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10【南宫神翳X认萍生】一蓑烟雨（23F调查链接，更至36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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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路

三六不常上，有事可至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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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11-08-28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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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落脚的地方是镇上的客栈，靠窗的位置坐着的人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的召唤亡灵之声，伴随着有节奏的鼓点锣音。

入住的时候掌柜一脸为难：“两位客官，今日七月十五，小店附近有祭奠逝者的活动，可能会比较吵，客官当真没关系么？”

南宫神翳放下碎银：“无妨，店家且安排房间去吧。”

掌柜的担心也是有一定的道理，本不是睡得很好的人，在翳流的话入夜之后四方台周围是不允许有任何声音发出的，醒恶者这么严令，就是因为知道教皇休息状况长期不佳。
只是今夜，注定无眠。

不知道隔壁住着的人，现在如何？从河边回来的一路上，他一直没有开口，小镇两旁的店铺投射出来的光照在他身上，南宫神翳便放慢了脚步，原本一前一后的人，变成了并肩而行。

鬼节啊，认萍生开窗，伸手，任凭雨丝点点落入手中，黄纸化成灰烬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庞，甚至还有，十二个不算熟悉的小小身影，临死前痛苦的神情。对他认萍生来说，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祭奠也成为了一种不可企及的奢侈？

不同的房间，同样靠着窗出神的两个人，俱是一夜无眠。

边陲小镇，虽不尽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韵味，晨早起身望向窗外，小雨依旧，青石板道润湿了一路，空气清冷，秋意习习。

虽也凉，却不似翳流谷内那种透到骨子里去的冰凉。时辰还早，街上来往的行人甚少。想起昨日见到的路人，熟悉的中土打扮，认萍生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来，眺望之处是苗疆之境，明天他必须回去的地方。

南宫神翳来敲门是一个时辰之后，认萍生匆忙洗了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这才开门。

“来我房间，我已吩咐掌柜送上早点，用完，我们就出发。”

“回翳流？”

“不，走远点，我已经很久没出来了，不想这么快回去。”况且这次他有充足的准备，药随身携带着。

皱眉，“长老那边？”

似笑非笑，“呵，先生你似乎忘了，谁才是发号施令的人。”

“认某倒是逾矩了。”不动声色地擦身而过，认萍生很快就走到了隔壁房间，转过身来，南宫神翳还站在自己的房门口：“那么，劳烦这位发号施令的人替不才关一下房门，谢谢。”

莫名而来的怒气让南宫神翳忽的来了兴致，昨日还好好的人，今天突然就生气了，这认萍生，从来都是冷漠疏离的样子，何时这么情绪外露过？他也不恼，当真关了门，再走向自己的房间。

敲门声响起，南宫神翳戴上了面具，背对着自己看向窗外的人却没有一丝动作。开门，便是掌柜带着小二亲自送了早点上来，这样的边陲小镇甚少遇上过像南宫神翳这么大方的客人，掌柜自是不敢怠慢，店中早点的样式虽然不多但每样上一碟这桌子一摆倒也显得很是丰盛，南宫神翳随手拿了点碎银给掌柜，他便带着小二欢天喜地地走出房间，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听到面具与桌子相碰发出来的声音，认萍生转身坐下。

桌子上的食物都冒着热气，看起来也颇让人食指大动，他却是没什么胃口，捏着调羹心不在焉地一吊一吊，看得南宫神翳眉头渐渐皱起：“若觉得不合胃口，便让店家换一桌。”

怒气似乎转移到了南宫神翳的身上，认萍生抬头望去，这张轮廓极深却又带着些若有似无邪佞之气的脸，表情严肃。

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昨日的触景伤情竟然延续到了今天，迅速调整了心情，认萍生摇摇头：“只是刚睡醒，有些恍惚。”

“那这早点？”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了一句。

慢慢尝了一口，“味道很好。”

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快吃，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点点头，认萍生收敛了心神。

出门的时候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扬鞭起程，马蹄踏于青石板上，声声清脆，回荡在小镇上方久久不散。

行了半日，认萍生认得这里，参村。这个小村庄人口不多，几乎都以采参为业，参对于他来说并不稀奇，而让他能记住这个小村庄的原因则是，离这里不远处，是九寒山。

他曾冒着风雪上山，只为采得那悬崖边的一株血焰，为那半心之童入药。只可惜，任这血焰如何的千年难得功效奇特，也无法根治那重症。所以自那之后，认萍生便未再来过此地。如今故地重游，倒是让他平添了几分暗自的唏嘘。

“知道么，拿来装那两颗心的盒子，便是这山顶千年不化的寒冰所制。很多年前，我曾上过这九寒山采冰。”

眯起眼睛抬头，认萍生不语，九寒山，不独曾有过他南宫神翳一人的回忆而已，可如今，回忆便也只能是回忆。

参村再往前数里，是个很热闹的小镇，走至这里，回头还是能看到那座山隐于云雾之间，终年不见其真正的面目。

对于两个戴着奇异面具牵着马行走在大街上的男子，两旁的行人都投注了让认萍生无法忽略的注视度，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不自在，南宫神翳快走几步：“跟上。”

点头表示明白，二人左拐右拐，终于穿过了人流，来到一间药铺前，翳流的药还不够多么？正在认萍生疑惑之际，危机骤然降临。

那样的身手，之前他见过一次。

夜，一蓑烟雨。

戴着面具身形高大的人似乎并不想引起太大的骚乱，上马便走，认萍生紧跟其后，来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跟得很紧，还不时射出暗器。

而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时，认萍生发现中埋伏了，追在后面的四人意不在杀，或者应该说，他们知道凭一己之力无法除去目标，所以逼着目标朝他们原先设计好的地方跑。

不多一会儿，南宫神翳和认萍生便被团团包围了，人海战术么，认萍生暗自提气，心头却是盘算，这看起来，倒像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一个，杀掉南宫神翳的机会。

只是很快他就转变了想法，除去他一人无益，以翳流现在的情况绝不可能迅速分崩离析，自己原先的目的还是不能达成。既然不能杀，那只有相助一程了。

马上厮杀，南宫神翳出手快得惊人，不一会儿周围就遍布了一片尸体。反观认萍生，也没有手下留情，一掌毙命，干净利落，南宫神翳心下有些赞叹了起来，如此杀人手法，堪称极致。

只是，双拳难敌四掌，任南宫神翳和认萍生的武功再高，随着时间的流逝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围上来的人却没有减少，也渐渐感觉到了压力。又是一招破喉，南宫神翳和认萍生被逼得下马，靠背而立。

“看来这些人是针对你来的。”对付认萍生的人力明显比对付南宫神翳的要少，武功套路与上次所见也颇有几分相似，认萍生完全有理由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有人要杀南宫神翳，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明明身处险境语气听起来却分外轻松，甚至还有一丝调侃的味道：“倒是我连累先生了。”

“这个时候才来说连累，不会太晚么？”

“你就这么跟你的上司说话？”

“等活着回去再教训我这个下属吧。”

认萍生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略微刻薄让南宫神翳很受用，大笑了数声之后又有几人直直倒下，这么浪费体力也不是个办法，一边打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看来是经过严密布置，后路都被人堵死了，看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了。

只是，南宫神翳，是你们这些喽啰就可以对付得了的人么？

“认萍生，闭气！”大吼了一声之后南宫神翳衣袖翻飞间经已撒出了毒粉，认萍生反应奇快避开风头封住了七窍。

烟雾弥漫之间只觉有人拉住了自己，踢开前面的尸体向密林处奔去。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人，看不清路的认萍生就这么被拉着向前跑。

到了烟雾微薄的地方，竟看见了那两匹马，就在不远处的大石旁候着，以为那乱战间它们该是生路无门，却不曾想这竟也是如此有灵气的坐骑。

上马扬鞭，马蹄声起，带着两人迅速离开了这里，认萍生跟在南宫神翳后面，却发觉有点不对劲，这方向，不是翳流。而且，前面的人……果然，才不过数里路，南宫神翳便撑持不住，险些摔下马去，认萍生轻踏马鞍，及时接住。两匹马由于惯性还是向前跑了一段路，似乎发现主人不见又转头奔向查看南宫神翳伤势的认萍生身边。

肩头伤势不轻，应该是刚才那阵迷雾中对方错手造成，可棘手的并不是刀伤，而是伤口误沾了毒末，流出来的血也迅速变成了紫黑色。摘下了南宫神翳的面具，果不其然，毒素已经迅速蔓延到了脸上，“咳咳，要是你想杀我，现在倒是个好时机。”这个中毒的人，居然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认萍生冷哼一声：“我可不信翳流教皇，是能这么轻易就被杀死的人。”

“你啊，真是一句玩笑都开不得，”不知为何认萍生竟觉得南宫神翳脸上有些落寞的神色一闪而过。

挣扎着起身，却还是跌入认萍生怀中：“你要做什么？”

“咳咳……我怀中……有解药。”

扶着南宫神翳靠着树，认萍生伸手拿了出来，快速打开盒子，却是有两格，疑惑地看了一下他，“咳咳……黑色……药丸。”

马鞍上绑着装水的竹筒，认萍生起身取了下来，南宫神翳已经吞下药丸，认萍生便扶着他喝下水，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顺气，不多一会，便吐出了郁积在体内的毒血，看来是无大碍了。

调息了几个周天之后南宫神翳才睁开眼睛：“多谢。”

“我并没有做什么。”盖好竹筒，认萍生往旁边挪了挪，淡淡应道。

靠着树干坐着的人看起来有些虚弱，“是么，哈。”

想了想，认萍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为了担得起你这一声谢，我还是做些什么为好。”说罢便撕开了南宫神翳肩头的衣物，仔仔细细地撒上了粉末，刚才还在流血的伤口便迅速止住了。

这药虽是很见效，伤口碰到却会让人疼痛不已，眼见南宫神翳的额头渗出点点汗珠，认萍生却是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畅快感，嘴角竟也微微翘起。

明显忍痛忍得很辛苦的人却硬是要逞口舌之利：“你在笑。”

“没有。”认萍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撒起谎来底气十足。

“不要以为背对着你我就不知道，”挣扎着转过身，南宫神翳一脸严肃地盯着依旧戴着面具的认萍生，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你、在、笑。”

取下面具，认萍生面无表情，也跟着再说了一次：“没、有。”

忽的有些郁结，南宫神翳狐疑地盯着眼前的人，过了一会儿好像就放弃了这个话题：“这只是普通刀伤，用不着给我下这么好的药。”那不是一般的金创药，加了珍贵的血焰，所以见效比一般的金创药快很多，只是……血焰，那不是九寒山才有的珍贵药材么？

把药装好又揣进了怀里：“这只是属下对上司的一点心意而已。”

“倒不如说是你不想欠我太多。”南宫神翳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似乎对认萍生的想法了如指掌。

避开了他的视线，认萍生冷清如旧：“我认萍生，本不喜欢欠他人之情，你救过我，一命换一命，这命你若要，拿去也无妨。”

认萍生，你可还记得那日我拉着你的手，逃过追杀？你的手很冷，却是我这辈子，除了在师父那里之外从未触碰过的温暖。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这么拉着你，就能一直在一起，即使我身受重伤，即使，不知前路何方。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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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11-08-31 1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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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为了防止追兵赶上来，南宫神翳和认萍生并没有多休息，策马便向翳流的后山入口奔驰而去，直到太阳西沉之时才到达。接下来的路骑着马不容易过去，两人便都下马小心翼翼地穿过南宫神翳之前设置的掩护障碍。

又来到了这个起点，认萍生脸色微变，倒是开始庆幸这个通道只容得下一人牵着一马过去，前面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反应。

一蓑烟雨中有很多的药，还有对于南宫神翳来说最好的休息环境，正大光明地霸占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之后就开始昏睡得不省人事。认萍生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开始整理接下来的烂摊子。

其他的人是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一蓑烟雨隐蔽的入口处南宫神翳施了咒术，刚才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手势迅速变化认萍生就知道了，只是天有点黑他并来不及记住如何通过而不是被南宫神翳所说的那些毒藤活活勒死——如果不懂正确方法的话。

两匹马也累了，抱来一堆青草，又替它们刷了刷身子，认萍生这才回到廊檐下坐着休息一会儿。

风过，茶花，好像，开始凋落了。

没人知道南宫神翳和认萍生是什么时候回到翳流的，大家对于教皇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有醒恶者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南宫神翳也没有多做隐瞒。

四方台中是照例的报告平常事务，之后醒恶者便直接开口：“之前教皇出去从未遇过袭击，这次带着认先生出去便遇袭，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不经意地转动着奋笔疾书了一下午的手腕，南宫神翳这才开口：“长老过虑了，这次倒是我连累了认先生。”见醒恶者还是一脸疑惑，他又接着说道：“那些人，是天来眼和芙蓉骨的手下。”

这两个名字一出，醒恶者立刻警觉了起来，关于教皇和这两人的纠葛他算是知情的，为了提升功体一起炼药，却承受不住药性，教皇虽然勉强保住性命，现在却要靠药物支撑下去，他一直担心的也正在此，不知后山试验什么时候能研制出完全治本的解药。

见长老一脸的凝重，南宫神翳摆摆手：“认先生救了我，所以长老你放心，至少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损害翳流的事情。”

“教皇，如果有一天——”

他知道醒恶者所说的如果是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醒恶者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现在的南宫神翳，需要更多的力量，而认萍生，刚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就算不是苗疆之人，认萍生精湛的医术和神乎其神的炼药之方还是为他赢得了不容小觑的声誉，渐渐的，翳流教民这声“认先生”，也不复往日的敷衍轻蔑，而是发自内心的尊称。

一个月之前他随着南宫神翳去祭奠别人，一个月之后他却独自站在这棵山茶树下祭奠这满地凋零的花瓣。苗疆的秋天似乎比中原来得早很多，八月十五中秋夜，他却需要加多件外衣才不觉得冷。

他那么喜欢山茶，不仅因为这花的药效以及姿态之美，更为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这花凋零的特别——不像其他花那样整朵整朵落下，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瓣一瓣地跌入秋风中，跌入土壤里，那么骄傲的花，连凋零，也如此的盛大。

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它还那么倔强地挂在枝头，不肯尽褪残颜。

“先生，可否赏脸一起喝酒？”

多日不曾见到南宫神翳，听其他的教民说最近教皇很忙，认萍生乐得无人盯着，将想要探查的翳流禁地周围的地势摸了个透，就等时机成熟进去一探。

挥了挥手中的酒坛：“如何？”

进屋，认萍生将桌椅搬了出来，就放在一蓑烟雨和小木屋之间的这条通道上，满地流辉，正当赏月好时光。

“这是？”指着认萍生摆上桌的东西，南宫神翳好奇地问道。

坐下来之后认萍生反问：“怎么，翳流不过中秋？”

他本知道苗疆没有过八月十五的习俗，往年的中秋，都是两位老友带着阿九来岘匿迷谷，有的时候朱痕也会过来，本来应该是一个很热闹的节日。本知道，他却故意这么问。

皱眉想了想，南宫神翳才接着说道：“我曾听过每年八月十五中原会有隆重的庆贺活动，可苗疆并无此习俗。”

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属下见今日翳流之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活动，现在经教皇证明，这确实不是苗疆会过的节日。可习惯了，亲手做了些月饼，也算是过节了。”

拿起盘子里整整齐齐叠放着的认萍生称之为“月饼”的东西，南宫神翳尝了一口。

“如何，还咽得下去么？”认萍生倒上酒，问道。

慢慢地吞了下去：“如果先生不在翳流，倒是可以去开个饼铺。”

“这么高的评价属下可担当不起。”

总以为这种东西该是很甜很腻的，而他南宫神翳最不喜欢的便是甜的食物，那不是他认知范围内应该出现的东西。可认萍生不知道在这豆沙馅中加入了什么，入口微甜却不是他讨厌的那种腻味，“如何担当不起？就连我这么不喜欢吃甜的人都觉得这饼味道很好。”

“原来教皇不喜甜味。”

身份之故，在饮食上南宫神翳并不可以有特殊的嗜好，像现在这样直道好恶的时候估计少之又少，不知为何认萍生心中有点感慨，靠在椅背上，看着分外皎白的月亮，像是自言自语：“中秋夜本是赏灯好时节。”

清酒佐食，南宫神翳拍拍手，似乎兴致很高：“那我便用一盏灯笼，回馈先生的招待，如何？”

并不知道南宫神翳所指何意，只见他朝一蓑烟雨里边走去，回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几根竹子，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三五下便片成薄薄细细的篾条，看得认萍生叹为观止：“如果我能去开饼铺的话，教皇你就可以去开个灯笼铺子。”

“私下里，唤我南宫便可。”

“这是翳流，比不得外边。”

手边的活儿并没有停下：“这一蓑烟雨，本就是私人地方，无关翳流。”

拿过酒给自己斟满，这青玉杯装酒和装水的效果，甚是不同：“我是翳流之人，你却说这里无关翳流，哈，那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并不曾将我当成翳流之人？”

“哈哈哈哈哈……”南宫神翳突然抬头笑了起来，笑得认萍生一脸疑惑，“真没想到认先生伶牙俐齿起来也这么厉害，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嘬一口，还是淡淡的茶花香，“教皇的意思，属下岂敢妄自揣测。”

双手交错拉扯着竹篾，“我这么尽心地做给你应节的灯笼，得你换一声称呼不过分吧？”

“哟，刚才是谁说这灯笼是月饼的谢礼的？”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呵，下午心血来潮没加糖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就这么穿过来又绕过去，大致的形状便出来了，“跟你斗嘴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请，把剪刀递过来。”

握着尖的这头认萍生递了过去，看样子灯笼不会很大，第一次见到制作过程，他便看得格外认真。

不多一会儿，桌上便多了笔墨纸砚，还有认萍生按照南宫神翳的要求找来的一段白布。将布糊上竹篾之后，南宫神翳对着认萍生说道：“往这纸上题几个字吧。”

一手捉襟，一手磨墨：“要题何字？”

直起身，南宫神翳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着，很长很长的样子了，一蓑烟雨这里的风似乎有点大，四下吹着认萍生站在他的侧面竟然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只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就题一蓑烟雨任平生吧。”

提笔的手有点发颤，他却没看到，认萍生想，若南宫神翳仔细看，定是看得出来，所以写完这七个字之后，他以帮忙为由亲自糊上了这层纸。

底座放入点好的一截蜡烛，南宫神翳口气有点遗憾：“这篾条是现做的，也不曾晒过蒸过，柔韧性不比这一蓑烟雨原先挂着的那些，怕是不能放久的。”

捡了一根微粗的树枝，递给南宫神翳穿过灯笼的上部，见他用一段纱布灵活地打了个结，正好可以提着，便接着他的话说道：“中秋也就这么一天。”

“你倒是想得开。”南宫神翳看着认萍生提着灯笼，还不住地打量四方，嘴角也有些微扬，“喜欢么？”

虽不尽完美，但这么看起来倒也是小巧玲珑，认萍生便点点头。

收拾完做灯笼剩下来的竹篾和拿到外边的东西，两人重新坐了下来，灯笼被认萍生固定在桌子的一角，烛光不甚明亮，却是刚刚好的浅浅暖黄。

南宫神翳似乎极爱那盘中月饼，多次的一起用膳认萍生甚至没能发觉他的饮食喜好，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南宫神翳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哪里沾上了？”

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青玉杯轻轻握在手里，有种舒服的冰凉之感，却不至冷，“无他。”

伸长了杯子南宫神翳一手抓着饼以一种认萍生看来极为赖皮无耻的神情要他倒酒，咬了咬牙还是拿起了酒壶，却故意倒了他一手的酒，“啧啧啧，不过倒个酒，有必要这么小气么？”

心安理得地品酒赏月：“认某本不是什么大方之人。”

故作吃惊状，南宫神翳瞪大了眼睛：“那我吃了你这么多月饼，岂不是得还很多？”

挑了挑眉，认萍生好看的桃花眼盯着南宫神翳看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闪现了一丝叫做温和的光亮，指了指桌脚边固定着的灯笼，“这个，就足够了。”

难得的清闲时分，南宫神翳看着落了一地的茶花：“这花最是倔强，不肯整朵落去，偏要这般一瓣一瓣折磨自己，也折磨看花的人。”

放下酒杯：“如此，你为何还要种它？”

清酒入喉，暂时不语。也不知为何今日自己没有带更为醇厚浓烈的老酒，挑了几坛加了茶花的酒便带了过来，只觉他，应该不会排斥这个，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没有错。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死，应该是最为残忍的事情吧。”

他明明笑得云淡风轻，明明话音中不带任何杀气，明明这是一幅难得的良辰美景，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让认萍生背脊发凉，一阵又一阵，直入心窝。

所以最后，我将你四肢废去，锁在那个山洞里，十年。

让你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死去，倍受折磨。

也折磨着，远处那个知道你在一点点死去的我。

呵，南宫神翳，你喜欢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爱这相互折磨，我便，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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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11-09-07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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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活体实验最近进展得不甚顺利，似乎有股潜在的势力介入了这其中，再要抓到活人回来并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听着醒恶者的报告南宫神翳的警觉性霎时提高许多，这事本就做得秘密，是何人知晓？又是何人透露出去？

“加强山洞周围的驻守人力，再派人盯紧负责实验的那些人，一有不对，即刻回报。”
“遵命，教皇。”

天气渐渐冷了下去，南宫神翳这才知道那药的后遗症竟是如此磨人。往年冬天他连添衣也很少，现在还不到隆冬，他却需要在四方台燃炉取暖，可那阵阵寒意，似乎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一样，无论怎么试图驱除，都无法消散。

也因为这样，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一蓑烟雨了，属下回报认先生除了配药房基本没有去过翳流的其他地方，他那么冷的体温，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不知是否安好？

这么想着，南宫神翳便加了件衣服，走出了四方台，侍者迎上来，摆摆手让他们停在原地驻守，他便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未到来，天倒是阴沉了许多天，也不知一蓑烟雨的花草可有得到妥善的安置，有些是不能放在外面受寒的。明知道那人应该会妥善料理，他却还是有些懊恼自中秋赏月之后便不曾到过一蓑烟雨。认萍生只是普通教民，有些事情的讨论他也不能到场，忙于后山试验以及彻查芙蓉骨和天来眼藏身之地的事情，日子便一天一天过得飞快。

也许是时候提升一下他在教内的职位了，南宫神翳这么盘算着，脚步也快了起来，大半年的观察期也算短，如若认萍生能掌管一些事务，今后他便能正式入主半个月一次的四方台议事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见个面都抽不出时间。

只是，南宫神翳似乎忘了，这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如何才能经常见上面，却没自问，为何非见面不可？

初雪。

这大概是他有生之年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迎接初雪。冬天对很多人来说，如果没下过雪，就不代表已经来了，所以这初雪，虽有些姗姗来迟，却也显得很应景。

不一会儿，小路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踏上去留下浅浅的鞋印，风吹来更冷了他便裹紧了黑色大氅，路到底是有些远，尽管他走得飞快，到了的时候身上还是落了些雪花。

那是南宫神翳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幅雪景——天地一片素白之间，一袭纯白色裹身火红色长发四下披散的人撑着伞，站在阶梯下面，视线落于一蓑烟雨中，神情安宁，恍如神祇。

不先开口，南宫神翳似乎在等着什么。

偏过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身上落了一层雪白的人，直直看着自己，像是在等着什么，想起来了——“南宫。”

中秋晚上他回去的时候还在不依不饶地念叨这个称呼，见他已有三分醉意认萍生被念得有点头疼便随口说了句“下次私下见面我便会那样称呼你。”

只没想到，这个下次一晃竟是数月。

南宫神翳很久没有过来一蓑烟雨，认萍生偶尔去药房的时候会听到有人提起最近教皇和教内的事情，渐渐被当成了自己人之后认萍生也得知了许多其他的消息，包括后山守卫三个时辰会换一次，每次会有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是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他曾伺机来到离守卫点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的山洞前，几番研究之后却发觉这个山洞需要有特殊的方法才能打开，洞内的气味顺着石头之间的缝隙隐隐飘了过来，是一股让他几近作呕的恶臭，很快的，他就分辨出那并非死尸腐烂的臭味，而是活人身体出现伤口糜烂之后，才会夹杂着这新鲜血液的气息。

在没被人发觉之前认萍生迅速离开了这个山洞，心头的凝重又多了几分，那天回来之后他便在木屋外面站了很久很久，廊柱上固定着的是南宫神翳亲手做的灯笼，古朴却又不乏雅致。就像南宫神翳说的那样竹篾本身没有经过处理所以放了没多久便有些走形，可他还是没拿掉，总是在夜幕来临之时便点起这一盏灯笼，与一蓑烟雨那一排遥相呼应，倒也趣味盎然。

所以他实在很难将这个随手便可做这么精致物件的南宫神翳，跟那个开发活体实验的翳流教皇，联系起来。

等到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天气也渐渐地冷了，身体先天的缺陷，虽然几经调理治疗比年少时已有许多好转，可稍不注意，还是会犯病。保持发色的药粉吃的次数多了，身体的负荷便越大，极限是三年，三年一到，若再服用，就算是修罗大仙，也回天乏力。

跟醒恶者稍微提了一下，长老便差人为他送来了暖炉等过冬的物件，周到非常。抛却他对自己的芥蒂不说，从各个方面而言，醒恶者都堪称南宫神翳的最佳助手，翳流许多的事情南宫神翳是不过问的，总是这位长老将繁杂的事务整理好了之后再呈上去，可即使这样南宫神翳还是很繁忙的样子，那么可以想象醒恶者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这是一个相当忠诚与能干的人，认萍生由衷赞叹。

灯笼是在冬天第一场雪来临的前几天，坏掉的。像往常一样在天黑的时候点灯，挪开底座，不曾想那竹篾像是承受了极久的压力而不堪重负似的，发出难听的劈啪声，然后，四分五裂。

怔怔地看着坏掉的灯笼，认萍生进屋拿出一块布，把残骸收起，负手而立，突然觉得很冷，便进屋，紧紧关上门。

所以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却站在外面实属罕见，虽然之前认萍生也曾在冰天雪地间采摘过药草，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很有自知之明地留在室内，研药，或者看书。

“你果然说话算话。”南宫神翳嘴角微扬，大跨步地走了过来，只是靠近了才发现，认萍生周身散发着一股不属于这天地之冷的寒意，眉头微皱，便拉着他往屋里走去。

进屋之前南宫神翳接过认萍生手中的纸伞，合上靠在一边，这才抖了抖自己大氅上的雪花，进屋关门。

顿时暖了许多，认萍生拨了拨火炉中的木柴，火苗便腾地上窜得老高，原先还担心这屋子大部分都是木头做的，放进暖炉不知会不会烧起来，到了冬天认萍生才看出其中奥妙，外面看来只是普通的木头，其实墙壁内部都是厚厚的砖块，坚固得很，基本如果不是故意，应该不会出现火烧屋的状况。

备好茶叶，认萍生端坐于火炉前等着水烧开。

认真的模样让南宫神翳不由地就全身放松了下来，而想起刚才忽然感觉到的那股寒意，“你这身上之寒，莫不是与你之前所说先天之疾有关？”

点点头，水不多一会就烧开了，蹭蹭往外冒着水气，热水浸没茶叶，慢慢地，屋内便溢满了茶香。

“不能痊愈？”看着认萍生熟练地煮茶倒水，南宫神翳有些莫名的不甘心。

摇摇头：“习惯了，便觉无他。”

自己不过因为那药的后遗症才有些畏寒却也已经觉得万般不舒服，他却是从小就这样么？

觉察到了南宫神翳眼神的异样：“不要跟我说你现在是在同情我。”

接过青玉杯，他倒是笑得坦然：“你认萍生是需要同情之人么？”

“你倒是了解我。”捧着茶，刚才还冰冷的手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年年冬天都是这般过，今年却好像特别难捱，体内的药物残留让原本就与常人有异的身体承受了更加严苛的考验，所以他现在尽量都不怎么外出，这样的话，便能减少服药的次数。

静静坐着，屋子里只有水烧开咕咚咕咚往外冒泡的声音，南宫神翳靠在椅背上听着这水声和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倒也显得一脸的怡然自得。

过了一会，茶杯见底，理所当然地递过去准备再讨一杯，认萍生敲了敲水烟枪，惬意地吸了一口：“怎么，今天就专门为讨这茶喝来的？”

侧头看了认萍生好一会儿：“想让你掌管药房。”

低头看着杯子中的茶水，认萍生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说了这是私人地方，我唤你南宫，便不谈公事。”

“若是谈公事，那我现在便是直接任命，而不是这般与你商量的口气了。”自顾自地拿过桌上的点心，他本来是不爱吃这些的，但不知为何到了这一蓑烟雨，便格外地喜欢起这些小物件来。

而认萍生自己是不吃的，他只是习惯了周围有这些东西的存在，就像是为了那个幼童随时准备好了的一样，习惯这东西，还真是根深蒂固。

“你不愿意？”那本是个好差事，至少在南宫神翳看来，很适合认萍生，虽想直接升任他为自己的副手协助自己打理翳流的事务，但如若那样翳流必定会有许多质疑的声音。可掌管药房那便不同，认萍生制药之术是有目共睹的，教民多崇尚有真本事的人，他去，必定受到众人肯定。

摇头：“那倒不是。”

“那是为何？”

十指交叉包覆着茶杯，认萍生的手指不算特别纤细，但比起南宫神翳来也显得小了许多，“若我掌管药房，这一蓑烟雨，可能就打理得没往常那么细致了。”

原来他的担心是在这里，摆了摆手：“掌管药房并不需要做很多事情，像你平常一样指导他们制药就行，采办药草这些都有其他人负责，你只需参与半月一次的四方台之会便可。”

挑眉，重复道：“四方台之会？”

“翳流担负职务者的例行会议，商讨一些翳流的事务和行事方针。”他倒是解答得详细，也看到了认萍生点头应允。

窗户没关严实，风大了些便吹了开来，认萍生打了个寒战，南宫神翳匆忙起身来到窗前仔细关好，走到火炉旁俯下身，那裹在红发中间的脸异常苍白，眼神也比往常愈发清冷，不由地便握住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处：“再怎么先天之疾，你这身子也太经不起风寒了吧。”

不动声色地抽过手，嘴巴上却是一点都不服输：“我可没觉得你的手有比我暖到哪里去。”

一愣，南宫神翳这才想起自己的体温也是有些低，只不过有个认萍生在旁边对比着，就好像忘了这回事一样。

南宫神翳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积了厚厚一层，认萍生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径上便留下了一排排的脚印。

手中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红发纷飞的人眼神比这漫天的冰雪还凛冽：南宫神翳，两个本就冰冷的人，要如何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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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11-12-13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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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药房的事务比往常忙了一点，但也并不妨碍认萍生经常在雪夜里煮上一壶茶，看着水汽氤氲满屋，然后等着那踩雪的声音响起，听得多，他甚至能感觉得出那个人走了多少步，走到了哪里。

“我又来骗茶喝了！”站在廊檐下，挪开油纸伞，雪压了厚厚一层，拿着也觉得重。

听到这话的认萍生嘴角浮现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伸手探了一下另外一个青玉杯的外壁，温度正好。

一进门，茶果然已经备好，喝下去也不烫口，真不知是自己将来一蓑烟雨的时间掐得刚刚好，还是这认萍生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每次总能在自己到的时候就准备好一切东西。
放下青玉杯，看了看认萍生的头发，又想起之前他总会服用某些药物，那些药他似乎总收藏得很好，来这么多次自己也没见过这房中有任何蛛丝马迹：“我见你时常喝药，次日发色便会愈发鲜红，这是何故？”

一手拂过散落于前的红发，认萍生微微吊着的狭长双眼平静无波：“若有一天这红发变白头，世上，便再无认萍生。”

那时的南宫神翳只以为这是他的续命之药，却在很多年后终于明白，认萍生，慕少艾，终是不能并立的存在。

对于南宫神翳时不时跑来一蓑烟雨认萍生看起来已经见怪不怪，煮茶一壶，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有个人时不时能说上一两句，感觉也不差。

似乎，每一处地方的雪景都无甚太大差别，极目远眺，四周尽是一片白茫茫。某天兴起，认萍生堆了个小小的雪人放在廊檐下，南宫神翳正好过来，想了想，把手中绑着的一条红绳挂在雪人的头上，“看，多像你。”

显然对于这样的类比认萍生相当不满：“请问这是哪里像了？”

“冷冰冰。”毫不避忌，南宫神翳一身墨色在漫天冰雪中尤为显眼，大概认萍生不会知道，他对某人来说，红发白衣立于雪地，也很让人侧目。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草长莺飞三月时，南宫神翳早早就跟认萍生说清明那天要出去一趟让他准备准备，在翳流呆久了他似乎都忘了时序的变化，只是默默酝酿着心底的计划，再寻找能够推波助澜的机会做某些事情。

南宫神翳说要去一个老地方看看，十年未至，他不知道那里是否还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这倒颇有几分踏青的味道，他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着太多矛盾的地方，比如他明明掌管着苗疆最庞大的组织，却又习惯过着中原的各种节庆，而这个人对中原的了解之深，也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意料。

春寒料峭，马步缓缓，一前一后的人往翳流以北的方向前进着。一路上，南宫神翳慢慢开口，那些藏在心里很多年的、不能对别人说的，断断续续，三三两两，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的师父是传闻中的药王，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称呼，毒王。认萍生只听过那是天下间用毒出神入化的隐世之人，也对这一神秘派门世世代代相传的诅咒略有耳闻，如果传说为真，那么南宫神翳要去祭奠的人，便是死在他的手里。

只是，无论看了多少次南宫神翳杀人时冷酷嗜血的面容，认萍生还是不相信他会对自己的师父下手，就算是神秘莫测的诅咒，也不应该发生那样的悲剧。至少，小河边点灯那次，以及现在，他在南宫神翳脸上看到的，只有沉静的哀伤。

“中原有句诗，叫做竹杖芒鞋轻胜马，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的味道？”

路不平，马也前行得小心翼翼，速度自然是快不了，南宫神翳转过头来发问。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认萍生才接话：“这儿离药谷还有很远的路程？”

今天的南宫神翳没有戴面具，他似乎并不在意翳流之外的人看到他的脸，而这跟翳流教民的描述是不尽相同的，他们说，外人之前，教皇的面具从不摘下，而认萍生，也亲身经历过。

也许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

“不远了，就在前面半里之处。”

想了想，认萍生狐疑地问道：“难不成你近乡情怯了？”

“近乡情怯？”低低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南宫神翳勒马停步，倒真像那么一回事，离开的时候不曾回头望过一眼十年里更不曾动过回去看看的念头，原来这就叫做近乡情怯，那这么算来，他南宫神翳，也算是有家的人。

只是今天这回家的路，看起来并不是很顺利，正当他眉头微皱的时候，两条熟悉的人影猛然出现。

“芙蓉骨，天来眼——”微微拖长的尾音，不仅是对现况的评估，还有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个的人名，是谁透露了自己的行踪？翳流之内，居然出了叛徒。

而自然，他是不会知道，有个人在知晓他今日的行程之后，便通过暗道将这一消息放出去，又在忠烈王的协助之下，刚好将之传达到了水泷影那里。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除了芙蓉骨和天来眼，还有两旁不断蹿出来的杀手，不一会儿，就将南宫神翳和认萍生团团包围住了。

虽然事先有所准备，可认萍生还是低估了这只听闻过名字的两人对南宫神翳的恨意，所以被围起来的时候他的神色还是为之一凛。

“对于你们来说，我就这么非死不可么？”轻蔑的语气，挑衅的姿态，认萍生完全感觉不出这是一个身处险境的人应该有的表现，与其说那是自信，倒不如说那是一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唯我独尊之感。

原来，这就是翳流之主，南宫教皇。

“背叛同伴的人，死不足惜。”

“我从来，都不曾将你们当过同伴，你们比谁都清楚我们四个之间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又何必故做姿态？”

手起，掌落，熟悉了这些人的武功套路之后南宫神翳并没有任何的支绌之感，而让认萍生十分好奇的是，不远处人群后面负手而立的那两人，对于自己的手下接二连三地倒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杀之不尽，挥手间又倒了几个，认萍生静静地等待着那两人会如何出手，就像，黑夜中等待猎物行动的伏击者那般，目光如炬，神情淡漠。

正当南宫神翳忙于应付越来越多的杀手而认萍生看起来也像是在击退敌人的时候，天来眼出手了，直击南宫神翳背后命门。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步，却只是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下往前冲了几步，急急站定转身，一手撑着地面的认萍生低着头，地上有鲜血漫开，且渐渐从红色变成了黑色。

心头一揪，他替自己挨了一掌，而且掌气有毒，怒极攻心的南宫神翳出手再无保留，结果不知死活冲上来的人性命之后夺过他手上的刀，照着天来眼便砍去。

没料到认萍生会替南宫神翳挡下这一掌，更没想到南宫神翳的反应会如此之神速，在不远处随时准备支援的芙蓉骨冲上来却是慢了一步，天来眼生生地挨了一刀，所受气劲之大当即便令他负了重伤。芙蓉骨急忙在南宫神翳准备再次出手之时虚发一掌，借势带走了重伤的天来眼。

其余还活着的杀手见状也各自逃命去了，南宫神翳扶起一手捂住嘴巴指缝却不停在渗着鲜血的认萍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无半点血色可言：“撑住，我带你回翳流！”

抱着认萍生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直向翳流而去，认萍生原来骑着的那马，极富灵性，紧紧跟在南宫神翳的身后，就好像，认萍生还驾驭着它那样。

怀中的人一点一点地流失着生气，原本还能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力地垂下，心急如焚的南宫神翳低低吼道：“醒着！认萍生，就快到了，看，翳流就在前面了，我一定会救你的！”

已经满手的血，认萍生慢慢开口：“南宫神翳……我欠你一命……如今……这也就算是还了……”

“还什么？我不要你这么还。认萍生你听着，你要是死了，我会让所有的人给你陪葬。”

“哈……咳咳……我一命……换这么多……倒也不亏……”

目的地在前，也顾不得路不好走，南宫神翳依旧没有放慢速度：“你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我知道这一掌你定当会让我好好赔偿，可你如果死了我要怎么赔给你？认萍生，我南宫神翳这一辈子未曾求过任何人，但这一次，算我求你，撑下去。”

事情虽然都朝着他预先设想好的那样一步一步地发展着，可认萍生的心头还是有异样的感觉划过，就好像，看到那棵山茶初次结出花苞，小花苞，初次绽放那样。

明明是一路的狼狈不堪，明明他也是眉头锁然，认萍生却在意识模糊间恍惚觉得，那该是一路的荡气回肠。

其实，如果可以那样子，一起去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掌气带毒，他却还要挣扎着说什么，南宫神翳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捂住认萍生的嘴，“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想听，如果不想死后还被我剉骨扬灰，就老实呆着。”

他很慌张，却不仅仅因为认萍生替自己受了这一掌之后中毒不轻甚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还因为，这心头强烈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着——我不许他死，他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

为何不许？为何不可？

南宫神翳有些迷惑了，叱咤苗疆十年，他从不曾对一件事情感觉如此犹疑，他甚至第一次有了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自己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的慌乱。

大概，他的慌张更来自于，自认为无牵无挂才可以成就天下霸业的人，似乎被什么绊住了，而羁绊既生，则再无路可退。

来不及多想，马已穿过驻守在翳流外围的人，迅速朝四方台方向奔去，勒绳下马，吩咐着手下的人将所有可以解毒的药物都拿上来，便令人关上了大殿之门。

醒恶者听闻寻翼兵河的报告，便立刻赶了过来，教皇平日里出去，护法总是跟在暗处，随身不离，可现在，就连寻翼兵河也让他勒令不许跟随，到底还是出事了。

门关着，醒恶者是极知道南宫神翳的脾气的，他定是不想让任何人进去，所以也只能问一下目睹了教皇回来过程的一些教民，“教皇伤得可重？”

守门的侍者怯怯回答：“受伤的好像是认先生。”

认萍生？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到底为何，但听起来教皇似乎并无大碍，醒恶者心头的大石也就放了下来。

只是大殿内的人，就没这么轻松了。

打开暗门进入南宫神翳休息的内殿，这里看起来似乎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其实每个地方都藏有暗格，内里皆为举世罕见的珍贵药材。认萍生受的这掌非同小可，天来眼将毒气蕴于掌劲当中送出，结果不仅伤了他的五脏六腑，还让毒迅速蔓延了他周身。

“你再坚持一会儿，这毒我曾经研究过，我能解，听见没有，认萍生？”床榻之人脸色苍白得吓人，打开布袋，取出针，燃火一过，手却是不经意地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将针扎在认萍生的背部多个穴位上，焚起药草，熏了一室的迷蒙。

时间于他来说过得极慢，直到认萍生嘴角流出的血渐渐恢复成红色的时候，他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睁开眼睛：“啧，我……还没死？”

见他又恢复了那原先的模样，还会逞口舌之利了，南宫神翳嘴角扯起弧度：“是，阎王怕了你，又让你回来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还想着去地府……看看他们的……药房……”话语还是断断续续，中气却足了许多，南宫神翳起身走出内殿，打开外殿的门，正好迎面看到直直等着的醒恶者：“药方在此，即刻配药熬煮好了之后送过来。”

“是，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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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12-01-20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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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出现着一些人，他认识的，见过的，一起喝酒聊天，畅怀举杯的那些人，一个个地从眼前飘过，脸上带着知足的笑容，人事静好。

而不多一会儿，却又像是跌入了无间炼狱，业火焚身，鬼魅同嚎，魂飞魄散。

梦境反反复复，天堂地狱，似乎就在一线之间，认萍生挣扎于其中，苦海浮沉，俗世深陷，脱身不得。

梦醒的时候，却不复见四方台内殿阴森沉闷的四周，努力睁大了眼睛，这里是……一蓑烟雨？

“你醒了？”

声音中带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伸手扶着认萍生靠在床边坐好：“觉得你在这里会休息得更好，就将你带了回来。”

伸手搭了一下自己的脉，认萍生一脸的不可思议，“毒解了？”受这一掌的时候他便知道掌气之毒的厉害，就算不伤及内脏也会导致行动不便，但是在晃动了一下四肢之后他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我说了会救你。”拿过桌上放凉的药，南宫神翳搬来了把椅子坐下。

将认萍生带回一蓑烟雨之后他昏迷的这两天里，南宫神翳一直衣不解带亲自照料，毒性引发的连续高烧让他苍白的脸倒是浮现了一丝血气，眉头微皱双唇紧闭，他像是陷入了悠长的梦境，只是南宫神翳不知道那个梦境是吉是凶。

等到早些时候他终于退了烧，南宫神翳才在屋门外燃炉煮药，烧退了，就该醒了。

“你的医术，果真天下无双。”接过药碗，认萍生喝得很快，仿佛那只是普通的汤水而已，可南宫神翳知道，这药之苦，不是亲尝过的人，绝不会明白。

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打开，拿了一颗出来：“这个给你，含着吧，会好些。”

没有接过来，认萍生的表情煞是嘲讽：“真没想到教皇您还有随身带着糖的习惯。”

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南宫神翳决心不与他计较：“这药很苦。”

“再苦的我都喝过，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这些。”还是摆了摆手，认萍生在南宫神翳脸上明明白白看到了一种叫做失望的情绪，就像是，邀功的小孩子，却得不到期待中的表扬那样。不由自主嘴角就盈满笑意，居然将堂堂翳流之主比作小孩子，这个想法要是传了出去，估计自己就算不被这药苦死，也得让人戳脊梁骨唾弃死。

将糖放回去包好，想了想，还是放在了认萍生的床头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你在笑什么？”

一时没注意竟忘了敛住笑意，正了正脸色：“庆幸自己福大命大，还阳了啊。”

对于认萍生这样故意岔开话题的行为南宫神翳见惯了也就不打算追究了：“身上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大概昏迷太久有点饿了，”不等南宫神翳接话认萍生又继续说道：“这毒如何解的改日定当请教。”

眉头一挑：“哦？”

“下次再中毒，难保教皇会这么刚好在旁边，还是留一手比较安全。”语气轻而凉，南宫神翳却感觉到莫名被拉开了距离。

“我不会再让你有受伤的机会。”

微微偏过头去，口中的苦涩味道愈加浓烈，“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就能左右的，教皇在这里也呆了许久，该回去了吧，这翳流有许多事务需要教皇去处理的。”

他在回避什么，南宫神翳感受很强烈，不似受伤之前那样虽然淡漠却也还没像现在这样明显的距离感，以相救翳流之主这一功绩，他可以开口要很多，只是为什么，他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很后来的时候，南宫神翳神情凛冽，将他那时的反应解读成了欲擒故纵——

“果真不愧是我翳流的首座军师，那确实是你认萍生应该有的手段，知道如果顺水推舟爬得更高的话会让我心生警戒，所以才那般欲迎还拒，哈——认萍生！”

随身携带的水烟枪此刻已成杀人的利器，他不去辩解什么，眼无温度，脚不停步。

他字字恶毒，他却不加反驳：“你认为是，那便是罢。”

南宫神翳到死都不会知道，那个当初一手毁了翳流的人，其实也动摇过，在昏迷两天醒来之后看到那张平常不苟言笑的脸此刻却流露着未加掩饰的担心时，他认萍生，当真动摇过。

但那又如何？

他不言明，他要让他到死都恨着他。

南宫神翳，你该恨，恨着我，就像我恨你那样，永不改变。

那日察觉到了认萍生故意拉开的距离之后，南宫神翳闷闷不乐回到了四方台，看着烛火明暗之间四方台光线的变化，照理说，他应该下令剿杀天来眼和芙蓉骨以及他们的党羽，但是，他却不想那么做，或者说，他没想到那方面去，只是满心的疑虑。

突然之间的明白让南宫神翳站了起来，不想别人说他是靠着这样的偶然而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么？那么认萍生，我便为你制造机会，让你正大光明，来到我身边，与我并肩。不管那是不是他的还命方式，南宫神翳只认为，敢将性命为自己赌上的人，便值得自己去为他做些什么。

顺着认萍生的意思在他养伤期间南宫神翳并没有嘱咐教民特别照顾，偶尔几次探望也只是站在木屋外面，看着数步之遥屋内之人端坐于桌前翻阅医书，脸上平静无波，不知他心绪为何。

而半月一次的四方台会议，认萍生也以有伤在身不便参加为由数次未到场，翳流教民之间都流传着是认先生替教皇挡了一掌的事情，但认先生并未因此而要求什么赏赐。原先对于中原之人还很排斥的部分教民也渐渐放下了戒心，或许那位喜好一身朱衣裹身的红发之人，也确能彻底成为翳流的一份子。

身上的旧疾因为后山实验的持续进行而有了本质上的改善，照这样的恢复情况，不出两年，便能完全恢复到服下那药之前的功力，尽管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总比刚开始时频繁的发作要好得多，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能对谁说。

将吞并周遭小部落的事情提上了议程，醒恶者自然是赞成的，翳流长老，心心念念的便是翳流的发展壮大，只是这次要让谁带队前往剿灭不肯归顺翳流的部落，却是要好好商议一下。

翳流东去二百里，有一部落名之蛟蚩，族民生性善战，亦善蛊毒之术。翳流多次劝降合并未果，南宫神翳早已起了杀意，奈何正想对蛟蚩一族下手之时便碰上了功体因为那药作用而消减了许多，所以此事只能暂时搁后，但如今看来，时候已到。

殿中请命的人很多，可从表情看来大家都知道此去的危险程度，这不同于往常的普通吞并，蛟蚩一族的战斗力之强，曾让翳流吃了不少亏。

“不如就让属下带队前往吧。”沉默了许久的醒恶者终于开口，殿中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眯着眼睛看着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自动请缨的长老，隔了好一会儿，南宫神翳才开口：“不过一个小部落，怎可劳动长老？再者，这翳流的事务，也少不得长老协助。我看，就让认萍生去吧，各位以为如何？”

安静不多一会儿的四方台又开始嘈杂了起来，大家相互对了对眼色，似乎想要从南宫神翳这番平淡无奇又在情在理的话中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却终是不得其意。

醒恶者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既然教皇心中已有定论，那就将这事交给认先生吧，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

既然连长老都表态了，其他的人自然是没有其他异议的，早会就这么散了。南宫神翳半靠在石座上，手指一如往昔微微屈起敲打着扶把——认萍生，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南宫十一年六月二十六日，认萍生率队围剿蛟蚩一族，大获全胜，一战成名，荣升首座。翳流至此，声威更盛，四方莫敢不服，争相归顺。

那一战，让蛟蚩部落幸存的族民记住了那个一身红衣、神情淡漠不带一丝温度的人魔，名唤认萍生。他们看着他踩着老幼妇孺的尸首，一步一步地进犯他们的家园，随着他脚步过处，一地血红，不留生机。

降，活。抗，死。

由始至终，他们只听到了这四个字。

蛟蚩一族与生俱来对自由无与伦比的推崇不容许他们投降，于是早已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族民纷纷拿起武器。可，再怎么骁勇善战那也只是过去，许久不曾与外界之人大范围动武，怎敌得上经过严格训练且在认萍生一手排布之下阵势严密无懈可击的翳流战队？

更何况，站在最前面的人，身躯周围似乎笼罩着浓浓的血腥杀意，即使离得远远，也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喊杀声震天四响，掺杂着无助小儿叫爹喊娘的哭声，十分，刺耳。

明明人就站在战圈中间，他却像是与世隔绝那样，看不到周遭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杀，杀，杀。

头顶似乎传来苍鹰低空呼啸而过的声音，飞过去，又飞回来。尔后在这片土地上空久久徘徊，他知道它们在等什么——等那碍事的活人离开，饱餐一顿，享用血肉。

弱肉强食，这世间，本是如此。

最后剩下不到一半的蛟蚩族民，终于放下了武器，降。

红霞满天，光彩夺目，残阳中高处凌风而立衣带翻飞的人在那次出战的翳流战士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形象，比起他们战神一般的教皇来说，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认先生，更像是谪仙，烟火不食，仿佛不属尘世。

不远处带着赭色面具的人将这一切完全收入眼底，他看着他走进蛟蚩一族的领地，看着他嘴唇微动说了一句短短的话，看着他摆手，身后的翳流战士便兵分两列迅速将这里包围，看着他，举手起掌，杀人于无形。

半空中飞洒而过血构筑而成的虹，弧度极美，颜色绚丽，与他冷漠的表情相映成辉，在那面具后的双眼看来，有种惊心动魄的艳绝。

那个将一蓑烟雨打理成一幅落英缤纷柔和之景的人，此刻，把这一方战场挥洒成浓墨重彩让人心神也为之激荡的画卷，被震天的“翳流必胜“之声包围住，却见不到他脸上有任何的表情，无关恩仇，没有悲喜。

“不高兴？”

就连醒恶者，都尊称他一声“首座”，拿下蛟蚩这块硬骨头，他在翳流的声望空前高涨，南宫神翳也顺水推舟地让他晋升为首座，翳流军师之位，显要非常。

摇摇头，认萍生拿着水烟枪，坐在廊檐下的摇椅上，不出声。

“那为何这般表情？”

“何种表情？”反问道，吞云吐雾间面容便隐于其中，不见。

负手而立，对望，却是站在阶梯下面，也就没有了居高临下之感，“难不成这翳流首座之位，还不足以让你心生欢喜？”

“首座，药房主事，普通教民，于我而言，并无区别，”避开南宫神翳的注视，他望向了药草园，“毕竟，认萍生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梦魇——

山洞中偶尔发出几声低咳的人想起那时的对话，滴血的嘴角笑意冰冷，认萍生，你对我来说也的确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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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12-03-09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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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翳流首座之位，对你来说真无所谓？”

认萍生眯着眼睛看过去，南宫神翳俊朗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种疑似叫做幼童之间斗气之后不甘心的神情，嘴角便微微拉起：“有无所谓，对教皇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脚伸直，懒懒地仰躺在廊檐下：“我想，我是希望你心甘情愿与我打这天下。”

一蓑烟雨的空气中，飘散着带着淡淡药香的水烟味：“独霸苗疆，对你来说，还不够么？”

“呵……”仰面躺着便看到了廊檐底下的横梁，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隔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以为，你是懂的。那日你说，这翳流，犹如蓄势之兽，你还说，那是因为我。”

抬头，流云飘过，天地间一片静好。

“我也以为，你称霸苗疆便已足够。”

晨会上南宫神翳抛出了进犯中原的计划，步步为营，有理有据，认萍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都被他低沉的声调说服了，大殿中响起群情激昂的声音，一片喧闹中他才找回了本心，冷冷看着石座上神情中带着非要不可狠厉的人，他拿着水烟枪的手，不经意地微微颤抖着。

“你这是在小看我，还是小看你自己？”他应该每日都有打扫，所以视力极好的南宫神翳看不到廊檐下有一点点的灰尘。

像是陷入了绵长的思考当中，很久之后认萍生才又重新开口：“我对这天下，并无多大兴趣。”

翻身坐起，认萍生偏头看着南宫神翳，头发有些散乱，大概还没来得及去整理便有一撮在头顶倔强地翘着，有点，滑稽。

只可惜，南宫神翳并没看到认萍生眼底的笑意，而那笑意中，似乎还带着某种异样的情愫，“你无兴趣，我却欲与你共享天下，如此这般，你愿意与我并肩而战么？”

他还是不懂。

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懂？自己又怎能怀抱期冀希望他懂？有心无力，背道而驰，这样的两个人，要怎么心照不宣，默契天成？

心头闪过一丝犹疑，南宫神翳，揭晓真相的那一天到来之时，你我之间，又会是怎样不堪的局面？

“教皇之令，属下莫敢不从。”眼底的深意转瞬即逝，再转头，他已然换上了惯常带着的那副，面具，清清冷冷。

较了真，他便起身搭着他的肩头，强行扭转过来逼他与自己对视：“在你心里，我便只是为了霸业而让你去杀人么？”

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因何而生，就这么由着他掐着自己的肩，力度之大，让认萍生甚至觉得下一刻，骨头就会这么被掐碎。

僵持的时间不算太长，因为南宫神翳很快就看到了认萍生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连忙松开手：“抱歉，我不是有心要伤你。”

皱着眉头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肩：“能让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南宫神翳给我道歉，看来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吃痛的表情很快就敛住，因为看到那脸上带着的是真真切切的歉意，“我没事，认萍生嘛，还不至于会因为这点力度就残废掉。”

明显松了口气，挪动了一下位置，南宫神翳靠着廊柱坐好，山茶花又开，一蓑烟雨地底下埋着去年和认萍生一起酿的酒，等山茶花落，便能翻出来，对酒赏月。去年中秋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今年要提前做好灯笼，因为认萍生说那时即兴而作的灯笼终是不够牢固，坏掉了，问他残骸在哪里，说是收了起来。想起他那日看着灯笼眼中是极为欢喜的，南宫神翳的心情也就转好了起来。

认萍生不知道，那天的南宫神翳是不是为了说服自己才讲了那么多的话。盛夏的暑气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翳流，一蓑烟雨更是凉风习习，舒适非常。

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讲了很多很多，关于出生时便被弃于路边，关于养育他长大悉心教授他一身修为的师父，关于师父的死，关于那个古老的诅咒，关于他十年未曾回去，关于清明那时想要回去祭拜却遇上了阻碍，“你说，师父他是不是，也不想我回去？”

“嗯？”

“否则，也不会在我行踪如此隐秘的时候，还让天来眼和芙蓉骨中途出现挡了我回去的路，到现在我还没查出来是谁漏泄了我们的行踪，也许——”顿了一下，他才又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也许师父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见到这个亲手杀了他的徒弟。”

他好像极尊敬他师父，以至于每每讲起，都神情肃穆，他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师父会中毒，而那毒到底又是什么。这段过去被抹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因为后来南宫神翳将那日所吃的饭菜细细检查之后，什么发现都没有。

扣着水烟枪，认萍生眯着眼，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就不需要原因，也解释不了。
所谓诅咒，在他看来，不过是人心执念，太过相信天命，以至于一点反抗也不敢有。诸多遗憾，便是因对那“天意如此”的深信不疑所致。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怕伤了他——

也许你师父，只是为了成全这个所谓的诅咒，将死在你手上，当成他的宿命而已。

南宫神翳说他不相信所谓的诅咒，可他选择了不收徒弟，依照翳流的规矩，接掌教皇之印的那天，他便该培养接班人，但除了教授苗疆古老文字符号与翳流内的少年，他并没有指定谁来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我要破除这个诅咒。”

认萍生不语，南宫神翳，其实你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做法只能是归之于逃避一类，而不是正面迎击。

午后蝉鸣，他按照约定教与他苗疆文字，一个音一个音耐心地念着，古老的书卷慢慢地在地板上堆成了小山状。

尽管认萍生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南宫神翳还是经常往一蓑烟雨跑，有的时候认萍生会一脸狐疑地问他把公务全都丢给醒恶者是不是有点昏君庸皇的嫌疑，南宫神翳则会摇摇头很严肃也很置身事外地回答道，善于放权，才是为人君者聪明之处。更何况，这一蓑烟雨本就是他的私人地方，回来呆着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这样的说辞认萍生三番两次想换个住处，南宫神翳却是从不松口，绕来绕去也懒得跟一个诡辩之术修炼得得心应手的赖皮较真，所以说过几次之后认萍生也就放弃了挪窝的想法。

如果没有去过那个山洞，这天对于认萍生来说，应该是可以储存起来慢慢回味的安好记忆。只可惜，所有关于如果的假设，都不过是自欺欺人，徒增可笑而已。

惊讶于认萍生的悟性和学习能力，南宫神翳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再这么下去，很快我就没东西教你了，这样不公平，明日换你教我中原学问。”

点点头，认萍生表示并无不可。

奇蛊夫今早对醒恶者报告后山似乎有了新的进展，醒恶者提醒南宫神翳是时候去巡视一下了，想到这儿，既然认萍生已升任首座，地位与长老平起平坐，那么活体实验的事情也就没有必要瞒他。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招呼着认萍生把地板上的书卷搬进屋去整理好，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一蓑烟雨。

尽管通过哨卡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进入山洞的时候认萍生还是结结实实地被这腐烂臭气呛得有些呼吸不顺。见身边之人脸色不好，南宫神翳屏退了其他人，伸手往认萍生的背上拍了拍：“你还是戴上这个面罩吧。”

另外一只手上拿着奇蛊夫献上的面罩，南宫神翳早已习惯这山洞的气息，可认萍生初次进入，有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他却坚持不用。

“再往里走去，会更难受。”

并肩站着，红衣之人矮了些许，他便微微低着头，眉心蹙成一团地看着。没有抬起头跟他对视，认萍生往前走去：“无妨，继续走就是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里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越往里走，肩头便越重，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就是这个地方，让翳流非灭不可。

真相，永远这么不堪入目。

也永远比预想得更为让人承受不住。

自问此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却从未见过这般故意的惨绝人寰。两旁盘亘交缠的蛇虫互相吞噬，应和着洞中池里冒着泡的浑浊流质弹奏成一曲嘈杂刺耳，绑在池子周遭石柱上的人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他只消扫过一眼，便知道那些人早该死去，却被灌药强行拖命，而拖命的原因，他确定只有一个——试药。

南宫神翳似乎兴致极好，一一给他介绍每个洞中所试验的是什么药，来到中间位置的石室内：“忠烈王夫人的痼疾，便是这内中试验之药医好。七术榖入药分量，极难拿捏，为此颇费了一段时间。”

石室的地面上，蜷缩蠕动着一团一团，勉强似乎可以被称作“人”的物件，或骨节错位，或面部抽搐，或痴言傻语，或疯癫异常。状态不一，相同之处却是每个人的脚腕处都绑着铁链，另一头连接着石壁凹槽。

“小心！”

猛的被南宫神翳拉着往后退了一步，一股让人几欲作呕的气息迎面而至，伴随着的是铁链拖动之声，来不及反应便重重跌入身后之人的怀中，错愕万分地看着因为铁链限制而够不到自己的人，脸上的皮肤溃烂大半，往外冒着脓水，口中咿咿呜呜似乎在咆哮着什么他却听不懂当中任何一个音节，拼命向前伸着的手白骨森然可见，而让他心头一凛的，是这个几近疯癫的人，眼中所带着的恶毒恨意。

勉强站定，认萍生转身，“既然药已研制成功，为何还留着他们？”

有的时候，去死，比活着幸福。

眼尖的教民冲进了石室，扬鞭朝着扑上来的人一顿抽打，痛得龇牙咧嘴的人瑟瑟地退回了原先蜷缩着的角落里，凌乱肮脏血渍凝固成块的头发空隙间，隐约可见带着惊恐的双眼，看得认萍生寒意骤升。

“七术榖与其他药搭配而成的效果还没完全研发出来，留着他们还有用处。”南宫神翳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说着一蓑烟雨今年应该种些什么一样，见不到任何一丝半点的于心不忍。

安定了一下恍惚的心神，再抬头，他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开始打量起山洞的内部构造，平面呈半圆形，中间是个大水池子，周遭环绕绑着人的石柱。石室一个个的排列过去门的位置被挖空，只消站在门口便能看到里边的情况。唯一的例外是最边的那个石室，有门且紧紧关闭着。

见他已无大碍，南宫神翳便指引着方向：“往这边走。”

正是那个特殊石室所在的位置，石门上有一凹陷处大小跟人的手掌差不多，果不其然，念了一串咒语之后南宫神翳便把右手放了上去，石门应声而开。

这个石室，比之旁边其他的要大得多，走了进去才知别有洞天，靠着墙整整齐齐一排的铁笼，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一眼望去这里至少关着二三十个人，相对于别的石室，这里很安静，也没有阵阵恶臭，只是这样的正常，却让认萍生感到更大的不安。

进来之后石室的门便关上了，看来这是只有南宫神翳才能进来的地方，眼带疑问地看了过去，只见他悠悠坐到近门这边设置的石座上。

“这里，是专为我研发解药的地方。”

铁笼里关着的人似乎都没有自我意识，目光呆滞神情平静，认萍生自问医术不俗却也无法一眼看出这些人究竟被做了什么手脚，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群丧尸包围着，气氛骤然阴森了起来。

在那一方石室里，认萍生知晓了翳流最大的秘密，教民们敬若神明的教皇，他们还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去开疆拓土，可这个男人却因为承受不住那提升功体的药性，身体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甚至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所以数次被刺，他都没有声张，所以芴君卿传来信息说天来眼和芙蓉骨屡屡针对翳流教皇出手是事出有因，所以，这就是他建立活体实验的原因……南宫神翳，即使之前我想过留有余地，但此刻起，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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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12-03-10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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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0【南宫神翳X认萍生】一蓑烟雨（23F调查链接，更至36F，完 ..

二十二

“从今日起，为我研制解药的事情，便交与你。”

回到一蓑烟雨的时候，南宫神翳这么开口道，其实仔细想想，这很不符合自己的作风，即使对醒恶者，也未曾这般全然信任，可对于认萍生，他却是觉得可以以命相托。

右手拿着水烟枪，左手背于身后，认萍生看着一蓑烟雨满园的花草：“你就不怕我在你的药里动手脚，置你于死地么？”

“你不会的。”

四个字，一句话，认萍生心下一沉，“你又怎知我不会？”

“我自有我的考量。”

他已经不想去分辨这是真心还是试探，因为那山洞中的种种景象充斥了他现在的大脑，几乎只要闭上眼睛他便能看到石板地下蠕动的人影，和冒着气泡却奇寒无比的池子旁绑着的那些肢体重新结合而成的怪物。

甚至石室里禁锢着的，还有他熟悉的神兽族民。

南宫神翳，我是人却非圣人，不至于大道为公仗剑只为正义，我只想保护我身边的人，我在乎的人，可你将这一切都毁了，那么即使下地狱，我也定当拉上你，俱堕无间。

他只看到一蓑烟雨夏末的美好，完全不带从那山洞中走出来之后的不适之感，大概过于沉醉在对天下霸业的惬意规划当中，他并没有感受到盯着自己后背的那道目光，是何等的冰冷入骨。

南宫十二年腊月二十七日，经首座认萍生五战七征，翳流一统苗疆，威震天下。

年末，翳流上下都弥漫着浓浓的喜庆味道。

一夜无眠，认萍生和衣走出门，满目银装素裹，应该是很冷的天气，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寒意。每次出战他都固执地穿着昏倒在一蓑烟雨时的那身红衣，整个苗疆现在都流传着，当那红衣红发之人踏足而入，抗者死，降者生，没有例外。

他们称他为人魔，人中之魔，也对，杀人不眨眼，与魔何异？

好事者会数他究竟杀过多少的人，对于这样的行为他却满怀不屑，当真杀了人，杀一人与杀万人，有何区别？

极目远眺，除了白茫茫一片，他看不到其他东西。

不知为何今天心绪很多，想知道蠹鱼孙在结了冰的湖底下是否仍旧安好，想知道芴政的夫人心悸是否痊愈了，想知道朱痕的酒酿得怎么样了，想知道……小小的一团，能不能撑得过这个冬天，约定好的三年之期，越来越近了。

大清早就看到靠着门发呆的人，还穿得很是单薄，南宫神翳的眉头便又紧皱了起来——这个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惜身体，因为无论多么冷的天，他总是只披着件红色的外衣。

回神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人捂住了，石室中试验的药很成功，不出三月，南宫神翳便能痊愈，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七成，体温也比以前正常了许多，不复那时的冰冷，却更让认萍生感觉寒意阵阵。

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有事？”

也不恼，拉着他走了进屋，关上门，见屋内的火炉好像快要灭了，便往里边加了柴火，翻动了几下，暖了许多。

“没事就不能来？”

“没事你还是少来为好。”

南宫神翳已经习惯了认萍生这样的说话方式，不再是相遇初期那种礼貌的疏离，像现在外人看起来有些不懂尊卑的刻薄，他反而更欢喜。

“今天除夕，本是大节，正好又逢上翳流一统苗疆，长老已经着手准备宴会，你收拾一下，要是太累，晚些时候过去也可以。”

拿过桌上的水烟枪，认萍生懒懒坐下，“既然都可以晚些时候过去了，那还不如干脆就不去了，替我跟长老告个假，就说我虽极其想去但因为身上不舒服，所以只能在这里休息了。”

桌上老位置还是放着一些糕点，南宫神翳也不客气随手就抓了一块，吃得不亦乐乎，平日里的威仪此刻荡然无存：“你觉得长老会信么？之前的庆功宴你一次都没参加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翳流因为地域偏见挤兑了首座。要不要跟我打赌？这次你再不去，长老一定会带人拆了一蓑烟雨。”

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调，“那就拆吧，大不了我再换个住处就是了，翳流这么大，不会连个让我睡一觉的地方都没的——”停顿了一会儿：“而且，我想有人是不会坐视自己一手建造起来的地方被拆了的。”

击掌三声：“好好好，分析得头头是道字字在理，只是认首座，你当真不去？”

“我也没说不去，”一手翻看着书卷，一手扣着水烟枪很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时间到了我再去，不就行了？”

盯着墙角的琴看了好一会儿：“你好像很久没弹琴了？”

顺着南宫神翳的视线看去，自从第一次参加龙神祭之后，这琴就被搁置在那儿，琴上落了灰，与屋内其他地方的干净无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想去碰，这手，怕是再也摸不得琴弦，弹不出琴音了。

见他不应，南宫神翳又接下去说道：“不想弹那就算了。”

似乎，越来越迁就这个人了，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感觉他对什么事情是反感的，也会自觉停住话题。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迅速消失在烟雾缭绕的上空。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屋顶，脸上带着南宫神翳从未见过的，神伤。

起身走了过去：“你不喜欢除夕？”

还是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这是我在翳流过的第三个年，之前你也没这么问过我。”

“这次，你好像特别不一样，庆功宴……如果真不想去，也无妨。”

结果，他还是去了。

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南宫神翳左手边依次坐着的便是醒恶者、认萍生，他的左膀右臂，翳流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今天的他格外高兴，无论谁上来敬酒他都一饮而尽，看着教皇高兴底下坐着的一群人也跟着很开怀，气氛热烈，一片盛世永安的景象。

那么热闹的一幅画面，低头慢慢饮酒的人却显得格格不入，周围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很多人向南宫神翳和醒恶者敬过酒之后，走至他的面前，却不见首座抬头，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位子。

交头接耳间南宫神翳也听到了一点——

“首座，还是那样不爱说话啊。”

“我看也是。”

失笑，这些人没见过认萍生牙尖嘴利时的样子，便都只认为那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翳流首座，合该如此沉默寡言。

但仔细想想，这样的公众场合他似乎尽是甚少开口，例会上也是，从不主动发表意见，被问及了，也是三两句一针见血，点到为止。

人前人后，颇为不同，不知为何南宫神翳的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这点不同，只有他看得到，那就好。

无论眼前的歌舞太平如何人声鼎沸，他却像什么都没听到那样，静静地喝着酒，带着茶花味道的酒，越来越苦，一杯接一杯，不停。

没有人会想得到，现在，翳流首座的袖子里，藏着一包药粉，一包经过一年精心研制而得的药粉，针对的正是翳流教民迷药不倒的体质，只消一点点，放入酒中，便能让喝下之人昏睡半柱香，时间不长，对他来说，却也足够了，足够实现蛰伏这三年的初衷，足够，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而他的怀中，揣着另一盒小小的药丸，只为一人，全力研制而成。

翳流纪事末页：南宫神翳十三年，三月初三，首座认萍生叛教，教民死伤大半，余者各自散去。教皇生死未明，不知所踪。翳流，灭。

最先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见到遍地死尸，不远处负剑而立的人一身血红，长发却是与雪无异的苍白。

“认、萍、生！”

晃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质问，不是报复，而是希望听到神情凛冽的他能说一句，不是我。

为何不说？

为何，不说！

良久的对峙和沉默，南宫神翳举掌，却惊觉功力流失过半。

我曾问你，就不怕我在你的药里动手脚么？

我曾说过，若这红发变白头，世上便再无认萍生。

我也曾回答过你那时的问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日起，世上再无认萍生。”

“那你究竟是谁！”不管体力的迅速流失，南宫神翳扬声喝道。

“药师，慕少艾。”

左眼下的黥纹依旧，声音依旧，身形依旧，却换了名姓换了身份换了立场，不……应该说，你从来都没换过什么，只是你隐藏的那些不能为我所道而已。

压抑不住涌上喉头的腥味，他却仍是强行咬紧牙关，血便从嘴角一点一点的渗出，那是慕少艾一生中，最难忘的画面——

身着玄色皇袍墨发黑眸的人，漫天残霞的血红映照在他身上镀成了一层奇异的光圈，他明明中了毒，明明体力不支，明明功力全失，却兀自站着，不屈半分。

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永世不能磨灭的恨意。

南宫神翳，用力恨我，就像我恨你一样。

“为了神兽族？”他失笑，到了最末，还要问个所以然。

“还有后山中你的罪业，以及，为你的霸业堆积成山的尸骨。”

“哈哈哈哈哈……”长久的笑声在静如死灰的翳流谷中飘荡开来，愈发虚弱：“别忘了，你手中，担负了多少人命，人魔，认萍生！”

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两字，他想，他是疯了。

“我记得你的，自然也记得我自己的。”

南宫神翳，再见。

十年后。

翳流故地，后山洞中。

“长老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咳咳……你将我囚禁在这里……灌了药……废了四肢……十年……咳咳……不死不活……认萍生……”

那日醒恶者因出外采购药草，带着一部分人离开翳流，因此躲过一劫。

极近的距离，只是他却没有力气抬手再去触碰眼前这个曾经万分熟悉的人。

“到了最后，你还是不肯承认我本来的身份。”似乎知晓他心里所想，一身暖黄的人伸手，覆上白骨森然的指节，慢慢握住。

他整个人的重量都交给了自己，胸口处传来低低的声音：“那三年里……与我为伴的……只有认萍生……慕少艾是谁……我不认识……看……那灯笼……还是我手把手教那个叫认萍生的人……做出来的……”

下巴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十年受尽折磨的日子，滋味如何？”

“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与我相比……咳咳……你有何异……”

“十年前，我亲手结束了这山洞中所有人的性命，看着那一张张死前带着解脱笑意的面容我便清楚知晓，有些时候，死了，比活着幸福。”

“是么……呵……”

“所以今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么……”他的身体，很温暖，那不是属于认萍生的温度。末了，他才发现，这十年来的恨意，竟然抵不上一个拥抱。

“是，南宫神翳，认萍生来，送你，去死。”

静静靠在自己胸口的南宫神翳，脸上带着这个曾名认萍生的人午夜梦回里常常会出现的微微笑意，沉沉睡去。

抱着他走出山洞，雨，不停。

终章

岘匿迷谷的药草园旁，种着一棵山茶。

树下立着一块无字的墓碑，墓碑前放着一只青玉杯。

少艾，这墓碑是给谁立的啊？

坐在大树下墓碑前的人一手持着水烟枪，一手拿着另外一只青玉杯。

无他。

只是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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