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7 【枫樱】但求一夜可以重头（54L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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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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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3-12-01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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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且不同归。

13.

枫岫接到凯旋侯的信件已是三日后，他抽出信纸，只是看到一角，笑意便爬上嘴角，字迹未变，看来他并非从头到脚皆是伪装。他惯于搜集凯旋侯是拂樱的证据，乐此不疲。

凯旋侯的信用词不似以往亲近，但却是一篇极好的公文，比他过去那些附庸风雅的词句更好，这时候才会想起他是佛狱三公之一，四魌界上位者们觥筹交错之间，必不会缺少他的身影，所以才会练就这样雷厉风行的交际手段。

其实他只是邀枫岫一谈，原先只需一句话的功夫，如今还要避开所有熟稔的细节，特地修书一封，以保持他们作为敌人的距离。做拂樱斋主时他便是如此细心，放着好友不喊，偏要喊他枫岫，听得他都快要相信他们本就如此亲密，一时晃神没有及时阻拦，便放纵他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尚风悦瞧见枫岫一闪而过的笑意：“无非又是陷阱一场，你应该没有蠢到要自投罗网。”

枫岫摇扇，回道：“凯旋侯愿意不耻下问，我自然会为其解疑答惑。”

尚风悦只觉头痛：“我怎么不知你这么好为人师，只怕他无心听你的大道理，只想欺师灭道。”

他见枫岫并无退意，愈发操心：“我朋友真的不多了，拂……凯旋侯与我注定殊途，我只当真心错付，你呢，你要我黑发人送白发人吗？”

枫岫笑道：“嘴上功夫见长，怎么不见你去贬他，全往我身上招呼。”

尚风悦一拧眉，不悦道：“好一个凯旋侯，换了身衣服就敢甩我脸色，我哪里得罪得起。”

枫岫不由叹道：“未曾想你竟是欺软怕硬之人。”

尚风悦对他上下打量，回道：“毕竟被打成这狼狈样的不是我，我自然懂得进退，没道理要上前讨不痛快。”

枫岫知他是关心，只安抚道：“历经几次失手，没有万全准备，他不会再轻易动手。此番前去，不会有性命之忧。”

尚风悦并非不信凯旋侯，他只是回想起他出手救人当天，两位好友那剑拔弩张的氛围里透露出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但仍然让他在意。拂樱不会害枫岫，凯旋侯未必，枫岫当真分得清轻重吗。他是不信现在的枫岫。

他还要开口劝说，枫岫便掏出一个盒子，置于桌上。

枫岫眨眨眼：“另有要事须好友来办。”

安排好尚风悦的去向后他便踏上了前往拂樱斋的路，小免在他出门前还在问斋主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日子她经常问这个问题，枫岫一开始还能应付，问得越多，他的信心也随之动摇，小免敏感，意识到枫岫阿叔也并不确定答案后，她追问的次数少了许多，可碰见枫岫阿叔出门，她避免不了地期待阿叔回来的时候是同斋主一起。

她不知道斋主并非枫岫阿叔的同路人，于是便单纯地以为如此朴素的愿望上苍应当能够替她实现。

枫岫知道他不能越俎代庖，无法替拂樱给出答案，小免只能是由拂樱来应对，他能做的就是答应小免，劝斋主早日回来。

凯旋侯在苦境欠下的人情债着实不少，一个比一个重，真是作孽。

枫岫感叹着，临近拂樱斋，不见佛狱之人的踪迹，远远只瞧见凯旋侯独自一人在院内静坐，姿态沉着，像一座无声的碑。

凯旋侯见他到来，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是名贵茶叶，这是在彰显佛狱的待客之道，而非拂樱接待好友，拂樱只会嫌他又来占便宜，骂他喝刚打的泉水都算便宜他。

他今日是彻头彻尾的凯旋侯，即便他特意遣退下属，只一人在此，无需他人佐证，他也仍是凯旋侯。枫岫意会，他品过那杯茶，想起凯旋侯的第二层意思，是茶非酒，是为公事，他没有机会再醉一回，凯旋侯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何时得知我身份。”

凯旋侯今日的开场白居然不是佛狱，枫岫挑眉。

“绝不是对峰壁交战那日，更不是撞破我与佛狱之人私会那日，我想了很久，后来才发觉并不重要，这甚至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枫岫看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何意，只要枫岫一直知情，那他的背叛便无关紧要，没有人会因此受伤，而枫岫也不能以受害人的身份向自己施压，因为这是一场双方合谋下的背叛。

事到如今，枫岫已经疲于和凯旋侯动怒了，但心头仍是止不住地冒火，他讽刺道：“我的知情，并非是默许，你常说做人最忌自作多情，怎么到头来自己犯了忌。”

“今日邀你，不是让你来定我的罪，更何况，我对佛狱，有功无罪。”凯旋侯风轻云淡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而你，你暗示的结局无非是想要佛狱打道回府，用佛狱子民的忍辱负重，还苦境一个太平。我该说你的正义足够虚伪吗？楔子。”

凯旋侯语气平平，不似咄咄逼人的质问，更像是在等枫岫的回应。

“让佛狱作苦境历史上无数扑火丧命的飞蛾之一，莫非你就能心安？”枫岫反问道。

凯旋侯道：“不做任何抗争，放任佛狱走向灭亡，我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

“若抗争注定失败，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枫岫所言的失败好像一颗石子投进湖心，在他心里泛开层层涟漪，湖面却很快归于平静。凯旋侯笑了，他低头，鸦黑眼睫遮住了流转的思绪：“在苦境这么多年，你从未想过为何前车之鉴如此之多，仍有无数后人重蹈覆辙吗？”

他静静地看向枫岫，竟然有些悲悯：“因为回头无路。”

枫岫在这一刻终于醒悟今日之邀是何目的了，凯旋侯要替拂樱斋主拒绝枫岫主人，替佛狱回绝退路。

“用示弱遮掩野心，你实在是再擅长不过。”枫岫淡淡道，心下已是凉了半截。

凯旋侯一派从容：“我从未否认过求生的野心。”

“扩张的版图，死去的百姓，你一句也不提及，也知道自己师出无名是吗？”

“战争即犯罪，而我只需要对佛狱无愧即可。”他叹气，“你大可不必费心为我增添罪名，若他日佛狱功成，史册需要一名罪人，你自然可以写上我的名号，随你杜撰，我并不在意。”

战争没有两全之说，他的心从来只向着佛狱，便不会对路上的尸骸致歉，更不会与枫岫一同缅怀那段友情，一切都只是必要的伤亡，若他停留默哀，才会虚伪得让人厌弃。

枫岫不言，他知道凯旋侯所言非虚，他不曾有机会与拂樱促膝长谈至此，便觉得交心一谈定会胜过噬魂囚的违心之论，但也只不过是在重复证明凯旋侯对佛狱的忠心耿耿。噬魂囚里凯旋侯是扮演胜者跋扈，却处处流露出破绽，如今两人心平气和地相对而坐，却不如噬魂囚那夜来得亲密。

或许他们的真情，一定要在最落魄的时候才能被彼此袒露。

凯旋侯见他不言语，继续说道：“不过到时候随意编排三公，是死罪。记得跑得快些。”

他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枫岫去看他，凯旋侯扭头对上他的目光，只见凯旋侯笑容清浅，对他道：“看来尚风悦腿脚不如你快。”

枫岫闻言心下一惊，面上不显，凯旋侯却稳如泰山，取过茶杯，吹开浮在上头的茶叶，淡然道：“越行石不在尚风悦身上吗？无碍，我亦派人前往寒瑟山房。”

“所谓一谈，不过虚晃一枪，你早有安排。”

凯旋侯瞥他一眼：“不必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你早就防患于未然，我只是见招拆招。至于今日会谈，一直以来我的态度都未改变，是你闭目塞听，不愿承认。”

枫岫听见他似嘲讽似叹息的感叹：“你总爱给我扣上一顶执迷不悟的帽子，什么时候才愿意承认执迷不悟的是你自己？”

他又替枫岫添上新茶，道：“饮完茶便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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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691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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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3-12-18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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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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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3-12-29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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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地发现和小悦相处更轻松的凯旋侯。

14.

重复，不断地重复，毫无意义的重复。

枫岫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明明已经醒悟过一回，却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他是局中人，却总把自己置身事外，怎知自己不是命运的玩物。

他身上没有外伤，眼眶却干涩发疼，没有血也没有泪，那便不可能是剜眼之痛，眼前的一切就不是梦。但拂樱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自取灭亡的路，这条路上全是尸骨，佛狱的，苦境的，曾经枫岫也是其中一具，现在，他或许能脱身，代价是他要眼睁睁看着这战争掠夺无数无辜者的性命。能够挽回，一定胜利，可牺牲不会变，这片大地最终还是要在尸横遍野上书写胜利。

他错以为拂樱会收手。以为他爱佛狱胜过自身，他愿意为佛狱而死，不愿佛狱因他而亡，可他为佛狱设置的终点是苦境，不见黄河心不死，一定要半只脚踏进冥河才知道那是什么境地。低估了他的决心，或者说低估了佛狱的决心，凯旋侯一个人代表不了佛狱，他背后还有三公决议，他只是执行者。

结果他们还是要走以前的路。

如果只是重复，那还有什么意义，换他来见证凯旋侯的结局吗？那人只会死在佛狱破灭之前。

噬魂囚留字，他原以为自己让他们之间落得足够难堪，自以为的绝笔终归是为他们无法落地的感情与虚假的友情两两相失时，寻了一归处。看似做尽做绝，最后还是为这份感情找到了位置。故事悬在爱恨之间最是好看，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凡事太尽，势必缘尽的道理，可他仍重复了错误，他如今的做法，耗尽了他们之间原有的情分，没有了暗无天日的噬魂囚，没有那处的黑暗为他们作遮掩，他们的感情便无法在光明下滋生，苦境的好风光，越是衬得那人黑杉如墨，黑得像枫岫被剜眼后的景象，只余一望无际的黑暗与浓重的血腥味。
　　
而凯旋侯在努力让佛狱脱离被自身野心倾覆的危险。他走到尚风悦面前，无人能近极道先生的身，但拂樱知他甚深，阵法困他一时片刻，足够自己来到此处与他对峙。他看着尚风悦，说道：“你应该比他聪明，主动交出，不必费心费力演宁死不屈。”

尚风悦怒气冲冲：“若我不交，你也要杀我吗？”

凯旋侯道：“你活着的价值更高。”

尚风悦讽道：“枫岫可死，我尚能活，未曾想我与你何时竟知心到此。”

凯旋侯没有动手，他淡淡看了一眼尚风悦，道：“狡兔不过三窝，他能藏的地方不多了。”

尚风悦回道：“便是在我手里，你要取物，也不见得会轻易。”
　　
凯旋侯没有放尚风悦离开的意思，他点头以示同意，却道：“是麻烦不少，但结局不会变。”

尚风悦气极反笑：“三先生的交情当真是一场笑话。”

“总归不过敌友两字而已，若是尚不能适应身份的转变，可以向枫岫讨教一番。不过在那之前，人离开，越行石留下。”

尚风悦有千千万万个问题要问，原是碍于面子问不出口，眼下顿觉不必问了，责难与质问，全都不必了。

他对拂樱下不了杀手，对凯旋侯亦然，但他不想就此拱手相让，让他如此轻易便得手，即便最终要依枫岫所言，将越行石交到凯旋侯手上，他也要让拂樱吃上苦头。

拂樱却纹丝不动，他看着尚风悦在自己耳边堪堪停住的攻势，道：“世道本浊，你喜洁，便不该应他之邀蹚这一场浑水。”

枫岫那日曾说过，若迫不得已，越行石可弃。尚风悦不解，那岂不是成全了佛狱，枫岫却说：“未必，只是成全了他的死志而已。”

枫岫当时的脸色着实难看，比起怨恨，更像是恨铁不成钢。天时地利人和，佛狱一项不占，还要担上一个喜怒无常的异数，这样的命数哪是兢兢业业的三公就能救得回来的。凯旋侯并非不信命，他只是停不下脚步，佛狱要往前，他就只会迈步，前方蛰伏的危机他会解决，前路若是悬崖，他便以身为桥为佛狱搭路，可区区一个凯旋侯，负担不起佛狱的未来。枫岫怨他一心只顾助纣为虐，从来看不清自己的渺小和无用。他让尚风悦交出越行石，也是要放手的意思，纵他带着他那大好佛狱去赴死。

尚风悦难以自处，他们二人各说各话，拂樱全然不顾往昔情谊一头扎进佛狱大计，而枫岫失魂落魄之余又显出几分清醒，尚风悦拉不回任何一个人，但他敏锐地意识到枫岫话中之意，他未曾言语，只陪着枫岫沉默。
　　
但现下他对着拂樱认真说道：“我想你活着，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见证佛狱造下无数杀孽，见证佛狱走向败亡，只有那时你才会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凯旋侯会心一笑：“你总是心软。”

尚风悦把越行石置于拂樱掌心，他低头看着越行石，脑内闪过枫岫让他交出此物的模样，叹息道：“你们两个对彼此心狠至此，又比我好过多少？”

凯旋侯淡然地收回越行石，不予正面回答：“你可以离开了。”

尚风悦道：“你们欠我一个道歉，枫岫只会说着抱歉，做着更抱歉的事，至于你，此时此刻的你想说也说不出了。我们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凯旋侯竟然生出了一点轻松，起码尚风悦明了自己的立场，不像枫岫那般咄咄逼人，要他人在佛狱，心却要在他那里。他无法回报尚风悦这点通透，只能回以沉默，希望他的通透能读出一丝无奈。

尚风悦最后还是离开了。

枫岫见到尚风悦全须全尾的回来，便知越行石下落，佛狱即将卷土重来，免不了一场生民涂炭。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让拂樱去送死，这才是他原本的命运，外力不可更改，他此番只能送他一程。

尚风悦道：“通道将启，如此一来便断得一干二净了，是你想要的局面吗？”

枫岫道：“是他执意如此。”

尚风悦神色复杂，回道：“你也并非清白，我知晓欲绝此患，需要请君入瓮，佛狱终归要入苦境，却没想到你竟也由着他，跟他一起绝情断义。”

枫岫笑道：“你若舍不得凯旋侯，想救他于水火，不如到时候去乱葬岗寻上一寻，说不准还能替他收殓。”

“枫岫！”

鱼死网破时他是想要亲眼见证拂樱自吞苦果的，可现在他们远不到那样怨怼的地步，于是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端着这份无处安放的谅解，得不到拂樱的回应，也敲不开拂樱的生门。

他放任拂樱，也是赌气，如若真有乱葬岗寻人的那天，他希望那人还能留有一线生机。立场要他们死，可他们想对方活，生死的鸿沟，他们还没有凭借感情就能跨越的底气。
　　
枫岫收回笑容，露出些疲惫来，他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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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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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4-01-01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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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写的枫樱真的，我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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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o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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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4-01-02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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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剧本重生都打不通柚子：摔剧本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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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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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4-01-27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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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管是否重生兩個人的立場都不會有改變......
永遠走在各自道路上的兩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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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xcvbnm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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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4-01-27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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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写的太符合他们的人设，就是相对的立场总是使人无奈，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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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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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7樓發表於: 2024-01-28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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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了。

15.

回家对凯旋侯而言是极为含糊的说法，小免缠着他要回家的时候他们走向的是拂樱斋，本来那只是一处栖身之所，小免让拂樱斋更像一个家，只是拂樱斋越温暖，越是提醒他真正的家与这样的温暖大相径庭。

他嗅着佛狱的气息，许是在苦境待得太久，他竟觉得佛狱闻起来像一棵内里腐朽的大树，终日不见光明，这才是他的家。没有小免，也没有上门打扰的枫岫，倒是有前来故作寒暄的太息公，对方光彩照人，能在佛狱绽放的花必有别人不知道的本事，他初上任之际已领教过太息公之手段，到底是三公目标一致，暗处吃的苦头在咒世主的漠视下终归成为小打小闹。

“凯旋侯，凯旋侯，怎的只见侯归来，却不见凯旋？”

凯旋侯杀楔子未遂的败绩，已然盖过他开启通道的功劳。

“是功是罪，归根结底是在为佛狱奔波。太息公久居其位，不问他事，自然无功无过。”

太息公莞尔一笑，不与他置气，一挥长袖落座，倚在三公之座上，叫人猜不出心思。

他与太息公交锋已久，旁人瞧不出她笑容背后的深浅，他却了然于心，乍一看是不知深浅的沼泽，实则泥潭一个，不至索命，却难打理，纠缠至今，双方都没落个清净，连带着咒世主身上也沾上泥点。不过浅显的口舌之争，凯旋侯竟觉出几分亲切，无谓的勾心斗角竟也组成了家的回忆。

与枫岫暗中较劲不同，佛狱的一切都基于他对此地人事物的熟悉，太息公含枪夹棒的言辞如此，路边不长眼袭击他的植物也是如此。但枫岫，和他的每一次接触都没有底，这是落水才会有的恐惧，下沉却不知道何时能触底。拂樱偶尔露出水面换气的时间少得可怜，枫岫就是想要观察他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溺水之时的反应，是想要攻击还是想要逃离，他只能屏住呼吸继续潜入水中。

好在他终于上岸，即便率先来迎接他的人是太息公，他也没有怨言。

他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也享受着佛狱湿冷的空气，安心，他只感到安心。在枫岫身边坐如针毡的不安被驱散，他找回了自己的从容。

“你往苦境一行，想必收获颇多，此回述职我可是不能错过。”

凯旋侯朝空荡荡的王座一颔首，不卑不亢道：“太息公未免心急。”

王不在，逾其职权乃不敬，三公会议，三人之间仍有细微的地位差异，多一分便是野心，少一分就要旁落。太息公与他逞口舌之能，总是有意无意忽略这一丝边界，凯旋侯有义务敲打一番。

太息公颇为怪罪地睇了他一眼，回道：“好大一顶帽子，我可戴不起。是在苦境待久了，怎么这一惊一乍的毛病愈见严重了？”

凯旋侯道：“谨慎总不会出错，怕只怕人没有逾越的自觉。”

“苦境叫你牙尖嘴利许多，与楔子相交，你历练不少。”

凯旋侯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极力遏制想要皱眉的冲动，用最平淡无波的态度回应：“苦境风水宜人，叫人骨头易软，不似佛狱锻人心智。”

太息公发出一阵笑声，听不出是嘲是讽，只听她道：“是啊，佛狱这样的好地方可不多，我等可要珍惜了。”

见她不再提起楔子，拂樱不禁松了一口气，心里却空了一角，他太过心急，急于把枫岫抹除，无论是眼前还是心上，却太仓促，以至于自己尚未来得及命名那份情绪。

但枫岫之名讳将在未来的三公会议上被反复提及，他阖上双眼，寻找当年初次听闻楔子的感受，只是传闻中的一个名字，彼时他还不知道那人最擅偷奸耍滑，话语间总是层层叠叠的谜障，喜欢躺在树下乘凉，用羽扇挡住得逞的微笑，用慈悲心当做理想的装饰，但若真有流血牺牲，他不忍却又麻木，总而言之，当初楔子只是一个名字，未曾具体。

可这些不会被宣之于口，甚至不能成为有用的情报，他只能说，枫岫极有可能已知佛狱与死国的联盟，下一步的计划便会驱狼吞虎，逐个击破，集境对这片大地虎视眈眈，枫岫大可隐于其后，避开佛狱的锋芒，为佛狱制造敌人。

机关算尽之下，知己知彼，关于枫岫的细节越发清晰，避无可避。思绪便又回到了在寒瑟山房的那段时日，本打算尘封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他依然无法看清事情是如何发展成如此狼狈的境地，他能超然地看待枫岫，对其劝导，却无法以同样的漠然面对自己。

他不能替枫岫否认情意，只因他自己也不甚清白，坏在他是那个为达目的不管不顾地越了线的人，枫岫未言明，但他自欺不能。不见得多么蓄意，但两方纵容，他想要滋生信任，枫岫却生了情，自己未必全然不知，但矢口否认后便是斩钉截铁的不知情。也怪枫岫问错了人，若是拂樱斋主，或许能应下，正如那夜栽赃，但枫岫问的是凯旋侯。

到底是什么给了枫岫底气，让他觉得凯旋侯会有所回应。凯旋侯睁开眼。

困惑须臾间便被抛之脑后，因为咒世主来了。

火宅佛狱的主心骨，一位真正的王者，凯旋侯位极人臣，方能瞥见佛狱征程的曲折与困难，而咒世主宏观之余也要承担代价，这份重担公平地落在佛狱众人身上，凯旋侯知道王负担的只会更多更重，因而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牺牲。此时他尚不敢与王直言牺牲二字，曾经他从未觉得身为三公之一是牺牲，向来视其为至高无上的责任，苦境一行，让他莫名生出牺牲之感，未令他心动摇，他还未得知自己牺牲为何，却悲壮得更加坚定。

他想，如果他方才真正意识到三公责任之重，那王的觉悟只会比自己更早更深。

他的头低得谦卑而尊敬，无疑是对咒世主的最高礼仪。

咒世主开口：“欢迎回来，凯旋侯。”

至此他才是真正地回到了佛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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