细思，此刻回想当时情形，说是有所发现，意琦行的表情更近乎难以置信的惊疑。

她鲜少看到这样的意琦行，那张脸素无表情，多是波澜不惊的傲然。那种反应……除非意琦行认识江山快手。

细细揣摩片刻后，朝天骄看向意琦行的眼神多了一份审视。

“绝代天骄，你有何发现？”

攸关绮罗生，意琦行心神恍惚之下脱口而出，自然察觉到了朝天骄三人眼神中的意味。

但他不能说，也不知该如何说。毕竟连他也不知晓，为何绮罗生会突然化身江山快手为烟都谋事，又为何好似完全认不得他。

此时点破身份，只会加深朝天骄对绮罗生的误解。

“江山快手所用非烟都武学，所运自然亦非烟之功体。”

这个含糊不清的答案并不能让朝天骄满意，然而意琦行说完后便闭目养神，不再开口，她也问不出什么。

她原本留人下来，是想让众人一同参详。此时也想起意琦行平时也是一言不发在旁边当雕像，今日说了几句已是少见。御宇天骄又有伤势在身，朝天骄心情烦躁，索性挥手屏退两人。

意琦行起身离开。

#

御宇天骄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发现稍他一步前离开的意琦行正在他房前等候。

他伤势虽无大碍，但行动上多少有些跌撞，这就比意琦行慢了些。他似乎早料到意琦行会来，他朝意琦行点点头，将人引进屋内。

“你知道吾会来。”意琦行负手窗边向外而眺。

“当然，因为吾听见了。”御宇天骄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你叫他绮罗生。”

藏在心底的名字，碰不敢碰，闻不敢闻。

“多谢。”意琦行低声说，他自己不愿说，但御宇天骄若要向朝天骄言明，他无法阻止。御宇天骄并不曾听过绮罗生这个名字，至多不过是从他那声里去猜测两人的关系。绮罗生的名字，在场之人唯有朝天骄知晓，但凡御宇天骄说了出来，事态只会更加失控。

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现今他选择瞒下去，但朝天骄迟早会知道。

“你不问吾为什么帮你吗？”御宇天骄说。

意琦行摇头，御宇天骄和他不同，他会忤逆朝天骄的命令，御宇天骄不会。虽然他们同为战云界之战士，但御宇天骄对军令的服从，对战云利益的推崇，远在他之上。

意琦行自认不如。

在心知肚明他知情不报的情况下，还选择帮他隐瞒……

意琦行叹了口气。他不出手，便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要之人相残，看御宇天骄死于艳刀之下。

兄弟之间，账算得那么明，着实有些生分，不过确实是御宇天骄会做出来的事。

他又不禁想到绮罗生。相较于略嫌淡泊的亲缘，反而被绮罗生轻易地走了进来。

御宇天骄听到了那声叹息，他也知道此事意琦行多半心绪不宁，但他并未多说什么。他曾经很崇拜身为战云第一战士的绝代天骄，然而自意琦行离开战云界，选择了别的路，就和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发生冲突，他不解，进而变得偏激，变得难以平息心中愤懑。

即使意琦行受召回归战云界已三年之久，两人之间仍是鲜少有话可说。

“只此一次，吾不管你与那江山快手还是绮罗生有什么关系，尽早解决。”御宇天骄沉声道，“否则下次，吾会亲自向王姐说明。”

#

“吾日前往指月山瀑，绮罗生人已不在。现场有打斗痕迹，应有第二人在场，但很奇怪，除绮罗生的刀气外，吾并无发现其他留招……他素有修裁植艺的习惯，吾观指月山瀑周遭环境，横草已没，应有半月余无人打理。

此事是一留衣倏忽，吾很抱歉，已托消息于江湖人士一寻绮罗生之行踪，不知好友可有线索，吾可即刻前往一寻。”

意琦行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展开的信笺。一留衣行笔中透着急切和自责，看得他满目心烦意乱。

他想到古陵逝烟两次照面时意味深长的眼神……果然早有预谋。

如果他推测无错，当时应是古陵逝烟带走了绮罗生。他虽在指月山瀑留有云界以防庸人所扰，亦可阻挠江湖风波，但功体相克之特性，使烟能破云，绮罗生也因此陷危。

是他没顾虑周全。

本以为将绮罗生留在指月山瀑，便可避免纷争。没想到四奇观争斗愈演愈烈，古陵逝烟竟会将手伸向指月山瀑，毕竟如果有心去查，不难查到绮罗生与他有关。

他依然无法准确定义他和绮罗生的关系，他原以为能够成为挚友的人，对他产生了近乎扭曲的占有欲，牵不得，放也不得，两心相难，情关难渡。

但他从没想过，会面对一个这样的绮罗生，对他的话不闻不问，宛如一个陌生人。当绮罗生不再渴求他的认可，不会再亲昵地唤他的名字……

意琦行的心乱了。

薄薄的纸笺被揉做一团，再被窗外晨间孤风，裹着冷意一吹，轻盈摇曳更似无所凭依地滚过案头，落到地下，又迅速地躲入帘影深处。

三年来的寄托猝不及防地落了空，那双紫眸失了温柔缱绻，变得陌生了，变得认不出他了。

不是的，意琦行摇摇头，那个眼神，并不是属于绮罗生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古陵逝烟用了什么手段，但江山快手绝不是他认识的绮罗生。

从一留衣来信中，他多少有些猜测。

绮罗生与常人之不同，在于他本为灵兽修炼成人形。寻常手段奈他不得，除非像适前的兽花那样，存在使他失控或控制他的诱因。古陵逝烟多半从此点入手，使绮罗生受到某种制约而听命与他。

而一留衣……他已将绮罗生卷入争斗，断然不能再连累一留衣好友。

“吾已寻得绮罗生，一切安好，好友勿念。”

一留衣心细，他唯恐说多让好友察觉，只提笔寥寥几字，便将信鸢飞出。

目前四奇观形势复杂，他即使潜入烟都，也无法保证能助绮罗生摆脱桎梏，反而让会让古陵逝烟心生芥蒂，更恐会对绮罗生出手。

桌角的木盒里放着一串紫色琉璃，他虽素不喜配饰，当时瞧见那颜色，心念一动，便留了下来。

云尽处，日色奔涌着染上云层，蔓延投注在紫色的琉璃上，案上映下一道幻彩的光，本该是那双紫眸中拥有的色彩。

无论他们两人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果，他决不允许重要的人，做下无法挽回的事。

意琦行的手缓缓抚过桌面，将那道光握在掌心，眼中刹那温柔，旋即重新变得坚定。

他一定会找回来。

属于绮罗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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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0-02-22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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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古陵逝烟，他人呢？”

凌冽的风卷得竹叶翻飞，古陵逝烟的身影静坐席上，看着意琦行满面霜寒冷意，孤身踏入冷窗功名。

“他？古陵不晓此言何意？”古陵逝烟面色坦然，面对意琦行一身剑意，岿然不动。

意琦行目光扫过，唯有西宫吊影坐在一旁冷眼观视他。除此之外，冷窗功名之内，没有江山快手，没有绮罗生。

“绮罗生在哪？”

“绮罗生？”古陵逝烟眼眉一蹙，抬起的手，指尖在额角轻轻点了几下，似在思考。意琦行冷眼看着古陵逝烟露出做戏的恍然，“原是在说江山快手。”

“你胁迫他为你做事，有何目的？”

“胁迫？目的？”古陵逝烟好整以暇地一笑，“江山快手是用刀奇才，自愿为吾所用。倒是古陵不知，原来他与剑宿是旧识？”

“满口胡言！”一句“自愿”刺耳，意琦行眼神愈发凛冽，“他生性纯善，又怎会听命于你，你如何大言不惭轻言他之‘自愿’。”

“是吗？吾发出邀请时，他可是十分欢喜的要与吾同行，认同吾之理念呢！”

“荒唐！绮罗生素不喜与人争斗，所向不过平静的生活。指月山瀑是吾在苦境居所，若非你别有所图，有意破除吾设下的云界，绮罗生又怎会与你接触、受你所制！”

“绝代天骄，说话要讲证据。”西宫吊影阴恻恻地出声。

“无妨，吊影。”古陵逝烟抬手，被唤到名字顿时安抚了西宫吊影，他收敛方才的尖锐，看向古陵逝烟时露出的眼神充满向往，嘴里仍是克制地低声应了一声“是”。

古陵逝烟目光转而投向意琦行，露出意味不明地笑容，一眯眼，窥探的目光扫过他的身体。

“原来还有指月山瀑这层关系，不过同居一处，也并不代表江山快手是你的意琦行的所有物吧？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句恰恰戳在意琦行的痛处，他并不在乎投射在身上异样的目光与轻蔑的笑容。他只是有些痛心，他本该自信，以绮罗生之心性断不可能堕入歧途。但现在，想到绮罗生对他抱有超出的期待，他便莫名地心慌。

他并不知道这会影响绮罗生多少，切身的体会告诉他，那股执念的力量是巨大的。也正因为如此，当他在那双眼中再看不到那股执念时，他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究竟有多有恃无恐。

他一度害怕绮罗生会因此走火入魔，才做下与他分开、彼此冷静的决定，没想到却发展成如今这般。

名为慌乱的情绪占据了内心，他才会冒失来到冷窗功名质问。

古陵逝烟见他一时沉默不语，手中炉盏一错，发出“咔嗒”地轻响，惊动了意琦行的沉默，他微笑着，继续道：

“何况意琦行你觉得你了解他多少？”

“什么？”意琦行眼神闪过一瞬茫然。

“狐狸是天生的狩猎者，狡诈残忍的天性就算偶尔按捺，也总有露出獠牙嗜血而向的那天。”古陵逝烟说话时时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眼神中贪婪，倒比他所言之狡狐更甚。

古陵逝烟果然知晓绮罗生的身份！

“意琦行你怎知他不是与吾一拍即合自愿加入烟都？更何况……”

“不必赘言，意琦行自有判断。”意琦行猛地出言打断。他知道，古陵逝烟在刻意挑动他的怒火，试图让他失了冷静，刺痛神经一再爆发的边缘。

“哈。”古陵逝烟发出一声冷嗤，仍继续将话说完，“他之艳刀下更有你战云界之人的亡魂，如此你还一心认定他天性纯善？原来你意琦行才是真正天真的人。”

“暗中做手又搬弄是非，古陵逝烟你才是一切祸首。”

“现在难道不是你意琦行上门发难，企图挑拨吾与江山快手之关系？”古陵逝烟反问道。

“把人交出来！意琦行可不计较，否则——”

剑气卷动裹了满身萧肃，杀意却像一把利刃，直指古陵逝烟。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三战之约未尽，绝代剑宿不会想毁约动手吧？”

古陵逝烟却并不如何，语气仍是不紧不慢，他似笃定意琦行不会出手，再度审视意琦行一身磊落剑骨，嘴角勾着一丝笑容，“如此亦无妨，吾从来不介意烟都多一名意宫。”

“古陵逝烟！回答吾，他在哪？”

意琦行胸口激荡着一股名为憎恨的戾气，唯有理智在苦苦压抑。三战约定是消弭战祸的一个契机，他不能为一己之私让一直以来的努力毁于一旦。

“想见他吗？其实让你们一见也无妨，吾乐见你认清现实。”

古陵逝烟享受着意琦行身上散发的怒火，在注目下起身，愉悦地话锋一转，道:

“只不过江山快手任务在身，此时人并不在烟都，恐怕要让剑宿心愿落空了。”

“吾会找到他，将他带走，你无法阻断意琦行的决心。”

“哈，那也要他肯跟你走。”古陵逝烟一挥手，门页合上，他的身形再度影于幕后，只声音悠悠送出一程。

“你今日只身入烟都，约定在前，吾不与为难，请回吧。吊影，替吾送客。”

#

距初战三日后，是约定第二战的日子。

众人依约前往潇潇暮雨。

三日再见，杜舞雩眉间的凝重愈发深了。见到朝天骄众人亦不曾多言，沐雨之下，负手立于中庭。

所有人都在逼他做选择，作为这场争夺的局外人，他却又有着无法彻底与之割裂的四奇观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奇观情谊，一步步走向分崩离析。

然而各人有各人的心结。

意琦行目光缓缓扫过古陵逝烟身后烟都众人，依旧不见绮罗生身影。

此站烟都以西宫吊影对决冰王玄冥氏。

漫天雨声撕裂着，暮黑的天似将倾颓而下，潇潇暮雨之地终年渥绛的土，在雨水中透着铁锈的血腥味，一层层腐蚀这片摇摇欲倾的四奇大地。

对决的两人，任凭细雨沾衣濯发，各自僵持。

玄冥氏看着西宫吊影。

他对这个自小跟在古陵逝烟身边，眼里容不下其他人的首徒亦十分熟悉。西宫吊影深受器重，古陵逝烟总将他带在身边，往时四奇观和睦齐聚，气氛好时，玄冥氏和他亦能谈上几句。

玄冥氏是惜情的人，却也是过分理智的人，他不希望四奇观情谊破裂，然而木已成舟，他本以为自己能将仇恨分得明白，杀害冰泓的人是宫无后，但死去的冰楼和战云界族人又有何辜？西宫吊影作为烟都主事，他的手上，何尝不沾着冰楼族人的鲜血。

所以当玄冥氏真正站到你死我活的杀伐场上时，他清楚的知道，他想杀了这个人，撕下古陵逝烟虚伪的面具，亲见他痛失爱徒的狰狞。

玄冥氏身形先动，冰剑起势凌厉，猛地攻向西宫吊影。

西宫吊影回身闪过，铜珠出手如弹丸，细碎的光影，在雨中化成金缕，直取玄冥氏颈上。

玄冥氏横剑而挡，西宫吊影纳珠入袖，借来回之势欺身而上，吊影百风手，爪势凶狠凌厉，捉影成风，向玄冥氏胸口抓去。玄冥氏同时亦运北冥雕霜掌，挥出同时，凝一气雨成冰，饱含霜雪之力。

二掌相接，西宫吊影胸口一震，退开半步。

玄冥氏一步压上，采取激进，冰剑在手，杀意剑意倾泻而出，西宫吊影猛提掌劲应招，两人交手数十回合，战局平衡已倾。

甫再缠斗，玄冥氏再运极招，利刃锋芒欲添剑下亡魂。

西宫吊影足尖一点，急退欲拉开距离，铜球射出却被冰剑击飞。

西宫吊影咬牙闪避扑面的剑意，今日的玄冥氏，一易人前沉稳，招式激进皆欲取他性命。他之武学根基本不如玄冥氏深厚，与之周旋至此，身上数处新红，已感力不从心。

如果师尊要他嬴，他拼尽一切也会去嬴，然而师尊要他输，那他亦无二话，即便他知道，玄冥氏这一招后，他的性命亦或不存。

西宫吊影眼神微错，向一边那抹蓝色身影投去一眼，身形兀的一滞。

“千里一箭——”玄冥氏并未错放这一瞬之机，翻弓在手，搭箭弦惊风雷，箭刃化千，匿形于光影，携破烟穿雨之势，攻向西宫吊影命门。

就在西宫吊影即将命绝之时，一道蓝色身影闪过。

“一式留神。”

“锵——”

铁器相击的铿鸣，百代昆吾倏出，古陵逝烟负手执剑，立于西宫吊影身前。

“吾徒学艺不精，此战是烟都输了。”古陵逝烟道。

“师尊。”西宫吊影手按伤口，跌跌撞撞仍要行礼，“是弟子……”

“不必多言，你已做得很好，随吾回烟都。”古陵逝烟扶起西宫吊影，脸上并无怒意，只是看向玄冥氏时，语气中颇有一股山雨欲来地泠然，“不愧是冰王，百年不见你出手，一出手便动用此混沌七窍弓，是欲绝吾徒性命于当场么？”

“古陵逝烟，吾持何种态度，相信你内心有数。”

玄冥氏气息微喘，收剑转身，朝一旁沉默观视的杜舞雩微一颔首，走向等待一旁的众人。

“三日后终战。”

杜舞雩左右看看双方，丢下一句话，化光走了。

#

意琦行甫回战云界，就被朝天骄派人请去议事。

“方才你离开去哪了？”

朝天骄一见他便问，语气不善。众人回转中途意琦行突然离开，朝天骄此时显是对他擅自离开感到不满。

“吾有疑问未解，故前往烟都外一探究竟。”意琦行说完，怔怔有些出神，眉宇间更是少见的有些茫然。

“多事之秋，吾不希望横生枝节。绝代天骄，关于江山快手，你有事瞒着吾。”

朝天骄质问完，看意琦行一脸不置可否，也知道多说无用，只得皱着眉训斥两句，转而道:“罢了，此事暂且按下，目前双方各占一胜，第三战由你出战。”

“吾明白。”意琦行点头道。

“只是烟云功体相克，此战无论是古陵逝烟亲自出手，又或是宫无后出战，皆于你不利。”

朝天骄亦有顾虑，战云界之人皆受功体所限，使意琦行出战，一来他修有苦境武学，受影响较小；二则意琦行作为战云界第一战士，是族人的信仰与追随的目标，此战她思前想后，非意琦行不可。

“吾很抱歉，冰楼一脉素不喜斗争，族人中擅武者少，拖累凤座了。”一旁玄冥氏主动开口，语气充满歉意。

“这不是你的责任，谁也没想到四奇观情谊会发展至此极端。”朝天骄拍了拍玄冥氏的肩，挨着他坐下，“今日若非你取下西宫吊影，战约只怕提早结束，事态更无法挽回。”

“关于此事，吾总觉得不简单，今日西宫吊影与吾对战时，吾有些在意。”

“在意什么？”朝天骄问。

“西宫吊影实力虽不如古陵逝烟和宫无后，但在烟都门人中间，亦是翘楚。”玄冥氏回忆着当时战局，“今日一战，他虽尽全力，但最后一招时，他不闪不避，落败于吾，让吾感觉十分怪异。”

“依你所言，他本可避开那一箭？”朝天骄亦回忆当时情形反问道，“他当时离你仍有一定距离，虽留有空门，但情势所逼之下，的确不至于无所作为，引颈就戮。”

“吾不确定。”玄冥氏摇摇头，置于案面的手掌紧握，“当时吾那一箭本可致他于死地，但古陵逝烟中途出手将人救下，西宫吊影或留有后手解招。”

“冰王认为，以古陵逝烟的眼光，错估西宫吊影实力的几率有多少？”意琦行突然开口。

“微乎其微。”

“正是如此，此事更有可能是他们师徒二人算计，刻意借此消长双方战力。”

“如此古陵逝烟定针对第三战有所动作。”朝天骄语气从未有过的郑重，看向意琦行少见的流露出担忧，“那绝代天骄你……”

“无妨，意琦行不会输。”

因为他有需要全力以赴的人。

朝天骄愣了一下，方才那一瞬，她似乎在意琦行眼里看到些不一样的情愫。再去看时，那双蓝眸中是不可撼动的坚定。

“既然如此，绝代天骄，堵上你战云界第一战士的骄傲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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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0-02-22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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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意琦行一身戎装，立身眺望。

那日他回返时心绪忽闪，鬼使神差地转往烟都方向。赶到烟都边境时，果见远处一抹红色如夜中魅影，从烟都闪出，飞掠在树林间。

意琦行旋步跟上，不肯错放分毫，紧紧注视着前方的身影。

红白相间的布衣杀手，袖口张扬的花缎，倒是与曾经兽花发作时颇相似，其实眼睛看到的已经很多了，只不过去承认眼前的冷峻杀手就是绮罗生，比让他否认更加艰难。

那道身影倏忽缥缈在叶间月下，好似一错眼，就要再也抓不住了似的，揪得他心口生疼。

就这样一前一后，意琦行知道自己心绪杂乱，对行迹的隐匿并不尽善，江山快手大约是知道有人跟着的，但他也并没有因他停下脚步。

意琦行甚至好几次就想这样冲上去将人拦下来，还是忍住了。

四奇观各地之景皆别具风光，烟都依山傍水而立，却因立脉宗旨，总显得几分冷绝诡秘。待意琦行回过神，发现已随绮罗生来到一处偏静之所。

远远看到江山快手站在水边，伫立的身形似乎在等待什么。

仔细了去瞧，又好似并没有什么企盼。少年如画般的眉眼低敛，就这么若有若无流连在盈满月光的水面，陷入了沉思。

意琦行将身形影在树后，默默注视着月色下的人影。

系在腰间艳刀锋芒凌厉，他虽不曾见过，但想是一留衣不曾负他所托，为铸刀颇费了一番心力。

他记得这口刀的锋芒。

如果不是亲见绮罗生与御宇天骄一战，他也无法相信，三年时间，绮罗生的身法武艺竟已达到如此境界。

快绝狠绝，也冷绝艳绝。

确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刀客了，但却少了他一直以来能够在绮罗生身上所看到的，为了保护而变得强大的武者之心。

山瀑，溪流，夜风婆娑掠过林间细叶之声交织在一起。

敛目置身，竟尔有一种昔日指月相伴，卧听山间长鸣的隔世感。意琦行心头一动。却更觉箇中苦涩，不复岁月静好。

他不知道绮罗生夜中奔走来到此地，是否有其他目的。又或者，仅仅只是，在怀念曾经一起的岁月。

他可以做这样的猜想吗？

意琦行握了握拳。

#

水边的江山快手解开缠在额发间的红缎，洗去面上牡丹艳纹，披散在身后的白发似雪绒无暇。

这倒是让意琦行想起些许往事，果然还是绮罗生，同以前那般喜洁。

明明这才是只白狐狸该有的模样。

为何偏生要去沾惹那些，凝了胭脂，添了殷红，再多几分残冷杀伐。以致故人相见，面目全非。

意琦行怔怔想得出神，一时忘了隐匿气息。

水边的江山快手回头向他看了过来。

意琦行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倾注其中的感情究竟有多强烈。

更遑论，狐天生野性的直觉，江山快手能感受到投注在身上不加掩饰的视线。

意琦行身体蓦地僵住了。

猝不及防的照面。

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三面，从怀疑、震惊到无法自抑的痛心。

在江山快手的注视下，他惶惶向前几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伸出手，却又在看到江山快手眼中的冷漠与提防时，狠狠遏住了冲动。

咫尺之遥，相思错。

“大宗师非善类，行事诡谲，必自食恶果。”意琦行缓缓开口，说了这一句后又有些踌躇。

他们的相遇，是缘分，他的人生轨迹因为绮罗生的出现而发生改变，他选择去肩负绮罗生的修行与成长，但绮罗生不是他的所有物。

尤其在他当初放手之后，好像更没资格去指摘什么。

“吾……”他斟酌几番，仍是不知该以何种语气何种立场说出这番话，但他不希望绮罗生再继续行差踏差，狠心咬牙冷下脸道，“虽不知你与大宗师做了何种交易，然于吾私心，断不能看你因此步入歧途。”

那双紫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带半分多余情绪。

“随吾回去吧，吾们一道回指月山瀑。”意琦行说。

这是他离开时绮罗生对他的挽留，是绮罗生一直以来向往的生活。

江山快手眼神波澜不惊，注视他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意琦行心中大恸，冷静再难维系。

眼看江山快手将要离开，他急急唤了一声“绮罗生”，便纵身欲拦。

没等他再说更多，狐狸似早有准备，腰间艳刀翻手在握，不偏不倚朝他砍来。

他侧身避过，没想到竟是虚招，江山快手轻功身法速度极快，在他愣神一瞬时，两人便擦肩而过。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意琦行一时情绪激荡，低吼道。

江山快手步伐一顿，站定原地，一手提刀，冷冷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意琦行读懂了，或者可以说，他一直都懂这个眼神的意思，只是他抗拒去承认。

“你是谁？”

“你不认识吾。”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三番两次无故拦阻，若再有下次。”修长的五指紧握刀柄，利刃相向，

“江山图一快，人不见血，刀不收锋。”

言罢锋芒侧身过，意琦行刹那失神，已是失了狐狸踪影。

#

回忆至此尽。

意琦行突然明白，为何古陵逝烟丝毫没有限制绮罗生的行动，日前逼问时，又为何大言不惭。

如果绮罗生再也认不出他，相见与否，又有何区别？

之前他不曾想过会与绮罗生形同陌路，被那种眼神刺得心痛不已，而昨夜那一刀，便是硬生生在心口上，剜出一道迸裂的血花来。

同样的画面在脑海中上演一遍又一遍，回放似的，刺得胸口鲜血淋漓地疼。

“绝代天骄，你……”

朝天骄整军后来到，眼中滑过一丝讶异，隐约觉得今日的意琦行格外不同。以往即使身为战云界第一战士，他也鲜少会做此着装。

意琦行自然听懂朝天骄未尽之言，往日他行事留三分，此番心境不同了，自然不能再留余地。

“为何一直在此地？有何发现？”朝天骄问道。

意琦行所立之处，正可俯瞰整座战云界。

“无妨，只是无端有些心神不宁。”意琦行也说不清，或许是绮罗生未明的态度让他心无安处，只有借登高远眺来消除内心那股沉闷感。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边境的一处云谷，“此番前去，战云界可有人固守？”

“吾让御宇天骄留下，他功体虽未尽复，但此战烟都泰半战力应会被吾们牵制在潇潇暮雨。”

“嗯，一行潇潇暮雨。”

#

潇潇暮雨，两方对峙。

“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江山这几日吾也少知行踪，绝代剑宿果真有毅力。”古陵逝烟微微一笑，半真半假的褒赞了一句，泰然自若的神情，并未有半分介怀之色，“倒是你二人故人相见，绝代剑宿可是认清现实了？”

“见面？”

“什么见面？”

“绝代天骄与烟都的人有牵连？”

身后战云界众有些有骚动，朝天骄的视线亦转了过来，

意琦行不语，他已经问得很清楚，古陵逝烟与他言语周旋，明显不愿据实已告，又故意当着众人面挑起事端，无非是为了激怒他，试图让他自乱阵脚。

“看来狐狸骗术高明，倒累得绝代剑宿一身戎装，为他赴战，一心一意对他，当真……”古陵逝烟挑了挑眉，幽幽吐出两字，“痴情。”

又是一阵骚动。

“古陵逝烟在说谁？”

“绝代天骄私下与古陵逝烟有交易。”

一道声音在人群中突然尖锐，引起一阵哗然。

“噤声。”朝天骄突然开口平息了周围的窃窃私语，转而唤了意琦行一声，“绝代天骄。”

如今正逢紧要关头，从大局的立场考量，朝天骄不会允许因此惶动军心，这一声，是一次警示。

意琦行薄唇轻抿，面容冷峻不容撼动，背上澡雪应声出鞘，凌冽的剑意卷起阵阵风雨，怒意蒸腾并霄，直指古陵逝烟。

“既无诚心，毋庸赘言，一战吧。”

“好！与其做无用之功，不如将心思花在当下，古陵逝烟不吝再说一次，无关四观存亡，吾依旧欣赏你。”

古陵逝烟拍手称赞，同时内劲暗提，震荡四下，蒸腾翻覆的强大真气使发梢及衣面水痕皆退，复为端整。古陵逝烟接过西宫吊影手中递上的百代昆吾，嘴角噙着一抹笑容：

“古陵逝烟便允诺你，一战后，你自能厘清缘由。”

#

意琦行戎装在撕裂的风雨声中猎猎作响，踏脚下泥泞却足出于莲，身形飞掠却掌含千钧，正面迎向古陵逝烟。

掌劲袭身，古陵逝烟抬掌相迎，两人真气轰然对接。古陵逝烟进而变掌为指，百代昆吾应声飞出，横袭意琦行而来，正是名招——

“一式留神。”

澡雪器鸣护主，意琦行剑出无心，化招应式。

“无心剑——”

意琦行指锋挪移，意贯剑身，古陵逝烟既有心以剑分高低，他自当以剑者骄傲回敬。

杀伐未止，战场之外的人，心亦不曾瞬息错放。

“古陵逝烟并没有刻意使用烟都功体。”朝天骄凝目半晌，突然说道。

“但进招仍以原本的功体为根基，即使古陵逝烟尽用剑招……”玄冥氏眉眼间仍是忧虑神色，“四奇观立脉以来，功体相克，乃天命所定。此时他之所为，便是逆流而上，迎刃试锋，欲解鸿蒙之难。”

最初的剑招只是各探虚实。

争夺的人，撕裂的伤

一场决斗，剑上争锋，争得是四奇观的未来，是鏖战多年生灵重返宁静的希望。

战场上撕裂的剑器铿鸣愈发极端，血气混杂着湿润泥土的腥味，散发着陈腐糜烂，蔓延在滴沥的雨中。

“绝代天骄自小修习战云功体，但早些年入苦境后，所习苦境武学使他在剑境上有了新的领悟，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故烟克云之限，或有可解之法……”朝天骄声音低了下去，注视战场的目光透着执着和信念，“他不能败。”

“意琦行，吾知你是有备而来，古陵亦非全无隐招，吾等着看，你要如何扭转烟克云的宿命！”古陵逝烟冷笑森然，欲折剑者傲骨。

“剑宿吾命，何来宿命！”意琦行一抹唇角朱红，剑心沉稳，剑芒更炽，以一化万。

“浩然一剑——”

顿时剑影纷纷，倾波藏锋，化剑招无尽，欲困神于囹圄。

古陵逝烟沉声一呵，身形瞬化，刹那间，凌空一跃。

“地人双剑·并流——”

两招冲击，影弥尘嚣。

意琦行正欲再战，未想古陵逝烟招中秋藏，杀意反身袭来，登时肩头重创，血流不止。

“意琦行，这样的剑伤你还能堪几剑？”古陵逝烟一声嗤笑，眼角闪过一丝枭雄算计的狡黠，进而提气长呼，“古陵逝烟的毕生大道，将以你的陨落为开端。”

“高下未分，妄言堂皇，古陵逝烟你愆忒了。”

“不，意琦行，你终究还是天真。”古陵逝烟屈指弹剑，天地人三式合流，竟尔引发天地震动。

三剑归宗，逼命无常。

战场之上的人不容分心，然而关注战局的人早已发现天际处不寻常的腥红。

“凤座。”一道声音划破胶着的战场，胤苍狼行色匆匆，神色仓惶，接下来的话，更像是一道惊雷，炸在众人耳际。

“巨魔神出事了。”

而战场那端，烟都唯一的神，古陵逝烟，持剑自傲。

“战场，并非只是此处啊！”他看着意琦行一声冷笑，“这一局，已是古陵胜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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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0-03-01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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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潇潇暮雨，神瑞的嘶鸣和穷奇的咆哮混织成一片凄厉哀歌。

朝天骄、玄冥氏众人惊见巨变，皆面色骇然。

“胤苍狼，究竟发生何事！”

两只巨魔神同时脱出战云界，必定造成不小的动荡，朝天骄一开口已是带了七分怒意。

“回凤座。凤座与绝代天骄离开后，梼杌突然躁动不安，御主坐镇战云神宫，故前往查看，没想到却中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胤苍狼急道，“那江山快手不知以何种妖法控制了穷奇，战云禁锢似乎失了效果。是吾等固守有负所托……”

“战云界情况如何？”朝天骄打断他问道，“饕餮又是何故在此。”

“目前由梼杌、混沌支撑战云，暂无大碍。穷奇离开时，饕餮不知为何也挣脱锁链追了出来，是否亦受妖法所惑……”

“不，它是来阻止穷奇的。”玄冥氏看着天际间缠斗的两团黑影，突然说道。

潇潇暮雨本就天色暗沉，再加上两只巨魔神投注的阴影，狰狞凶恶的咆哮，仿佛末日将临。

神瑞挥着巨大的肉翼，口中不住发出嘶鸣，试图阻挠穷奇前往烟都，然而它进退间似有犹豫，仿佛在忌惮什么，始终无法展开攻势。

反观穷奇，口吐焱焰，横冲直撞、齿牙毕露凶相，两兽互搏间，神瑞已落下风。

“江山快手的目的应是巨魔神。”玄冥氏说，“或者说，古陵逝烟一开始订下战约的目的，就是巨魔神。”

“饕餮与穷奇力量相差无几，不应受伤至此，事有蹊跷。”朝天骄狠狠咬牙下令道，“冰王与吾去助意琦行，余下众人拿下西宫吊影。”

再观空中局势。

穷奇虽力量不如梼杌，但生性凶猛好斗，又素与神瑞不合。此番又见神瑞拦路，登时一声嘶吼，巨尾一摆，含千钧之力狠狠砸向神瑞。

神瑞急急后撤，本欲以尾相搏，却在看到穷奇背翼上那抹驭兽的鲜红时，积蓄的力量一瞬迟疑，被穷奇重重抽在一侧肉翼之上。

单翼受创，难以支撑庞大的躯体，神瑞霎时发出凄厉嘶鸣，但始终遥遥振翅坚持，冲着穷奇的方向不住嘶吼。

而地面的战场，意琦行的情况亦不容乐观。

#

“奸险小人！”

意琦行长剑驻地，呕出一口腥红。他胸口受创颇重，血流不止，然而目之所见，却是难抑内心愤怒。

古陵逝烟根本从一开始，目的就不在三战胜负。绮罗生的出现，更是古陵逝烟刻意借此扰乱他的心绪，使他疏忽失策，借此图谋巨魔神，

“现在明白已经太迟了。”古陵逝烟持剑而立，笑声森然，“吾知你以一己之力可制梼杌，穷奇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现下你已自顾不暇，更谈何控制巨魔神。”

“背信弃诺，古陵逝烟，你必将自食恶果。”

“呵，可惜绝代剑宿无缘见到那天了。”古陵逝烟嗤笑一声，以剑做弹，剑锋冷峻，剑音清正，却是邪心昭昭。

“废言妄言，不过证尔心虚弥彰。”

“今日吾确有心与你在剑道一分高下，意琦行，剑下饮恨罢。”古陵逝烟起剑再运名招，“自今日起战云界冰搂再难阻吾大业。”

一式留神再出，留神亦留剑宿魂。

“剑弭八荒——”

意琦行勉力提招，然而受伤沉重，后继乏力。

两招冲击，八荒弥散，一式留神剑意直逼命门。

“绝代天骄——”

战围外朝天骄怒目而斥，众人注意力被巨魔神之乱分走泰半，此时欲救援已来不及。

就在意琦行避无可避之时，庞大的巨魔神身形骤然天降，双翼横展尽数将攻势拦下。

巨魔神神瑞，生生以伤重之躯，护住了意琦行。

“神瑞——”

意琦行的嘶吼带着怒意和痛苦。

神瑞头垂在胸前，艰难的想要以翅骨支撑起巨大的身体，然而背翼上的巨大创伤深可见骨，只有又一次又一次滑落在泥水中。

接二连三的变故，不断刺痛着意琦行的神经。

古陵逝烟欲再攒一招，然而神瑞将意琦行牢牢护在身下，阻挠了他的视线，朝天骄等人亦同时赶到。

眼看时机已失，他只得作罢，旋身踏上穷奇，立于江山快手身旁。

穷奇腾空而起古陵逝烟若睥睨蝼蚁的神，俯视众人。

“协议破裂，诸位若想报仇，大可继续，古陵随时恭候。”

“卑鄙无耻！”朝天骄赶到，急运战云功体，战云御魔神的古法口诀挟电破势指向穷奇。然而古法失效，联结竟尔断了。朝天骄惊觉穷奇体内早已遭另一股力量驱使，全然不受她之指令，她目光凌冽，猛地看向从一开始就站在穷奇背上的刀客——江山快手。

“古陵逝烟你满口荒唐委蛇之言，破坏约定在前，你自信能有恃无恐到几时？”玄冥氏寒声质问。

“古陵不畏天诛，一切事在人为。”古陵逝烟的声音自半空传下，“吾确有打算入主苦境版图，只不过……是在四奇版图尽归吾烟都之后。”

随即古陵逝烟轻声一哂，示意江山快手，霎时穷奇腾空振翅，在一片萧索中飞离潇潇暮雨。

#

潇潇暮雨一时之间陷入寂然。

胤苍狼、寰无疆带人匆匆赶回，霎时打破沉默。

“凤座，属下办事不利，未能擒住西宫吊影。对方似早有准备，吾等赶往时，他已率烟都门人尽数撤离。”

“吾知晓了。”朝天骄紧握着双拳一忍再忍，终于压下心中戾气，走向意琦行，“绝代天骄，吾先替你疗伤。你在看什么？”

她循着意琦行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仍是将目光投向远方烟都。

“吾无事，自行疗复即可。”意琦行收回目光，“先检查神瑞伤势，此番他为吾挡下杀招，受伤非轻。他移动不便，需借众人力量，助他回战云。”

“嗯，你亦不可勉强。”朝天骄点点头，转运天极之力，以雷霆电能，疗复巨魔神伤体。穷奇已失，梼杌难驭，烟都的野心防不胜防，以饕餮心性坚定以及与意琦行关系，对战云界仍至关紧要，不能再有失。

眼下局势难解，朝天骄心情格外沉重，待神瑞元气略复，她叹了口气：

“先回战云吧。”

#

江山快手立于穷奇背上，凌冽寒风夹带细雨，吹透一身湿布衣衫。一双紫眸闪烁着光芒，终于浮现出几缕思绪流转的痕迹。

在控制穷奇赶赴潇潇暮雨战场时，他又看到了日前拦下他的那个人。

啊，是的……又是那个人。

原来今次之战，是那个人与大宗师交手。

那人浊衣沾尘，满身浴血，看起来快要死掉了一样，然而持剑的手却无比坚定，这大概是守护的力量吧？江山快手默默地想。

看起来是个让人钦佩的人呢……连追着他和穷奇一路而来的另一只巨魔神，也在为那个人担忧。

他承认自己在一瞬间有一阵心悸。

可这是战争，江山快手告诉自己。死生难料，战场上令人敬佩但已魂销骨寒的英魂，又怎么会少？

没想到巨魔神会在重伤之下，为那人裆下杀招，护住了他的安危。难怪这只巨魔神能可不受他控制，原是心有所念，自不受外力所扰。

他似乎没有什么想守护的呢？

只有任务，至多不过有些达成任务的信念罢了。大宗师于他有恩，虽然他对自己曾经的遭遇记忆模糊，但既然在烟都醒来，又寻不到过往，索性便留在烟都，为大宗师的达成所望，就是他的信念。

至于属于他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或许就是……不，他没有想守护的东西。

他似有些困惑。

离开的时候，那人终于接到了发现了他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看到了那人失控的神情，大喊着什么。

然而耳边只有杀伐声，他什么也没听见。

只不过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依稀看出了，那人的口型，是在叫一个名字。

绮罗生。

又是绮罗生。

他的内心腾地升起一股不明的情绪。

绮罗生是谁？谁又是绮罗生。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叫出这个名字。

他？他是江山快手。

#

“恭喜师尊。”西宫吊影踏入冷窗功名，步伐似带三分急切，语气亦是少有的轻快。但见扇门后，人隐约，古陵逝烟一手执笔，正案头书写。

西宫吊影脚下一顿，忙又低头收敛了神情，“是吊影冒昧。”

“哈。”古陵逝烟一声轻笑，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西宫吊影，“吊影莫不是特意要赶在众人之前，向为师道贺。”

西宫吊影心头一凛，知道自己方才情绪失态，为古陵逝烟所察，忙又辩道：“师尊说笑了，吊影与众人待师尊心意如一，并无……”

这下反倒更像是在狡辩了。

“吾当然知道你待吾始终如一。”古陵逝烟笑道。

这句话倒是让西宫吊影猜不透了，明明他应该是最通晓师尊心思的人，此刻却在古陵逝烟的注视下，莫名有些慌乱。

“师尊料得不差，江山快手果然可以控制巨魔神。”

他话题转得生硬，古陵逝烟也没拆穿他。

“本想针对冰搂一脉采取动作，方才找上妖界，结果反倒是另有收获。吊影，你做得很好。”

“徒儿当时截获消息，本以为此人不过是可以考量的筹码之一。没想到绮罗生竟出身灵兽，天生灵力能迷惑驱使万物。”

“彻底觉醒的灵狐，若是修炼得当，日后成为一方山主也未可知，只是此番受妖界秘法控制，便由不得他。吾当初定下三场战约，便给他时间，最大限度觉醒他这份‘天赋’。”

既为战场艳刀，亦为攻心利刃。

“意琦行必也没想到，他苦心想要隐藏的软肋，会成为颠覆战云界和冰搂的关键。只是可惜，未能一举将收拾意琦行性命。”

“只是暂时罢了，吾要意琦行亲眼看着战云界和冰搂走向覆灭。”笔墨狷写，跃然纸上，“吊影，你当知接下来该行何事。”

西宫吊影微微一欠身，领命离去。

冷窗功名案头，一副张扬的“烟”字，横绝纸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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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樓發表於: 2020-03-01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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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战云神宫内，气氛格外凝重。

朝天骄环视众人。

甫听完族内情况，穷奇挣脱禁制导致神宫撼动，这种情况以往也有过，因此众人很快整顿，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然而任谁知道，当下倾危。

原本胶着的局势已破。战云界的损失，远远不止一只巨魔神那么简单，失去穷奇对未来平衡的影响，难以估量。

强势如朝天骄，也觉得十分棘手。

“此番是吾倏忽，未料古陵逝烟暗中做手，朝天骄身为战云界凤座，未能恪尽己责，有愧族人。”朝天骄开口沉重，“只是当下，暂请诸位允朝天骄戴罪继续领导众人，日后吾定自依军法处‘失职之罪’。穷奇遭失，烟都危机迫在眉睫，情势刻不容缓，还望诸位莫失守护战云之心。”

朝天骄在族人间一向有威信，这不仅认同是她作为战云界的领导人的魄力，更因她生死无畏皆为战云。

众人皆精神一凛。

“此事吾等同样未能及时察觉古陵逝烟的阴谋，当处同罪。”寰无疆代表诸将道，“吾等亦愿戴罪立功，誓死追随凤座，守护战云。”

“吾知连年征战已造成不小的折损，本有心求和，奈何古陵逝烟野心昭昭，今日之事过后，战事势必升级。”朝天骄道。

“冰楼与战云界共进退。”一旁玄冥氏说道，温厚的嗓音坚定有力。

“多谢，战云界亦然。”朝天骄点点头，露出一丝浅笑。

冰楼与战云界渊源长久，古陵逝烟无法挑拨，这是他们成为最坚定的核心。朝天骄突然忆起，前夜战况混乱，似乎并未看见杜舞雩的身影，脸色顿转森然。

“杜舞雩呢？古陵逝烟公然毁诺，他为何不出手？”

“回凤座……一剑风徽，似乎混乱时突然离去，脸色十分难看。”胤苍狼皱眉回忆道，“属下听到他说似乎说了一句‘封印破了’就匆匆离开了？”

玄冥氏思索的神情滑过一丝忧虑：“难道古陵逝烟早算到此着，有别的方法牵制杜舞雩？”

“先遣人前往驭风岛一探。”朝天骄下令道，“诸位对今后对策有何想法？”

“战云界之人从不畏战。”御宇天骄道，“来之，当战。”

“战云界悬空而立，仰赖巨魔神支撑，穷奇已失，饕餮受创，此时只余梼杌、混沌。”意琦行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如果古陵逝烟故技重施，继续针对巨魔神动作……”

他欲言又止，并未将话说完，但在场众人已明了他的意思。

如果巨魔神再有失，难保战云神宫不会就此陨落。

他们尚连江山快手是以何种方式驾驭穷奇都无法得知，就算饕餮这次能免受控制，谁又能保证下次依然？更遑论梼杌、混沌。

朝天骄看了意琦行一眼，忆起许久前意琦行曾向她提出的谏言。

四奇观资源有限，战云界势值鼎盛繁荣时，亦曾动过谋夺苦境版图的念头。适时意琦行便不认同侵略行径，从而提出折中之法。

即使族人迁居苦境，寻适居之所，避世而处，并主动提出可前往苦境一寻良所。

而战云族人皆好战，既有心争一方领土，朝天骄便将提议此置之不顾。当年这个想法虽不全适用眼下，但却可解当下掣肘之难。

朝天骄沉思片刻，似乎下定决心。

“吾知众人有心，但吾肩负一界安危，不得不做出选择。原有巨魔神的力量作为牵制对抗古陵逝烟，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战云界成之巨魔神，却不能败之巨魔神。”

朝天骄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铿锵有力：

“明日，整军迁至苦境。”

#

其他人离开了，房内只余朝天骄、玄冥氏和意琦行。

意琦行正待转身离开。

“隐瞒江山快手的身份，绝代天骄，你欠吾一个交代。”

身后朝天骄冷不丁的一句话，他双手下意识握紧了。

御宇天骄果然已经向朝天骄言明了绮罗生的身份，也难怪，事态已经严重如斯，御宇天骄断不可能继续帮他隐瞒。

但他应该如何解释，众人所看到的，并不是他所知道的“真相”？

意琦行从不怀疑自己，也无畏他人置喙。但若要让他为了谁去辩解什么，这却是他不擅长的。

朝天骄见他身形僵硬，却又一言不发，也十分无奈。

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意琦行此番回归战云界，她多多少少感受出来意琦行的变化，而带给意琦行这种变化的是谁，她也不用去猜了。

朝天骄叹了口气。

“罢了，你去吧。明日梼杌由你护行。”

“没想到你竟会做出将神宫迁往苦境的决定。”玄冥氏目送意琦行离开房间，转头看向朝天骄道，“吾以为你仍会是曾经那样……”

“冲动？好战？不顾一切？”朝天骄挑了挑眉。

“吾不是那个意思。”玄冥氏摆摆手，给朝天骄递了一杯茶。

“族人是吾的责任，吾不能在明知风险超出预估的情况下，拿族人的性命冒险。”朝天骄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似终于放松了些，她微微侧过身，斜靠在玄冥氏身上，“何况，此举虽有违吾一贯作风，却是当下可以两全的策略。”

“所以吾是在赞你呀。”玄冥氏笑了，揽过朝天骄，手指抚过她鬓角的发丝绕了绕，“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今日太累了。”

战云界素来与苦境无陆接之所，朝天骄做此决定并非避战，而是为避免神宫失去巨魔神支撑导致倾覆，同时又可以解放巨魔神作为战力。

朝天骄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古陵逝烟不会得意太久的。”

#

意琦行抬头看着神瑞，举起手掌覆在伤处，积蓄的电能疗复着献血渗透的伤口。之前在潇潇暮雨只是稍作疗复，支撑着巨大的身体回到战云界后，神瑞肉翼上的创口又再次裂开了。

翻卷的表皮渐渐愈合，待变成皲裂的纹路时，神瑞凑过来，小心翼翼用鼻尖碰了碰意琦行的肩膀。

已经足够了，你的伤……

“不用担心吾，吾没事。”功力突然一滞，意琦行松开覆在伤处的手，拍了拍神瑞的大脑袋，露出一丝苦笑，“也罢，现下吾也确实有心无力。”

没关系，剩下的都是小伤，神瑞我很厉害，过几天就能自愈。

神瑞口不能言，扭了扭脖子做了个鬼脸，挺了挺胸。不过由于巨魔神天生样貌狰狞，看起来反倒更凶神恶煞了些。

“不要乱动，好好养伤。”

意琦行对他这副姿态并不见怪，呵止的语气严厉又温柔。

能懂神瑞的人不多。

巨魔神的诞生是为了毁灭，同族的梼杌、穷奇和混沌皆对世人抱有敌意，更遑论以电能控制驱使他们的战云界，说是恨之切齿也不为过。只屈服于力量的威慑，而始终未敢颠覆。

对于神瑞主动亲近意琦行的行径，另外三只都看不过眼。梼杌性格最为爆裂，受到的禁锢力量最强故不能对他出手，混沌、穷奇和他力量相差无几，穷奇与他素来不和，平日没少互斗，也都给对方添了不少伤。

好在这战云界有意琦行能懂他，并不寂寞。

原本他以为……绮罗生也应该懂的。

神瑞眼神一暗。

“你也认出他了么？”

神瑞点点头，大眼中透着不解。

他当然知道那是绮罗生，即使眼神变了、气质变了，甚至外貌也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但灵魂却不会变。

可为什么……绮罗生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在追赶穷奇的时候曾拼命去喊，呼唤着属于狐狸的名字，却只换来一场厮杀。甚至他曾经见过的、那抹属于狐狸的、热烈的灵魂艳色，也在杀戮的刀光中逐渐式微。

封闭了内心，失去了本该有的空灵，所以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在体型庞大的巨魔神眼中，人类是渺小而脆弱的。即使它知道，以如今狐狸那股能驾驭穷奇、让穷奇彻底摆脱禁制的力量来说，或许自己早已不如，但在搏斗时仍是忌惮会伤了绮罗生。

因为那是对于意琦行来说重要的人。

意琦行看到了神瑞眼中的疑问，却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神瑞小住的那段日子，两只虽都不能化人，但意琦行看得出，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方式。除一开始绮罗生有些应激以外，之后倒是每日泡在一起。现下回想当时两只分别，绮罗生虽然一副“可算走了”的得意表情，其实之后还是小失落了几天，总反应不过来神瑞已经回战云了，觅食的时候还会下意识给神瑞带上些。

如此意琦行更是不敢同神瑞多说些什么。

绮罗生变作如今这般模样，是他的责任。他不应该扔下绮罗生在指月山瀑，即使告诉自己有一留衣陪伴，绮罗生也一样不会寂寞，但心底根本就知道，那只是用来逃避的借口。

是他的疏忽，才让两人走到如今的地步。

意琦行别开了头，靠着神瑞坐了下来，一手拍开身侧的酒，拎起摊子就往嘴里灌。

指月山瀑的梅花树下，也埋着几坛子酒。那本是为他两人重逢所准备的，只是如今不知再启何年了。

神瑞一动不动任他靠着，只是仰头长息，悠远低沉的嘶鸣在哀云缭绕的神宫分外哀伤。

“他会回来的。”

意琦行离开前对神瑞承诺：

“吾会将他带回。”

#

“他是谁？”江山快手看着纸上的画像问。

是他，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战云界的绝代天骄。”西宫吊影答道。

“他是谁？”江山快手又问了一次。

他想知道的不仅仅是名字。

“宗师的敌人，你的新目标。”西宫吊影将纸封递给江山快手后，掏出一巾黄帕缓缓擦拭手掌，“尽你所能，杀了他。”

江山快手沉默了片刻。

他想知道的也不是，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人究竟与自己毫无所觉的过去……

“绮罗生又是谁？”

西宫吊影擦拭的动作一顿。绮罗生虽受妖界秘法控制，时效虽长，但此法并非全然迷惑对方的心智，毕竟绮罗生身为灵兽，天赋灵力力量纯净，并不能污化。因此在秘法生效时，仍需要通过环境和语言的刺激，将之引导向他们需要的结果。

期间若是受外界变数影响，同样是无法避免的。

“你从哪听的？”西宫吊影不动声色。

“这个人，这样叫我。”江山快手微微皱眉，“但吾是江山快手。”

“对，你是江山快手。”西宫吊影肯定地点点头，转身边走边漫不经心抛下讥诮，“至于绮罗生是谁，谁知道呢？兴许是绝代天骄失心疯了也说不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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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樓發表於: 2020-03-07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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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所幸有巨魔神之力，战云界迁往苦境之行并未出状况。

朝天骄虽差人留意是否有烟都耳目尾行，但迁行阵势浩大，烟都探听到具体位置是迟早之事。

于苦境之人的惊动则更甚，渊薮之巅突现神宫，云雾缭绕，只一日，已引起附近村民的骚动，衍生不少传闻。

叫唤渊薮本就长年鬼哭缭绕，山势险恶，此时更有狰狞魔神盘旋其空，令寻常百姓望而生畏，不过这并不能阻挠有心人。

第二日。

“素闻清香白莲为苦境苍生奔走，鞠躬尽瘁，吾战云界昨日方现苦境，今日你便到了，果真名不虚传。只是素还真你冒然前来，就不怕吾战云界别有所图，令你有来无回？”

意琦行甫踏入议事厅，听得朝天骄之语，便是一愣。

议事厅的气氛倒非是剑拔弩张，尚不及他一身剑意，风尘仆仆，一踏入，朝天骄、玄冥氏以及与之相谈之人皆看向他。

“哈。”屋中莲冠剑者面容温润，轻声一笑，似是了然，“这位想必是绝代剑宿。”

意琦行心有所思，向素还真点头一礼，便立至一旁。

“哦？清香白莲认识吾王弟？”朝天骄饶有兴趣道。

“这方是素某大胆来访之因，听闻叫唤渊薮乃过往意琦行与武道七修同修之地，神宫忽现此地，想必与他关系匪浅，此番得见劣者所料不差。”素还真拂尘一摆，朝意琦行微颔还礼，“尘外孤标在苦境素有冷傲脱俗，超然独处之名，远小人者是为君子，即使战云界别有所图，此行也断不会为难劣者。”

翩翩公子，机巧若神，便是如此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朝天骄自然不好发难落人口实，不过她本也无意为难。

“想来素还真此行，是欲探战云界在苦境的图谋与动向了。”朝天骄坦言道，与苦境之人接触事宜，她与玄冥氏已稍前谈过，有初步的想法，倒是未曾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自然，明人不说暗话。”素还真颔首微笑，“容素某一问，战云界声势浩大迁往苦境，所图为何？”

朝天骄与玄冥氏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

“大致情况劣者已经明了，至于凤座所言现身驭风岛之人……”素还真若有所思，“身披雀衣，足乘帝猊。”

“可是苦境之人？”玄冥氏问道。

“近日苦境出现一名为‘逆海崇帆’的组织，以‘天谕’‘地擘’为尊，宣扬神迹，广收信徒。你们口中所言之人，形貌与那名地擘弁袭君倒是有八分相似。”

“可知晓弁袭君与杜舞雩的关系？”朝天骄皱眉问道。

“并无线索，但子不语怪力乱神，历来崇尚所谓‘神迹’之人，难免别有所图。素某原就忧心逆海崇帆目的未明，如若逆海崇帆真与烟都联手，控制着数量诸多的百姓，只怕此事难善了了。”素还真眉间亦见忧虑。

“无论有仇或是想要拉拢一剑风徽，古陵逝烟联手此人意在牵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玄冥氏亦叹息道。

“那个老狐狸。”朝天骄恨道，“战云界迁至苦境，巨魔神之力也得以解放，他不会得意太久。”

“巨魔神的毁灭之力太过巨大，若能避免，还是只作牵制之用。”素还真道。

“当然，只是古陵逝烟手下有人能可驾驭穷奇，此点不可不防。”朝天骄提醒道。

“四奇观大致情形吾已了解，还请凤座给素某时间思考对策。”素还真起身一礼，“今日叨扰了，素某告辞。”

#

素还真匆匆步出战云神宫，却发现门口剑者身影似乎早已伫立多时了。

方才议事中途，意琦行便忧心忡忡地离开，没想到竟是在此处等候。

“剑宿，可是有事要与劣者一谈？”

“古陵逝烟部下有一名刀客，绮罗生，名唤江山快手……”

素还真敛眉凝目而立，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意琦行，听着他混乱又充满迟疑的语序，艰难地继续着讲述。

“他，绮罗生……是吾一名故交，心性非恶，但不知何故受制听命与古陵逝烟，且记忆似乎有损，并不识得吾。烟都有心入侵苦境，若是正面冲突……”意琦行喉中干涩，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他一向信奉己行之力，少求于人。更遑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变数难料，他如何能要求一名为苍生百姓谋动之人，在生死关头，因他一己之私……脑中划过一瞬荒唐的想法。

若真无转圜，由他来做下一场决断，了解一切，也未尝不可。

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事情变得无法挽回。

“劣者会尽力周全。”素还真看出他的为难，解意应道，“剑宿可曾想过有何解方？”

“他体质特殊，乃是灵兽得机缘方化人形，吾曾想，或可从此点入手。只是吾分身乏术，难免力有未逮……”

“劣者会遣人打探，若有解方即刻知会你。”素还真向意琦行许诺，发现他眉间依旧沉重，儒者声音坚定，宽慰道，“切勿过忧，有法必有破。”

“多谢。”意琦行点点头。

#

烟都内，冷窗功名，袭烟袅袅。

古陵逝烟卧倚案前，半寐的双眸敛了狡黠，倒是多了几分君子气势的锐利，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听取西宫吊影的回报。

“……情况便是如此。”

“聪明的选择，吾本以为以朝天骄的个性，会继续正面硬抗。她这番行事，倒是打了一场漂亮不见血的回避战呢。”古陵逝烟道一声非褒非贬的意味声长，“无妨，迟早要走到这一步，只不过将吾日后的计划提前罢了。”

“依师尊之意？”

“若战云界和冰楼安分守己，不再生事，倒也省了吾之麻烦。只不过……”

“有仇恨作为永恒的驱动力，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至少意琦行不会。”西宫吊影道。

“他本就是吾必除对象。”古陵逝烟冷哼一声，再睁开的双眼中，已是新一轮的算计，“待吾参破元生造化球之秘，一切尽吾囊中物矣。”

“另外，容禀师尊，适前吾前往蓝峰十二涛释出善意，鳌首一色秋已作回应，弟子会尽快促成合作事宜。”

“很好。无后修炼进展如何？”

西宫吊影闻此问，语意略一迟疑，古陵逝烟已是明了，淡漠的眉眼中少见滑过一丝不快，登时起身。

西宫吊影见古陵逝烟微愠，亦见慌乱，匆忙道：

“是徒儿未尽师兄职责，师尊……”

“近日诸事繁杂，看来是吾疏于管教他了。”古陵逝烟打断道，森然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控制欲，“吾往软红十丈一趟，你按计划行事。”

#

战云界迁至叫唤渊薮，避免了受制于巨魔神的危机，但终归利弊两段。

战云族人常年生活在云上，出入得功体之助，又依仗天险之利高枕无忧。远离生活了百年的悬空之地，虽不至无法适应苦境，但神宫边境的布防安排皆需变化，万事待备。

渊薮是意琦行昔日修行的故地，早因内外七修之斗而荒废，渊薮之地既为他所选，他肩负的责任更重大。诸事缠身也让他甚少有时间去整理纷乱的思绪，反倒像是在逃避现实一般。

远离了四奇观范围，将难以知会烟都的行动，更遑论掌握绮罗生的动向。

冰楼和苦境人士传递来的消息，也只称烟都笼罩着不寻常的氛围，出入之人皆行事隐秘，并不见大范围的行动。

他并不知道古陵逝烟会让绮罗生做什么他也不会去做无谓的设想，只是有些忧虑事端的到来。

#

再次相见，已是半月后。

不寻常的半月后，古陵逝烟终于对苦境出手，烟都精锐尽出目标直指——孤舟一字横。

本以为烟都为稳固造势，会继续对上冰楼和战云界。无论是谁也没有想到，率先遭难的竟然会是山龙隐秀等人。

而对于战云界和冰楼，烟都这半月的暗处谋动，也并非毫无准备。

意琦行甫出神宫便遭人拦阻，银针落星如雨罩面袭来。

“御宇。”

意琦行提声扬气，银针尽落，御宇天骄从他身后杀出，与迎面而来女子斗做一处，近处亦有两人突然现身，向战云界众人攻来。

来者武功路数皆不明，非四奇观之人，除现场缠斗的三人外，意琦行察觉远处更有第四道视线窥伺着。

意琦行心知这些人意在牵制，足下更不待停，率先突出，眼见远处窥伺之人并未拦阻，他不打算节外生枝，一心奔赴孤舟一字横，待赶到时，战势已倾。

“龙魂玉易主，从此你就与红尘再无干系。”

伴随古陵逝烟狷狂笑声，百代昆吾剑挑朱红，医天子身形缓缓倒落尘埃。

“龙魂既得吾手，龙鳞龙骨，吾亦取之。”

剑尖挪移，直指山龙隐秀。

“不会让你得逞。”意琦行一声怒喝，澡雪剑出，剑意怒意高涨，攻向古陵逝烟。

古陵逝烟岿巍不动，面上滑过一丝嘲弄笑容，身前倏忽一道红影闪过，艳刀忽现挡下攻势，江山快手横刀当面而来。

艳刀刀影绵密又凌冽，刀刀皆攻向命门，面对心系之人，意琦行无法尽全力应战，处处受制，一度发现有可施为的破绽，却只狼狈挥剑挡下，只恐出招伤绮罗生太过。

眼看他被渐渐逼离，难以插手战团内的厮杀，或者说……屠戮。

“绮罗生——”意琦行再次挡下杀招，急切地喊着。

江山快手表情并无半分撼动，出刀的手亦然，又狠又快。

意琦行咬了咬牙，再开口已是换了一个称呼：

“停手，狐狸。”

#

这人竟然知晓他的真身。

江山快手的刀有一瞬迟疑。

但脑中命令胜过一切，既然西宫吊影有令，说绝代天骄是大宗师的仇人，是他的目标，是凶兽的猎物，那他必将尽一切力量，为之铲除。

就算知道他的真身又如何？就算他内心对此人仍有疑惑未解，就算他觉得这人知道什么他本该知道却一无所觉的故事，就算这人叫他绮罗生会让他心悸。

但眼下是战场。

而绝代天骄，是烟都的敌人。

刀再次挥出，一样的决绝，却又夹杂着难以捉摸的一丝挣扎。同样的挣扎，眼前之人亦同，注视他的蓝色眸子中那抹稍纵即逝的哀伤，江山快手没有错放。

就在此时，一道剑气自身后逼近，江山快手来不及反应，招式遭破。却见眼前之人——绝代天骄在艳刀被打偏瞬间，竟做出意外之举，旋身护在他身前，剑气发来的方向，隐隐可见一众人影。

将背部的弱点就这样暴露在面前，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他找不出任何的解释，却是天赐的良机——

“正道之人，撤——”

身后战围传来西宫吊影的声音，江山快手紧握刀的手一顿，转过的脸再没多看那背影一眼，足下轻点，登时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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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樓發表於: 2020-03-07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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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意琦行手中拽着一张信笺，笺上挥洒的大半文字，是他数月来的梦魇。

“此信中所书，乃素某托人所搜集，或许会有帮助。”素还真饮一口杯中茶水，静静看着意琦行。

自看完信，意琦行便一言不发，只有握住信笺渐渐收紧的手指，能看出些许心内纠葛。

依信中所言，绮罗生之症，实乃妖界术法影响心智所致。与其说是术法，不若说更类诅咒，施术者通过诱发手段，使受术者的执念成为孕生诅咒的土壤，吞噬记忆、善性、思想乃至情感。

妖兽、灵兽一族，有幸步入修途者，多以修人化形为目标。这本需与天生的兽性进行抗争，兽性强者，难抑兽性则性情难成，天赋弱者面貌难改，终其一生皆为之奋勉。

幸者百年得成，不幸者千年仍难一渡。在修行的漫长岁月中，注定有求而不得的渴望，欲而不成之事，甚至修行本身，于它们便是一种执。

而施加在绮罗生身上的这种诅咒，利用了执念，吞噬了他们珍视的修行，忘了当初为何开始的初衷，无论灵兽也好、妖兽也罢，注定迷失在本我的兽性之中，最终成为毫无感情的杀人工具。

意琦行看着手中信笺，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

“现在的他，还有执吗？”

“既有亦无。”素还真道，“执念是诅咒的驱动力，执念一日不破，诅咒一日不消。只是此刻诅咒存在一日，他便毫无所察，亦不知执着为何物。”

“可有解法？”意琦行问，信中所言此术本已失传，解法更无迹可寻。但是念及日前一战时状况，他又不禁抱着一线希望……

“如今百妖路没落，擅术者易寥。素某虽并不了解绮罗生，但却相信有法有破。”素还真沉吟片刻道，“昔日妖界此术多用在妖兽之身，用以驱使万妖。你曾言绮罗生乃灵兽出身，方才又言，绮罗生对你刀下留情，待你神情亦有不同，或许潜意识中仍然在乎你，也不失为可入手的方向之一。只是……”

素还真语意尽此，有些迟疑。

“只是或许是吾自作多情，看错也未可知。”意琦行僵硬地补充道。

绮罗生并没有向他后背递出那一刀，他并不曾看到绮罗生是如何收刀离开，但是他会猜，会去妄测，绮罗生当时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向身为“敌人”的他留手。

又或者只是他想多了……

“素某非是此意。”素还真摇了摇头，深知意琦行关心则乱，叹了口气将话说完道，“只是当下多方野心展露，素某分身乏术，心力不足，未免惭愧。”

“抱歉，是吾一时心急，失言了。”意琦行面上一郝，知道沉浸在思绪中，太过自我了。

素还真点点头，并未介怀，只语气仍是忧虑：

“烟都、逆海崇帆乃至前日初露头角的天葬十三刀皆是有心之人，若在苦境竞逐版图，只是苦了苍生百姓。”

“吾不会放过古陵逝烟，战云界和冰搂也不会就此罢手。”

“依素某之见，寻求解术之法，若能将人擒下后再寻人医治，将对解术大有助益。眼下继续针对烟都，找寻适当的时机与绮罗生接触，确实是可行的途径。”

“嗯。”

“杀人易，攻心难。切吾过忧过躁。”

“吾明白。”意琦行点点头。

经过近段时间的思考，他多少页明白，一昧的焦躁并不能挽回什么。如今既然知晓了原因，有可以为之努力的方向，心境亦当为之顺变。

执念与否，等绮罗生恢复了再计较也不吃。

#

西天一片腥红渐沉，月色如勾，映照水寒霜冷。

一抹绮丽艳身忽现。

山壁间一块凸起的巨石上，江山快手佇立不语。

追溯的记忆，只停留在从烟都醒来的那一刻。西宫吊影对他说，大宗师将重伤的他救起，既为报恩，他便留在了烟都，反正也无处可去。

狐狸的身份让他与世人格格不入，在世俗眼中，他是妖、是孽、是为非人，其心必异。但即使身处烟都，他仍有着毫无归属的彷徨。

脑中始终有一个声音，质疑着他的选择，告诉他：

错了。

又错了。

回去。

可是他要回哪儿去？

能回哪儿去？

他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该往哪去，一柄艳刀傍身，象征着杀戮与血腥，也只能藉由任务与战斗，浇弥心底的声音。

也唯有此地，以天边之月为伴，方觅得内心一丝平静。

“是上弦月呢。”

“谁？”察觉到气息，江山快手迅速转身，抬手握在艳刀刀柄之上。神情戒备，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愣。

“绝代天骄。”

来人银丝高束，衣袂被夜风吹起雪白色的飘影，一袭白衣比起战甲倒更显了几分身段消瘦。虽然装束变了，但他仍然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战云界的绝代天骄。

“那是吾在战云界作为战士的称号，你可以唤吾意琦行。”

“意……琦行？”

江山快手眉头微皱，为什么在默念‘意琦行’这个名字的时候，脑子会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是的，他听过这个名字，大宗师确实曾经唤这个男人“意琦行”，他是绝代天骄，也是意琦行。可那道声音，唤的既不是绝代天骄，也不是意琦行，而是……

绝代剑宿。

绝代剑宿又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名字？

“不向吾出刀吗？那日你还想杀吾。”

“宗师要我杀你。西宫亦要我杀你，你是……烟都的敌人。”江山快手低声道。

“那你呢，想杀吾吗？”意琦行问他。

他没有说话，静静看了意琦行一眼，垂下眼帘，松开了放在刀柄上的手。

心底地声音在说“不想”，而此时此刻，他也确实不想。

再抬头，意琦行也已不再看他，反而抬着头，任由，稀微的月光流泻在他脸颊上，眼神闪烁着看不清的光，却又沉静若夜色之谧。

江山快手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这里也离月亮很近。”

意琦行突然开口，江山快手一愣，却并没有说话。这人好似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地说了下去。

“吾见此地有水流经，一时兴起，便溯流而上，一寻源头，便去了山的那头。回来，就见你在此地观月……”

他看的并非天边之月。江山快手在心底默默地想，那终究可望不可及。他眼中所见，乃是在跳跃的水流中，碎成一片一片光影，放任自流，这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快感。

“镜中花水中月，皆若昙花一现，抓不住流逝的时间，吾们便什么也留不住。”意琦行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又问道：“你去后山看过吗？”

后山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江山快手没去看过，却也并不好奇。

“那有一座瀑布。”意琦行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半空画出一道弯弯的轨迹，“很小的瀑布，说是一泓跌落山野的涓流也不为过。”

“只是吾更愿意将之称作‘瀑布’……因山势走向在石缝中蜿蜒，汇流成涓，连年累月冲刷寻觅着奔腾的轨迹，渐渐开拓出的未来，再百年后，终成飞流之势。”

意琦行与之前不同了，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江山快手有属于这个男人的慌乱的、愤怒的、困惑的甚至痛苦的全部记忆。

仔细想来，他们每一次都是匆匆照面，他竟然记得这个人的，这么许多不一样的表情，听过这么许多不一样的声音。而今天的意琦行……

他闭上双眼。

面对敌人，他不应该松懈眼前，但是听着意琦行平缓又温厚的嗓音，娓娓叙来，像是天地之音，在他心口上轻轻抚过，抚平了心底的惊惶。

“吾到未曾想过，烟都境内，竟也有此出尘之地。”意琦行似乎是笑了，“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因为总有失控的时候。

他曾有几个夜晚，被梦魇所困，就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作为人的身体里竟然住着一只野兽，仓惶而奔，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此地。

镜花水月，是虚幻却也是属于他的真实，即使是残忍的真实，亦是真实。

之后一个月中他总有几个晚上会来到此地。

他站起来，走向意琦行。

“要离开了吗？”

听到他的脚步声，意琦行收回了注视着溪流的目光，神情温柔地看着他。

擦身而过之时，他听到自己说：

“下次战场再见，我仍会杀你。”

“嗯。”

依旧是没有剑拔弩张的温柔，江山快手甚至听出了一丝哀伤。

为何听到他要杀他，依然能这么温柔地应着？

然后就那样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离开？

对于这个人，对于意琦行，有太多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了……

#

战云神宫。

意琦行匆匆回到，在门口正撞见一人，是冰王玄冥氏，他不禁一愣。昨日傍晚冰王才离开，何以今日天际初见晓光又再度来到。

意琦行一靠近，就感受到玄冥氏周身一股未散的煞气。

莫非事态有变？

“冰王此时前来，可是有要事商谈？”

玄冥氏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确有要事，劳烦替吾请凤座一谈。”

#

“你方才动过真气。”朝天骄与玄冥氏一照面，双眉一皱，直言道，“发生何事？”

“日前一剑风徽失踪吾便派人寻访踪迹，昨日得了消息才会在傍晚赶回冰楼。”

“你见到杜舞雩了？”

玄冥氏点点头，神情却并不放松。

“他对吾道‘避之不及的过去终于紧追而来’，他无暇插手四奇观纷争，但承诺若有朝一日你吾若前往讨伐烟都，他会出手。”

朝天骄轻声一“哼”，态度不置可否，转而道：

“那你又为何动过真气。”

“这便是吾要同你参详之事。宫无后不知道为何，夜中只身杀上冰楼，吾见机会难得，欲与一剑风徽联手，想将他擒下……”

“宫无后深得古陵逝烟看重，若能将他擒下，将是不错的筹码。”意琦行赞同道，“结果如何？”

提到宫无后，玄冥氏咬了咬牙，想到死去的百里冰泓，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难以遏制的冷冽。“一剑风徽只说针对古陵逝烟，吾见他有意留手，战至中途，西宫吊影突然出现欲救走宫无后，吾一时心急，便运混沌七窍弓射之，却不想……”

玄冥氏言至此，叹了口气，方继续道：

“西宫吊影竟为宫无后挡招而亡。”

“竟会这样……”

朝天骄和意琦行都不禁为此一愣。

四奇观人人皆知西宫吊影一心崇拜古陵逝烟，近乎仰慕，将古陵逝烟奉为烟都的“神”，只要是古陵逝烟所欲所为，西宫吊影性命以赴。

今日为护古陵逝烟最为看重的宫无后而身亡，此时想来，一时间竟尔颇有唏嘘之意。

“西宫吊影是古陵逝烟的得意弟子，也是他的左臂右膀，西宫之死，古陵逝烟定不会善罢甘休。”意琦行皱眉。

“此事是吾过躁，考虑失当。”玄冥氏语气歉疚，他知道自己那一箭射出时，仇恨懵逼一瞬闪过的必杀之心。

“本已情分不留，生死场上，你不必为此自责。”朝天骄果决道。

确实事已至此，懊悔无益，玄冥氏叹了口气道：

“吾恐古陵逝烟将动用巨魔神之力。若穷奇为祸苦境，战云界可有其他方法能可控制事态？”

意琦行和朝天骄皆是无言。

穷奇是为何失控，烟都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控制穷奇他们皆不得而知，那日临危一试，曾经控制巨魔神的方法已是无效

如今要问控制之法，没把握的事，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虽西宫之死，等同断古陵逝烟一臂。但前日正道遭逢惨亏，古陵逝烟攻之不备，孤舟一字横折损医天子、感谢师等人，虽山龙隐秀无恙，但情况不容乐观。战云神宫外拦阻之人，身份也已明晰，乃是名为天葬十三刀的苦境组织，与烟都联手之势历然在目。

若是再加上巨魔神……

气氛一时凝噎。

“古陵逝烟为何会找上孤舟一字横，他之所言鳞族四宝，看来已经窥得元生造化球之秘。”意琦行突然道，自那日一战后他便有此疑问，“纵使宫无后血泪之眼大成能堪破玄机，但开启造化球需备齐四大元素之力，古陵逝烟从何得来？”

“当年四奇观之主以阴元之力控制梼杌，后古陵逝烟率先收回力量，适时吾曾发觉所取回冰元素之力似乎有损。”玄冥氏双眉紧锁，“古陵逝烟老谋深算，想来应是他对阴元做了手脚，盗取了部分力量，用以开启元生造化球。”

古陵逝烟野心昭然，对山龙隐秀身上的龙鳞龙骨志在必得。传闻元生造化球有使人登仙入圣之能，烟都势力已壮大至斯，若再让古陵逝烟备齐麟族四宝，后果将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需对此采取行动，穷奇破坏力非同小可，先遣人将消息知会正道。”朝天骄语气一凛，“应对巨魔神之事战云界一力承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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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