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8 师相（欲星移/all欲/主王相/剧情流）|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8 师相（欲星移/all欲/主王相/剧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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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部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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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2-05-16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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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呜，妈咪，太好吃的妈咪，欲星移终于要对仕途伸出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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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2-07-05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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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幽水关城在太虚腹地最北，以关城为界，内外地势丕变。关内地势高，关外地势低，是故关外部落均被称之为“渊”。关城两侧峭壁中间有一峡谷，幽水通过，关城的入口便设立在此。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天然对位于太虚腹地的北冥王朝有利，王城更派重兵驻守。早些年李真岩便是驻守在幽水关。

　　而螭龙案后，或是北冥宣感到边城重兵虽能守卫边界，但对王城来说却是难以就近监管的一股势力，在覆秋霜游说下几大部落归顺后，北冥宣便抽去了关城一半兵力，也不设军职，只留城守一职。

　　现今城守出身宝躯一脉，却非未氏，名唤酉海螺。螺武缨的兵马驻扎，太子北冥封宇以及覆秋霜一行人的安置，都由他接待安排。

　　“这是半个王城都出动了吧，王上可真重视此事啊。”酉海螺抹着汗对欲星移说。他只是个边陲城守，哪里见过这阵仗，是故主动贴上无官职在身的欲星移闲话家常，想套出点话。这倒正中欲星移的下怀，他干脆坐下来与酉海螺攀谈起来。

　　北冥封宇在傍晚用饭时才见欲星移回房。

　　“打听了下情况，”欲星移道，“我想不出十日，漳渊兵马就要打到江渊都城了。这漳渊幽暗险恶不宜人居的地貌甚多，如今无根水又流失，我想他们出兵的意图就是侵占江渊。北边的雎渊毫无反应，恐怕是默许。听说漳渊的难民都跑进雎渊了。”

　　“难民数量多吗？海境有接纳难民，妥善安置吗？”北冥封宇问。在海境界内，若是再说海境，指的便只是海境腹地的北冥王朝。

　　“一个月前海震，漳渊灾情更严重了。现下有一千百姓聚集在关城外，官兵协助他们搭了帐篷，分发一些食物。”欲星移说起从城守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不让他们入城吗？”北冥封宇不禁反问。

　　欲星移斟酌片刻，道：“边陲关城接纳能力有限，城里的海境百姓也怕‘怪’。而且……”海境人将北方那些部落的种族称之为“怪”。

　　“我不喜欢‘怪’这个称呼……”北冥封宇皱了下眉。

　　欲星移顿了下，低头说道：“抱歉，是星移失言了，请太子恕罪。”

　　北冥封宇吓了一跳，连忙抓住欲星移的手，道：“我不是指责你，我只是随口说了下自己想法……我知道星移你只是想把情况讲给我听。为何突然这般小心翼翼，你无论怎样讲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欲星移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抬眸看着北冥封宇。

　　北冥封宇叹道：“总觉得你最近对我有些生分……”自从那天请你说媒后，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殿下多心了。”欲星移温和笑道。

　　果然还是生分，北冥封宇心想。不知欲星移有多少青梅竹马，但他只有欲星移一个人啊。过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上学堂，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难道……他的心猛然被揪住了，想到了他从未想过的那种可能。

　　难道欲星移他……也喜欢……贝璇玑姑娘吗？

　　北冥封宇又逐渐回想起，那次夜宴后，欲星移就询问过自己和贝璇玑的事，请他说媒时他的脸色也不大对劲。欲星移虽从未表明认识贝璇玑，但似乎颇了解对方家世，或许只是不便将两人关系说出口。倘若是这样，自己岂非横刀夺爱。但宝躯和鲛人不能通婚，直白地问他恐怕不合适，需要选个恰当的时机。眼下还有要紧事，也不能再沉浸于这些儿女之事了。

　　“殿下，你说王上为何会派你也来呢？”欲星移打断了他的思绪。城守酉海螺言辞虽有些夸张，但也确是来了太多人。实际上一个巧舌如簧的覆秋霜足矣，领军也不必螺武缨这样的重将，更无须太子亲临。

　　北冥封宇道：“我想父王是有意历练我吧，螺武缨将军亲自来……恐怕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保护我。”

　　储君想要服众，需要建立功勋。而与丞相和大将军同行，也是建立人脉的好机会。宣帝十分器重太子，但这种偏爱或许也会引来不满。北冥无痕就曾多次出言不逊，而其他皇子虽未说过类似的话，却未必没有想法。北冥封宇母亲早亡，母族的鲲帝势力未必比得上北冥无痕。欲星移知道北冥封宇敦厚善良，却非愚昧天真，只是他在宫中被保护的太多，不知对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能想透到哪一层呢。

　　-

　　和谈已定下日程，两天过后，漳渊、江渊国主，以及海境使者，在幽水城外的临时行辕中谈判。北冥封宇心有腹案，但初次出使，却还是有些不安，偏偏这两日欲星移都不在他身边。欲星移似乎热衷与关城里的人打交道，还在城中四处游逛。北冥封宇有一次见他笑眯眯地坐在城垛上和一群士兵闲聊，心下吃惊，他从未想到矜贵如欲星移也能和举止粗犷的波臣士兵打成一片。

　北冥封宇发现欲星移肉眼可见地蜕变得强大，昔日那个在宣帝威吓戏弄下惴惴不安的鲛人少年，只剩下一个遗留在记忆中的空壳。

　　欲星移有时和士兵闲聊，有时去城里几家酒馆茶肆饮酒喝茶品尝土产，甚至和路边卖首饰的波臣姑娘搭话。覆秋霜听下人回报这位太子伴读的行径，轻蔑地哂笑一声，未作回应。

　　和谈当日，分次坐定，江渊国主于儿与漳渊国主计蒙仇人相见分外脸红。覆秋霜从中周旋，方未至冲突。北冥封宇虽也派人延请雎渊国主，但他近日染病，只派了使者带礼前来。漳渊要求江渊至少割地一半，江渊自然不肯，要漳渊立即退兵。这很难往下谈。北冥封宇请北方的大部落雎渊国主来，便是想联合对漳渊施压，迫使计蒙退兵。然而雎渊国主鼍围却并未到场。

　　北冥封宇问：“计蒙国主，贵国对无根水的情况做了哪些调查，可有头绪？”

　　“漳渊地貌独特，过去那些幽暗深邃之处无根水稀薄，但平原地区却从未缺水。这十年来无根水似乎是渐渐流失的，但最近海震频频，每一次海震后，无根水便明显更稀薄。无根水从地下深处生出，未见产生减少，所以只能推测是从什么地方流失了，”漳渊国主计蒙道，“这是关于漳渊生死存亡的事，海境太子，恕我无法退让。”

　　北冥封宇看了眼欲星移，道：“计蒙国主，如果海境愿出力彻查无根水之事，为贵国解决此灾，可否请国主退兵？”

　　“太子殿下，漳渊百姓等不了多久了。若是缓兵之计，就无须再多言。”计蒙道。

　　北冥封宇又看向欲星移，欲星移道：“十天。”

　　计蒙冷笑：“十天时间，漳渊已经攻下江渊国都了！”

　　江渊国主于儿怒道：“你好大的口气！”

　　计蒙无视他，伸出五指：“五日，五日后海境要给我一个答案。”

　　北冥封宇蹙了蹙眉：“这未免……”

　　欲星移膝盖轻轻碰他大腿，示意他不必反驳，应道：“可以。请国主息兵五日。”

　　计蒙不由上下打量他。这人跟着北冥封宇进来，此前谈判时一直未有言语，不知是何身份。听闻海境国中有一种族，名唤鲛人，半身鱼尾，肤白如玉，落泪成珠，观此人容貌昳丽，举止清贵，莫不就是这鲛人一族。计蒙又打量覆秋霜，鲛人丞相虽也有风姿，但却不如眼前这名美丽青年。

　　“敢问阁下名号？”计蒙问。

　　“欲星移。”

　　“鲛人欲氏……”计蒙对他目不转睛。海境那些贵族门阀他也有所耳闻，鲛人重血脉，其中最尊贵古老的便是主脉欲氏。北方这些部落中人都是混血，能者为尊，对血脉一向嗤之以鼻。但他今日亲眼得见鲛人主脉，也不得不承认这等绝世容颜堪称国宝并不为过。

　　昨日欲星移对北冥封宇主动请缨，北冥封宇知晓计蒙若不想和海境开战，是不敢让海境使者死在他国中的。但他又怕欲星移没有官职，计蒙对他不上心，疏忽之下出什么意外。北冥封宇沉思之时，身体四周的无根水不由波动起来。众人皆感到这股异常，环顾一圈后纷纷看向他。北冥封宇察觉众人目光，思绪中断，站起身道：“这位是欲星移，是我北冥封宇的人。”

　　他手中忽然唤出一柄通体幽蓝，刃如银霜的宝剑，刹那间帐内明光耀眼，剑气冲天。他将剑递给欲星移，又道：“见此沧海珍珑，如见太子。”

　　欲星移剑术了得，北冥封宇一直想送他一柄好剑。后来他寻到极为珍贵难遇的万年深海珍珑髓，便着名家打造了这柄沧海珍珑。前些日子欲星移佩剑折断，他便一直找机会将宝剑送出。现下他正担心欲星移此去漳渊的安危，当众赐剑，正可表明态度。

　　北冥封宇性格朴实，就事论事，对气氛变化毫无自觉。但鲲帝太子放下豪言，四周无根水沸腾欲炸，这番威慑之势非同寻常。

　　连欲星移都被震慑住了，他双手接过剑，只觉得手中承接的不只是剑，而是彼此过去的陪伴，此刻的信任，和未来的扶持。

　　他甚至都未能说一声谢，因为一声谢实在太轻了。

　　谈判结束，几方各自离开。北冥封宇初次主事，刚开始顾虑重重，但渐渐也熟练起来。他与丞相和大将军再次商议，请蜃虹蜺带百余人保护欲星移入漳州探查无根水流失之因。北冥封宇虽恨不得同行，但覆秋霜搬出宣帝来劝阻，关城也尚需太子坐镇，他只得作罢。

　　夜深人静，欲星移倚坐窗前，借穿透深海的幽幽月光，端详着手中珍珑宝剑。

　　北冥封宇推门进来，脚步顿住，出神地望着他那如同一顷月华般披散的银发。欲星移朝他笑了笑，那身影仿佛要溶入月光之中。北冥封宇有些急地走过去，牵住他的手腕，道：“我不能陪你去，只好宝剑相随。你一定要平安，我等你回来。”

　　“殿下放心。”欲星移柔声道。

　　北冥封宇握住他的手腕，就势将剑贴在自己心口。欲星移的手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心跳。

　　“这柄剑有个秘密，它是珍珑髓锻造……”北冥封宇凝视他的双眼，“……万年珍珑髓可破鲲帝鳞甲。”

　　“北冥封宇！”欲星移浑身一震，握剑的手松开，却仍被北冥封宇牢牢按在自己心口。这是怎样的信任，才会把能刺伤自己的利刃，递到他的手中。

　　“欲星移……必不相负。”他眼底湿润，如月下夜露，将凝成珠。

　　“我也同样。”北冥封宇慨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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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2-07-05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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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次日一早欲星移与蜃虹蜺一队人马整装进发，漳渊亦有兵士随行。蜃虹蜺与欲星移并肩，低声问道：“为何如此积极帮漳渊解决无根水之事？”

　　欲星移明白他的意思，螺武缨在朝堂上与覆秋霜相争，本意便是出兵阻止漳江两国的战事。若只看眼于这场战争，漳渊与江渊在北冥王朝面前都不过是小国，战事很难失利，正是武将立功的好时机。然而若是放眼海境一界，却不可轻易启战。漳渊敢兴兵，背后自然有雎渊的默许，这是一场合谋吞并的戏码。一旦海境出兵，便极有可能因雎渊或明或暗地介入而陷入胶着。届时北有雎渊，南有鳍鳞会趁机起事，这两年本就已寒流震灾不断，再加兵灾，恐怕海境国内生乱。

　　蜃虹蜺未必想不透这些，但人往往会选择抓住眼前的利益，而心存侥幸忽视远忧。

　　“一旦启战，劳民伤财，王上派太子主持和谈，有余地总要争取一下。且我军远道而来，能拖延五日休整也是好的。”欲星移道。

　　“五日，你倒是敢答应。”蜃虹蜺摇头。

　　“漳渊最深的魑魅海沟就在附近，此处海震最频繁，无根水最稀薄。若是无根水流失，此处最为可能，五日足可往返了。”欲星移解释道。无根水流失的情况已有许久，漳渊早已将境内查了个底朝天，他若要再查，便该考虑对方可能遗漏的原因。随军来幽水城之前，他的调查就已开始了。

　　“若你想错了呢？”蜃虹蜺忍不住反诘，从小到大欲星移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都很讨打。

　　“漳渊唯有此处能在五天内往返，其他海沟都需十天以上，对和谈没有帮助，所以我们就来这里，”欲星移理所当然道，“这未必是正确的选择，但却是最佳选择，义兄。”

　　蜃虹蜺闻言扶额。他这个义弟，有时如履薄冰殚精竭虑，有时却又胆大惊人。他们儿时便厮混在一起，蜃虹蜺不知跳了多少次欲星移挖的大坑。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实在是让人不愿回想。

　　五天是欲星移争取到的时间，如果把握不住，那就只好兵戎相见，蜃虹蜺却跃跃欲试。

　　天色已暮，路走了大半，无根水愈发稀薄，若是寻常百姓恐怕已难以喘息，但鲛人和宝躯士兵尚可耐受。蜃虹蜺下令今晚人马原地休息，扎营造饭。这一队士兵约有百人，大多是宝躯。还有十余个漳渊的护卫。无根水稀薄，很多士兵便解开领口大口喘息。欲星移也坐下歇息，余光瞄见一士兵锁骨上隐约露出一道像纹身似的痕迹。海境人并无纹身的习惯，除非罪黥。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那人形貌却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宝躯士兵而已。蜃虹蜺将水囊丢给他，问：“你看什么呢？”

　　“那人是谁？”欲星移抿了一小口水，问道。

　　“是我帐下的兵，叫蟹六，怎么了？”蜃虹蜺抱着双臂一屁股坐在他肩头。

　　欲星移被他坐得一个趔趄，“噗”地喷出一口水，咳道：“你打不上仗就要蹾死我么……”既然是蜃虹蜺认识的人，那便无事，欲星移一边擦嘴一边想。

　　-

　　所谓海沟，指得便是海底最深邃的地方，通常呈现为断崖般的深渊。次日一行人晌午前便到达魑魅海沟。临到近前，无根水已太过稀薄，饶是宝躯士兵也不得不止步于一里之外。蜃虹蜺陪欲星移一直走到海沟边，低头看了眼脚下幽邃不可见底的黑暗渊薮，脚底升起一股阴寒之气，不由拉住欲星移的胳膊，道：“无根水流失的原因，你如果只有七成把握在于此地，就别下去查探了。为了止战冒这种险不值，你义兄我做先锋，可答应你尽早结束这场仗。”

　　“你可知我为何向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欲星移不为所动。

　　“为了立功，回去升官？”蜃虹蜺促狭道。

　　“哈，”欲星移不置可否，“因为我是鲛人主脉。海境种群众多，除鲛人外，唯有漳渊的深海族人能深潜两千丈，两千丈之下，他们无人能再深入。漳渊最深的海沟有四处，除了魍魉海沟深不见底，其余三处均不超过两千丈。”

　　蜃虹蜺渐渐明白欲星移为何锁定这道魍魉海沟。

　　“而海境鲛人，功力深厚者，最深能下潜三千丈。至于鲛人主脉，理论上应能更深入，”欲星移道，“所以如果无根水流失之因在魑魅海沟底下，漳渊又查无所获，两千丈之下也唯有鲛人能一探究竟了。”

　　“这些事你如何知道？”蜃虹蜺惊讶。

　　“《海境博物志》上有过一行小字，仔细读就记住了。”欲星移道。

　　“那漳渊之前为何没请过鲛人帮他们查？”蜃虹蜺又道。

　　“或许他们没看过《海境博物志》。”欲星移敷衍。

　　“你再编！”蜃虹蜺白了他一眼，“鲲帝都快请不动你们这帮金贵鲛人了，外邦怪族还能劳得起尔等大驾。”

　　“义兄啊，对覆丞相有气，也别捎上愚弟。你见哪个金贵的能跑来这种海藻都不生的地方……”欲星移抱怨着，却不着恼。他极力促成和谈拂了主战的蜃虹蜺的意，和覆秋霜意见相合更是触了宝躯将军的逆鳞，被他挤兑上两句倒也无妨，正可让他消消气。不过经蜃虹蜺一提，他心中确也疑惑，为何鲛人一脉没有动静。这是外邦之事，他不在朝，若非此次陪北冥封宇出使，他也不会留心无根水流失之因而前来探查。但朝中鲛人众多，却未必不知情，至少丞相覆秋霜应有此见识。难道没有一个人想过利用鲛人天赋替漳渊百姓查明灾祸根源，顺手也可卖计蒙这个人情吗？

　　“义兄在上面等我，我这便下去了，”欲星移掏出绳索，缠在腰间，“我两个时辰内上来，若是有事就拉绳索。”

　　“自己小心。”蜃虹蜺叮嘱。

　　欲星移催动功体，御水而下，皎白衣袖与发带宛如徐徐飘动的美丽鳍尾。海沟幽邃，渐渐不见五指。鲛人与无根水之间似乎总有丝丝缕缕道不清的感应，欲星移已经下潜了两千丈，未发现有何异常。无根水已经十分稀薄，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向下潜去。欲星移博览群书，曾看到过一种叫龙涎口的地形。这种地形一端开阔，一端狭窄，通过地底地脉相连，狭窄一端的轻微变动，都可能在开阔一端引起轩然大波。除了这种可能外，他还考虑到一种叫做海眼的结构，海眼所在的位置可形成漩涡，将无根水吸入。

　　他通过自身的感受判断潜入的深度，还要贴壁寻找可疑之处，敏感的耳鳍感知水流的细微变化。在潜入三千丈的深度时，他终于发现石壁上的触感有些不同。“有利器划过的痕迹……”欲星移触摸，捻动手指上沾染的宛如干枯血迹般的涂料，“绘出了图形……”

　　他心一沉，知晓这非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

　　他稍稍离远观察全貌，又靠近细细摩挲，渐渐在心中勾勒出石壁上所绘图案。在他所了解的知识中，海境并无这样的图腾，更像是某种古怪的法术。正在这时，他腰上的绳子突然动了动。欲星移心中一惊，莫不是蜃虹蜺出了什么事吗？然而绳索只动了两下，就松了下来。

欲星移正想折返上去，石壁上的图案突然发出光亮，紧接着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就仿佛附壁的海眼，令无根水猛然涌入，形成巨大旋涡。

　　与此同时，因这强大的吸力，石壁剧烈震动，万顷无根水从附近涌入海沟，如万钧巨石压顶。

　　欲星移刚感到胸腔剧痛，就瞬间被吸到了石壁上。他猝然化出鲛人之姿，强悍的尾鳍弹壁而起，向上冲去。碰到那石壁图案的尾鳍一角已然被削成齑粉。欲星移惊魂未定，用尽全力向上游，若非他反应迅速，刚才已然没命。然而那吸力未停，大量无根水朝他压面而来，直逼得他发冠碎裂，口吐鲜血。

　　游到最后一千丈，他浑身都在颤抖。眼前渐渐已有了些光线，欲星移看到周遭无根水中数不清的海境和漳渊士兵如流星般下坠。欲星移虽自身难保，但也试图拉住身边最近的一名士兵，然而刹那他便被这额外重量坠回深渊数丈，只得松了手，又拼命往上游。

　　周围弥漫死亡的气息，这么多人就要葬身于此……欲星移痛苦地想。

　　吸力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止，欲星移冲到崖上，双手紧紧扒地，勉强撑过了这一波。他抹去嘴角的血，摇晃着爬起身，目光四下逡巡，已不见一个人影。他解下腰上缠着的绳索，蹙眉看着断端，心中担忧蜃虹蜺的安危。

　　便在这时，海沟中传出碎石滑落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蜃虹蜺正爬上来。

　　“义兄！”欲星移怔了一瞬，才如梦方醒般踉跄过去，“受伤了吗？”

　　“没事，只是方才突然一阵洪流，险险将我冲进海沟深处。义弟，你没事吧？”蜃虹蜺问道，“海沟底下是怎么回事？你查出什么了吗？”

　　欲星移端详着他，沉吟道：“沟底山壁上有一奇怪的图案，刚才它一发光，便将无根水吸入了。”

　　“这便是漳渊无根水流失的原因吗？”蜃虹蜺诧异道，“那我们快赶回幽水城，告知众人。”

　　“其他人……”欲星移目光沉郁。

　　“都被水流冲下去了，魍魉海沟深不见底，恐怕都已经……”蜃虹蜺叹气。

　　欲星移突然捂住口，呕出一口鲜血。他虚弱地跪坐下来，似已没有力气再站起了。

　　“义弟，你受了重伤？”蜃虹蜺连忙问。

　　“那股吸力让我撞上了石壁，无根水的压力也伤了我的肺腑……而且连沧海珍珑也遗失了……”欲星移又吐出一口血，喘息道，“义兄，我已寸步难行，只好劳烦你先去回报太子殿下……”

　　“你伤得这样重，我怎能丢下你……怎能……”蜃虹蜺盯着欲星移低垂的头，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滑出一支匕首，狠狠刺向他的细颈。

　　然而刹那间，他的手腕忽然被扼住，一柄霜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贴上他的脖子。欲星移一个旋身，披散的银发甩起，衣带垂落之时人已立于蜃虹蜺的背后，一手擒他，另一手的沧海珍珑施加了力道，鲜血顺着他的侧颈滚落。

　　“蜃虹蜺在哪？”欲星移难抑怒意，冷然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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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2-09-11 0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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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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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2-09-15 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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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带感！不知道鱼是怎么判定人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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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3-05-14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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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幽水关城在太虚腹地最北，以关城为界，内外地势丕变。关内地势高，关外地势低，是故关外部落均被称之为“渊”。关城两侧峭壁中间有一峡谷，幽水通过，关城的入口便设立在此。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天然对位于太虚腹地的北冥王朝有利，王城更派重兵驻守。早些年李真岩便是驻守在幽水关。

　　而螭龙案后，或是北冥宣感到边城重兵虽能守卫边界，但对王城来说却是难以就近监管的一股势力，在覆秋霜游说下几大部落归顺后，北冥宣便抽去了关城一半兵力，也不设军职，只留城守一职。

　　现今城守出身宝躯一脉，却非未氏，名唤酉海螺。螺武缨的兵马驻扎，太子北冥封宇以及覆秋霜一行人的安置，都由他接待安排。

　　“这是半个王城都出动了吧，王上可真重视此事啊。”酉海螺抹着汗对欲星移说。他只是个边陲城守，哪里见过这阵仗，是故主动贴上无官职在身的欲星移闲话家常，想套出点话。这倒正中欲星移的下怀，他干脆坐下来与酉海螺攀谈起来。

　　北冥封宇在傍晚用饭时才见欲星移回房。

　　“打听了下情况，”欲星移道，“我想不出十日，漳渊兵马就要打到江渊都城了。这漳渊幽暗险恶不宜人居的地貌甚多，如今无根水又流失，我想他们出兵的意图就是侵占江渊。北边的雎渊毫无反应，恐怕是默许。听说漳渊的难民都跑进雎渊了。”

　　“难民数量多吗？海境有接纳难民，妥善安置吗？”北冥封宇问。在海境界内，若是再说海境，指的便只是海境腹地的北冥王朝。

　　“一个月前海震，漳渊灾情更严重了。现下有一千百姓聚集在关城外，官兵协助他们搭了帐篷，分发一些食物。”欲星移说起从城守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不让他们入城吗？”北冥封宇不禁反问。

　　欲星移斟酌片刻，道：“边陲关城接纳能力有限，城里的海境百姓也怕‘怪’。而且……”海境人将北方那些部落的种族称之为“怪”。

　　“我不喜欢‘怪’这个称呼……”北冥封宇皱了下眉。

　　欲星移顿了下，低头说道：“抱歉，是星移失言了，请太子恕罪。”

　　北冥封宇吓了一跳，连忙抓住欲星移的手，道：“我不是指责你，我只是随口说了下自己想法……我知道星移你只是想把情况讲给我听。为何突然这般小心翼翼，你无论怎样讲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欲星移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抬眸看着北冥封宇。

　　北冥封宇叹道：“总觉得你最近对我有些生分……”自从那天请你说媒后，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殿下多心了。”欲星移温和笑道。

　　果然还是生分，北冥封宇心想。不知欲星移有多少青梅竹马，但他只有欲星移一个人啊。过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上学堂，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难道……他的心猛然被揪住了，想到了他从未想过的那种可能。

　　难道欲星移他……也喜欢……贝璇玑姑娘吗？

　　北冥封宇又逐渐回想起，那次夜宴后，欲星移就询问过自己和贝璇玑的事，请他说媒时他的脸色也不大对劲。欲星移虽从未表明认识贝璇玑，但似乎颇了解对方家世，或许只是不便将两人关系说出口。倘若是这样，自己岂非横刀夺爱。但宝躯和鲛人不能通婚，直白地问他恐怕不合适，需要选个恰当的时机。眼下还有要紧事，也不能再沉浸于这些儿女之事了。

　　“殿下，你说王上为何会派你也来呢？”欲星移打断了他的思绪。城守酉海螺言辞虽有些夸张，但也确是来了太多人。实际上一个巧舌如簧的覆秋霜足矣，领军也不必螺武缨这样的重将，更无须太子亲临。

　　北冥封宇道：“我想父王是有意历练我吧，螺武缨将军亲自来……恐怕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保护我。”

　　储君想要服众，需要建立功勋。而与丞相和大将军同行，也是建立人脉的好机会。宣帝十分器重太子，但这种偏爱或许也会引来不满。北冥无痕就曾多次出言不逊，而其他皇子虽未说过类似的话，却未必没有想法。北冥封宇母亲早亡，母族的鲲帝势力未必比得上北冥无痕。欲星移知道北冥封宇敦厚善良，却非愚昧天真，只是他在宫中被保护的太多，不知对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能想透到哪一层呢。

　　-

　　和谈已定下日程，两天过后，漳渊、江渊国主，以及海境使者，在幽水城外的临时行辕中谈判。北冥封宇心有腹案，但初次出使，却还是有些不安，偏偏这两日欲星移都不在他身边。欲星移似乎热衷与关城里的人打交道，还在城中四处游逛。北冥封宇有一次见他笑眯眯地坐在城垛上和一群士兵闲聊，心下吃惊，他从未想到矜贵如欲星移也能和举止粗犷的波臣士兵打成一片。

　北冥封宇发现欲星移肉眼可见地蜕变得强大，昔日那个在宣帝威吓戏弄下惴惴不安的鲛人少年，只剩下一个遗留在记忆中的空壳。

　　欲星移有时和士兵闲聊，有时去城里几家酒馆茶肆饮酒喝茶品尝土产，甚至和路边卖首饰的波臣姑娘搭话。覆秋霜听下人回报这位太子伴读的行径，轻蔑地哂笑一声，未作回应。

　　和谈当日，分次坐定，江渊国主于儿与漳渊国主计蒙仇人相见分外脸红。覆秋霜从中周旋，方未至冲突。北冥封宇虽也派人延请雎渊国主，但他近日染病，只派了使者带礼前来。漳渊要求江渊至少割地一半，江渊自然不肯，要漳渊立即退兵。这很难往下谈。北冥封宇请北方的大部落雎渊国主来，便是想联合对漳渊施压，迫使计蒙退兵。然而雎渊国主鼍围却并未到场。

　　北冥封宇问：“计蒙国主，贵国对无根水的情况做了哪些调查，可有头绪？”

　　“漳渊地貌独特，过去那些幽暗深邃之处无根水稀薄，但平原地区却从未缺水。这十年来无根水似乎是渐渐流失的，但最近海震频频，每一次海震后，无根水便明显更稀薄。无根水从地下深处生出，未见产生减少，所以只能推测是从什么地方流失了，”漳渊国主计蒙道，“这是关于漳渊生死存亡的事，海境太子，恕我无法退让。”

　　北冥封宇看了眼欲星移，道：“计蒙国主，如果海境愿出力彻查无根水之事，为贵国解决此灾，可否请国主退兵？”

　　“太子殿下，漳渊百姓等不了多久了。若是缓兵之计，就无须再多言。”计蒙道。

　　北冥封宇又看向欲星移，欲星移道：“十天。”

　　计蒙冷笑：“十天时间，漳渊已经攻下江渊国都了！”

　　江渊国主于儿怒道：“你好大的口气！”

　　计蒙无视他，伸出五指：“五日，五日后海境要给我一个答案。”

　　北冥封宇蹙了蹙眉：“这未免……”

　　欲星移膝盖轻轻碰他大腿，示意他不必反驳，应道：“可以。请国主息兵五日。”

　　计蒙不由上下打量他。这人跟着北冥封宇进来，此前谈判时一直未有言语，不知是何身份。听闻海境国中有一种族，名唤鲛人，半身鱼尾，肤白如玉，落泪成珠，观此人容貌昳丽，举止清贵，莫不就是这鲛人一族。计蒙又打量覆秋霜，鲛人丞相虽也有风姿，但却不如眼前这名美丽青年。

　　“敢问阁下名号？”计蒙问。

　　“欲星移。”

　　“鲛人欲氏……”计蒙对他目不转睛。海境那些贵族门阀他也有所耳闻，鲛人重血脉，其中最尊贵古老的便是主脉欲氏。北方这些部落中人都是混血，能者为尊，对血脉一向嗤之以鼻。但他今日亲眼得见鲛人主脉，也不得不承认这等绝世容颜堪称国宝并不为过。

　　昨日欲星移对北冥封宇主动请缨，北冥封宇知晓计蒙若不想和海境开战，是不敢让海境使者死在他国中的。但他又怕欲星移没有官职，计蒙对他不上心，疏忽之下出什么意外。北冥封宇沉思之时，身体四周的无根水不由波动起来。众人皆感到这股异常，环顾一圈后纷纷看向他。北冥封宇察觉众人目光，思绪中断，站起身道：“这位是欲星移，是我北冥封宇的人。”

　　他手中忽然唤出一柄通体幽蓝，刃如银霜的宝剑，刹那间帐内明光耀眼，剑气冲天。他将剑递给欲星移，又道：“见此沧海珍珑，如见太子。”

　　欲星移剑术了得，北冥封宇一直想送他一柄好剑。后来他寻到极为珍贵难遇的万年深海珍珑髓，便着名家打造了这柄沧海珍珑。前些日子欲星移佩剑折断，他便一直找机会将宝剑送出。现下他正担心欲星移此去漳渊的安危，当众赐剑，正可表明态度。

　　北冥封宇性格朴实，就事论事，对气氛变化毫无自觉。但鲲帝太子放下豪言，四周无根水沸腾欲炸，这番威慑之势非同寻常。

　　连欲星移都被震慑住了，他双手接过剑，只觉得手中承接的不只是剑，而是彼此过去的陪伴，此刻的信任，和未来的扶持。

　　他甚至都未能说一声谢，因为一声谢实在太轻了。

　　谈判结束，几方各自离开。北冥封宇初次主事，刚开始顾虑重重，但渐渐也熟练起来。他与丞相和大将军再次商议，请蜃虹蜺带百余人保护欲星移入漳州探查无根水流失之因。北冥封宇虽恨不得同行，但覆秋霜搬出宣帝来劝阻，关城也尚需太子坐镇，他只得作罢。

　　夜深人静，欲星移倚坐窗前，借穿透深海的幽幽月光，端详着手中珍珑宝剑。

　　北冥封宇推门进来，脚步顿住，出神地望着他那如同一顷月华般披散的银发。欲星移朝他笑了笑，那身影仿佛要溶入月光之中。北冥封宇有些急地走过去，牵住他的手腕，道：“我不能陪你去，只好宝剑相随。你一定要平安，我等你回来。”

　　“殿下放心。”欲星移柔声道。

　　北冥封宇握住他的手腕，就势将剑贴在自己心口。欲星移的手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心跳。

　　“这柄剑有个秘密，它是珍珑髓锻造……”北冥封宇凝视他的双眼，“……万年珍珑髓可破鲲帝鳞甲。”

　　“北冥封宇！”欲星移浑身一震，握剑的手松开，却仍被北冥封宇牢牢按在自己心口。这是怎样的信任，才会把能刺伤自己的利刃，递到他的手中。

　　“欲星移……必不相负。”他眼底湿润，如月下夜露，将凝成珠。

　　“我也同样。”北冥封宇慨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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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3-05-14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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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次日一早欲星移与蜃虹蜺一队人马整装进发，漳渊亦有兵士随行。蜃虹蜺与欲星移并肩，低声问道：“为何如此积极帮漳渊解决无根水之事？”

　　欲星移明白他的意思，螺武缨在朝堂上与覆秋霜相争，本意便是出兵阻止漳江两国的战事。若只看眼于这场战争，漳渊与江渊在北冥王朝面前都不过是小国，战事很难失利，正是武将立功的好时机。然而若是放眼海境一界，却不可轻易启战。漳渊敢兴兵，背后自然有雎渊的默许，这是一场合谋吞并的戏码。一旦海境出兵，便极有可能因雎渊或明或暗地介入而陷入胶着。届时北有雎渊，南有鳍鳞会趁机起事，这两年本就已寒流震灾不断，再加兵灾，恐怕海境国内生乱。

　　蜃虹蜺未必想不透这些，但人往往会选择抓住眼前的利益，而心存侥幸忽视远忧。

　　“一旦启战，劳民伤财，王上派太子主持和谈，有余地总要争取一下。且我军远道而来，能拖延五日休整也是好的。”欲星移道。

　　“五日，你倒是敢答应。”蜃虹蜺摇头。

　　“漳渊最深的魑魅海沟就在附近，此处海震最频繁，无根水最稀薄。若是无根水流失，此处最为可能，五日足可往返了。”欲星移解释道。无根水流失的情况已有许久，漳渊早已将境内查了个底朝天，他若要再查，便该考虑对方可能遗漏的原因。随军来幽水城之前，他的调查就已开始了。

　　“若你想错了呢？”蜃虹蜺忍不住反诘，从小到大欲星移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都很讨打。

　　“漳渊唯有此处能在五天内往返，其他海沟都需十天以上，对和谈没有帮助，所以我们就来这里，”欲星移理所当然道，“这未必是正确的选择，但却是最佳选择，义兄。”

　　蜃虹蜺闻言扶额。他这个义弟，有时如履薄冰殚精竭虑，有时却又胆大惊人。他们儿时便厮混在一起，蜃虹蜺不知跳了多少次欲星移挖的大坑。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实在是让人不愿回想。

　　五天是欲星移争取到的时间，如果把握不住，那就只好兵戎相见，蜃虹蜺却跃跃欲试。

　　天色已暮，路走了大半，无根水愈发稀薄，若是寻常百姓恐怕已难以喘息，但鲛人和宝躯士兵尚可耐受。蜃虹蜺下令今晚人马原地休息，扎营造饭。这一队士兵约有百人，大多是宝躯。还有十余个漳渊的护卫。无根水稀薄，很多士兵便解开领口大口喘息。欲星移也坐下歇息，余光瞄见一士兵锁骨上隐约露出一道像纹身似的痕迹。海境人并无纹身的习惯，除非罪黥。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那人形貌却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宝躯士兵而已。蜃虹蜺将水囊丢给他，问：“你看什么呢？”

　　“那人是谁？”欲星移抿了一小口水，问道。

　　“是我帐下的兵，叫蟹六，怎么了？”蜃虹蜺抱着双臂一屁股坐在他肩头。

　　欲星移被他坐得一个趔趄，“噗”地喷出一口水，咳道：“你打不上仗就要蹾死我么……”既然是蜃虹蜺认识的人，那便无事，欲星移一边擦嘴一边想。

　　-

　　所谓海沟，指得便是海底最深邃的地方，通常呈现为断崖般的深渊。次日一行人晌午前便到达魑魅海沟。临到近前，无根水已太过稀薄，饶是宝躯士兵也不得不止步于一里之外。蜃虹蜺陪欲星移一直走到海沟边，低头看了眼脚下幽邃不可见底的黑暗渊薮，脚底升起一股阴寒之气，不由拉住欲星移的胳膊，道：“无根水流失的原因，你如果只有七成把握在于此地，就别下去查探了。为了止战冒这种险不值，你义兄我做先锋，可答应你尽早结束这场仗。”

　　“你可知我为何向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欲星移不为所动。

　　“为了立功，回去升官？”蜃虹蜺促狭道。

　　“哈，”欲星移不置可否，“因为我是鲛人主脉。海境种群众多，除鲛人外，唯有漳渊的深海族人能深潜两千丈，两千丈之下，他们无人能再深入。漳渊最深的海沟有四处，除了魍魉海沟深不见底，其余三处均不超过两千丈。”

　　蜃虹蜺渐渐明白欲星移为何锁定这道魍魉海沟。

　　“而海境鲛人，功力深厚者，最深能下潜三千丈。至于鲛人主脉，理论上应能更深入，”欲星移道，“所以如果无根水流失之因在魑魅海沟底下，漳渊又查无所获，两千丈之下也唯有鲛人能一探究竟了。”

　　“这些事你如何知道？”蜃虹蜺惊讶。

　　“《海境博物志》上有过一行小字，仔细读就记住了。”欲星移道。

　　“那漳渊之前为何没请过鲛人帮他们查？”蜃虹蜺又道。

　　“或许他们没看过《海境博物志》。”欲星移敷衍。

　　“你再编！”蜃虹蜺白了他一眼，“鲲帝都快请不动你们这帮金贵鲛人了，外邦怪族还能劳得起尔等大驾。”

　　“义兄啊，对覆丞相有气，也别捎上愚弟。你见哪个金贵的能跑来这种海藻都不生的地方……”欲星移抱怨着，却不着恼。他极力促成和谈拂了主战的蜃虹蜺的意，和覆秋霜意见相合更是触了宝躯将军的逆鳞，被他挤兑上两句倒也无妨，正可让他消消气。不过经蜃虹蜺一提，他心中确也疑惑，为何鲛人一脉没有动静。这是外邦之事，他不在朝，若非此次陪北冥封宇出使，他也不会留心无根水流失之因而前来探查。但朝中鲛人众多，却未必不知情，至少丞相覆秋霜应有此见识。难道没有一个人想过利用鲛人天赋替漳渊百姓查明灾祸根源，顺手也可卖计蒙这个人情吗？

　　“义兄在上面等我，我这便下去了，”欲星移掏出绳索，缠在腰间，“我两个时辰内上来，若是有事就拉绳索。”

　　“自己小心。”蜃虹蜺叮嘱。

　　欲星移催动功体，御水而下，皎白衣袖与发带宛如徐徐飘动的美丽鳍尾。海沟幽邃，渐渐不见五指。鲛人与无根水之间似乎总有丝丝缕缕道不清的感应，欲星移已经下潜了两千丈，未发现有何异常。无根水已经十分稀薄，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向下潜去。欲星移博览群书，曾看到过一种叫龙涎口的地形。这种地形一端开阔，一端狭窄，通过地底地脉相连，狭窄一端的轻微变动，都可能在开阔一端引起轩然大波。除了这种可能外，他还考虑到一种叫做海眼的结构，海眼所在的位置可形成漩涡，将无根水吸入。

　　他通过自身的感受判断潜入的深度，还要贴壁寻找可疑之处，敏感的耳鳍感知水流的细微变化。在潜入三千丈的深度时，他终于发现石壁上的触感有些不同。“有利器划过的痕迹……”欲星移触摸，捻动手指上沾染的宛如干枯血迹般的涂料，“绘出了图形……”

　　他心一沉，知晓这非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

　　他稍稍离远观察全貌，又靠近细细摩挲，渐渐在心中勾勒出石壁上所绘图案。在他所了解的知识中，海境并无这样的图腾，更像是某种古怪的法术。正在这时，他腰上的绳子突然动了动。欲星移心中一惊，莫不是蜃虹蜺出了什么事吗？然而绳索只动了两下，就松了下来。

欲星移正想折返上去，石壁上的图案突然发出光亮，紧接着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就仿佛附壁的海眼，令无根水猛然涌入，形成巨大旋涡。

　　与此同时，因这强大的吸力，石壁剧烈震动，万顷无根水从附近涌入海沟，如万钧巨石压顶。

　　欲星移刚感到胸腔剧痛，就瞬间被吸到了石壁上。他猝然化出鲛人之姿，强悍的尾鳍弹壁而起，向上冲去。碰到那石壁图案的尾鳍一角已然被削成齑粉。欲星移惊魂未定，用尽全力向上游，若非他反应迅速，刚才已然没命。然而那吸力未停，大量无根水朝他压面而来，直逼得他发冠碎裂，口吐鲜血。

　　游到最后一千丈，他浑身都在颤抖。眼前渐渐已有了些光线，欲星移看到周遭无根水中数不清的海境和漳渊士兵如流星般下坠。欲星移虽自身难保，但也试图拉住身边最近的一名士兵，然而刹那他便被这额外重量坠回深渊数丈，只得松了手，又拼命往上游。

　　周围弥漫死亡的气息，这么多人就要葬身于此……欲星移痛苦地想。

　　吸力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止，欲星移冲到崖上，双手紧紧扒地，勉强撑过了这一波。他抹去嘴角的血，摇晃着爬起身，目光四下逡巡，已不见一个人影。他解下腰上缠着的绳索，蹙眉看着断端，心中担忧蜃虹蜺的安危。

　　便在这时，海沟中传出碎石滑落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蜃虹蜺正爬上来。

　　“义兄！”欲星移怔了一瞬，才如梦方醒般踉跄过去，“受伤了吗？”

　　“没事，只是方才突然一阵洪流，险险将我冲进海沟深处。义弟，你没事吧？”蜃虹蜺问道，“海沟底下是怎么回事？你查出什么了吗？”

　　欲星移端详着他，沉吟道：“沟底山壁上有一奇怪的图案，刚才它一发光，便将无根水吸入了。”

　　“这便是漳渊无根水流失的原因吗？”蜃虹蜺诧异道，“那我们快赶回幽水城，告知众人。”

　　“其他人……”欲星移目光沉郁。

　　“都被水流冲下去了，魍魉海沟深不见底，恐怕都已经……”蜃虹蜺叹气。

　　欲星移突然捂住口，呕出一口鲜血。他虚弱地跪坐下来，似已没有力气再站起了。

　　“义弟，你受了重伤？”蜃虹蜺连忙问。

　　“那股吸力让我撞上了石壁，无根水的压力也伤了我的肺腑……而且连沧海珍珑也遗失了……”欲星移又吐出一口血，喘息道，“义兄，我已寸步难行，只好劳烦你先去回报太子殿下……”

　　“你伤得这样重，我怎能丢下你……怎能……”蜃虹蜺盯着欲星移低垂的头，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滑出一支匕首，狠狠刺向他的细颈。

　　然而刹那间，他的手腕忽然被扼住，一柄霜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贴上他的脖子。欲星移一个旋身，披散的银发甩起，衣带垂落之时人已立于蜃虹蜺的背后，一手擒他，另一手的沧海珍珑施加了力道，鲜血顺着他的侧颈滚落。

　　“蜃虹蜺在哪？”欲星移难抑怒意，冷然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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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义弟……”蜃虹蜺惊道，“我就是蜃虹蜺啊……”

　　“住口，”欲星移道，“蜃虹蜺从不当面唤我义弟。”此人不知他下海沟前曾与蜃虹蜺约定，若是生变就拉动绳索。上岸时他特意观察过，绳索断端整齐，显然是被割断，而非被吸力扯断。真正的蜃虹蜺通过这种方式在提示他将遇到的危险。他刚看到这假扮者时内心震惊，无论易容术如何高明，也未料到能一模一样。试探几句，甚至故意示弱，才诱他出手，露出破绽。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蜃虹蜺在哪！”欲星移逼问。

　　“蜃虹蜺”知道对方已经识破自己伪装，低声道：“他落入海沟了……”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活了。”欲星移剑深两分，鲜血喷涌。“蜃虹蜺”见他当真动了杀机，慌忙道：“我只是听命行事，你不要杀我！留着我有用！”他情急之下已不再伪装，听他原本的声音，年纪似乎与欲星移相差也不大。

　　“你有什么用？”欲星移咄咄逼人，丝毫不给他留思考余地。

　　“我是影形一族，可以随意变化外表，你也看到了不是吗？”“蜃虹蜺”为了活命竭力说服他，“我不是海境人，只是受命来海境寻求合作的，我们也可以合作……那蜃虹蜺真是自己掉进去的，我未对他动手！”

　　欲星移还有话要问，却不急于此刻。他握住影形脉门，手心催出内力直击他心脉。影形喷出一口鲜血，晕厥倒地。欲星移用绳子将他捆了，自己却拖着伤体再次跳入漳渊。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欲星移背着昏迷不醒的蜃虹蜺游出了魍魉海沟。蜃虹蜺被洪流冲入，所幸他武功高强，扒住了石壁，免于被那古怪阵法吞噬。但他力气用尽，又在无根水重压下受伤，失去了意识。

　　此地仍是危险，欲星移拖着两人到了远离海沟的地带，用水火石生起篝火。蜃虹蜺伤重昏睡，欲星移用内力将影形拍醒。

　　影形醒来恓惶地四顾，发现自己还活着，悄悄松了口气。

　　欲星移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形已知道他动怒时很恐怖，此时听他语气平静，也还是心有余悸，怯声道：“在下渡江卿。”

　　“你伪装成蜃虹蜺杀我，说是听命行事，是谁指使你？”欲星移又问。

　　“我说了是谁，你也动不了他。”渡江卿没有立刻说出那背后之人。

　　欲星移却也不急，转而道：“你非海境之人，来海境是受谁之命，寻求什么合作？”

　　渡江卿叹了口气：“反正我刺杀任务失败，若还活着回去，那背后指使的人也不会再信我，告诉你也无妨。海境之外其他境界，有很多不同的种族。人族数量最多，而我们影形一族则很稀少。影形现任族长有些个性，他加入了一个叫做‘墨家’的地下组织。墨家暗中监视着九界，甚至派人潜入九界干涉局势。但海境是个很封闭的境界，墨家的人已经很久没能介入海境，乃至于海境已经被墨家的敌对势力，一个被称为‘鬼谷纵横’的组织渗透了。”

　　“族长派我进入海境，取得纵横家的信任，一方面可以监视敌人，一方面也借机培植自己在海境的势力。族长似乎在争夺一个叫做‘钜子’的职位，九界中他如果能掌握最多的势力，或许就能当上钜子。”渡江卿道。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也是纵横家么？”欲星移暗暗判断着他话中的真假，这些都是海境外的事，对欲星移来说也太过陌生。渡江卿说海境已经被纵横家渗透，可是他却从来没听所过纵横家这个名头。

　　“你不是纵横家，因为正是纵横家要杀你。”渡江卿笃定道。

　　“为何……”欲星移想探知更多的信息。

　　“背后指使的纵横家，他说如果你进入海沟，就立刻传信于他。我在发信号时被蜃虹蜺瞧见，正和他缠斗，那洪流就来了。我非海境族人，影形一族体质特殊不受影响，正因如此，背后之人指派武功不高的我来刺杀你，”渡江卿道，“你在海沟下发现的，或许是他的秘密……”

　　“他要杀我灭口，但也会杀你灭口。”欲星移盯视他的双眼。

　　渡江卿第一次凝视这鲛人的眼睛，心中竟生出一股寒意。那是仿佛深海鱼妖般的冰冷妖瞳，他想起了陆地上的传说，海中有半人半鱼的鲛人，会用美丽的歌声引诱渔夫，掀起狂风巨浪，将他们拖下海撕碎啃食……海境之人终究不是人类，他们的行为没有界限，一旦他们的情感陷入极端，总是与最原始的生物本能牵连，甚至与自然发生共鸣。渡江卿告诫自己，绝不能惹怒这个叫欲星移的人，他虽然年纪轻轻，但那双妖瞳像深海一样捉摸不透，波涛暗涌。

　　“我背后还有族长，他未必敢……”

　　“我若去与那纵横家对峙，他一定会杀你灭口。”欲星移道。

　　“你不知他是谁……”渡江卿心想，自己就算随口说一个海境的人，今日也能逃出虎口。

　　“你大可以随意说一个名字，”欲星移捅着火堆平静道，“但若是说错了，我会立刻杀你。”

　　渡江卿浑身一颤，连连道：“你、你……你怎会知晓我说得对还是不对……你……”

　　——魍魉海沟的古怪图案明显人为，位于唯有鲛人才能抵达的深度，嫌疑人是鲛人一脉。他去漳渊调查是临时决策，知晓这件事又能将杀手混入其中，背后之人最可能的便这次出使幽水城的同行之人。答案虽令人难以置信，但却也昭然若揭。

　　“回答我，或者死。”欲星移漫不经心地恐吓。

　　渡江卿冷汗淋漓，颤声道：“背后之人是……覆秋霜……”说完他便像崩断的弦一般瘫软下来，颤巍巍倒在欲星移足前。

　听到当朝丞相的赫赫大名，欲星移也丝毫不见惊讶或惶恐。毕竟他早已猜出了答案。

　　-

　　北冥封宇站在幽水城上，忧心忡忡眺望漳渊的方向。他相信欲星移的能力，但也知道这是艰巨的任务。其实北冥封宇恨不得将欲星移时时刻刻留在身边，但燕雀可关，雄鹰却有凌霄之志，他又怎么忍心让他成为笼中鸟供人亵玩呢。

　　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不是非得占有他，而是应当成全他。他想去哪里，他想做什么，自己就算不舍，也不妨碍他。如果自己够强大，就可以和他一起飞，如果追不上他，又为何非要强迫他为自己停留呢。这样他不会开心，就算表面说开心，心里也一定会难过。北冥封宇虽在北冥宣的强势教育下长大，却偏偏最不喜欢勉强别人。

　　他胡思乱想时，忽然见远方天际窜上一道白光。那是什么，不像是发光的鱼类，倒像是某种信号。

　　北冥封宇心中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传人叫城守酉海螺来，想询问那个具体的方位。便在这时候，剧烈的地震来了。幽水城占有地形优势，虽然也感受到了震动和无根水的流涌，但远不及城下荒野的难民营景况惨烈。

　　地动山摇，帐篷倒塌，难民一片哀呼。然而很快他们就连哀呼都不能，没有幽水城那样巩固无根水的地利，城外荒野的无根水迅速流失了。就像是鱼搁浅在岸上，赖以生存的水源被抽离，弱小的难民族群连呼吸都成了奢望。北冥封宇伫立城上，震惊地看着眼前惨烈一幕，难民一个接一个在他眼前倒下，抽搐打滚，全身青紫，窒息而死。

　　北冥封宇蓦地转身，朝赶来的士兵下令：“开城门，让他们进入避难！”

　　士兵有些为难，这时城守酉海螺也赶来了，跪拜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开城门啊！”

　　“为何！”北冥封宇质问。

　　“幽水城是海境北方御敌最重要的关城，若是难民中有奸细混入关城，海境王城就危险了。”螺武缨也快步走上城墙。

　　北冥封宇这时回想起那天欲星移欲言又止，才知道他没说出的后半句是什么。为了海境自身的安全，所以弃难民不顾，这就是他们北冥王朝的道义吗。

　　“开城门。”北冥封宇道。

　　覆秋霜姗姗来迟，也走上前劝道：“太子殿下，先帝时便有严令，幽水关城绝不可开。若是放进来细作，导致关城失守，这是大罪。”

　　螺武缨虽一向与覆秋霜不和，却也跟着劝道：“幽水城的地形，使其除非从内自破，否则极难攻入。正是有赖于这一点，幽水城才敢只留下少量驻军守城。太子殿下，城下那些都是漳渊的怪，城里才是海境的民，请太子三思！”

　　城下难民蜂拥在城门口，用最后的力气一下下捶着紧闭的冰冷城门，就像是溺水者紧拽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太子殿下，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吧！”有漳渊女子高举面色发紫的婴孩，痛哭道。

　　“我喘不上气了，我要死了！”也有老人用苍老的嗓音悲鸣。

　　原来这就是人间炼狱，北冥封宇一生也从未如此心痛过。“打开城门，一切罪责，北冥封宇一人承担。”他目光扫过众人的眼睛，毫不迟疑道。

　　比起覆秋霜怕被牵连，螺武缨更怕的是太子获罪失势，毕竟他与鲛人欲氏走得近，而欲氏不惜祭出独子，押在这太子身上。“殿下……”螺武缨上前一步还欲再劝。北冥封宇骤然一挥长氅，无根水将一干人掀得后退数步。

　　“北冥封宇以武相逼，众人不敌。开城门吧。”他叹道。

　　-

　　第五日晌午，被安置在城中的难民们正在做饭，炊烟袅袅间，便见海境太子一阵急奔，冲下城楼。

　　城门打开，欲星移背着蜃虹蜺，拖着一路血迹，出现在北冥封宇面前。

　　他有些狼狈，朝北冥封宇笑了笑，柔声道：“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句话，在后来欲星移成为海境师相，频频外出海境，又风尘仆仆回来时，北冥封宇常常听到。

　　欲星移有时去得久了，或是不方便告诉他跑去了哪里，便会溜进他的寝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端着玉如意低头说一声“我回来了”。虽然知道欲星移不会对他撒娇，但看到这样的欲星移，他却总是收起嗔怪的话，忍不住想要纵容他。

　　——师相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是要记得平安回来。寡人在等你。

　　——做人失败没关系，做鱼成功就好了。

　　“星移回来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北冥封宇不知自己为何鼻子发酸，心中患得患失。

　　螺武缨和侍从忙接过蜃虹蜺，将他抬去医治。北冥封宇看出欲星移已力竭，伸出双臂抱住他。欲星移将头靠在北冥封宇肩头，意识渐渐朦胧，轻柔道：“殿下别担心，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一定会回来……”

　　“……回到海境，回到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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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2)

38樓發表於: 2023-05-14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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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当晚，欲星移手捧药碗，披衣靠在床头，将魍魉海沟一行的遭遇讲给坐在床边的北冥封宇，只隐去影形的刺杀和覆秋霜的指使不提。北冥封宇震惊万分，不由起身来回踱步。

　　“海沟深处的法阵……无根水流失竟是人祸！”北冥封宇蹙眉道，“可星移你刚才说能到达这种深度的，目前所知只有鲛人一脉……”

　　“此事需要详细调查，但五天时限已到，要先给漳渊一个交代，否则计蒙若攻下江渊都城就不好办了，可这正是困难之事。”欲星移所言困难，在于漳渊无根水流失之因，最有嫌疑的竟是海境鲛人，若是将真相告知，那不止漳渊怨恨海境，受连累的江渊也难保没有怨气。“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不管是谁所为，必要查清真相。解决无根水之灾，赔偿漳渊损失。”北冥封宇道。欲星移这样问，是想探他口风，果不其然，北冥封宇丝毫未考虑隐瞒真相。但这才像他的作风，欲星移想。夜风微凉，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北冥封宇注意到他面容疲倦，起身道：“星移，你受伤需要多休息，是我打扰你了，这些事明日再说吧。”

　　欲星移却拉住他的袖口：“殿下，我还有一事。”

　　北冥封宇苦笑：“有什么事？我想让你歇下，但我怕现在没听，你又要琢磨一晚上。”

　　欲星移莞尔：“还是殿下了解我。”

　　北冥封宇又坐下来，将他的手塞回棉被中：“彼此彼此。”

　　欲星移敛容道：“殿下，星移请求与漳渊计蒙私下单独一谈。”

　　欲星移受伤，此事按理可以请丞相覆秋霜处理后续，北冥封宇不知他为何执意亲自谈判。“你的伤……”

　　欲星移道：“请殿下放心。”

　　北冥封宇虽担忧他的身体，但还是依了他的意思。太子离开房间后，欲星移仍望着他离去的门口出神。有些事并非他想隐瞒北冥封宇，只是顾虑甚多。覆秋霜在朝中炙手可热这么多年，非是轻易能撼动的，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不希望将北冥封宇牵扯其中。

　　想当年北冥封宇在波臣墟落遭行刺，这事宣帝交给覆秋霜调查，却始终没有结果，于是宣帝下令除了海境官兵之外，禁止任何私人武装。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一国之相都查不出身份，欲星移那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多年之后，他才想通这件事。

　　丞相查不出，或是不敢查出的，何许人也？恐怕整个海境屈指可数。

　　当年从未出过王城的小太子北冥封宇能随他那么顺利地跑到波臣墟落本就蹊跷。他回忆对战时那些杀手招式虽凌厉却也并非直取要害。而整个事件的结果是他被北冥宣杖责敲打，全境私人武装被取缔。这似乎更像是君王有所预谋，刻意卸下这些权贵世家的武力。

　　那么这一次，覆秋霜的所作所为，宣帝又知晓多少呢？倘若北冥封宇知道了覆秋霜的所为，以他的个性必定要还漳渊一个公道。但如果宣帝想包庇覆秋霜，或是不愿漳渊知晓真相，太子的立场就将和宣帝对立。欲星移唯恐父子离心。

　　但这些话他都无法对北冥封宇说出口。即使他们一同长大，相知相伴，他也明白这种揣度其父子关系的话他不能说。

　隐瞒了覆秋霜，也就顺势隐瞒下被行刺之事。其实经过了鳍鳞会之乱，欲星移已认识到了一个可靠情报网的重要性。渡江卿在海境暗中建立了一些势力，他影形的能力也非常适合暗中行动，而且他了解海境外的情况。这个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太子想成为明君，光是善良还不够，还需要守护这份善良的力量，欲星移暗想。

　　-

　　次日清晨，在北冥封宇安排下，欲星移与计蒙在幽水城外数里的漳渊行辕中相见。计蒙盯着鲛人走进来，见他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比五天前那一面虚弱了几分。两人见礼后，欲星移道：“在下此次前来，便是为五天前的约定。”

　　“阁下如此说，想来是将无根水之事查明白了？”计蒙道。

　　“在下深入魍魉海沟，在下面发现了一个类似海眼的结构……”欲星移将那日无根水被吸走的情景简单说了一番，“若要解决也有法子，但在下需先回王城的太学查证一些资料，以及做相应筹备。”这是缓兵之计。

　　计蒙不动声色道：“漳渊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出的原因，想不到阁下五日便给出了答案。”

　　欲星移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也知道他必定会生疑，面上不见慌张：“在下潜入了更深的地方。”

　　计蒙冷哂：“这更深的地方，怕不是只有海境鲛人能下得去。到底是海眼还是什么，自然是你说了算。”

　　欲星移淡淡一笑：“深渊幽暗，难以看清那结构的真实状况，在下也需再探。海境必定会给国主一个答案，因为无根水流失之灾，不只对贵国，对鄙境而言也是灾难。且不说每年海境运送给鬼国的无根水数目之巨大劳财劳力，单说安置那些涌入的难民就已经是很大负担。”计蒙怀疑海境，欲星移如此说，是提醒计蒙海境的援助，一方面申明海境没有作案动机，一方面以幽水城收容难民之事动之以情。

　　“贵国太子慈悲心肠，计蒙承情。”计蒙拱手谢道。

　　欲星移见他态度缓和，又进一步道：“国主可否想过拿下江渊之后的局势？”

　　计蒙听出他有话要讲，笑了声：“欲公子不必当说客，三渊为怪，海境独尊，这是这片深海多年的局面。海境重视血脉，等级森严，视我们三渊为外族，当年武有李真岩，文有覆秋霜，外族半步不得进入海境。这等对待，计蒙可是难忘。”

　　欲星移道：“国主是明白人。在下只想提醒，江渊若覆灭，漳渊离亡国也不远了。”

　　这句赤裸裸的威胁让计蒙怒发冲冠，他拍桌喝道：“大胆！”无根水拂开欲星移的鬓发，他却动也未动。

　　“国主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并非海境要出兵替江渊复仇，”欲星移端起桌上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抬起清冷眼眸道，“贵国能一路攻向江渊国都，无非是海境尚未出兵，而雎渊默许。但雎渊为何默许呢？难道真是为了拉拢贵国以抗衡海境吗？”

　　欲星移摇了摇头：“国主不如想想，真正的威胁到底来自哪里。海境辽阔，不缺国土，幽水关为界，关外地势陡降，本不适海境三脉居住。三渊血脉和风土习俗与海境不同，海境与其分心设立郡县统治，反而更倾向于现在的三渊自治。而过去关外本有十余个海渊部落，却被雎渊征伐吞并，才形成如今的三渊并立。最需要国土的是谁，最想壮大势力与海境对峙一决雌雄的是谁呢？漳江大战，虽然贵国占了明显优势，但战事终究折损兵马，劳民伤财。战后是贵国最虚弱之时，而一旦等贵国整合了吞并的江渊势力，便有与雎渊一争的实力。雎渊会坐视贵国壮大吗？所以在下说，江渊若覆灭，贵国便也不远了。”

　　计蒙默了片刻，道：“北冥王朝便是好人了么，你们想留下江渊，就是为了牵制我吧？”

　　欲星移道：“非是牵制，而是拉拢。海境寻求和平，为了拉拢贵国与江渊，自然能给的比雎渊多得多。天有天道，人心也有公道，平心而论，入侵无辜他国，难道是正义？如果海境这次支持贵国侵略行径，下一次便可能支持他国侵略贵国，海境还能让人信服吗？”

　　计蒙道：“我不在乎天道，海境腹地也非是阁下说得那般正义美好。你说拉拢，那海境能给漳渊什么？”

　　欲星移内伤未愈，只歇了一晚就赶赴这场谈判。覆秋霜对漳渊有算计，他不可能将这场关键的谈判交给他。计蒙乃一国之主，不可轻忽，一句话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所以虽只是坐着说话，欲星移却耗费了十分的精力。此时他已有些坐不直，借着放茶杯的动作，用手按在桌上支撑住沉重的身体，抛出了备好的利益：“替贵国解决无根水流失之灾自不用说，海境许诺若漳渊受到侵犯，必定出兵相助。在农耕、建造上也会提供援助，另外还可开放两国贸易，相互通商。”

　　无根水之事迫在眉睫，必定需要海境鲛人相助。而通商这件事也是诱惑十足，三渊资源相对贫乏，对海境腹地产的粮食、鲛绡、瓷器等物都有需求。

　　计蒙见欲星移额角冒出冷汗，不知他是心虚还是怎地，心中虽已有决定，却还是质问：“你的许诺能作数？”

　　“欲星移代表海境太子前来，在下每句话皆是太子意思。”欲星移道。

　　计蒙又打量他，勾起嘴角：“你的城府，比起你的年纪，超过太多了。这些话若是覆秋霜说，我不觉得如何，但现在的你就有这等能耐，二十年后的海境怕是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国主谬赞了。”欲星移虽知晓这话算不得赞美，但还是客气道。他从小在欲府修习文韬武略，门阀间的政治权术耳濡目染，如何能无城府呢。

　　——鲛人主脉的独子，那可是倾尽全族之力打造出的，一尊用于盛放权力的最精美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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