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8 如意緣-南風拂柳遞暗香，3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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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文能任事，武能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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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30樓發表於: 2010-08-17 22: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8.17 如意緣-若逢繁華添錦上（上）

如意緣—若逢繁華添錦上（上）

其實，他曾幾次幻想過，自己的大婚典禮會是什麼樣子的。

但這種幻想總是由於缺乏鳳冠霞帔的新婦而宣告破滅。

無論如何，依自己的性子，實則親朋好友三兩成群共同道賀，身為新郎的他恭敬地從岳家迎來新婦，夫唱婦隨、五湖四海任遨遊，他便心滿意足了。

只可惜世事不如人意。

他不曾想過自己的婚典在籌備時便有兩造互看不順眼的彼此「喊價」。

他不曾想過自己的婚典會如此「聲勢浩大」，往來參與道賀者多不勝數。

他不曾想過自己企望已久的洞房花燭夜，竟讓他與妻子硬生生地睡過去。

正有人云：若逢繁華添錦上，當思疊枝備雪來。

他苦笑答：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承天府儒門書院是當地最為巍峨壯觀的建築，不只佔地遼闊、樓閣層疊如巒，院內也是山水造景、花團錦簇，連承天府衙以及府尹官署、府學、各路寺廟道觀，無一足堪相比。

時近隆冬十二月，皚皚白雪覆了整座城一片銀輝，清朗淡夜瀰漫一股吸入鼻腔便澈入脾胃的寒意。

儒門書院後院的金風閣裡，一名身穿褐色厚襖、墨髮俊朗的藍眸男子正規矩端坐在花廳的太師椅上。

廳上主位則是一手持著深黑木質煙管、身著淺紫長褂、白絨皮裘窄袖短襖，以及墨紫色染織棉褲、毛皮長靴的俊秀男子。

他的面容甚為俊俏，漂亮的琥珀眸子漫不經心地斜睨窗外景色，銀紫色的長髮雖束髻，卻以珍珠白玉簪斜插固定。那略帶邪魅的氣質不甚正經，卻又無可否認相應透出的拘謹。

金風閣內究竟以多少顆夜明珠鑲在各處樑柱上充作夜間照明，坐在客位的俊朗男子並未細數，也不認為得到詳細數字能夠證明什麼。

此時他屏息凝神，等待主位上衣著華美、氣質雍容的男子開口做下決定。

彷彿吞雲吐霧得心神暢快了，紫髮男子凝著琥珀雙眸，瞬也不瞬地盯視座下的俊俏晚輩。

「確定要娶妻了？」

「是。」雖是坐姿，他仍拱手謹慎以對。

「嗯……確定找吾擔當長輩？」話聲隱隱寒帶詭譎笑意。

「是，請前輩應允。」他答得順快，內心卻有些遲疑。

「算盤打得極精，世人誰不知曉儒門財大業大，吾自矜華麗無雙，便無人敢與吾並驅。此番賣汝人情，吾豈不計較好處何在？」那咬字醇雅的腔調仍舊懶洋洋的，只那雙琥珀眼睛閃爍不明光芒。

客位的俊朗男子面露無奈，苦笑道：「晚輩不知能給予前輩何等好處，只知曉此時急需前輩幫忙……」

那斂下思緒的藍眸最好真是話面上的無助。

輕哼出聲，雍容華貴的儒門天下之主——疏樓龍宿，輕輕地吸了口水煙，淡色抿起的脣天生上揚成淺淺笑弧，此時因他心情不差，笑容更為明顯。

「應允汝亦無不可，不過汝可知曉原因何在？」

在雪夜求見疏樓龍宿的曲懷觴，先是心中長吐口氣，既而起身拱手長拜。

「晚輩不敏，只知龍首大恩實難報答，銘感五內以求何日再報。」

「省了！」疏樓龍宿擺手斥去那番陳腔濫調，笑意吟吟地睨著這名本性活潑的晚輩。「縱不提汝蟬聯學海三屆六藝之冠的靈慧，能行走武林出謀畫策，心思豈是如此愚昧？吾要聽實話。」

「這……」曲懷觴遲疑了下，偷偷抬眼覷向主位上的前輩。

雍容華貴的外表及俊俏邪魅的氣度所隱藏的鬼竅心思，他又如何不曉呢？

「自然是，藉晚輩的要求，好生清算與太史侯之間的舊怨了。」

疏樓龍宿縱聲大笑，笑聲渾厚，響徹金風閣內外。

半晌，他悠悠起身，長褂袍襬紛落垂下，顯得他身形修長而美。他隨興地抬起下巴指向階前，語氣帶有命令意味。

「小子，還不改口？」

曲懷觴又是微不可見的一嘆，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撫平衣擺、雙膝落地，對著疏樓龍宿行了跪拜大禮。

「晚輩多謝長輩之恩。」

「汝真要吾踢醒頑固腦子，才知曉改什麼口否？」

「……晚輩多謝義父之恩。」他頗為無奈，語氣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也好啦，疏樓龍宿向來是性情中人，為了娶妻而多了個義父，也是一大美事。

但願如此。

天光大好。

曲懷觴出得攬月閣的廂房，便見長髮束辮的月靈犀立於庭院中。瞧她垂首樣貌，似乎正在欣賞一夜輕雪後的園景。

她裹著藏青色的厚披風，雖下過雪，但她似乎仍不感到太寒，並沒有戴上龍首特別送給她的絨帽。那束起的髮辮青絲規矩地掩在披風底下。

「懷觴。」察覺背後的專注凝視，月靈犀率先回身，微笑地喚道。

若說世上何事最美好，他必然回答：此時佳人在望，水眸盈盈、情意燦燦，雪地鶯語滴喚……曲懷觴驀地噗哧笑開，以袖掩脣遮去浮動的心思。

戀上她，才知曉自己多麼貪心，才子佳人純純愛誼無法滿足他。禮法上他需先名副其實地擁有她；情感上他傾向靈肉合一的天人之境。

「睡得可好？」他在她惑然不解的探詢視線中步下臺階，趨步至她面前，主動執起她一雙柔荑包握在掌心。

「嗯。」月靈犀緋紅雙頰，微微頷首，旋即問道：「昨夜你不在房中，是龍首有事？」

「是我有事尋他幫忙。」微不可見的苦笑眨眼即逝，曲懷觴一派爽朗笑意融化周身的寒涼空氣。「妳在房裡用過早膳否？龍首雖然安排我們住在同處院落，卻不准同房、同食、同……」

她立時抽手掩住他的嘴，似羞微嗔地瞪他一眼。

「龍首顧慮是對的，要做什麼也得等成親之後。」

湛藍如海的雙瞳瞬也不瞬地盯視她，直待她將纖細手掌挪開後，他牽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即使，龍首的顧慮包含妳必須暫時離開儒門，前去他處暫居？」

月靈犀微偏首，默默地覷向他，向來溫潤的眼眸再次抹上一層疑惑。

他拉起她的手掌握住，兩人步離攬月閣，上了簷廊徐徐而行。

縱然心裡納悶他所言何意，然而月靈犀十分清楚，自己是由於他的緣故才能在脫離前段時間的混亂顛沛後，稍稍得了一陣喘息與休歇的時間。

承天儒門的上下儒生視她為貴客，幼時便識得的疏樓龍宿更是特別吩咐需殷勤照料她。雖不敢說心安理得，但立身於此確實給她久違的安心感。

身旁擁有寬厚肩膀的俊朗男人，終於不再以背影對她，一旦坦然正視，她卻因為種種緣故不得不推開他。

他幾次露出無奈又哀傷的神情看她，她又何嘗不是心如刀割、寸寸滴血？

只是他總是露出習慣的、令她安心卻又升起怨懣的清朗笑容，一再地支持她，因為他也有該為之事，縱使多麼想拋下一切，亦是陰錯陽差的錯失機會。

直到他無法忍受的那一刻。

她終於知曉，褪去爽朗笑容的他，氣宇軒昂轉為狠戾狂暴，一身白衣亦若索命鬼叉，厚實手掌握著出鞘必見血的荼蘼劍，氣勢洶洶地造亂時，有多麼地讓她心痛又心碎。

原來他會憤怒。而他在憤怒。

「怎麼了？」溫醇嗓音響起，月靈犀猛然回神，迎向他關懷的視線。

原來在她思索他的話意，又想起之前發生之事時，兩人已來到鹿苹廳前。

「沒什麼……要向龍首問安否？」

曲懷觴溫笑道：「只怕龍首早已出了儒門。今日，倒是得去一個地方。」

「何處？」

「一個我希望妳能暫時忍耐並住下的地方。」

承天府商賈往來頻繁，又是重要的車船交運點，行旅落腳的客棧林立，其中又有數間屹立多年的老字號客店分散在府城中的幾處市集附近。

騰祥客棧乃是其一。擁有少見的三層木造樓房堂然傲視承天西市，西市的其他小客店莫不馬首是瞻。

一樓的偌大客席尚未坐滿，一處靠牆方桌此時正端坐一老二少。

原本僅是一名銀髮斑白的儒生獨坐。寅時這灰髮儒生便找來睡眼惺忪的跑堂伙計準備清水。雖是下了一夜的雪，幸而井水未凍，饒是伙計滿腹牢騷，也不敢對這長相嚴肅、行止規矩到有些苛刻的住客發出任何意見。

倒是有點年歲的灰髮儒生日日早起，雖見他穿上厚重披風，卻不認為他會冷。

也許是那眉宇間縈繞的嚴肅苛刻，較諸這十二隆冬還來得讓人心頭發寒吧。

待天光稍亮，這嚴肅的住客便離開客店到市去，踅回時手裡提了一筒熱呼呼的豆漿。騰祥客棧並未準備豆漿，無法阻止住客到外頭買。

依客棧全部伙計的共同意見來看，這老先生只怕還會嫌棄客棧的豆漿呢。

趁早出門，為的就是排上西市黃大豆攤子的第一碗豆漿嘛。雖然老先生為了不明原因盤桓在客棧，但無可否認他的品味不差；似乎來承天府不到一個月，很快知曉黃大豆攤子才是在地人認同的佳味。

早晨輪值的伙計不需應付午膳、晚膳時分的龐大客流，只要誰當值，就會站在店櫃旁觀察那名灰髮老先生。

老先生明明長得很嚴肅，彷彿嘴角是石頭刻出來的，連絲笑容都拉不起來，偏偏一口豆漿下去，濃眉及雙眼隨之鬆緩，接著便露出應該可稱之為「滿足」的笑意——襯著客棧準備的早膳，看了幾次連他們當伙計的都開始懷疑客棧裡的食物是否難吃，損了黃大豆豆漿的美味。

此時坐在桌旁的一男一女，今日輪值的伙計瞪大眼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長得俊俏愛笑的男人在他當值時見過幾次，但女的不太有印象。瞧女子裝扮仍是未出閣的姑娘，但非是十來歲的小丫頭，現下正板著臉似乎鬧脾氣，仔細一瞧倒與那老先生有幾分相像。

騰祥客棧過午時分便會熱鬧滾滾，尤其將近年關，諸多商旅在此地聚會，免不了上下打擾。但此刻卯時剛過，一樓客席疏落分坐，言談聲細，顯得客棧外的市集喧鬧。

月靈犀規矩端坐，秀麗臉龐微垂，看似持守禮節，實則悶氣相對。

清晨欣賞銀白雪景的愉悅心情消失了。

她沒想到懷觴帶她來見「他」——她的生父，太史侯。

貝齒輕咬下脣，她努力忽視耳旁傳來的交談聲，心思縈繞在離開儒門前的對談上。

她沒問他昨夜向龍首請託何事，然而此時他的作為，莫非與昨夜之託有關？又或龍首認為她不宜在儒門作客甚久，因此他不得不帶她來此？

原本獨享「豐盛早膳」的太史侯，雖不意外見到曲懷觴，卻在瞧見親生女兒時，明顯怔愣片刻。

雖知曉月靈犀是他的女兒，但數十年來縱是日日相見卻心靈甚遙的隔閡，已難以彌補。她亦非無法自主的娃兒，早就長得亭亭玉立、聰慧美麗。

問他心頭是否期望什麼？在歷經自己同樣掀起波濤的學海紛爭後，只餘下親眼見她與意愛之人相偕廝守。

餘下的，他沒有資格奢望。

曲懷觴恍若未覺父女之間的怪異氣氛，兀自笑咪咪地問候太史侯，接著有些為難地道：「執令，此時此地或許顯得不夠莊重正式，然而……晚輩仍是在此請求，是否讓我辦個婚禮、迎娶靈犀？」

若說原本面容波瀾不興，僅是乍見女兒而略略怔愣，此時太史侯神情明顯愣住。他很快地瞧向同樣抬起臉來驚愕以對的月靈犀，續而蹙起灰銀濃眉。

在他心裡的想法仍是以為婚典不可廢，然而就這兩個年輕人的情況來看，有無婚禮似乎不再重要。

教他訝異的是，曲懷觴竟是詢問他的意見……他在心裡無奈扯笑，面上恢復平靜無波。

「這件事由你二人作主即可。」太史侯慢條斯理地回答，似乎興致缺缺。

曲懷觴還待說些什麼，卻察覺身旁保持安靜的月靈犀微不可見地瞪了親生父親一眼。

那惱怒不滿的瞪視令他拉開笑弧，正欲開口，一股莫名壓迫及隨之而起的騷動，吸引他回首看去。

太史侯及月靈犀也各自收拾心思，瞧向騰祥客棧的店門。

富有歲月刻痕的店門彷若滿聚天光、雪光，映得珠芒畢露、貴氣盈室，懾住客棧一樓客席的三兩客人。

一身淡紫裝束套了兔毛短襖，流瑩銀紫的長髮束成髻，那俊俏含笑卻又帶點邪氣的面容，繼雍容華貴裝扮後再次懾人心神。

疏樓龍宿側身似是遣退隨從，獨自進入客棧。見過大場面大人物的跑堂伙計竟發起愣來。單從外表，縱使過往未曾迎過此等貴客，他也知曉來人必然是承天府儒門書院的主事者。

那些文謅謅的形容詞彙他記不得，獨獨記了一句——華麗無雙。

疏樓龍宿不甚在意伙計瞧他直發愣，挺直腰骨笑意吟吟地步向靠牆的客席。

猶如見到天敵，原本氣態閒淡平穩的太史侯，立時繃緊全身，呼息間亦充滿戒備，細長深邃的眼眸微微瞇起，直直盯視疏樓龍宿。

感受到對方敵意，疏樓龍宿更為刻意地揚起明亮笑容，顯得俊臉生俏、暖意融冬。

「禮執令，日光正好，雖然積了點雪，難免步行泥濘，卻十分適宜悠遊散行，何以在此獨坐……喔、喔，倒是失禮了，原來有兩名小輩在此相陪，真是窩心哪。」

太史侯冷冷地睨了疏樓龍宿一眼，見他未持扇，雙手自然垂於身側，還真有點不習慣。他微扯脣角，率先拉開方桌一側的木板凳，充作主人地道：「有勞貴客委屈冰冷木椅了。」

「怎麼會呢，誰人不知騰祥客棧乃百年老店，冬季每日間隔固定時辰便一一暖過椅，生怕住客凍寒了。要不，吾討張軟墊，必然應聲奉上。」疏樓龍宿笑容燦爛得趨向詭譎。

守在櫃旁的伙計雖是側邊聽到，卻也動作極快，彎腰探入櫃下，立時捧了一張暖呼呼的塞綿椅墊快步奉上。

其餘客席之人莫不瞪大眼睛。尤有甚者臉上露出驚駭神情。無人知曉騰祥客棧竟能窩心到這般程度。

疏樓龍宿讓伙計為他鋪好軟墊後，泰然自若地坐下。因在客棧，四人自無主從之位的區分。

曲懷觴卻心下暗惱：一來他不曉得龍首這時就找上門，二來他應當與靈犀分坐太史侯兩側，好過兩名長輩相鄰而坐。轉念一想，若二人對坐，必然視線交鋒如雷電狂殛，還是維持現下情況吧……

被一陣介紹弄得語塞，太史侯吸了口寒冬涼氣，再徐徐吐出，緩聲問道：「不知龍首今日簡從而來，有何要事？」

疏樓龍宿刻意地露出詫異神情，琥珀眸子瞄向曲懷觴：「怎地？吾以為汝昨夜說得那般興致昂然，肯定天一亮就來此全盤托出了。」

「這，晚輩才剛提呢……」眼見那亮得幾乎要發紅的瞳眸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曲懷觴難得地訥訥氣弱。

太史侯立時警醒，戒慎地盯著疏樓龍宿。

「龍宿，你最好說清楚來意。」

疏樓龍宿聳肩，先是側首對月靈犀露出安撫的笑容，才悠悠笑道：「自然是為吾之晚輩前來說親。禮執令目前似無宅邸，吾只得在此略表心意。禮節上需得月姑娘父親的同意，雖然吾瞧這兩個孩子似乎……呵，不知禮執令意下如何？」

月靈犀顫了下雙肩，抬眸覷向對座的疏樓龍宿，淺色脣瓣再次抿緊。

為何找他？她才不要……

被這番不容拒絕的探詢纏身，太史侯處之泰然，側眼睨向疏樓龍宿。半晌，他沉緩聲嗓含帶令人感到驚悚的笑意，溫吞地道：「我已不是禮執令。龍宿你真是好記性哪。」

這是重點嗎？曲懷觴氣哽了下，低咳數聲。

忽地，隱於桌下置於膝上的雙掌，傳來衣袖被拉扯的摩挲感。

朗目移去，只見月靈犀正以氣惱眼神盯著他。

他回以歉然笑意，眸底藏著稍安勿躁。

昨夜拜了龍首為長輩，這名華麗無雙的慵懶高人才正色問他需要哪些幫助。他想了很多、斟酌許久，最後只說了一個。

『願能自靈犀父親手中，將她慎重地迎娶而來。』

龍首垂眸思索片刻，綻露發自真心的笑意。

『汝真是會給吾尋麻煩。』

然而他確實未曾料想龍首行動力如此驚人，而且彷彿算好時機出現。

疏樓龍宿回以相應的敷衍笑容，再次問道：「尚不知太史先生的意思呢。」

「龍首。」月靈犀突兀地出聲，溫婉聲嗓僵硬得彷若凍結。「多謝龍首美意，然而這或許有些為難……」

不容她說完，疏樓龍宿似是不悅地直接打斷，接續問道：「何以為難？若說聘禮，吾儒門還沒有什麼出不起的；若論新郎官人品學識武功，汝必然最為清楚；若問成親之後的安排，懷觴雖是吾之『義子』，但吾非是不近人情的『舅翁』，汝無須擔心那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在儒門會在一一搬弄；若是其他，何不提出讓吾知曉？」

似是未覺月靈犀啞口無言的窘境，疏樓龍宿一派溫煦長輩的氣度，又道：「別怕，有何顧慮不妨說出。若與這小子有關，吾會替汝作主的。」

實則曲懷觴同樣啞然。龍首這帖藥下得夠狠夠重，他方才聽得膽顫心驚。

但月靈犀未及反應，終於完整分析疏樓龍宿連串話句內容的太史侯猛地拍桌起身，低沉威嚴的聲音更是冷了數分。

「可笑！疏樓龍宿，你連番問話豈非編派靈犀種種不是？她視財為命否？草率許諾終身否？無法奉侍舅姑否？你話說得好聽，我卻不容你說她不是！」

曲懷觴與月靈犀皆是目瞪口呆地盯著太史侯扶住桌沿的右掌正自施力，尤其曲懷觴總覺得眨眼間這頑固的長輩就要掀桌了，不，恐怕直接將這張上好紫檀木桌給震碎也不一定。

但太史侯的憤怒只浮現霎那，疏樓龍宿很是可惜地打量太史侯又恢復平靜地落坐，笑容可掬地再次望向秀臉發白的月靈犀。

可憐的姑娘，但不如此，他難以達成晚輩的請求。好吧，他承認自己有幾分意圖享受親見太史侯吃癟的快意。

濃稠香甜的熱呼呼氣息自太史侯及月靈犀相鄰的空隙竄出，當值伙計萬分鎮定地端來一盤廚子剛做好的蓮蓉角。

「這是敝店招待，還請幾位客官嚐嚐。」

疏樓龍宿心情大好的舉箸夾食，熱騰騰的蓮蓉角外皮香酥，內餡甜而不膩，沾在舌上立時化開。他內心暗笑太史侯這種人蝸居騰祥客棧，竟能讓跑堂送來一盤甜食勸化「紛爭」，委實有趣。

氣氛一時凝滯，太史侯察覺自己方才確實過於激動，此時才感到似乎被刻意激惱，誘他說出那些話。或該說，誘他表現某種態度與立場。

客棧一樓的客席靜悄悄地，太史侯銳目微掃，閒雜人等紛紛收回視線，繼續熱絡地吃食、談話。

疏樓龍宿真是好意圖，選在此時此地談此事。

太史侯正自不滿，別過臉去。疏樓龍宿心滿意足地食完一個甜角，氣韻閑然地擺袖道：「懷觴，汝領月姑娘上街走走，瞧她在此悶得臉色發白。」

曲懷觴連忙陪笑道：「但您的事情似乎還沒說完……」

「去、去，接下來是老傢伙們的事，方才太史先生已同意與吾商談汝等二人之婚事，這事情長輩說了算數，有汝插嘴餘地否？」

就算有，他也會裝聾作啞。曲懷觴立時起身，撫平衣擺，對著臉色發白、怔愣出神的月靈犀伸出手。

她難得傻愣，將肌膚發涼卻掌心帶汗的纖白指掌交至他手中，被他緊握才終於醒神。

疏樓龍宿好意地提醒道：「吾與月姑娘的父親談好細節，自會讓汝知曉。若不把握此時的清閒，或許到成親日前汝都別奢望見到她一面。」

曲懷觴慎重地鞠躬，身側的月靈犀有些僵硬地頷首，乖順地任他牽挽而出。

兩人步出騰祥客棧，皆被撲鼻竄入心肺的寒氣凍震神智。

「靈犀，妳還好嗎？」

彷彿早晨穿得厚重披風不夠暖和，月靈犀此時才開始瑟瑟發抖，被緊緊握住的手掌也抖得厲害。

市街熱鬧起來，處處可見在寒冬裡蒸騰的熱氣散出，繚繞成一陣陣的迷霧。

「懷觴……這是怎麼回事？」她略微穩定心神，細若蚊蚋地問道。

「可還記得離開儒門前，我所說的話否？」曲懷觴細心地將她拉得靠近身側，若非身處市街，他會直接將她攬進懷裡安撫，磨蹭她的柔軟長髮。

「你說要帶我去一個忍耐著暫住之處。」

「嗯。如妳方才所見，應當知曉是何處……」曲懷觴沉吟，俊臉微俯。「沒想到太史先生被激怒的樣子這麼可怕，原來過往的訓斥算是為師者的教誨，這次則是……」

他意有所指的目光令她輕蹙柳眉。豈會不曉他言下之意？然而她……她尚且難以完全接受，客棧裡被龍首那番粗略直白、甚至有些無理的言詞給激怒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你要我去……去他身邊待著？」月靈犀遲疑地問，粉頰登時傳來一陣戳痛感。她側首瞪他，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方才輕彈她粉頰的手，爽朗笑容滿盈安撫。

「靈犀，新嫁娘在成親前應該待在家中的。對我而言，婚禮十分重要，縱然妳我已……咳，總之，我不認為婚典僅是一個形式，妳能明白否？」

原本發白的臉頰迅速染上紅暈，月靈犀避開他的視線，輕輕應聲。

「被龍首收為義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嘛，我不希望妳嫁的夫婿很寒愴啊。」曲懷觴領著她行如流水地逐一覽過市街上的攤販，搔搔腦後墨髮。「卻沒想到……唉，龍首比我所想的還難應付。不過，妳也知曉他瞧見太史先生就會忍不住想刺激對方，所以方才說話可能稍微有些……銳利。」

月靈犀默然不語，僅是順從地任他牽挽。

兩人看似愜意地遊賞市街，沉默持續漫開。

倏地，宛若冰晶落地、細不可聞，卻教他利耳收入。

她似是下定決心地頷首，低低應了聲「好」。

曲懷觴止步，湛藍眼瞳盯視她。

「我知曉你一直為我們的事情勞心勞力，與其說舉辦婚典不使我寒愴，更多是應他的要求吧，只因你認定他是我的……父親。再者，當時的事情……」月靈犀抿了抿脣，難以啟齒自己同時傷害兩個男人的那場「鬧劇」。

融融如春陽的笑容綻放在他眼前。月靈犀呼吸一滯，察覺他微俯首湊近她的臉龐。她驚惶地左右張望，深怕他在街上做出會令行人尖叫的舉措。

「靈犀，謝謝妳。我明白妳感到委屈，更是感激妳的體貼。不過，我還是得說啊，或許有朝一日，妳會明白我這麼做的真正用心。」

她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能瞅著他、被他握緊手掌，悠哉地繼續漫步市街上，品嚐他買下的幾樣花俏嘴食。

出於意料又感慶幸的是，當未婚夫婦回轉儒門、蒙受龍首傳呼時，才知曉兩名長輩倒也「好聲好氣」地談妥婚典的主要事項。

龍首刻意取笑道：從來只聽過女方家長拚命地自各個細瑣之處東添西補，冀望能增加聘禮數額，還不曾遇過拚命打掉他提出的聘禮項目，更以鄙視眼神嘲弄他「財大氣粗」的準親家。

龍首說到「親家」一詞，懸在脣畔的燦爛笑意益發詭譎，彷彿終於逮到一絲堅韌的牽連，終於能夠日日「凌遲」對方，快活得很。

月靈犀無語以對。她求助地看著曲懷觴，後者只得問明婚期以及地點，接著兩人同感詫異。

原以為會在除歲前辦妥婚典，畢竟曲懷觴雖說不予寒愴，卻也無意盛大其事。

顯然，他的「簡單隆重」，與龍首想像中的樣子有很大的差距。

既然長輩作主，他們又能說什麼呢？

婚期訂於來年春季，地點則是……

「離開了？」月靈犀難掩詫異地揚聲。「昨日不是還同龍首談事情，他去哪兒？」

曲懷觴投以帶笑眼神，直到月靈犀察覺自己過於關心那人，才悠悠開口：「許是為了婚典，太史先生打算購置宅邸，好讓妳有個出嫁之所。哪，留信上寫道：『赴鄰城訪屋視邸。』說來太史先生帶了不少家當，離開學海後早就能買下看中意的宅邸，卻跟著咱們四處轉晃。我還好，能帶妳厚顏忝居儒門各處書院，他老人家卻不行，總是居於客棧也不是辦法。」

她沉默，步至攬月閣小廳的窗邊，發現外頭飄起寥落的細雪，落地無聲。

天色烏厚，不復昨日爽明大亮。

她不喜歡這樣。她不喜歡那人所做的，似乎在討好她的種種行為。

她不需要。不需要。

「靈犀。」曲懷觴步至她身後，雙臂撐起身上繫的與皮裘相縫的披風，如大雁展翅，收臂將她攬在懷中，與她一同望著窗外雪景。

「去鄰城吧。」

她掙扎似的輕輕扭動，意欲脫出他的懷抱、惱人的建議。

「與我一同去鄰城，嗯？」他俯首在她耳畔輕問，溫熱鼻息拂過她的耳廓、頸側，堅決地竄入她脖頸圍暖的衣領，搔得她肌膚輕顫。

然而她抿脣咬牙，一語不發。任由他好說歹說、慰哄利誘，她不肯應允。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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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10-08-17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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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7 如意緣-若逢繁華添錦上（下）

如意緣—若逢繁華添錦上（下）

再過一日便是除歲，騰祥客棧的住房只餘二、三間仍有羈旅留宿，顯得二樓以上空蕩蕩。

市街極為熱鬧，即使入夜仍此來彼往。商販趕著翌日除歲前銷掉貨物，菜販肉販早已歇業，來年正月十五才開市，但南北雜貨、食玩飾品仍在兜售，買者絡繹不絕。

至鄰城尋找合適宅邸的太史侯又返回承天府。

雖然客棧冷清，跑堂伙計也歉然無法在年節時分如過往那般招呼，唯獨菜餚熱食不必過於擔心。逢年過節便是客棧廚子大發利市的機會，不得已留宿客棧的住客只要貼些錢兩，反而能享用大戶人家指定的特殊菜餚。

太史侯並不擔心這些瑣事。他滿心縈繞如何購置宅邸之事。

他在鄰城看中一處合適的府邸，但那處莊院頗大，掮客所言的價格也很高，幾乎會耗盡他多年積蓄的四分之三。雖然用以彌補對靈犀的虧欠算不得什麼，他卻不得不考慮往後轉售的問題。

再者，他仍是希望有個安身立命之處。雖不求靈犀將他視為己父，然而若有朝一日曲懷觴這傢伙膽敢誤了、負了他的女兒，總是得留個庇護處給她。

府城遠處漸漸有此起彼落的爆竹聲。

太史侯的宿房在騰祥客棧二樓盡處邊間，兼之習武之人的耳力，聽得很是清楚。他不以為意，起身舒腰，決定早些入睡，明日至市街準備乾糧以備不時之需。

穿好保暖衣裳，太史侯頗感疲倦地眠於床榻，只覺隔壁房似乎有進出的走動聲、負責輪值的伙計招呼聲響起，他翻了個身，難得不是規矩躺正，很快地睡熟。

翌日，市街雖冷清，黃大豆仍煮了一鍋熱呼呼豆漿。太史侯前去買了兩竹筒，回至客棧請伙計準備炭爐溫著，懷揣幾份乾糧，回到宿房裡。

跑堂為他將炭爐提進住房內，他只得略開木窗，乾脆佇立窗邊，一邊啜飲溫熱豆漿，一邊食著客棧廚子蒸的包子。

這應是他睽違多年來，第一次瞧見學海之外的年節是怎生回事吧。

學海每逢除歲，正是人手最少的時候。學生們大多回鄉與家人團聚，偏生學海除歲的規矩甚為繁雜，他往常整個臘月都在為了過年的種種事務忙得焦頭爛額，直到正月初二才能鬆口氣。

咀嚼動作慢慢頓止，太史侯望了窗外，神魂茫不知何方，靜靜地發起愣來。

每一年除歲，他都暗自希望可以減少些許事務，讓自己能夠喘口氣；然而每一年卻總是做不完的事情。尤其教統離開學海之後，身為學海第一大部主事者得他，更責無旁貸的擔起更重的責任。

原以為自己希望能夠稍微放鬆、舒心過日的，此時真正閒下來、無事一身輕，卻又偶爾浮現茫然。

他不再年輕，亦非是行走武林的好義分子，難得放任自己悠閒度日，也確實安之若此，但心中偶爾浮現的猶疑，卻讓他知曉不能繼續下去。

輕搖首，太史侯將早膳食畢，飲完一竹筒的豆漿。他想，炭爐還溫著一筒，午後就珍而重之地喝完往後十日的份量，寫點籌備靈犀婚典的要務清單，再去街上走一圈，回頭稍事清理就能早些睡了。

縱然再怎麼不願意，正月初一還是得至儒門拜年。

太史侯慢吞吞地盤算，最終決定讓自己放鬆地度過舊歲的最後一日。

冬日夕陽落得快，雖是掩藏在層層雲後，金澄光芒仍散出絢麗晚霞，不肯與舊歲揮別似的兀自閃耀。

難得放鬆自己，於是繕寫籌備細項時，他竟然睏意上襲，才一擱筆就坐著打起盹來。太史侯以涼水醒神，趕忙以布巾拭乾臉龐。

他挺直腰背，繫上披風出了房間下樓，一樓客席空蕩蕩的，跑堂伙計正將客棧門板拼上。

太史侯不以為意地找了一張方桌落坐，也未打算詢問廚房的情況，橫豎他準備一些乾糧，湊合著吃就好。可惜午後他已將第二筒豆漿喝完。

一陣輕盈腳步聲沿著木梯向下，太史侯略微留心、側首望去，嚴肅臉龐浮現驚詫，直直瞪著。

直到引起他愕然的對象悶臉坐在他對座時，他才終於回神，旋即一股氣憤湧生。

「曲懷觴呢？」

精緻厚重的披風裹身的月靈犀，秀臉難掩不滿與僵硬。她的不滿非是怨懟未婚夫婿，而是眼前她不知該如何應對的「父親」。

「家族聚會。」嫻雅聲音不輕不重地回答。

太史侯啞然。女兒尚未嫁去，自然沒有合適身分參與「家族聚會」。縱然如此，也不該趕她離開儒門，委屈她住在客棧吧？

原本稍稍釋懷，重又燃起怒火上心。太史侯皺緊濃眉，還想問些什麼，那裝上門板的跑堂已過來問候：「姑娘，是否要用晚膳了？儒門特別關照讓敝店好生伺候，有何需要還請姑娘提說。」

「嗯，用晚膳吧。今兒除夕，多所勞煩了。」月靈犀泛出微笑。

「敝店不曾歇業、灶房不曾熄火，沒什麼勞煩的。這位先生同用否？」伙計客氣地詢問。

太史侯瞄了眼放在桌上的乾糧，抿脣不答。

「一同吧。若是昨晚那些菜餚，本來就不是準備給一人吃食的。」她似是無奈嘆息，讓跑堂前去轉達。

親生父女相坐無言。太史侯仔細地審視似乎惶然未安的女兒，末了主動別開視線。

他知曉靈犀怨他，卻不知該如何化解，只能盡量順她的意思，不讓她心裡再起惱怒。

再者，她將嫁作人婦，他們父女情分維繫的時間實在太短……

這頓除歲飯食得很是安靜緩慢，跑堂已到廚房同廚子喫食，只餘一門開啟的客棧大廳顯得空曠寂寥。雖是處處明亮燭光，卻給人一股不似年節的索然。

市街上開始有孩童嬉鬧的聲音。

月靈犀實在吃不了太多，而且她瞄見他原本是揣著乾糧的，內心浮現一股她不知如何解釋的怪異感覺，因此跑堂問她晚膳如何處理，她才答道同用。

此刻見他吃得很慢，但大半菜餚都是他吃的，隱約的，覺得有些心酸。

什麼嘛，好好的禮執令，偏愛弄權搞得自己這般落魄……

月靈犀不免氣悶地偏頭，側對著太史侯而坐。

客棧外的喧鬧聲更盛，除夕需守歲以為長輩祈福，尋常人家的小孩跑出家門，三兩招呼玩鬧，以免天冷食飽，昏然睡去。

隨著喧嘩聲，又有一陣男子爽朗笑聲由遠而近，似乎是被好奇的孩童纏住，好不容易脫身，亮如明星地閃現在客棧唯一未合的大門前。

「總算能脫身來這裡了！」

「懷觴！」月靈犀起身迎上前，驚訝地喚道。「不是被龍首留著吃團圓飯？」

曲懷觴擺手，另手舉高，赫然是兩只陶罈輕蕩。

「別說啦，我陪了三杯酒告罪，請龍首讓我來這兒。俗云『三人成眾』，此時加上我正好三人，算是一夥人熱鬧了。來，這罈是雞湯，白日我請廚子特別燉煮的，不曉得沿路奔來有無涼去。這罈是酒，喝些暖身。」

察覺客棧大廳裡的兩人同樣怔愣神情，曲懷觴不免好笑：「怎麼啦？都用這種表情瞧我……太史先生食飽了否？晚輩可以陪您喝點小酒。這是從儒門酒窖裡『拿』來的上等醇酒，封紙還沒拆呢。」

來不及發話，只見一身暖裘的曲懷觴泰然自若地踱進客棧後院，似乎在找尋跑堂伙計。

月靈犀頓覺手足發軟地坐回原來的木椅上。

莫名地，她感到難以言喻的趣味，促使她掩袖低笑，笑聲清亮如鈴。

眼角餘光瞥見太史侯靜靜注視的眸光，月靈犀一時尷尬，斂住笑容，改為正襟危坐，不予搭理。

雖被女兒如此忽視以待，太史侯不以為忤。他端著下頷思索，內心清楚若非疏樓龍宿有意放行，曲懷觴又怎可能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離開儒門、奔來此處。

倏然，內心殘存的猶疑被他掃空，他定定注視女兒的側面。

靈犀對他不諒解，卻勉強自己在這重要日子待在他身邊；曲懷觴過往老是與他不對盤，此時泰半為了靈犀，但總歸還是來了。他知曉自己沒有足夠資格在年輕人的婚典上自矜何位，但他願意付出一些應該付出的東西。

即使，他們不需要。

婚期定於二月春暖花開時。

自正月以後，隨著疏樓龍宿以儒門天下之主的身分，正式發帖各處書院或相關門派「他有名晚輩將要完婚」的消息後，曲懷觴終於體會到，某些人的義子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擔當的。

他當初感到為難萬分，最終仍是屈服，其中考量的因素有部分在於此。

太史侯頻繁地往來承天府與鄰縣，據他側面探知，太史侯早已中意鄰縣的一處宅邸，卻一直無法買下，似乎有些原因阻撓，然而老人家非要那處宅邸不可。

若僵持過久，婚期已逐漸逼近，迎娶地點遲遲無法確認，也使得他不知該如何向龍首提說迎娶地點設於何處。

雖然三書六禮幾乎不必他操煩，但自從成親的消息放出後，他便有見不完的各路長輩、儒友、武林人士需一一打點。

果如疏樓龍宿所言，他幾乎沒有太多時間能夠與靈犀相處。

正月將過，曲懷觴正焦頭爛額於應對事務以及自己的商行時，龍首按捺不住地向他詢問太史侯置宅之處，他只得將懸而未決的情況告知。

而後，旬日內便聽聞太史侯順利購下那座宅邸了。

他不心驚是不可能的。太過明顯是儒門從中作手，若讓太史侯得知……

他開始感到胃部一陣翻攪，即使連續個把月接待前來道賀的各路人馬，他也未曾如此緊張。

距離承天府有段路程的興祥縣便是太史侯購宅之地。曲懷觴向龍首委婉提出，希望能在同縣迎娶月靈犀，以免舟車勞頓。

疏樓龍宿莫測高深地笑睨他，最後只問他是否也一同落地生根。

他沉默許久，竟無法給予答案。

龍首輕笑，琥珀眸子罕見添了暖意，只道會順他疼惜未來妻子的意願，該怎麼做便怎麼做。

因此，隨著婚期日近，儒門租賃一處距離太史侯所購之宅不遠的屋舍，做為曲懷觴的住處。裡裡外外都整理得煥然一新，充滿娶妻的新居氣味。

月靈犀則鎮日待在承天儒門內，由眾多女眷陪伴，一同縫製嫁裳及陪嫁品。

直到龍首囑她隨父親和未來夫婿前往興祥縣待嫁，她方驚覺，令她手足無措的時刻逼近了。

雖非初次披上嫁裳，內心總有遺憾，但此次她才真正感受到緊張、羞赧、惶然……上次那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所衍生的怨憤、無奈，全部消失。

婚典的前一日，太史侯所購的宅邸已裝修幾處院落，暫可人居。

除了擔當長輩的龍首之外，尚有幾名儒門重要的人物也來了，遑論協助庶務的儒生。至於婚典當日親自參與的人更是早早入住興祥縣的各處客店。

儒門所租的屋舍似乎不夠大，賓客恐怕會多得排到街上去。

月靈犀在婚典前一晚翻來覆去，難以成眠，想的便是此事。

今、明二日陪伴她的是龍首最為疼愛的義女穆仙鳳，正睡在簡易拼湊成的板榻上，絲毫不見厭惡，睡得極熟。由於宅邸過大、僕傭不足，因此還派了一名保鑣徹夜守在廂房外，保護兩名女眷。

她又想起晚膳時分，她的生父幾次欲言，終究閉口不語。她有些好奇……他想說什麼？有話不說，何以躊躇若此？

又翻了個身，房裡一片闃黑，除了穆仙鳳平穩的呼息聲外，只餘自己翻來覆去的錦被摩挲聲。

懷觴邀她婚後一同遊山玩水，這是兩人在許久之前便相約的心願。

若然，也許明日婚典之後，難再見到「他」了。

該去問「他」究竟欲言為何否？

她緊抿脣，忽地對自己猶豫不定的心思感到惱怒。掀被覆住自己，她悶在被中放空思緒，強迫自己入睡以養精神。

曲懷觴與月靈犀大婚的日子在殷殷期盼下來到。

若說興奮得昏了頭倒也未必。對曲懷觴而言，他此時除了想到靈犀成為他明媒正娶、世人通悉的妻以外，更為終於能脫離接待不完訪客的日子感到高興。

尤其某些投機分子知曉他不是普通晚輩，而是「義子」，態度轉變之大令他不得不蹙眉。但思及學海之前所掀起的權力風波，似又能夠理解此般態度轉變並不奇怪。

午後，他依禮親往迎娶新婦。分明距離甚近，但為擺足儒門的面子，迎娶隊伍硬是拉得有半條街長，兩側鄰居早已看熱鬧似的圍聚，乃至鄰近數條街的縣民都來觀看。

曲懷觴外披紅裳，裡著黑衣。墨髮束起，少見地戴了冠。

月靈犀一襲紅緞，面覆紅紗，手腕頸胸亮晃晃的滿是金銀飾品。

太史侯難得地穿上褐色衣袍，在衣襟交處束了紅麗絲線。

當曲懷觴前來迎娶妻子時，他坐在主位上。太師椅旁的小几上擺了一只褪色的荷包。若細察，雖老舊卻精緻的荷包，原本該是豔麗紅色與黃梅作飾。

按禮，太史侯應當訓示女婿「為夫之道」的種種細節，然而他準備許久的話如何都說不出口，只是肅臉盯著曲懷觴。

詭異的沉默令堂中數人感到不安，唯獨曲懷觴回以不屈目光。心中略微不滿的月靈犀垂首視地，也因周遭凝滯的氣氛而抬首望向主位。

太史侯掀了幾次脣，知曉自己不能再沉默，終於開口。

「她是好姑娘，你要好好照顧她，否則我不饒你。」

過於簡單直白的訓示令眾人一陣驚訝。隨著太史侯揮手示意新婚夫婦離去，也帶走那片惑然不解。

大廳僅剩太史侯一人，他獨坐片刻，將老舊荷包收入衣襟，決定悄悄至儒門的屋舍觀看。

儒門租下的屋舍此時門庭若市。

自曲懷觴領著新婦返回後，這處「市集」像炸鍋似的鬧哄哄，此起彼落的道賀聲、笑聲、喧鬧聲不絕於耳。

廳裡主位是儒門龍首獨坐。罕見的，向來一身淡紫、珠光寶氣的龍首竟穿得一身墨紫黯淡，掩去向來自矜得意的華麗無雙；他手持煙管，看似悠閒的笑睨年輕夫婦在堂下跪拜行禮。

當曲懷觴直起腰桿，藍瞳與那琥珀眸子交視時，龍首對他眨眼，笑容抹上讚許。曲懷觴不由得心想：以龍首的付出，換得那幾次「欺壓」太史侯的機會，如何算都是身為晚輩的自己為贏家。

思及此，他不由得再次俯首表達謝意。

行禮完成，夫婦二人並未直接被送入洞房，而是改為分別端坐在主位，接受眾人正式道賀。此時已近日暮時分，數名儒生悄悄地為大廳及後院廂房點上燈油。

月靈犀只覺頭昏腦脹。賓客如潮水，一波波襲來，她雖保持沉默端坐，也感到十足疲憊。

覆面紅紗並未完全阻隔她的視線，莫名地牽引令她察覺大廳邊沿，她的父親竟跟來此處觀禮！

只是，她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他彷彿看過癮了，揣了下衣襟，逕自轉身安靜離去，一如其他道賀完的賓客。

她發出輕輕嘆息，與她肩膝相挨的曲懷觴立時察覺。

他側眼瞧去，又立刻轉向她視線落處，正好看見岳父隱沒的背影。略一思索，便找個藉口，讓義妹穆仙鳳及保鑣護送新娘回新房。

接下來就得靠他的海量應付了！

穆仙鳳既是曲懷觴的義妹，即是月靈犀的小姑。

兩人在新房裡談笑許久，期間穆仙鳳調皮地端了些桌上的食物餵她。歷經折騰，月靈犀確實餓了，在不妨礙禮儀進行的情況下，她揀了些東西果腹。

自正月以來，月靈犀與夫婿相見次數不多，只知他忙碌於婚典籌備諸事。

穆仙鳳紅袖掩脣燦鈴輕笑，軟雅嗓音說了一件讓儒門上下又氣又笑之事。

有名年輕學子被指派打理婚儀，因為那孩子曾與曲懷觴有過數面之緣，心想應當奉送賀儀，故而向旁人詢問「蟾蜍」、「蛙」之類圖像的禮品。

是以旁人問道：賀人成親大事，與此何干？

學子道：他曾見蟾蜍、田蛙連綿多子，且詩有新臺，亦言迎娶，有何不可？

此話一出，當時在場耳聞諸人莫不頓止，凌厲、冷冽視線悉數映在那不知己錯、瑟瑟發抖的學子身上。

接著，眾人立時四散，不出一刻鐘，更具分量的教席堵在廂房門前，數名資歷較深的儒生皆手捧毛詩，逼著年輕儒生含淚聆訓、聽課。

月靈犀不知該笑與否，同時一陣尷尬襲面。

縱笑亦溫雅的穆仙鳳調皮地吐舌抿脣，她道：只聽過蟾蜍咬金，與成親何等干係？曲懷觴生相俊朗、體型高大，以蟾蜍為喻很是失當。況且引詩新臺，那孩子沒被當場打個半死已十足幸運，畢竟無心之語卻有詆毀龍首之嫌，教儒門上下一心愛戴龍首的諸人如何忍受？

隱於紅紗浪下的月靈犀微啟脣，末了隨同穆仙鳳低笑。

穆仙鳳見時辰不早，為月靈犀先行卸下滿身鈴鐺作響的金銀飾品，同時語帶保證：曲大哥絕對同意她這麼做！

這小姑娘的眼神俏靈，她若看不出那眸采暗喻之事，也太過單純。

因此月靈犀在穆仙鳳幫忙之下，將一些飾品取下後，悉數收進新房矮櫃裡的雕花木箱。聘禮與陪嫁品有數箱置於新房，其餘皆在另處廂房。

待曲懷觴回房已是亥時。精神仍保持不差的穆仙鳳，收下身帶稀薄酒氣的曲懷觴預先準備的喜酬，笑咪咪地退出新房。

「靈犀……」原該沉穩的聲，此時竟有些可憐兮兮。

入目所及紅燭喜字、鴛鴦繡被，但今夜最教他怦然心動、難以移開視線的，莫過於端坐床沿、面覆紅紗的月靈犀。

她似是瞇眼側首，對他語氣可憐的喚聲頗感疑惑。

「雖然我是海量，眾人也很客氣，每人只敬一杯便安靜離開。但……賓客好多啊。」他苦笑，而儒門藏酒皆為上等佳釀，質醇而烈，混雜交飲令他難以堪受。

「懷觴，你似是喝醉了。」月靈犀意欲起身攙扶，卻見夫婿幾跨步來到榻邊。

高大身軀形成陰影籠罩她全身。她呼吸一窒，粉頰酡紅。

溫柔地揭去她的紅紗巾，曲懷觴眸染笑意，亮若明星。

「要我喝醉不容易，但若妳令我迷醉，卻實了八成。」

月靈犀別開眼芒。

溫熱手指捏抵她的下頷，輕巧地扳正她的臉龐。

即使喜燭襯照，仍顯得幽深湛藍的雙瞳，完整地映入她羞赧欲避的慌張神情。

有一瞬間，她以為他要俯首對她……對她……

然而夾帶酒氣的熱息倏地移轉。曲懷觴深吸口氣，左手壓住腹部，俊臉盈滿懊惱，濃眉微蹙。

月靈犀焦急起身，這才發覺自己坐得腰骨發痠，縱是榻上鋪滿柔軟繡被，也難抵她繃緊的坐姿。

「入得新房才能稍微放鬆，晚間只喝酒，幾乎未食，恐怕還真是有些醉了。」曲懷觴歉然微笑，伸臂拉來秀臉滿是擔憂的月靈犀。

「懷觴，你看來很是疲憊。」她中肯地評斷。

他笑瞇起眼，炙燙的脣印在她的粉頰上。

新房外的喧鬧聲早已隨著新郎官入房而消逝，負責留守的儒生分頭整理大廳及殘肴。膳食準備不多，佳釀倒是飲了大半。

燭芯燃燒的逼剝聲成了新房裡唯一銳利的聲響。

月靈犀靜坐在曲懷觴身側，盯著他遲來晚膳，偶時夫妻共食。

彷彿……就這麼瞧著他的側面、他忽來眨眼調笑、他軟言慰語、他有力攬靠……心緒逐漸平復穩定，塗抹胭脂的脣也牽起益發明顯的笑弧。

未來同此人共度一生了。

迷糊中，她似乎喃喃自語，偎靠在他敞開的臂懷裡。

『往後，我能夠不必再看你的背影否？』

太史侯踏著夜色，回到購下的偌大宅邸之中。

街上不遠處即是儒門為曲懷觴置辦的屋舍。熱鬧慶賀聲伴夜風散開，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一路帶回蕭索大宅。

數名雇來的僕傭收拾廳堂後，被他吩咐在廳裡點上早先準備的、可燃燒數日夜的粗壯蠟燭。

待僕傭離去，太史侯搬來一張太師椅置於廳門前，面對幽幽黑夜、徐徐落坐。

他扯落衣襟交處的紅絲線，將細心收拾在袍內暗袋的老舊荷包取出，就著夜色及遠處喧嘩鬧聲，左右翻轉審視。

他將褪色厲害的荷包捏在掌心，身軀後傾、背抵木椅。

自那之後數十年間，他未曾將荷包打開，偶時隔著錦緞繁繡以指腹輕輕摩挲，感到荷包內一撮髮絲尚且存在。

髮絲是「她」親身之物，他想，這等重要時候，或許「她」會想瞧瞧吧？

哪……看見否？女兒出嫁了，夫婿是名不錯的才俊，雖然他不甚喜女婿個性，但將與之一生相處的女兒傾心意愛，他亦倍感欣慰。

完結這樁心願，縱然女兒對他懷有怨懟，他自以為仍有一段短暫父女情分。

往後，他孑然一身。

他閉了閉眼，額間皺痕甚深。

是否……能憐他此刻寂寥，渺茫煙魂縱如幽影，亦入夢相陪？

然而、然而……他自嘲搖首，捏得老舊荷包更緊。

多少年來不曾被夢魂怨責、嗔怪、報復、索命，恐怕「她」恍然翩去，也不願與他有所牽扯。

只餘他一人了。

清麗面容染滿病色，看似孱弱的婦人披散柔軟長髮，慵懶躺臥在臨窗的貴妃榻上。虛軟身軀覆上毛茸暖被，她側首望向窗外闃黑園林，幽深瞳眸恍若失神。

貼身侍女不著聲響地入房，卻聞美婦游絲氣弱地出聲詢問：「外頭的吵鬧聲是什麼？」

「隔鄰陳府娶媳，少爺也受邀前去祝賀了。」侍女訝異遠處傳來的輕微異響竟能讓服侍的夫人聽得，原以為她五感遲鈍，不該如此警醒。

「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低咳數聲，瘦弱身子被侍女攙坐起身，她順從地飲落苦臭橫生的藥湯。

侍女輕撫病婦背脊，助她服下藥物，邊低聲道：「夫人，少爺已差人至興祥縣裝修新居，過一陣子便帶您一道定居。」

清麗美婦頷首，神情不見飲藥苦色，而是恍惚茫然。

侍女只得收拾湯碗，攙扶婦人至寢臥床榻就眠。

「我想，新娘家中的人，即使高興，也會傷心吧。」病婦忽然開口。「原本每日晨起問安都能瞧見，忽然捧在手裡的丫頭變成別家的人，再難相見，父母手足必定難過。」

小心翼翼地為婦人拉上錦被、解落床帷，侍女恍未聽聞、鎮定若常地恭聲道：「夫人，您該就寢了，否則身子堪不住。」

她微笑點頭，柔順地閉眸歇睡。

待侍女轉身離去後，她掀開眼簾，眸光閃爍地注視幽暗床帷內，雕有花鳥的床頂。

＃＃＃

第一，這篇是最近想到應該交代一些事情，所以寫出來的。也因此不得已只好讓龍宿出來，但不敢寫太多，砍了一些橋段，怕會破壞平衡。（我覺得我已經徹底倒向龍宿…）
第二，經由如意緣本篇的劇情證明，曲懷觴某個感激龍宿的理由無法成立，因為後者放長線釣大魚。
第三，這篇原本要直接收進書裡，想了想目前還無法完全遮住自己良心，因此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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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f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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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1)

32樓發表於: 2010-08-18 22:4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高興看到新的章節^^
真的很喜歡文裡的曲月、太史和龍宿...
雖然沒有很大的曲折與衝突來突顯
但字裡行間卻充滿了感情，
可以讓我藉由文字敘述感受到人物心裡的糾結
看到伏龍為靈犀傷神與奔走，可以體會他的深情
也因為伏龍逗弄靈犀而芫爾
而太史侯內斂，心裡為過去的事掛懷，也讓人替他不捨
每個角色都恰如其分～

--
原本不太能接受曲月的原劇，所以沒跟
是因為看了文以後，才去補完的
如意緣讓他們的故事更完整
謝謝法寧的文

~荻ˇ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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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文能任事，武能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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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33樓發表於: 2010-08-21 00: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pingfor：

其實這篇文要寫什麼太大的衝突並不容易，因為基調的設定已經先行排除那些劇裡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又胃痛的東西
也因此，故事的內容主要就是家常梗，充滿了瑣碎事務XD
然而，其實我腦子裡想的和實際上這篇呈現出來的，依然有不小的一段差距
（原本是更虐一點，但真正寫下去我大概手軟了）
謝謝你的支持～

若是看了這篇才去補完原劇，我不知要不要說是自己造孽，因為原劇的安排讓我非常火大=_=bbb
我看了整個腦血壓上升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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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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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10-08-22 23: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喜歡這篇文呢^^

看到文中的伏龍和月靈犀真的很感動，算是撫平了看正劇時的怨念
他們夫妻兩的婚後生活好甜蜜啊~

看到月靈犀和太史侯的互動關係有漸漸改善真為太史感到高興
畢竟太史侯是很想彌補女兒的吧！
從文中可以看出太史侯其實是深愛著憐照影的，即使已過多年仍未稍減，只是添了更多愧疚
也許是個性使然、也許是不知如何啟齒，太史侯始終不願對女兒說明當年情況
不只是月靈犀介懷，連我都為他著急，不說明怎麼能解開父女之間的結呢？
但這又正能突顯太史侯個性......
所幸曲懷觴盡力排解，否則依他們父女兩的固執，恐怕很難解開這個結了......

真的很喜歡這篇文的感覺呢^^
無論是人物的描寫、還是劇情結構都很棒，樓主的文筆很好呢！

其實饒悲風和曲懷觴兩人對月靈犀的情都很深
但是我對伏龍特別偏心，總是希望靈犀能選擇他
在這篇文中寫出曲懷觴的心痛、憤怒之處，之前看到靈犀的選擇總會有些埋怨，難道靈犀不知道她的選擇會讓曲懷觴有多傷心？
在這裡，曲懷觴終於對靈犀說出了他當時的心情......
在文中，曲懷觴感覺不再像劇中一般有那麼大責任扛在肩上，少了一分沉重，多了一分瀟灑

這篇文真的很棒，之前看過一次沒來得及回復，現在又增加了一篇有趣的番外〈龍宿根本是趁機報復啊XDDD〉，再從頭看一遍，深深覺得不來回復會良心不安啊XDDD

感謝法寧的文^^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銀兩:+20(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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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5679672

舞秋月映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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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5樓發表於: 2010-08-23 03: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的太棒了！

一定要繼續寫下去啊！

伏龍的的腹黑因子表現的淋漓盡致，

我很喜歡太史跟靈犀的互動，

獻上小花～

人似秋鴻來有信，
事如春夢了無痕；
一曲離歌兩行淚，
不知何處再逢君。
-------------------------------佾雲絕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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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文能任事，武能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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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10-08-25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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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淩：

其實我對於在文中沒有寫到明確的夫妻吵架，感到有些可惜…（這整篇文似乎兩人只有稍微起了一點爭執）
太史侯確實很想彌補女兒的，劇中有明確地提到這點，文中亦不可免。
但太史侯又不可能突然轉性變成很溫和什麼的，以至於上不上下不下。
太史侯為人頗為實際，他已經認定憐照影是被他無意中害死的，不論如何解釋，事實就是憐照影已死，所以他也不想再提。
而且有可能當年的事情其實是不利於憐照影的，他說出來豈非破壞女兒心中的母親形貌

其實這篇文裡對於曲懷觴的描寫，比較類近於寫作者（我）的看劇想法
所以曲懷觴比較居於一種指導，偶爾有些斥責的地位
（當然，也開了作者給的外掛所以好像輕鬆地就完成很多事情）
我覺得曲懷觴本性應該頗為瀟灑啊～但雖然文中沒有明確寫出來，可是他還是很關心武林大事的
只是不像以前一樣會全心投入，我想，也許對某些讀者而言，我在曲懷觴這角色上添了一些「自私」成分，雖然我不以為這有什麼不妥XD

謝謝你的支持～

k5679672：

這篇文的續篇--百年歡目前已有將近18萬字的文稿，早先曾貼在這裡，不過我把它撤下來做修改
日後若有機會再重新張貼修改後的版本吧
這篇文有個重點就是想寫太史侯和月靈犀的互動啊XD

謝謝你的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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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羽

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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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

37樓發表於: 2010-08-25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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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了，这文居然更了
记得后篇里两人有个女儿吧
只是那女儿貌似有些什么缺陷，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总之，非常期待下文

十里宫灯,风尘一梦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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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文能任事，武能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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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樓發表於: 2010-08-28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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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羽：

是的，續集裡曲懷觴和月靈犀有一個女兒，不過小孩沒有什麼缺陷啦，只是很會撒嬌…
後來被長輩們發現太寵了，所以變換教養方式就好很多了～

謝謝支持～

如意緣還會有一個短的番外篇，預計9月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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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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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樓發表於: 2010-09-18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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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南風拂柳遞暗香

如意緣—南風拂柳遞暗香

熾熱豔陽偏斜地拂映在石桌上擺放的一對玉如意。

玉如意質地溫潤，色澤乳白，玉身雕滿弧狀雲紋，勾處則雕成棗李果狀，甚至還有嬌小可愛的鳥兒隱藏其中。

趁著端午的好天氣，月靈犀喚來滴荷，主僕二人將寢房裡的披毯、被褥、床墊等物品搬出，就著炙熱陽光曝曬。

滴荷左思右想，拿著竹帚、裝水木桶及一條抹巾，興匆匆地清掃起來。

月靈犀翻出幾個鏤刻華美的檀木盒，將之置於庭院石桌上，隨即落坐沉思。

如意居的庭院被披懸的布料佔去大半。她眉睫微垂，溫潤雙瞳盯視那對玉如意思量，彷若神思深沉。

直到溫煦氣息拂過她耳畔，雙肩亦被堅實透熱的厚掌制住時，月靈犀才恍然驚醒，面帶微嗔地側首睨了輕薄者一眼。

「趁著日陽高照，將被毯什麼的都搬出來曬啦？」

「懷觴，別靠這麼近，讓滴荷瞧見豈不嚇壞她？」她微噘嘴，倏地他自她身後俯首，準確無誤地攫住她的脣，用力卻又溫柔地探吻。

曲懷觴笑意吟吟，藍眸深處浮現逗弄。待脣分之時，他刻意舔了舔上脣，劍眉微蹙。「怎麼味道有點奇怪？」

月靈犀登時刷白秀臉，以袖掩嘴，支吾問道：「你說什麼？」

「我嚐妳的味道，怎地覺得……」他昂首似在思索。

「別胡說，哪能這樣輕薄我還說三道四的……」明知他有意捉弄，她仍是緋雲叢生、脖頸生燙。

湛藍如海的眼瞳滿含笑意，滴溜轉到她臉上。他拉長聲悠悠道：「我說啊，怎麼方才吻妳，味道甜滋滋的？喔！我明瞭了，妳定是吃了什麼甜糕，脣齒間還留了那點甜香！」

「我才沒有吃甜糕。」月靈犀落手皺眉，立時反駁。

午膳時她忙著哄騙女兒，幸而父親很快用完膳，幫她哄騙孩子，她才得了喘息時機，好好地享用那些膳食。午膳後她將女兒託給父親看顧，自己回到如意居便開始整理、曬被的事情。

曲懷觴見她主動放落掩嘴臂袖，已挪移至她身前的健壯身軀再次彎俯，趁她目瞪口呆之際，二次吻上她泛著灩灩水光的脣。

這次他吻得深入，舌尖輕轉，逗得她瞇眸深吟出聲。若非此時此地不宜，他還挺想將人抱回房中，好生憐愛一番。且不論正當白日，房裡必是侍女埋頭清掃，他只能打消同妻子恩愛的主意。

忽地，月靈犀使勁推開夫婿立妥的身軀，氣惱地起身嗔瞪他。

「懷觴，現是白日呢，說過多少次不能在這裡如此、如此輕佻！」

「那是岳父說的，沒想到靈犀妳將這些話奉為金科玉律了。」他很是可惜地輕嘆，嘆息聲中充滿惹人遐思的哀憐呻吟，令她臉紅更熾。

他端起為人夫的威嚴，規矩地後退數步，同時瞇起眼欣賞妻子今日的裝扮。

她挽起一頭烏溜髮絲，素樸髮髻上簪了幾支珠釵。纖窈身軀被柔軟的水色比甲裹住，麻染的淡黃衣衫以及青色羅裙襯得她清秀可人。縱為人婦數年，她眉宇間只見羞澀嫵媚，不見持家操勞的疲憊。

禁不住他的來回審視，月靈犀羞聲道：「早晨時你不是瞧過我這身裝扮，莫非有何不妥？」

曲懷觴朗笑搖首，尋了石桌邊沿的石椅落坐。

「甫從商行的事務脫身，回來這兒就想看妳、舒舒氣。」

「經商不順否？」她關切地問，主動步至他身側，修長指掌搭在他寬厚的肩頭上。「書院的開銷也幾乎是由你負擔的，是否太過沉痾……」

「沒這回事，照料妳和女兒，以及敬養岳父，本就是我該做的事情。我還煩惱生意太好，怕商行忙不過來呢。」他安撫地反手輕拍她的手背，讓她坐在身旁。

細碎的葉隙光芒倏地微微折映，曲懷觴將注意力放在石桌上攤擺的玉如意，濃眉隨之挑起。

「這不是當年龍首讓我下的聘禮之一？妳拿出來玩賞呀？」

「放在斗櫃裡不見天日，方才我翻找出來才想起有這樣東西。」

月靈犀頗覺汗顏。儒門龍首助他們許多，連聘禮都下得貴重豐厚，她卻不太在意，甚至入住書院後將之塵封斗櫃裡，一年不過取出看個一、二次。

曲懷觴露出淡笑。「無妨，龍首知曉妳不是看重金銀珠寶這等財俗之物的性子，當時為我準備如此貴重的聘禮交出，不過就是想挫岳父的脾氣。再者，也算是為我倆積些不時之需。」

他愜意地拿起一只玉如意，指腹細細撫過玉身精緻潤澤的花紋。

「如此貴重之物，我想，還是收在櫝中放回斗櫃吧。」月靈犀益發覺得聘禮是不可隨意褻玩之物，尤其這對玉如意涵義甚大，擺在石桌上若不小心砸碎……

曲懷觴卻是一派悠閒自在，俊挺面龐揚起詭怪笑意。

「哎呀，龍首說過這聘禮也是實在之物，若整日封在櫝中，便是委屈他的好意了。」

眼見溫潤脂玉所成的玉如意在夫婿掌中拋拋轉轉的，月靈犀秀臉陰晴不定，既想奪回那貴重之物，又怕自己莽撞之下致使如意受損。

「龍首聽聞咱們好事多磨，有感而發之下，特地選了這對羊脂玉所製成的如意給我作聘禮。」他的笑意添了幾許沉著，鳥雀棗果也慢悠悠停下旋轉姿態，重新被他握緊。

月靈犀神色一凜，纖細身軀卻逐漸放鬆。

「靈犀，實則我聽龍首提過一次，這對玉如意是他受人之託所選贈的，妳想會是何人？」

她微愕，輕輕搖首。「我一直以為是龍首送的。」

他露齒而笑，脣畔帶點溫柔勾人的桃花紛飛。

「我也想不出來會是何人。而且龍首還說這對玉如意有玄機，端看我能否參透。妳幾次取出賞玩，可有發現異處？」

她噗哧一笑。「我怕摔著都來不及了，豈會發現異處。這對如意由羊脂玉雕刻而成，單是尋來此種上等白玉便已不易，既然龍首告知其中有玄機，或許真在何處呢。」

曲懷觴深深凝視妻子一眼，眸中滿帶柔情。「如意成雙。」

她噫了聲，粉頰微紅。

「我說這對如意。」他咧開笑容，見她羞惱地嗔瞪他，連忙動了動肩膀，舉起如意往身後探。「不過說到實用，我卻想到這樣……」

「哎呀！」月靈犀連忙起身制止他頗顯粗魯的動作。

只見曲懷觴舉著其中一支如意，大剌剌地反手以玉勾處鑽探頸後領處。月靈犀纖軟手掌立時拉開他的手腕，板起秀臉道：「這東西如此貴重，你怎能拿來、拿來搔抓？」

「但如意這東西的形狀就是拿來搔癢用的，很方便。不然我反手仍會有搔不到的地方。」他無賴地笑開，藍眸燦亮，顯然醞釀陰謀。

月靈犀輕拍他的肩頭，動作輕巧地取過那支差點被當成一般搔癢耙子的玉如意，將之安然無恙地放回石桌櫝裡，這才蹙起細眉凝視他。

「成親後才發現你有如此多的壞習慣！」

「搔癢也算壞習慣？我不信大熱天的，妳不會感到汗流浹背、背上被衣裳磨得不舒服。」曲懷觴真切瞇起眼，原本他只是捉弄妻子，不過隨口一講，還真感到背部發癢了。

「你真是……」月靈犀又是噘嘴，頗為無奈地踱至他身後，隔著他藏青色的外袍，五指如梳般順著他的背部線條輕畫。

曲懷觴略為不滿地咕噥著：「人說隔靴搔癢，真箇不是沒有道理。」

「不莊重！不然我讓滴荷先緩下清掃，你回寢房去搔個夠。」

「好啊，妳陪我回房，我脫衣裳讓妳幫忙。」

她羞惱地搥他的肩頭，頓止在他背部抓梳的動作。

察覺她的羞惱，曲懷觴縱聲長笑，起身旋側，寬大臂懷將妻子攬入懷中。他將下頷抵在她的額前，低沉而溫煦的男聲徐徐逸出：「難得女兒不在妳身邊，想趁此機會同妳親熱，妳卻如此拒絕，我好傷心吶。」

她不作抗拒地偎在他肩頸處，玉臉發燙。「大白天的，隨時都有人找你處理事情，滴荷又在打掃寢房，莫非你想在園裡……」

「耶，書院如此廣大，又不是非如意居不可。琉轉閣也行，不然千華苑裡的秋吟閣最是安靜，咱們躲在那兒親熱，一時半刻無人想到的。」

曲懷觴調笑似的建議，如他所料，骨子裡正經居多的妻子連忙掙開他的懷抱。

「別胡鬧！既然你偷閒回來休歇，好生坐在這兒，我沏壺茶來。」月靈犀眉間輕皺，趕忙轉移話題。

曲懷觴發出舒坦的朗笑聲，決定不再逗弄妻子。橫豎良夜漫長，若真難耐培養感情的奢求，晚膳後他大可找岳父商量，託老人家照顧娃兒數夜。

「緩些。天氣正熱，倒杯水給我就好。」

待月靈犀捧了杯冷水步入園中，曲懷觴很是納悶妻子何以面色更紅。

「哎，都是你纏著我胡鬧，滴荷方才想問我些事，羞得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接過陶杯以水潤喉，曲懷觴又是一陣輕笑。「好、好，為夫未曾顧慮滴荷小姑娘，這是我的不對。明日為夫讓木匠來將園子圍起，往後咱們親熱便無須擔憂被人瞧見了。」

「說什麼渾話！」她嗔惱一句，優雅身姿款款落坐。

見她秀臉縈滿羞惱潮紅，曲懷觴抿脣微笑，確實感到舒心不少。

關於商行之事他無意悉數告知妻子，世事瞬變，令他傷神者亦不在少數，然而回到書院與她說話、親熱，便有力氣再去糾纏那些瑣細事務。因為他的妻兒就是他甘於淌滾銅臭泥淖的緣由啊。

「妳讓女兒待在岳父那兒？不如讓我帶去商行轉個幾圈，以免總是叨擾他？」

如意居正在清掃整理，剛滿週歲的女兒並不適宜待在此地，否則憑那小娃兒活潑的性子，肯定東摸西捉，令人提心吊膽。

抖去衣袖下沿塵埃的月靈犀抬首瞄了夫婿一眼，彷彿極為無奈地嘆息道：「你又想帶孩子給管事和長工看了？再怎麼說，商行人來人往，小娃兒只會干擾他們做事。」

「怎麼會呢！咱們的女兒長得水靈嬌嫩，活潑不怕生，任誰看了都稱讚她可愛！」一提到寶貝女兒，曲懷觴精神大振，連忙為自己帶女兒出門轉悠的行為辯解。「女兒對街上的人事物充滿興趣，讓她出門見識也不過分呀！」

「喔，方才還說要帶女兒去商行走走，現在改成逛大街了？」

曲懷觴笑容微滯，藍眸閃動不明光芒，罕見的鼓起臉頰喃喃道：「做爹的疼女兒有何不對？她被人稱讚聰明可愛，我與有榮焉。真要說，岳父還不是經常帶孫女上街去逛？他平常只在附近幾條街路走動，自從這孩子能出門後，他大概整座縣城都逛過了吧。」

月靈犀頗感好笑，眼見夫婿露出賭氣神情，她柔聲道：「翁婿倆一個樣，不怕女兒被你們寵壞了？」

「有妳這般端莊得體的母親教養，要寵壞她實在很難。」他將陶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起身撫平衣襬。「我去問候岳父。需要再換些人手幫忙清掃否？」

「不必了，僅是簡略清掃……爹最近似乎熱衷於摺紙啊？」

忽聞此問，曲懷觴神色微變，清風朗笑悉數斂起。

察覺夫婿一派正經的沉思以及猶豫眼神，月靈犀不由得屏息凝視他。

「雖然岳父認為這是小事，但我想還是得讓妳知道……他是為妳摺的。」

約莫一年前，月靈犀懷胎未至十月，腹中孩子就趕著出來認爹娘。曲懷觴與太史侯皆以為憑她健康的身體、厚實的武學根基，以及幾個月來的調養，應當生產會很順利，甚至定期前來探診的傅大夫也如此認為。

但不幸的是，月靈犀卻耐不住疼痛，無法走回如意居，只能被扶至琉轉閣生產；她昏昏醒醒度過四個多時辰後，曲懷觴不得不接受傅大夫面帶憂色的告知：恐怕會難產。

書院裡的幾名婦人以王方氏為首，在琉轉閣一樓廂房裡進進出出。琉轉閣旁的流雲榭是太史侯居處，設有一口灶，太史侯讓人前去就近燒水送至此地，以備生產之用。

太史侯同樣繃緊嚴肅面龐。他鎮定地囑咐王伯調度人手，自己則靜靜守在琉轉閣的庭院。當夜色悄然降臨，僕傭安靜地為閣樓庭院點上燈芒，他才驚覺自己發起愣來。

聽聞妻子提早生產，匆匆拋下商行事務趕回書院的曲懷觴木立廊上房門前。初始他焦躁地來回踱步，每當聽聞房裡傳來輕微的哀泣聲，心中湧起破門而入的衝動硬是被他的理智壓下。

但隨著時間過去，曲懷觴不知何時已木然靜立門前，全身肌肉繃緊僵硬，向來爽朗愛笑的臉龐盈滿晦暗與懊惱。

接生自有產婆照料，但傅大夫的媳婦察覺情況不對，要求傅大夫親自前來。曲懷觴自敞開的門板縫隙瞧見躺在琉轉閣偏廳臥榻上的妻子，以及一旁水盆裡浸透的染血布巾，不由得屏息顫慄。

孩子啊，既然趕著出來見爹娘，為何不讓母親用點力把你擠出來呢？

曲懷觴忍不住微勾脣角，笑比哭還難看。

蘅蕪悄悄端來一只托盤，先將麵食端給太史侯，再小心翼翼詢問曲懷觴。末了太史侯親自押著曲懷觴吞下一些食物，同時冷聲要女婿保重自己，也許待會兒需要他的幫忙。

又過了一個時辰，滿臉疲憊的傅大夫推門而出，要求曲懷觴進入產房。

月靈犀雖然撐持著使勁要將孩子生出來，但她縱有一身內力卻無法運轉，唯恐內勁在體內流動時意外傷到孩子。這般折騰五個多時辰，她早已累得將欲昏厥。

接生時最怕遇到母親體力耗失殆盡，卻連孩子的頭都沒瞧見。已有豐富接生經歷的傅家媳婦確保孩子胎位是正的，絕非大逆不道的足部先出，現下問題在於孩子無法鑽出母親的身體，上不上、下不下，耗久了恐怕母子一體同命。

曲懷觴連忙進入產房，門板再次合上。他不忌諱身懷武功的祕密被城裡人知曉，將會引起哪些風波，他只在乎靈犀的安危。若真不得已，也只能放棄那無緣的孩子。

染了滿身夜色的太史侯仍是神情凝肅，看不出憂急。然而，置於膝上的雙手早已捏握成拳、青筋畢露。

靈犀是他唯一的女兒，他怎麼也想不到女兒會難產。她昨日還挺著肚子，懶洋洋地坐在如意居園裡向女婿抱怨天氣益發熱了；今兒早膳她吃了一大碗的粥，女婿堂而皇之地撫她圓挺腹部，傻裡傻氣地說父親要去商行掙錢，而她笑咪咪的，令他看得很是欣慰……

為何才幾個時辰，竟變得如此？

太史侯感到掌心一陣刺痛，攤開手掌才發覺自己握拳過緊，指甲竟把掌心肉刺出幾道傷痕。

無法抑制的恐懼瞬間充盈他的內心。他好不容易認回親生女兒，也逐漸改善與女兒之間的僵持。女兒同夫婿過得美滿溫和，甚至將要有個孩子……怎麼會難產呢？

太史侯垂首輕揉皺痕深刻的眉間。提了一壺熱茶的蘅蕪出現在他身側，卻不敢出聲打擾。他勉強自己板起臉，接過一杯熱茶飲落喉、鎮定心緒。

這種時候，他還能做什麼？

驀地，他莫名想起過往幾次痛不欲生的時候，幾乎耐心陪伴在他身側的好友。

彷彿窮途末路，太史侯茫然起身，踱上琉轉閣廂房的臺階，隔著被室內燈芒映亮的窗紙，幽幽地在內心落誓……

「咿啊！」

尖銳笑聲以及紙張被撲騰抓扯的聲音拉回太史侯的神智。俯首瞧見坐在膝上扭來動去的小孫女趁隙抓來一張黃色粗紙甩動玩鬧，忍不住軟化脣角，將紙張自軟小的手裡抽走。

他正在摺紙蓮花。這是他向王方氏學的，摺法不難，只是紙蓮花的花瓣甚多，必須反覆摺出相同的東西，束在一起後拗出蓮花形狀，因此較耗時間與耐性。

當負責照料千華苑的王方氏滿臉詫異地教他如何摺出紙蓮花時，他僅是簡單回答「還願」就不再多談了。

實則，他不太信佛，但女兒難產時他卻不由自主地向佛請願，而後女兒平安生下孩子，他是該還願的。

坐在他膝上的小娃兒名喚瑞瑩。這孩子出生後，由於身為長輩的儒門龍首對於命名並無意見，因此曲懷觴取縣城旁的瑞水之名，又選了玉石之美為喻，為這娃兒取名「瑞瑩」。

「呀啊……」週歲大的瑞瑩臉頰柔嫩紅潤，不時發出難懂的聲音。太史侯安撫道：「小瑩啊，阿公就快摺好蓮花了，明日才能帶妳去寺廟。現在要乖乖的啊。」

瑞瑩睜大藍眸，昂首側坐盯視太史侯的下巴。她的小嘴一開一合，涎液自她嘴畔淌下，太史侯只得分神拎起她脖頸兜巾為她拭嘴。

兜巾下是一片燦亮金澄的鎖片。太史侯撇嘴放落兜巾，暗想：龍宿倒是很會做面子、擺姿態，以為打個長命鎖，瑞瑩週歲時親來此地為她戴上，能代表什麼？

雖是如此作想，龍宿才是瑞瑩的「祖父」，身為「外祖父」的他卻擁有太多與小孫女相處的時間。單論此點，他不得不揣測龍宿的心思，末了仍是不情願地稍微欽服龍宿的氣度。

將今日應當摺成的蓮花數量補足後，太史侯拿起桌上的乾布抹去雙掌黃紙碎屑，再自瑞瑩的雙脅將她提抱起來。

原本扭動不休的瑞瑩早已坐著入睡，被驚擾得藍眸睜大，繼而乖巧地趴靠在祖父的肩頭，用力打了個呵欠睡著。

太史侯離開書房，步下流雲榭的階梯，慢悠悠地走入園中。日陽偏斜，風拂不燥。他聞到自己身上縈繞浸淫檀香的黃紙氣味，濃眉逐漸蹙緊。

「岳父。」跨過拱門進入流雲榭的曲懷觴喚聲，迅速步至太史侯面前。

「來得正好，如意居可打理好了？將她抱回去睡吧。」

曲懷觴笑著搖首。「待靈犀他們收拾妥當，只怕已是晚膳掌燈時分。若岳父有事忙，小婿先將瑞瑩帶去他處樓閣。」

太史侯吁了口氣。「我一身粉屑，只怕讓小瑩咳得難受。你抱她到別處去歇睡吧。」

將睡得迷糊的女兒抱緊，曲懷觴恭敬地點頭應是，忽地問道：「岳父方才在摺紙蓮花否？」

太史侯漫應了聲，旋身抬首望向澄澈的天與白雲。

短暫靜默後，真誠摯意的聲音響起。「多謝岳父。」

「謝什麼？」太史侯側首睨向女婿，一時難解其意。

曲懷觴又是一謝，雙臂將女兒抱妥，並未打算多作解釋。太史侯原想問明，思及女婿知曉他摺蓮花的因由，也就不再刁難。無論女婿答謝他什麼，這本是他該做的。

熟睡的瑞瑩茫呼呼醒來，在父親懷裡扭動。她轉頭瞧見太史侯，小嘴吐出略顯清晰的軟軟喚聲：「阿公？」

正專注與女婿交談的太史侯登時濃眉緊蹙。他瞄向打呵欠的孫女，懷疑自己錯聽。但抱著女兒的曲懷觴聽得分明，激動得將瑞瑩提抱與己平視，醇朗聲嗓問道：「小瑩，妳剛才喊了什麼？」

「嗚。」被父親激動神情駭住，瑞瑩皺起小臉，嗚鳴出聲。

「曲懷觴，你在嚇你女兒否？把她放低。」太史侯連忙出聲斥責。

曲懷觴也察覺自己過於激切，汗然微笑地讓瑞瑩趴靠在自己肩上。但被父親嚇著的瑞瑩不肯配合，扭動泛散乳香的嬌小身軀，掙出小手直往太史侯立身方向伸。

「阿公、阿公！」

嬌稚奶憨的喚聲令在場二人聽得清楚。曲懷觴再次把女兒抱提平視，認真地哄著：「小瑩，妳方才在喊誰呀？」

瑞瑩癟起嘴，雙頰鼓起，一雙湛藍眼瞳似是不滿地盯視父親。

「快點，喊聲爹讓我聽啊。」曲懷觴神情萬分溫柔和藹，內心焦灼不已。

瑞瑩一歲了，雖然多的是兩歲才學會開口喊人的娃兒，但也不乏七、八個月大懂得認爹娘的孩子。

他的女兒懂得喊人了！可為何是喊岳父，不是喚他這個爹呢？

「嗯啊！」瑞瑩發出模糊的拒絕聲，曲懷觴正想繼續哄騙，女兒軟香的身軀眨眼間被人抱走。

太史侯難得神色溫和。向來平靜無波甚至有些嚴肅的眼神，此時相當溫和。

瑞瑩露出雀躍神情，額頭直往太史侯肩上鑽摩，小嘴卻不肯再吐出喚人的聲。

「既然她吵著找我，還是先讓她待在我這裡吧。」

岳父肯定是想哄瑞瑩多喊他幾聲！曲懷觴維持臉上笑意，內心冒出酸澀的氣泡。若非岳父方才同樣一臉訝異，他還以為女兒早就學會喚人，偏生不喊他一聲爹……

曲懷觴瞄了一眼岳父看似無波的神態，細思片刻便微笑地告退離去。

見女婿頹喪背影隱於拱門後，太史侯輕拍孫女的背，低沉的聲忍不住誘哄：「小瑩啊，妳真認得我是誰？」

「阿公！阿公！」瑞瑩很配合地喊了兩聲，碧透藍眼湧起模糊淚芒。她張大嘴打呵欠，頭一偏枕靠在外祖父肩上，很快地睡熟。

抱著幼小溫熱身軀的太史侯佇立在流雲榭園中，半晌發覺自己雙頰有些發痛，連忙斂下過於明顯的笑意。雖是四下無人，仍是勉強維持一派肅容威嚴。

區隔流雲榭和琉轉閣的石造拱門邊分立二人。曲懷觴沒好氣地道：「妳瞧，岳父那表情多嚇人！」

不久前才來到流雲榭外的月靈犀難掩震驚。自她幼時至今似未曾見過父親那麼明顯的歡喜神情。「呃，確實有點嚇人……」

「對嘛，還說我嚇著小瑩，我是小瑩的爹，疼愛她都來不及了，怎會令她害怕？」曲懷觴雙臂環胸，俊朗風流的神態不復見，比較像是爭寵失敗、喃喃抱怨。

月靈犀露出憐憫眼神。「懷觴，瑞瑩常和爹與我相處，自是先學會喚我們。你平時忙碌商行事務，但我想這幾天她也會曉得喊你的。」

「她先會喊岳父，妳無其它想法否？」曲懷觴徒勞無功地拉攏同盟。

她發出短促的輕笑聲，主動踱至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臂，半挽半拉地將他帶離拱門邊。

「早晚她都會喊我娘。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如此歡快的神情，讓他高興也無妨。」

「妳以前不喜歡他的。」他委屈地翻起舊帳。月靈犀無奈地張開雙臂，自他腰側用力抱住他，香馥柔軟的纖窈身軀貼倚他，胸前綿軟擠壓在他上臂，十足犧牲色相。

「那是以前，再怎麼說他都是我的父親，這幾年也待我甚好。你怎麼鬧起孩子脾性……啊！」

未料他趁機將她攔腰橫抱，俊朗臉龐悉不復見半絲委屈、嫉妒的神情，只餘計策得逞的小人笑意。

「靈犀，我決定不去商行了，反正有蘅蕪替我處理剩餘的雜務。既然咱們都來到琉轉閣，離晚膳時分還早，不如先培養一下感情，彌補我不是被女兒第一個喚名的缺憾……」

「懷觴！」她嗔惱地握拳搥向他的肩頭，他卻縱聲長笑，不容她拒絕地一同上了琉轉閣的木梯，隨興踢開二樓一間寢房的木門便帶她鑽進。

真可疑，即使書院人手再不足，方才竟無一人路過！月靈犀咬牙暗想，只道是夫婿有意的安排。

可惜此回她錯怪夫婿了。太史侯內力深厚、武功高強，豈會不曉拱門邊的小小騷動？既然此時孫女纏他，他也樂得順水推舟，讓女婿同女兒好生相處。前提是記得進房關門，別教旁人看去。

至於他，平時自然還是得訓斥女婿不得在花園廳堂同妻子摸來親去，白日宣淫更是擾亂作息。但若夫婦閨房之內……他既然沒瞧見，自然無意見。

太史侯扯動脣角，將瑞瑩帶回書房，安置在她的搖籃小床上。

桌案及桌腳邊堆放不少黃紙摺成的蓮花。他徐徐一笑，決定將明日的蓮花數量提前摺了。

＃＃＃

第一、這是如意緣的第二篇番外，也會一同收在書裡。本來還有一些點子沒寫，但製書者跑完頁數以後已經來到294頁了，所以也就…

第二、有些事情果然還是只有男人之間能「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無須事先串通好就能冥冥之間達成條件交換…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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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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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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