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1.24 女神的誕生[魔皇恒沙果佛厲佛步影一頁書巫陽 ]51F 終番外英雄的降臨[厲佛果佛] #014 87F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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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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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13-09-10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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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巫陽感到這一段日子時間正在迅速地流逝。樓至韋馱很少與她照面，步香塵也極少到島嶼上來，她的兩個噩夢都正在離她遠去，而飛鷺，飛鷺則日日都在夢裏與她相會，她明知道那是虛幻，但夜幕降臨時，她還是願意進入夢境，早早見到死去的女兒。
　　或許這是偉大母親在我死前最後施捨的恩賜，但我仍然希望能夠早日見到你。巫陽對夢中的飛鷺說，她摘下花朵，為她編織色彩繽紛的花環，她牽著她的手，帶著她穿過草原，到溪流和森林的邊緣去看神聖的鹿，或者與她一起坐在屋中，教導她紡織，教導她在亞麻布上刺繡花紋。飛鷺每一天都與昨天不同，有的時候是活潑的小姑娘，有的時候是俏麗嬌羞的少女，有的時候是端莊雍容的婦人。她甚至看見過老去的飛鷺，皺紋爬在她的臉上，乳房塌陷，皮膚上開始生出深色的斑點，但她的面容仍然是幸福的，那個娶了她的男人給予她優越的生活，而在他死後，她的兒女們仍然保持著家族的容光和母親的崇高地位。
　　飛鷺。我的飛鷺。巫陽用力地抱緊她，像她小的時候自己把她放在膝蓋上，她曾經這樣讓飛鷺坐在女神的大殿裏觀看太陽從大湖的邊緣升起來，也這樣讓她觀看太陽從大湖的邊緣落下去，不一樣的紅色和金色落在她們身上，她幾乎想要違背傳統，讓自己的女兒直接繼承女神的身份。
　　如果你還活著，那有多好。巫陽輕輕地對夢中的女兒說，夢中的飛鷺會溫柔地擁抱她，甜蜜地同她說話，甚至是與她爭吵也讓她的心中充滿狂熱的喜悅。但當夢境消失，夜的精靈遠避地底，她看見石造的房屋裏只有她自己，她的心中歡喜迅速退去，只留給她一個飛鷺屍體一般冰涼而滑膩的清晨。
　　但這次叫醒她的並不是無情的太陽和冰冷的清晨，夜的精靈還環繞在她身邊，他們嘯叫著要熄滅跳動的油燈，但光芒將他們驅趕開，在陰影之中躲避。
　　“女神，有船隊往島嶼上來。”舉著油燈的僕婦說，燈焰在她眼中驚恐跳動。“看方向是從維達家的運河進來的。”
　　“是嗎，那我去見他。”巫陽揮了揮手將這個僕婦攆出去，她穿好黑衣，這是一頁書失蹤之後她再也沒有換過的顏色，她望著這身衣袍，想如果一頁書還在樓至韋馱根本不敢來。她仔細地梳好頭髮，將女神的寶冠壓在頭頂，用髮辮固定住。她提著裙子，維持著女神的矜持端莊穩重慢慢地穿過已經點燃燈火的走廊，她瞥見大湖的邊緣似乎亮起了一點光，而在她的腳下，島嶼與大湖連接的地方，許多船上無數火把正在熊熊燃燒。
　　巫陽閉了閉眼睛，她挺胸抬頭，維持著沉穩而堅定的腳步走到女神的大殿裏，大殿中邊緣圍滿了士兵，臺階上也都是維達家族帶來的人，樓至韋馱站在大殿中央，像一頭獅子正在等著它的獵物。
　　“樓至韋馱，你不覺得你的行為是對偉大母親的褻瀆嗎？”巫陽問，她拉著裙子走到壁畫前的高臺上，掃了掃女神的寶座，端正地坐下來。
　　“怎麼會，倒是你的所作所為讓偉大母親無法容忍。”樓至韋馱笑了起來。“說吧，北方的蠻族到底許諾給你什麼東西，你才能讓他在偉大母親的領土上暢行無阻。”
　　“北方的蠻族？誰告訴你的。”巫陽眯起眼睛。“你身為神女恒沙普賢的哥哥，竟然私下與英雄結交嗎？”
　　“是嗎，看來你和緞質辛有過關於北方蠻族的討論。”樓至韋馱慢慢地走到高臺前，踏著臺階緩慢地往上走，鎧甲撞在地上，發出沉悶而具有震懾力的聲音。“他告訴了你什麼？是否警告你他發現了北方來的蠻族人？”
　　“他是這麼告訴過我，但沒有其他人見過他說的那個人，我怎麼能在大湖上散佈謠言？”巫陽緊緊盯著樓至韋馱的眼睛，樓至韋馱的眼睛空得像沒有雲的陰天，仿佛下一刻就會坍塌下來，這種死亡一般的安靜令她感到恐懼，但她仍然緊盯著他，想要維持女神的莊重與威嚴。
　　“既然你又聾又瞎，就不要坐在女神的位置上了。”樓至韋馱眯起眼睛，他猛然捏住巫陽的前襟往後一拉將她從女神的寶座裏拽出來丟下去，巫陽驚叫著從高臺上滾落下來，摔在大殿中央，她眼前發黑，好一會兒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
　　“放肆！你這樣對我，不怕偉大母親的懲罰嗎！”巫陽喊，她坐在地上，將撞歪的寶冠扶在頭頂上。
　　“我這樣對你又如何？”樓至韋馱繞到女神的寶座後面，他抬頭觀望了一會兒那幅壁畫，女神跪拜在中央，而群獸則環繞著女神，他抬起手，摸了摸壁畫上女神的臉，礦物顏料和岩石的粉末被手套刮下來，他吹了吹，將它們從鎧甲的縫隙里弄出去。“你根本就沒有成為女神的資格與價值。你就是個婊子，滿足于北方蠻族的奴役，在背後捅了蘊果諦魂一刀，讓他在北方的爭戰和堅守都成了笑話！”樓至韋馱轉過身來，抬起腳把女神的寶座從高臺上踹了下去。
　　巫陽驚愕地看著那個沉重的寶座從高臺上摔下來，墊子與絲綢椅披都散在地上，雕刻精美的花紋被撞碎，稀裏嘩啦地掉在她腳邊，她望著樓至韋馱，樓至韋馱抽出他的劍，往下一刺紮在堅硬的岩石裏，星火之光在劍刃上迸發，亮得仿佛是太陽借出了它的光芒。
　　“你勾結他們，讓他們在森林與大湖的土地上橫行無阻，把他們引到偉大母親領土的中心，讓他們為所欲為。”樓至韋馱說，他站在曾經安放寶座的高臺上，像一位神，或者是一位征服者。“因為你需要借助他們的力量，好篡取女神之位！”
　　“十八年前我也是受害者！”巫陽喊。
　　“你是獲利者，真正受到傷害的是我的姐姐！”樓至韋馱反駁她，他提著劍從高臺上下來，走到巫陽面前，將滾落的寶座又踹到一邊。“你並沒有給英雄什麼選擇！能夠被選擇的只有你！他從來沒有機會見到你之外的神女！”
　　“緞質辛也沒有機會見到恒沙普賢之外的神女！”
　　“那你得問問你自己為什麼要放任葬雲霄和鬼荒地獄變進入大湖！為什麼要默許他們帶著欹月寒和明月不夜羽離開！你的人就在大湖中！你有能力把他們留在大湖裏！”
　　“……我……我沒有……”巫陽搖了搖頭。“我沒有力量……我不能……把他們留下來……他們很強……我……”
　　“你是偉大母親的代行者，巫陽，你怎麼可能沒有阻攔他們離開的力量。”樓至韋馱笑了起來。“真正的女神能夠祈求大湖遵循自己的願望，而你，身為女神，竟然沒有這樣的能力？”
　　“我是被英雄選擇的女神，你不能懷疑一頁書的選擇。”
　　“被你操縱的選擇沒有效力。”
　　“不是我在操縱選擇！”
　　“那是誰操縱了選擇？是誰在與你分享利益？”
　　“沒有誰操縱了選擇！一切都是偉大母親的意志！！”
　　“偉大母親讓你勾結北方的蠻族？”樓至韋馱大笑了起來。“偉大母親決定拱手讓出自己的領土，於是要你勾結北方的蠻族，來搶奪神女，斷絕女神的誕生？偉大母親決定終止代行者在森林與大湖之間的存在，要你勾結北方的蠻族，縱容他們在她領土的中心地帶橫行無忌？夠了，巫陽，女神對你的懲罰，還不足夠讓你回頭嗎？”
　　巫陽猛地顫抖起來，她望著樓至韋馱，這個並不高大的男人現在如同一頭瘋狂的獅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將她撕咬成碎片。“什麼懲罰？”她問，眼中漸漸湧出淚來，雙手摳在地上磨得發疼，她想她知道樓至韋馱要說什麼，但關於飛鷺的死亡她所知道的也並不多，在這許多年裏，她一直拒絕去聽關於這件事的討論，這些話語的每一個字都能將她的心臟擠碎，磨成齏粉。
　　“你曾經派人去春宵幽夢樓，要步香塵把飛鷺還給你。”樓至韋馱說，他慢慢地把劍提起來，借著火光看了看，又慢慢地收回鞘裏。“但你派出去的人被步香塵拉著享樂，直到飛鷺被輪奸至死，她才看清這個曾經跪在自己面前哭泣求歡的女人就是你的女兒。在場的人都知道那是你的女兒，都在爭奪這個珍奇的貨物，只有她沒有認出她。”
　　“夠了！不要再提這件事！”巫陽喊，她猛地撲起來，樓至韋馱一腳踏在她心口將她踹了回去。
　　“巫陽，女神，我今天來也不是為了將你從女神的寶座上拽下來，你記著自己的罪孽，好自為之。”樓至韋馱慢慢地從她面前退開，他轉了個身，往大殿旁邊的通道走了幾步，忽然又轉身回來，在她身邊蹲下。“你問過我，我是否有孩子。”他輕輕說，巫陽望著他，滿臉都是驚恐的神色。“是的，我有過。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我想你也知道如何保住女神的寶座，在這件事上你一向聰明，不用我來提醒。”
　　“……你……”
　　“保重，巫陽女神。我的女神。”樓至韋馱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站起來，一隊士兵舉著火把跟著他到黑暗籠罩的通道裏去。
　　巫陽坐在地上，她望著漸漸恢復黑暗與寧靜的通道如同一張巨大的咽喉，而這個大殿就是怪物的口，她的臉上滑下淚水，手腳顫抖著無法站起來，蘊果諦魂在她身邊蹲下，伸手攤在她面前。
　　“您站起來吧，女神。”蘊果諦魂說。“他沒有奪取您的權利的想法，他會保證女神的寶冠順利交到下一位女神手上。”
　　巫陽轉了轉頭，蘊果諦魂沒有笑，但他的面容一如往常的溫柔。她有些遲疑地將手放到他的手上，讓他將自己攙扶起來，蘊果諦魂的幫助堅定而溫柔，在她完全站穩之前並沒有鬆開手。
　　“那個孩子，是我的。”蘊果諦魂輕輕說，聲音小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雖然並沒有來得及出生，但他確實是我的孩子。請您不要想到別的地方去。”
　　巫陽睜大眼睛，她盯著蘊果諦魂，這個男人正在微笑著，卻蹙著眉毛。巫陽知道這個表情代表著什麼，她經歷過得到，也經歷過失去，而當她回憶起飛鷺降生時，她就會在鏡中看見這個因為有過甜蜜而無限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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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13-09-10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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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9.10 女神的誕生[魔皇恒沙果佛厲佛鬼荒不夜步影一頁書巫陽 ]#026 30F

#027

　　樓至韋馱走在黑暗的通道裏，湖風推著潮水在懸崖下拍打，驚起野獸咆哮一般的聲音，他的鎧甲在走動裏發出嘶鳴，仿佛是兩頭猛獸在互相對峙，他望著前方，火把將他的影子畫在地上和牆上，夜晚的潮氣在他的鎧甲上凝結，他走過神聖橡樹的祈禱小屋，繞到島嶼後面，敲了敲渡如何的房門，他站在那裏，等了好一會兒那扇門才打開，渡如何提著油燈站在門口，看見他時仿佛被嚇了一跳。
　　“姐姐。”樓至韋馱說，他向她伸出手。“半截王跡現在潛伏在偉大母親的領土上，這個島嶼已經處在危險之中，請與我一同回維大家去吧。”
　　渡如何埋下頭，看了看他的手。他的手蓋在鋼鐵手套下面，油燈的光芒跳在上面會顯出暖色，而冰雪的光芒跳在上面則會顯出冷色。她又抬起頭來，望著樓至韋馱的眼睛，那雙眼睛仍然是天空的顏色，天明的時候它就明亮，天黑的時候它就昏黑，只有晴朗的時候它仍然漂浮著陰霾。
　　渡如何將手中的油燈慢慢地放到背後，她抬起手，撫摸樓至韋馱的頭髮，撫摸他的臉他的眼睛，她翕動嘴唇，忽然落下淚來，樓至韋馱往旁邊遞了遞手，雀華一品連忙將他的手套摘了下來。
　　“我在呢，姐姐。”樓至韋馱輕輕說，他伸手去擦渡如何的眼淚，渡如何埋下頭，用手捂住了嘴。
　　樓至韋馱聽見了一點嘶啞的咳嗽聲，渡如何的肩膀猛烈地顫抖起來，他連忙去扶，渡如何忽然抬起頭來撲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脖子。
　　“……我……”他聽見一點聲音，好一會兒才分辨清那是人在說話。
　　“……不……離開……”這聲音喑啞陌生，但又是他極熟悉的。
　　“……幫你……看著巫陽……”那是渡如何的聲音，自從十八年前她拒絕言語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發出一點聲響。
　　樓至韋馱猛地將她抱住，他全身發著抖，帶得鎧甲摩擦發出一點聲音，渡如何昂起頭，輕輕地推開他，他放開手，讓她退回屋裏，將門關起來。
　　樓至韋馱深吸了一口氣，他轉回身去，帶著人從通道裏退回來，女神的大殿中維達家的人已經搬來了另一把椅子，把墊子和椅披原樣擺上去，巫陽面色憔悴地站在高臺前，看見他時，就把臉埋了下去。
　　“渡如何不願意與你一同回去嗎？”蘊果諦魂問。
　　“她把我關在門外了。”樓至韋馱回答，他壓著臉，帶著人從女神的大殿裏離開，火把的光芒像長蛇一般在臺階上蜿蜒遊動，巫陽站在欄杆邊上，看著他的船隊向四面八方散開，在大湖上尋找恒沙普賢居住的島嶼，她忽然大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大哭，她揪住自己的頭髮，捂住臉，靠著欄杆跪下來，縮在角落裏嗚咽，她拽開自己的髮辮，將女神的寶冠摘下來，順手丟出去，她沒有聽見金屬撞在地上的響聲，抬頭看見渡如何蹲在那裏，用裙擺接住了那頂寶冠。

　　維達家的船隊找到恒沙普賢的島嶼時她嚇了一跳，一個侍從在門外說樓至韋馱和蘊果諦魂的船就在路上，她連忙抓起床單擦了擦身體，一邊穿衣服一邊把緞質辛踹起來，木屋外漸漸吵鬧起來，她和緞質辛在屋裏亂成一團，樓至韋馱站在門外木臺上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打開門，戰戰兢兢地叫了一聲哥。
　　“你別進屋了，你知道那裏面有什麼。”恒沙普賢說，她的臉有一些紅，緞質辛的臉也有一些紅，蘊果諦魂在樓至韋馱後面看見他們的臉色，默默地埋下頭，把風帽帽檐拉下來。
　　“有人交給我這個東西。”樓至韋馱說，他伸手去摸揣在口袋裏的恒沙普賢的戒指，但鎧甲包裹著他的全身，他有一些窘迫，蘊果諦魂走上來將背甲和胸甲之間的搭扣解開，將那兩片沉重的盔甲取下來讓別人拿著。
　　“哥你真是的，總要靠蘊果諦魂才能辦好事。”恒沙普賢笑了起來，脫掉胸甲之後撕破的前襟立刻從他身上垮了下來，她晃了一眼他的胸口，立刻把眼睛轉開了。
　　“你哥遇到了一些事。他為你受了點傷。”蘊果諦魂說，他將那枚象牙戒指從樓至韋馱的口袋裏摸出來，握在手裏塞到恒沙普賢手上。“你沒事就好，我和他就回去了。”他抬起頭，望了一眼恒沙普賢，又望了一眼後面的緞質辛，緞質辛的眉眼讓他感到熟悉，唇角也讓他感到熟悉，這是一張神似樓至韋馱的臉，如果他沒有猜到這個人就是當年被留在荒地裏的嬰兒，他或許不會認為他與樓至韋馱相似。
　　恒沙普賢在蘊果諦魂手掌的遮擋之下將那枚戒指緊緊地握了起來。“我沒事。”她說。
　　“那就好，英雄在你身邊，他應該足夠強大，能夠保護你。”蘊果諦魂點了點頭，他又望了一眼緞質辛，轉身把胸甲和背甲又給樓至韋馱扣上。
　　“哥你下次擔心我，也不必這麼著急跑過來，要是蘊果諦魂不在，誰敢來取你的鎧甲。”恒沙普賢笑了笑，她站在門口，等著樓至韋馱和蘊果諦魂帶著維達家的人從她的島上離開，火炬的光芒從樹林的縫隙裏透進來，在水上蕩漾，然後遠去，消失，她轉過身，將那枚戒指遞到緞質辛手上。“我早該把它給你的。”恒沙普賢輕輕說。“現在你把它拿去吧，等你建立了家族，照著它雕刻屬於你的那一枚，再還給我。”

　　維達家的船隊離開大湖時，天已經微微有些亮，樓至韋馱有些困倦，昨夜與半截王跡的戰鬥和鎧甲的重量都讓他感到疲憊，而精神放鬆下來之後，倦意更深地侵襲了他。
　　“把鎧甲脫掉吧。”蘊果諦魂說，樓至韋馱點了一下頭，將手伸給雀華一品，讓他慢慢地將他身上的鎧甲都脫掉。他望著掛在脖子裏忘記取下來的偉大母親雕像，它已經遭到了損壞，一邊乳房被撞掉，另一邊則被磨掉了乳頭，蘊果諦魂將它摘下來，揣在口袋裏。
　　“讓師傅修一修，把那裏磨平吧。”樓至韋馱說，他把撕壞的前襟捏起來，擋住胸口，蘊果諦魂脫下斗篷穿到他身上，將他整個蓋起來。
　　“倒是挺適合你的。”蘊果諦魂笑起來，他攬著樓至韋馱，把下巴放到他的額頭上。“我沒想到你會這時候遇見那個男人，我該讓你留在家裏的。”
　　“我不害怕他了。”樓至韋馱閉起眼睛，他抓住蘊果諦魂的領子，把臉貼到他的脖子上。“我已經知道如何戰勝他，我下一次就能戰勝他。”他忽然吸了吸鼻子，輕輕笑起來。“你昨天晚上帶了香木？”
　　“一串珠子，回去再給你看。”蘊果諦魂皺了皺眉，他拍著樓至韋馱的肩膀，希望他能不要在談這個話題。
　　“我昨天晚上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你把它藏在哪里了？”
　　“出門的時候我把袖口紮起來了，你當然聞不到。我本來想等你出來，給你解一解窯子裏面那些藥和香料的氣味。”
　　“那裏面味道真難聞，我不想再去了。”樓至韋馱搖了搖頭。“我沒有見到傅月影。步香塵對那個女人十分迷戀，沒有讓她出現在那裏。”
　　“那今天晚上我再去一次。”
　　“不用了，步香塵說她不會讓傅月影見別人，說不定白天會比晚上更有機會。”樓至韋馱抓緊他的領子。“你也不用去，我另外讓別人去。”
　　“好。”蘊果諦魂拍了拍他的背，他望著船隊前進的方向，希望早一些回到維達家的城堡中去，忽然前面起了一些騷動，一艘小船迅速劃過來，船上的士兵說那邊碼頭上有一個穿黃衣服的女人希望見見樓至韋馱，或者蘊果諦魂。
　　“她說她叫傅月影，是步香塵的貴客。”那個士兵說。
　　“去見她。”蘊果諦魂回答，他們的船立刻掉轉了方向，跟著那條小船劃過去，樓至韋馱打起精神直起身，望著船前進的方向，前方碼頭上果然有一點明亮的黃色，隨著船逐漸靠近碼頭那點黃色顯現出了輪廓，那是一個女人，她正坐在拴船的柱子上，身姿婀娜，甚至說得上是有一點放蕩，她戴著面紗，梳著森林與大湖之間並不流行的髮髻，那是西疆流行的髮髻，正如傳聞所言，這個自稱傅月影的人來自西疆。
　　“我聽說步香塵不讓你離開幽夢樓。”樓至韋馱說，他望著這個女人，她與欹月寒一點都不像，頭髮不像，眼睛不像，露出來的臉也完全不像。
　　“她現在自顧不暇。”那女人笑起來，聲音如同深山中的鳥雀。“有個北方的蠻族人今天早晨闖進了幽夢樓，把她關在屋裏，我是聽見她被那男人操得求饒才出來的。而且我需要她對我患得患失，她知道我出來了才好，親自捉到我偷偷出門更好。”
　　“是你。”樓至韋馱皺起眉。
　　“是我。”傅月影眯起眼睛。“我要殺死步香塵，你不反對吧。”
　　“你要對她做什麼我都不會干涉。”樓至韋馱搖了搖頭。“如果你需要協助，我可以適當地幫你。”
　　“不用了，我的仇我自己報。”傅月影閉起眼睛，她從柱子上跳下來，順著碼頭的道路往城鎮走，樓至韋馱揮了揮手，讓划船的人回到原來的航道，繼續往維達家族的運河入口去。
　　“看來暫時不需要我親自去對付步香塵了。”樓至韋馱說，他又靠到蘊果諦魂的身上，把眼睛閉起來。蘊果諦魂沒有說話，清淡微甜的香木氣味讓他感到很舒服，他的意識很快模糊起來，船的速度放慢、進入穿過城牆的隧道、停在城堡內的碼頭上時他也沒有完全醒過來，他閉著眼睛，半夢半醒地等著蘊果諦魂把自己叫起來，他一時感到自己輕飄飄地升了起來，意識卻逐漸沉下去，風落在他的身上，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似乎聽見精靈的呢喃，輕而慢，帶著笑意和善意，他漸漸睡熟了，又漸漸地醒來，睜開眼睛看見白亮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
　　樓至韋馱躺在床上又閉了一會兒眼睛，他聽見蘊果諦魂拉動椅子坐到床邊，他等了一會兒，蘊果諦魂並沒有叫他，於是他睜開眼睛轉頭去望著他。
　　“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談談。”蘊果諦魂說，他把手腕上戴著的香木手釧脫下來，放在樓至韋馱手中。
　　“什麼事？”樓至韋馱問，他感到蘊果諦魂將自己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關於……那個孩子。”蘊果諦魂說。“他還活著，他沒有死。而半截王跡已經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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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13-09-11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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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13-09-12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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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渡如何托著女神的寶冠慢慢走到巫陽面前來，她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也寂靜，沉默如同死亡，她扶著欄杆，慢慢地站起來，捉著袖子擦了擦臉。
　　“你來幹什麼？”巫陽問，她揉著眼角，想要緩解眼眶上腫脹的痛感。“來看你弟弟如何折磨我？”
　　渡如何沒有說話，她站在那裏，如同幽靈一般冰冷。
　　“你的弟弟，千方百計要向我提飛鷺，要讓我陷入痛苦。他也向我提你，向我撕開你的傷口，只是為了要讓我也一起疼。”巫陽望著她，喃喃地說，她的目光逐漸轉到女神的寶冠上，那上面鑲嵌著兩顆藍色的石頭，一顆深藍，一顆淺藍，那代表著偉大母親位於天空中和大海中的兩隻眼睛。而樓至韋馱與蘊果諦魂眼睛裏的藍色，也如同這兩顆寶石一般一深一淺。“……你……你知道你弟弟的身體？”她問。
　　渡如何望著她，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的身體與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樣！”巫陽突然喊，渡如何撲上去，將她的嘴捂住，她驚恐地望著這個沉默而冰冷的女人，她向來是溫和的，從還不是神女的時候起，就是她們三人中最溫和的一個，溫和，溫柔，連說話都細巧而緩慢，這在長久的時間裏一直沒有改變過，以至於讓她忘記了她也是維達家的人，她也有凶戾的一面。
　　渡如何瞪著巫陽，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的眼睛在黑暗裏閃爍，好像籠罩多年的雲層終於散去。
　　“你……你知道……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巫陽支著欄杆撐住身體，她的眼中又流下淚來，順著她的臉落到渡如何手上，渡如何緩緩地放開她，她考住欄杆，一點一點滑到地上。“你們……將偉大母親的……影子……藏在自己家族裏……卻……不讓我……知道……”她昂起頭，憤怒地盯著渡如何：“我是女神！是偉大母親在人間的代行者！我有權知道她的影子落在哪里！”
　　渡如何埋頭看著她，她的臉上仍然是如死的平靜。十八年來她一直如此平靜，如此安靜，像一個幽靈潛伏在女神的島嶼上，連向偉大母親祈禱也不曾發出過什麼聲音。她有的時候在島上行走，有的時候穿行在煙霧一般繚繞盤旋的通道裏，巫陽時常會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見到她，而很快她又在別的地方出現。她就像是來自過去的蒼白陰影，每當巫陽看見她，想起她，或者聽人說起她，都會想起十八年前的夜晚在大湖上發生的事，然後想到一頁書，進而想到飛鷺。她就是一把刀，剖開已經癒合的皮膚，將裏面仍然流著血的肉和擠成碎片的骨頭剝給她看，而她卻不能對她做什麼，不能讓她消失，不能讓她離開，甚至隱秘的詛咒也無法傷她分毫——現在她明白為什麼渡如何能夠逃離詛咒的魔力，因為她的家族給予偉大母親在人間的影庇護，在他的力量還不完全的時候保護他，照顧他，她因此而看護維達家，也看護她，讓她免於受到詛咒。
　　“你們……明明知道森林與大湖上已經不再需要女神……卻將我推上寶座……”巫陽搖了搖頭，她慢慢地將臉埋下來，望著自己的黑衣。“我不相信……讓一頁書成為英雄……也是你們一手操縱……我不相信……讓我生下飛鷺……也只是你們的陰謀……”
　　渡如何站在那裏，托著女神的寶冠默默地看著巫陽縮起身體，把濃重黑衣拖在更濃重的陰影中。她的心中生出憐憫，但憐憫也無法讓她的心柔軟一些。她望著她，有那麼一瞬間想起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自己會不會成為女神，樓至韋馱的身份會不會一直隱瞞下去，但這些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經不會發生了，成為女神的是巫陽，自己要在這裏為維達家看著這個可憐的女人。
　　渡如何跪下來，將女神的寶冠放在身後，她伸手擁抱巫陽，將她整個收在懷裏，就好像許多年以前，她們還是神女的時候那樣。她輕輕拍打巫陽的背，撫摸她的頭髮，巫陽抱住她的脖子，一邊哭泣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話，說一頁書，說飛鷺，說樓至韋馱和蘊果諦魂，渡如何越過她的肩膀和欄杆望著黎明前的大湖，很快太陽就要從湖的那一邊升起來，時間還在繼續，偉大母親並不允許世界有所停留。
　　渡如何將女神的寶冠拿起來，按在巫陽的頭頂上，她為她捆好頭髮，又擦過她的臉，巫陽的眼睛仍然腫脹發紅，她招手喚來僕婦，要她們去打水，去拿脂粉來，為她梳洗化妝。巫陽默然地放任她做這些事，在天亮時渡如何將她拉起來，指給她看大湖的水面、天空、還有臺階下方的碼頭。
　　“你要我裝作昨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嗎？”巫陽問，她望著渡如何，渡如何的眼睛冰冷如刀，她默默地轉身，從臺階上下去，如往常那般站在碼頭上為上島的人洗禮，她的目光逐漸放空，投向天地之間，湖島之間，在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她重要的東西，而她存在的意義也在漸漸地消失，她回過頭去，看見渡如何仍然站在大殿裏，欄杆邊上，如幽靈一般注視著她。

　　巫陽感到蒼老在她的身體上逐漸蔓延。自從那一晚樓至韋馱帶著人到女神的島嶼上來過之後，她就感到枯朽開始爬滿她的身體。血液在從她身體之中流逝，靈魂在從她身體之中抽離，遲鈍取代了它們，麻木取代了它們，她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朽木，變成了石雕，然後在風雨和時間的侵襲之下分崩離析。
　　她躺在床上，油燈已經吹滅，但在黑暗裏還是無法入眠。她仍然夢見飛鷺，但夢裏的飛鷺無論穿著多奢侈的衣服坐在多華貴的房間裏，到了最後她仍然會被扯散髮髻撕破衣服壓在地上踐踏淩辱。她不敢去看這些夢境，但夢境追尋著她，糾纏著她，嘲諷著她，連夜的精靈也不再送來讓她心神輕鬆的聲音，他們甚至拒絕為她阻斷噩夢。
　　是母親錯了，母親害了你，母親不該送你去萬年春，也不該派人去向步香塵要你，母親應該自己去，應該把你留在身邊。巫陽捂著臉哭泣，樓至韋馱向她描述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在她腦海之中成形，雷電一般快速閃過，不容她拒絕，也不容她中止，她把臉埋到枕頭裏，捂著耳朵，身體縮成一團，忽然她感到一隻手按到了自己腿上，便伸手揮了揮。
　　“我會變成這樣，一切都是你弟弟造成，你來做什麼？”巫陽問，回答她的卻是男人的聲音。
　　“我弟弟？”那聲音裏帶著的笑意幾乎算得上是譏諷，巫陽猛然回頭，看見半張陌生的臉懸在面前。
　　“你是誰！”巫陽問，那男人立刻將她的嘴捂住。
　　“被誣衊的滋味好受嗎？我知道樓至韋馱對你說了什麼。”那男人說，他跪在巫陽的床上，將她死死壓住。“可惜你根本無法回答他，也無法反駁他，獲利最多的本來就是你。”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當然明白，你想擺脫維達家的束縛，想擺脫步香塵的進逼，到了晚年每個女神都會想把權力傳給自己的後人，但你沒有後人，你的女兒已經死了。”那男人說著，拍了拍巫陽的臉。“你沒法把權力傳給你的女兒，你也不能制止另外兩名神女的離開而讓維達家的人成為了唯一的女神人選。你失去了遏制他們擴張權力的機會，但如果你想要，我能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能讓恒沙普賢徹底失去成為女神的資格，還能讓她和維達家反目，更能讓維達家在森林與大湖之間名譽掃地。”他頓了頓，等著巫陽的回答，巫陽望著他沒有說話，於是他又笑了笑。“怎麼樣，你想不想知道那個秘密？”
　　“你這麼做，是想得到什麼？”巫陽問，她盯著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氣息乾燥而凜冽，像來自北方，而沒有森林與大湖的濕氣與土腥味，她注意到夜晚中喧鬧不休的妖精與妖魔此刻都緘默不語，他們都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而停止了發聲。
　　“拿回我自己的東西。”那男人回答。“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兒子。”
　　“你的妻子和兒子？”
　　“她帶著我的兒子，到這裏來修行。我希望她能出來見一見我，至少告訴我我的兒子是誰。”那男人微微埋著頭，表情誠懇又悲痛。“我許多年沒有見過他們了，我都不知道我的兒子現在長什麼樣。”
　　“這和維達家有什麼關係？”巫陽皺眉，這個男人看起來確實像是失去了妻子和兒子，但這一切和他所說的秘密都沒有任何聯繫。
　　“有關係，但，女神，請原諒我，我不能告訴你。”這個男人輕輕說，巫陽望著他，心中思緒翻湧到了最後，卻是一片空白。
　　“好吧。你告訴我那個秘密。”巫陽說。
　　“樓至韋馱，當年沒有去東方，而是被北方的蠻族人帶到了北方。”那男人說，他望著巫陽，巫陽的目光有一些閃爍，但神色仍然是平靜的。“他在那裏成為了蠻族之王的女人，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後來他才逃回蘊果諦魂的城堡，然後被他送回了維達家。”
　　“這跟恒沙普賢又有什麼關係？”
　　“樓至韋馱給蠻族之王生的兒子，就是緞質辛。”
　　巫陽猛地睜大眼睛，她抓住那個男人的領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他手上那串石頭，就是用北方的蠻族之王才能使用的東西製作的。”
　　“那他和樓至韋馱……”
　　“你不覺得緞質辛的眉眼和嘴角長得很像他嗎？”
　　巫陽顫了一下，她仔細回想緞質辛的臉，他的神色與眼角的形狀還有嘴唇的邊緣確實有與樓至韋馱相似的地方，尤其是他的眉眼，那甚至能夠重合到樓至韋馱的臉上。“那……那他和恒沙普賢……”
　　“他上了他姑姑的島，與他姑姑亂倫。”
　　“他選擇的女神是與他出自同一家族的人！這本來就不符合偉大母親定下的規則！他一開始，就不應該被允許參加英雄的戰鬥！”
　　“你的說法只能讓恒沙普賢無法成為女神。”那男人拍了拍巫陽的手。“她無法成為女神，但總有人會成為女神，維達家仍然逼迫著你去為他們作出選擇。而告訴他們緞質辛是樓至韋馱的兒子，卻能讓維達家蒙羞，讓恒沙普賢從此與顏面無存，讓這個家族成為笑柄。”
　　“你是要我用生命來挑戰樓至韋馱的憤怒和維達家的權勢嗎？”巫陽問。
　　“我無意逼迫你，但無論你是否這麼做，你這一生，都已經不剩下什麼了。”那男人微笑著回答。
　　巫陽猛的一顫。她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東西，那些她要緊抓不放的東西確實已經都消失了。一頁書失蹤了。飛鷺死了。與渡如何和步香塵的情誼都已經成了笑話。現在，連身為女神所擁有的權利與地位也即將失去，她所能剩下的只有枯朽的身軀和蒼老的靈魂。
　　“我能知道你是誰嗎？”她問。
　　“不能。”那男人回答。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十八年前，到底是誰在操縱女神的選擇？”她又問。
　　“當然可以。”那男人回答。“是步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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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34樓發表於: 2013-09-14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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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蘊果諦魂拿回那枚送去修理的偉大母親雕像時，樓至韋馱正將城鎮的地圖鋪在地毯上仔細觀看，許多年以來，這個大湖邊的城鎮已經從幾座石屋的村莊變成了擁有許多街道和各種房屋的富饒之地，信徒們從各地帶來物產，進獻給偉大母親，又在此處建設家園，開墾土地，供奉偉大母親在人間的代行者。許多偉大的家族在這裏誕生，在這裏崛起，叱吒風雲，但更多的家族在這裏沒落，在這裏毀滅，當初偉大母親麾下的七個家族，如今只有維達家和迦布哈家仍然屹立在這裏，仍然富有而擁有權勢。
　　樓至韋馱捂了捂眼睛，那晚從女神的島嶼回來之後蘊果諦魂立刻派人到春宵幽夢樓裏去找半截王跡，但闖進幽夢樓裏的北方人並不是他。招提和帝如來把城鎮包圍著搜查了四天，詢問居民，甚至到田野和果園之中搜索，他們沒有找到半截王跡，只聽到一些傳聞，說這個男人白天躲藏在黑暗的角落，或者墓地裏，甚至是年久失去子孫維護而坍塌露出下面空間的古老家族的墓穴裏，招提還因此帶著人去墓地搜了一便，將所有損壞的墓穴都堵起來，但他們還是沒有找到半截王跡，他們甚至秘密地搜查了一些島嶼，那上面有過人活動的痕跡，但他們不確定那是不是半截王跡的，也不沒有在那些島嶼上找到他。
　　而女神的島嶼，女神的島嶼是神聖的，樓至韋馱暫時還不想與巫陽把臉皮撕得更破。
　　這些包圍和搜索在半個月前停止了。找不到那個男人，田野需要人耕種，買賣需要人去做，維達家也無法長久地雇傭這些人不事生產只為抓到一個從北方來的蠻族人。樓至韋馱心有不甘，但權衡利弊之後他還是讓帝如來和招提放這些在農莊上勞作的農民回到農莊繼續勞作，而讓不多的一些衛士在黑夜裏繼續搜尋。
　　那個男人一定躲藏在這個城鎮的某個地方，也或許在森林和田野裏，等著他的下一次機會。樓至韋馱捏著那串香木手釧想，清新微甜的氣味讓他稍微忘記焦躁的心情，而縱橫的道路與無數可以躲藏的地方則讓他煩躁。
　　“我不明白為什麼隔了這麼多年他還要對我下手。”樓至韋馱說，蘊果諦魂把那枚雕像從盒子裏取出來，掛在他脖子上。
　　“為了控制維達家，並且威脅我吧。”蘊果諦魂說，他摸了一下那枚雕塑上被磨平拋光的胸脯，那裏的顏色與周圍的顏色有一些不同，但不需要多久它們就會一樣略微發黃了。“他們十多年沒有在北方搶到太多東西，日子不會很好過。”
　　“想通過你我的家族來迫使整個森林和大湖屈膝，他太高估自己了。”
　　“但你也低估了你自己，偉大母親的影子落在誰的手上，誰就能讓她的信徒臣服于自己，你的父母和兄姐本來希望將你的秘密永遠隱藏下去，這才是對你最好的。”蘊果諦魂握著他的手，轉過頭來同他一起看著地圖，這張地圖在他的家裏也有，他的家族也曾經是從大湖中發跡，大湖邊居住，很久以後才去的北方。“其實那時你也不該給我看的，萬一我保守不住秘密，就算你生在維達家這麼顯赫的家族，也仍然還是會陷入麻煩。”
　　“好在你什麼都沒說。”樓至韋馱笑起來。“但我也後悔給你看，這把你和我捆在一起，甚至讓你的家族都有危險。”
　　“沒事，偉大母親也沒有禁止我們收養孩子。”
　　“但那對我毫無意義。”樓至韋馱搖了搖頭，他握著手，繞著地圖走了幾圈，猜測半截王跡會躲在什麼地方，他忽然感到肚腹之中翻騰起古怪的感覺，僵硬感從咽喉湧上來，他捂住嘴，把頭側到一邊去，這些古怪的感覺讓他眩暈而難以站立，他扶住椅子，慢慢地跪下去，喉嚨裏發緊的感覺逼得他幹嘔了幾口，逼出幾滴眼淚來，蘊果諦魂連忙挽住他的手臂，撫了撫他的背。
　　“怎麼了？”蘊果諦魂問，他摸出手巾遞給樓至韋馱，樓至韋馱搖了搖頭，將臉擦了擦。
　　“是偉大母親給我的啟示！”樓至韋馱說，他的眼睛裏閃著奇異的光彩，連略微蒼白的面容也神采飛揚起來。“她留下了你的種子，允許我得到這個孩子！”
　　“我的孩子？”蘊果諦魂有些驚異，他拉過椅子，讓樓至韋馱坐下，樓至韋馱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的孩子。”樓至韋馱睜大眼睛望著自己的肚子，那個被修理過的偉大母親塑像落在他的目光裏，他將它拿起來，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留下了，我記得這種感覺，那個孩子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他按著蘊果諦魂的手，讓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摸不出來，這是你與她之間的交流。”蘊果諦魂笑起來，他在地毯上坐下，把手貼在樓至韋馱的肚子上。“我其實不太希望她給你孩子，樓至，你的年齡已經很大了，養育他會讓你陷入危險……但你非常渴望這個孩子，我知道。”
　　“我現在怎麼辦？我需要安靜待著來保護他，但我也需要穿上鎧甲為森林與大湖戰鬥。”樓至韋馱笑著問，他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一個月後恒沙會成為女神，而他還要在我肚子裏生長八個月……我不穿鎧甲也能戰鬥，我甚至不直接握起劍也能戰鬥。”
　　“我們可以先保證女神的接替順利進行，等這個孩子出生再來做別的。”
　　“那我還需要很多時間……我已經不年輕了，許多人還沒活到我現在的年齡就已經死了。我需要時間來養育這個孩子，也需要時間來得到森林和大湖。”樓至韋馱撫摸著那枚雕塑，把目光落在地圖上，大湖和城鎮只佔據了地圖中央一小片地方，往東是大海，那裏有一些城鎮，西疆和南方妖族的土地之間有大片的森林和空地，而在北方，蘊果諦魂的城堡與神秘的北方蠻族領土之間，也有廣袤的無主空地。他已經得到的土地那麼小，在這張完整的地圖上並不算什麼，而除開已經有人佔領的土地，無主的森林與草原仍然佔據了大片的空間，甚至，或許還有沒有被發現的湖泊與河流在這片陸地上存在。“我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將他培養成你這樣的人……也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爭取更多的土地。人的一生太短暫了，說不定我甚至看不到維達家再得到一塊土地。”
　　“我覺得你不必太過擔心。”蘊果諦魂慢慢地將那張羊皮地圖卷起來，用絲繩捆好讓雀華一品抱出去。他在樓至韋馱對面坐下，將窗簾放下來遮擋住過於強烈的陽光。“他會得到我們兩人的家族，而作為偉大母親的影子生下的孩子，他擁有更神聖的身份，偉大母親的信徒會願意被他說服，願意為他提供幫助。你或許看不到他長大，但他的確能夠爭奪到更多的土地。或許——我是說或許，這個可能性並不大，但他一定有能力做到——或許他會成為這片土地上第一個王，他擁有世俗的財富與權勢，也擁有神聖的血脈。”
　　“他會的，我們留給他的東西足夠他得到整個大陸。”樓至韋馱有些激動，他雙手握住那枚雕像，緊張又期待地搓了搓，搓得那枚雕像微微發熱，他又吻了一下那枚雕塑的腹部，將它從領子裏塞了進去。“那麼……那麼我們首先保證女神的寶座順利交接到恒沙手上，然後抓住半截王跡。”
　　“我已經傳信給一燈禪，讓他封鎖所有通往北方的道路。”蘊果諦魂說，他倒了兩杯水，一杯推給了樓至韋馱。“如果抓不住他，至少能夠把他和北方的蠻族分開，一燈禪或許沒有足夠的能力剿滅北方蠻族，但他完全能夠抵擋住他們的進攻，到那時我們再來決定是先消滅北方蠻族，還是先把半截王跡找出來殺死。”
　　“他已經老了，我記得他比我大十多歲。”樓至韋馱敲打著桌面，他望著蘊果諦魂，微微把眉毛蹙起來。“四十七歲，或者五十來歲，生活很優渥的男人能夠活到六十來歲，但北方不能提供給他這樣的生活。”
　　“他沒有多少時間來活了，但你才三十五歲，如果你能活到六十歲，你能看到那個孩子長到二十四歲。”蘊果諦魂搖了搖頭。“三十五歲，很多人活不到三十五歲。”
　　“只有這件事我不能向你妥協。”樓至韋馱笑起來，他用力地捂了一下臉，把表情藏下去。“這事必須瞞下來，等他出生的時候再讓別人知道。你說得對，我的存在和他的存在都太危險了，其他家族會想方設法要把他弄死，他們會害怕他，也害怕我。”
　　“一個月之後你還會像今天這樣嗎？”
　　“還會，直到兩個月之後嘔吐才會停止。”樓至韋馱點了點頭。“但是女神的交接我必須去，所有家族的主人都必須去，我會盡力忍著，到時候我們站在最遠的角落，躲開他們就可以了。”
　　“恐怕不會太順利，不過我們可以說你吃壞了肚子。”蘊果諦魂敲了敲陶杯，發出一點有些悶的聲音，他看起來很高興，在長久的時間裏他無疑也是期待著自己的孩子的。“維達家的家主身嬌肉貴，在女神的慶典上多吃了兩口水果，結果吃壞了肚子。”
　　“那我一定要在慶典上多吃兩口水果。”樓至韋馱大笑起來，他用力地把手臂和脖子拉長，像許多年前準備做一些事以前那樣，他感到力量在他的身體中誕生，流動，並彙聚在一起，他想起少年時候的夢想，想要離開大湖，去很遠的地方，去書中記載的蠻荒之地，看沒有人看過的景象，直到那件事發生之前他的心中仍然懷抱著這樣的夢想。但那之後他再也不想離開偉大母親的領土，再也不想離開森林與大湖，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只有東方的海邊碼頭和蘊果諦魂的城堡。但如今這一切都已經不同，他要更迅速更敏捷更強壯，為他和蘊果諦魂的孩子積累更多的東西，他有神聖的身份，有尊貴的血統，有顯赫的家世，這些都並不足夠他得到大陸，他還需要財富，許多財富，即使他失敗，仍然能夠讓他坐擁一片土地的財富。“我要好好想想我要為他準備什麼，我不能以為自己能夠活到他二十四歲那時候，說不定他還不到十歲我就死了。”
　　“你不用太著急，在他出生之前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蘊果諦魂把手蓋在他的手背上。“我是你的盾，我也是你的矛，你不能親自戰鬥的時候，我可以為你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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