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9 【绮意】登仙阶（正文1-20 31f 完结番外3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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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有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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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4-01-16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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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

最光阴背着绮罗生回了时间城，他这次虽然伤重，却比前次还心时要好上许多，无需重新浸泡在时间的河水之中治愈伤痕，不过要卧床养病很久就是了。那日意琦行离去之后，绮罗生看着他的背影，压抑着的伤势在神伤的一刹那克制不住，一口心头血呕出来之后便再无意识，待他重新睁开眼，便是又回到了时间城中熟悉的那个房间。
他睁开双眼之时，一直守在他他身边的还是最光阴，少年分明是在浅眠，在绮罗生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最光阴就像是听到他这点动作产生的微妙声音般，下一刻就睁开了双眼，分明绮罗生伤重不能动弹，却依旧难以自制地走上前，将人拉入自己怀中牢牢抱紧。绮罗生无端想起先前他在时间河中醒来之时，那会儿他不知沉睡了多久，最光阴便在他身边守了多久，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在睁开眼时第一眼能看到的人是他，那日的最光阴踩进河水中，任由时光的河流沾湿了他的鞋袜也没有半点所谓，他满心满眼只有绮罗生，只有九千胜。
他将绮罗生从河水中拉起，湿淋淋地就往自己怀里塞，就像现在一样。
最光阴抱得好紧好紧，比当日将他从河水里捞出来、多年以后失而复得的那会儿还要紧得多。
就像他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只能通过这样收紧的拥抱来阻止预感的成真。
绮罗生任由他抱着，心中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脏跳动的时候依旧抽疼，不是因为百代昆吾的伤，而是因为这个正紧紧抱着自己没有半点撒手意思的少年，还有那个只留给他背影一去不回头的男人。
他分明是为了解心伤才离开时间城，如今沾染一身红尘便罢，心上原本已经结痂的疮口又被重新生生撕裂，流下鲜红的血来，这一次不会再像百年之前那般，他逃避百年，强迫自己遗忘百年，最后让时间将泛黄的记忆结上疤痕。绮罗生明白，这次之后，他的心上将会永无止境地流着血，这个伤口不会再有愈合的那一天了。
绮罗生在心中暗道自己何等无耻，已经辜负了一人，现在却又要伤害另一个人的心了。
可他不是从没有一刻这样清楚过，他不是九千胜。
于是他的手在最光阴拥抱上他很久很久之后，才终于抬起轻轻搭在对方背上，他安抚性地轻拍最光阴的背，想将人推开些好面对面说些话，可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反而又将怀抱收紧了些。
“好了好了，松一些，我现在胸口上还有一个大大的伤口，你这样用力，我没死在古陵逝烟手下，倒是要死在你的怀里了。”绮罗生不由失笑，心情随着对方这样的动作而感觉轻松些许，他又道，“松开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可是我不想听，难道你要强迫我听不成？”最光阴埋首在他脖颈之间闷声道，他的怀抱最后一次紧了紧，紧到绮罗生觉得自己胸口那个伤迸裂，紧到自己好像要融进最光阴的身体之中，可下一瞬，少年终于放开了他，他两手按在绮罗生的肩膀上，表情坚定得像是下了此生最大的决心一般，他道，“在你伤好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会听。”
绮罗生无法说出你明知那一天终会到来这样的话，他只是这样凝望着最光阴，而后最光阴将手覆盖在他的眼前，同是拿刀的一双手，手上茧子生的位置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最光阴偏过头去，又说：“别这样笑，一点都不好看。”
绮罗生点了点头，说好。

百代昆吾实乃神兵利器，加上算是古陵逝烟此生最后一击，哪怕打偏了位置，伤口切痕特殊难以医治，即便是时间城这样的化外仙境也是只能让绮罗生慢慢养着。最光阴依旧日日都要在绮罗生身边，和他们共同度过的这百年没什么区别，饮岁偶尔的偶尔偷了闲会来，嘴巴还是得理不饶人，他同绮罗生说，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好大的本事，受时间城庇护的人去了苦境一遭还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从我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连总是看起来很闲实际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时间城主也来了一次。
衣着华贵的男人坐在他的屋内，桌上早已摆满了他爱吃的甜食，他记得绮罗生不能吃甜的叮咛，似笑非笑地看着绮罗生许久，才慢悠悠饮下一口茶，又慢悠悠开口，道：“绮罗生，你现在依旧以为九千胜是你的前世，你与他是两个个体是不是。”
绮罗生不知时间城主为何要提起这个话头，可面对这个地方最尊贵也是照顾他良多的男人，他诚实地点了点头，道：“九千胜的记忆已经回到我的脑海中，我们二人本不该再分其他，可我每每回想起来，总觉那是别人的记忆，就像另一个人的灵魂寄宿在我的体内。”
时间城主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他的面前，他稍稍俯下身，手掌触碰在绮罗生的脸颊，目光是睿智的亦是悲悯的，他道：“好孩子，可是你与九千胜可没什么前世今生的说法，你是他，他亦是你。”
“当年最光阴求我救救九千胜，为此掏出自己的心也甘愿，我如他的愿，将属于他的时之力灌入你的身体中，九千胜的肉体因为这份力量不断回返，最后成为婴孩，再然后，便成为了现今的绮罗生。”时间城主道，“未经母体孕育而诞生的生命，如何能说是转世。”
他们二人沉默地对视半晌，时间城主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又道：“你果真想好了，那那个孩子超过百年的等待该算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我放弃了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现今所在之处，恐怕也非是时间城。”绮罗生道，语带歉疚，却无后悔，他已下定了决心，不管面对的是谁都绝无更改，“我早知我有一个想要再遇见的人，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遇不上也无妨，他也能成为我的一生，后来是我放弃了这份感情，是我懦弱，如今我再坚强起来，只不过是想偿还百年之前的那一份亏欠，说到底，我也不过是自私之人。”
“时间城从不强留心已不在此处的人。”时间城主长叹一气，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看来那个孩子还要再等上许久了。”

绮罗生这个伤养了数个月，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正常行动已是无碍，这段时间内他初次想找最光阴说话，却都被少年用各种各样的话题给岔了开去，绮罗生无法，分明不愿等待，却只能耐着性子等对方愿意面对自己的那一天。
“如果你真是九千胜就好了。”可在某一日，最光阴给他换药的时候，才缠好了纱布，重新披上里衣，少年定定望着那个伤口的位置，忽而开口，语气开朗却难掩落寞，他道，“你真的想好了，放弃时间城的一切，放弃长生，放弃不老？那个人修行日久，百年已过仍是年华尚在，不多时就能达到半步登仙的境界，你放弃时间城的一切去寻他，是要让他看着你年华老去吗？”
最光阴唯独没有说放弃他。
绮罗生心中微微一动，而后是难言的酸涩涌上来，他拉着最光阴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榻边，轻声道：“我年轻的时候是同门师兄弟里最不追求长生的人，我总觉得，人在有限的生命里努力地活一回就足够，花开花落终有时，这是天数，人也一样。可是后来我来到了时间城，受你和城主庇护，不再流动的漫长的时间里，我也慢慢忘了年轻那时的想法了。”
“过去是我招惹他，却又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这次从头来过，让我将过往一切都弥补回去。”绮罗生道，“就算放弃了时间城中的一切之后，我能陪着他的时间在他那样的人眼中不过沧海一粟，就算我年华不在，可陪在他身边就很好。况且，我和他在心上都已经算不得年轻了呀。”
最光阴望着他，表情中努力藏好的那点委屈那点埋怨终于浮了上来，他握住绮罗生正拉着他的手，问：“那我们之间呢，你认为自己不算九千胜，却从一开始就知道握上刀后想要遇见的人是我，现而今你要回去弥补百年之前的错误，那我们之间的这一百年算什么？”
“算我欠你的，”绮罗生道，“如果要还，我把下辈子许给你吧。”
“这次不会让你再等很久，因为我的生命也不长久了。”他说到此处似是又想起些什么来，道，“我知我现下言行卑鄙自私，与你印象中的九千胜相差甚远，你若强求，我也不该有半句怨言，可是我心上的那个伤口，绝不是在时间城中再待上一百年就能结痂愈合的。”
最光阴看着他，慢慢将脑袋靠上他的肩头，不愿让绮罗生看到自己面上的表情，他又重复一遍，道：“如果你是九千胜就好了。”
“如果和我在一起的一百年，还不能让你忘掉他，就算我还不够了解你，若是我早点明白这件事，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展的。”最光阴低声道，“百年对我这个时间城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就像是一眨眼的时间，是否是因此所以我才没能注意到呢……”
绮罗生没有回答他，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拥抱。

绮罗生回到通天道上时，意琦行并不在其中，他的屋内布着一层浅浅的灰尘，离开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而绮罗生房内那束纸花却消失了形影。绮罗生心中反倒是庆幸——他暂时还没能做好分别之后又立刻面对意琦行的准备。他带了雪脯和一束花，前往墓园之中吊唁，在一留衣的墓碑之前，他驻足良久，他垂头看着这个现今已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好友，心道，这次他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了，一留衣若泉下有知，且保佑他往后顺利吧。
绮罗生在孤身一人的通天道中生活，将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个干净。一人行走在通天道内时，听着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这里，余下只有风声，便想，在过去的百年光阴中，意琦行过着的便是这样的生活么？他并非百无聊赖，他重新将通天道布置成旧时模样，种下牡丹花，埋下雪脯酒，做完了又担心意琦行回来之时看到这些生气。他还重新捡起戚太祖传授下的刀法修炼，被古陵逝烟重伤之后，他的肉体修为俱损，如今又被剥去时之力，重新修行虽是不难，但要达到往日的水平需得费一番功夫，唯一庆幸之处大约是他有过经验，修行时能少绕些弯路罢了。
他的寿数已经不可能再与意琦行一样长久，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尽量延长，好陪伴意琦行久一些罢了。
除却修行之外，他偶尔还会去看看澡雪。
这个孩子正是长高的时候，绮罗生还记得上次见他时对方不过才到他的腰，现而今再见已是比初见要高出半个头了。他在自己面前没有在意琦行面前娇气着肆意撒娇的模样，相反是个很有礼貌和分寸的孩子，在绮罗生第一次来见他的时候，知晓他是师尊的同修，也只是乖乖地喊了一句师叔好，不该说的部分一个字都没透出来。
只是澡雪终究还只是孩子，绮罗生有一副好皮相，昔日能哄得意琦行，今日还怕搞不定一个他么？他不过去了几次，就和孩子混了个熟悉，偶尔还能指点一番秋水和澡雪的武道，他和澡雪之间最常谈起的话题，无外乎还是意琦行。
澡雪不会对绮罗生说那些专属于他和师尊之间的回忆，却很乐于去听师尊年轻时候的传奇经历——毕竟意琦行斩杀邪九世的传说他听得够多了，有关意琦行成名前的往事却是少有人知，意琦行更是几乎绝口不提。
绮罗生说得多了，澡雪彻底对他这位师叔放下戒心之后，便告诉绮罗生，其实师尊偶尔还是会来看看他的，之前意琦行受了好重好重的伤，在通天道养了好一阵都还没见全好，又不允许澡雪回去照顾，最后在数月之后的某一个清晨来到，只说他要去将剩下的情还尽，不需要许多时间，就能把澡雪接回去了。
澡雪说起意琦行的时候总是开心的，他又问绮罗生：“以后通天道上是要有三个人吗？”
绮罗生便回答：“如果秋水也要拜入你师尊门下的话。”

绮罗生在惴惴不安与期待之中，在通天道上过了小半年，除却偶尔看看澡雪，最多的时候还是求一留衣庇佑一二。
而后，在牡丹花开的季节，意琦行终于还完他欠下的尘世纠葛，回到了通天道上。

Tbc.

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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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4-01-17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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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绮罗生回到通天道上这件事，意琦行比他预料中还要更早知道一些。
彼时他离开战云界后先回了通天道，勉强靠着最光阴为他治疗的那点真力强撑回去，又思及已有一段时日未曾见到澡雪，江湖中关于他的传闻也已停了许久——他不在澡雪身边，孩子似乎永远都是不安的，白马纵横为了安抚澡雪，时不时会往酒楼茶肆等地打听意琦行的消息，这段日子以来意琦行忙着与古陵逝烟一事，江湖中风浪渐止，说起他再出的那件事都已算是久远，快传成另一个故事了。
意琦行稍稍压制好自己的伤势，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去见澡雪——他本不想瞒着孩子自己的伤势，可那个惯常要向他讨要拥抱的孩子这次却没有，或许是看出师尊强撑着躯体，又或许是看到意琦行极力掩饰也难掩的毫无血色的面容。澡雪牵着意琦行的手，急道：“师尊，你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还不快回通天道伤疗养，澡雪和您一起回去！”
孩子不再扑过来抱着他这件事虽让意琦行心中稍感欣慰，可却又多谢难言的落寞来，他心中暗道莫非这便是为人父母者该有的心情。他极轻地拥抱了澡雪一下，于是他又想，这个孩子又长高了些许。
“不过只是一些小伤，无需担心。”他按着澡雪的肩膀，对孩子露出一个笑容，只道，“等我养好了伤，我会再来看你，在那之后，我会还清在这个江湖上最后一点东西，等到那个时候，我会接你回通天道。”
澡雪问他：“师尊，那我们又可以和以前一样了吗？”
意琦行道：“待到那个时候，如果秋水愿意，你可以邀请他一块上通天道来。”

意琦行养伤之时将原先绮罗生屋内那一捧纸花都给扔掉了，他看到那束花中几乎每一朵的纸张都有重复重复折叠之后产生的细小毛绒，显然已是再经不起新一轮的拆解，意琦行看了一眼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他的真力将那捧纸花尽数化成碎末，迎着风洒去，那些纸张的残骸里，还能看到笔墨的痕迹，却终究是随风越飘越远，无人能再窥探其中所隐藏的多年前的心事。
意琦行心道，等他将澡雪接回来，或许还要将通天道内的布局也大改一番。他在这百年之间困守于一成不变的通天道中已经太久太久，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做出了改变，其他的一些东西也应该做出改变了。
意琦行花了数月时间养伤，失去穿云之眼后修为倒退这件事他已有心理准备，即使如此他也依旧能傲立江湖之巅。只是他先前已有了打算，原先他修炼就不是为了登仙，而是为了报仇，邪九世当年所言不假，他修炼的初心错了，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登仙的资格，况且决战前他也下定决心日后放弃修炼，更长的寿数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不断延长的痛苦。
他重新行走在江湖之中，分明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片水，日月星辰无有不同，意琦行反觉心中更为开阔，他偶尔也会不按部就班，在那一桩桩简单又繁琐的人情债中抽身而出，去登山去望水，他在山巅看到云卷云舒，在海边看到潮汐来去周而复始。他已许久没有这样只是单纯地去看这个天地和其中万物了。
他无端想起多年之前，那会儿他们才刚刚都入江湖，所谓仗剑江湖却不是行动的首选，放在第一位的反是被修炼压抑得久了而反弹起来的游山玩水的心思——意琦行对此无甚兴趣，却挡不住绮罗生和一留衣的攻势，他们几乎一左一右地挟持着意琦行，架着他们这位脾气不好的师兄去看名胜古迹灵山秀水。那时他们也算从武道七修中搬了出来，绮罗生住在玉阳江上的一舟画舫，一留衣久居太宇星河，唯有意琦行依旧留在通天道上。
当年的意琦行心中分明是喜欢这样景色的，却保持着他那点矜持不愿显露分毫，却又一次被绮罗生觑出真心实意来，于是他那位好师弟将手轻轻揽在他的后腰上，调笑道：“剑宿若是喜欢这样的景色，不若搬来和愚弟一块住在玉阳江上，何须久居在通天道，不觉寂寞寒冷吗？”
事实上这并不是绮罗生第一次对意琦行说这样的话，可意琦行每每转过头去看他，冷若冰霜的脸也融出一点温暖的笑意来，他道：“你若是来，有何寂寞可言呢？”
绮罗生总是那样问，意琦行便总是这样回答。
后来他在通天道上孤身一人捱过百年风霜孤冷，人也被流动的时间重复打磨，又一次深信自己虽害怕寂寞、却实在只适合一人生活不要与人深交的时候，绮罗生又回来了，他带着和百多年前一样的笑容，意琦行再次遇见他时，心中只道，恍如隔世。
思及此处，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意琦行这才回神，看到月亮从海的那一边露出一点光辉来。
他摇了摇头，想，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想起绮罗生了吗。

正因此，在他某次回去看澡雪的时候，澡雪靠在他身边，腿上放着已经被他磨练得有了残旧痕迹的木剑，用像是在说今早有一只蝴蝶停在了秋水鼻尖上这样闲散小事的口吻同意琦行说：“上次和师尊一块来的我的那位师叔，现在已经回到通天道了。”
意琦行微微一愣，却是想，他该不该带着澡雪远走高飞。末了他又摇摇头，想，不过只是他回来而已，自己何必如同面对洪水猛兽一般，纵然绮罗生曾经在通天道上生活，可那个地方终究是自己生活百年的居所。
澡雪又问：“师尊，通天道上以后会有三个人吗？”
意琦行道：“如果秋水也想像你一样拜入我门下的话。”
澡雪听了他的话，忽而咯咯地笑出了声，他抱着意琦行的一条手，道：“师尊，你怎么和师叔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呀。”
这个话题很快在孩子的笑声中被转过去，就在意琦行觉得时间将至准备离开时，澡雪又轻声道：“师尊，你和师叔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澡雪不能知道的故事，所以你们看上去明明很熟，可又处处透露着生疏。”
意琦行想了想，道：“那是一个和你的名字有关的故事，或许等你长大了以后便会明白了。”
澡雪闻言，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笑盈盈的脸上也现上一点不合年纪的忧愁来，他道：“自从师尊伤重回来那次，我就觉得师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澡雪看不出这是好的变化或是不好的变化，可是澡雪看得出，师尊好像失去了一个坚持的目标……”
他拽了拽意琦行的袖子，仰首去和对方对视，孩子天真地发问：“师尊现在这样随心而行也很好，可我知道等到总有一天师尊做完了这一切就会和我一块回通天道，然后大约就又要回到和过去一样深居简出的生活了，师尊，你的寿数还有那么那么——长，长到澡雪都看不见尽头，那为什么师尊不能选择新的生活呢？”
意琦行闻言，久违地摸了摸澡雪蓬松好似蒲公英一样的脑袋，他心说，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时间原来是这样快。
可他最后也只是回答澡雪：“因为我已经老了。”
“师尊又在说胡话了！你明明还这样年轻，看起来比白马伯伯都年轻好多！”澡雪听了这话不依，黏黏糊糊地又贴到意琦行身上，道，“师尊师尊，不管你选择什么，澡雪永远在你背后呀。”

意琦行复又往江湖之中，他不明白绮罗生为何回来，是为了愧疚，为了遗憾，抑或是其他，他一如绮罗生一般，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对方，心中却想自己是如此懦弱之人吗？可昔年的一留衣，现在的澡雪，他们的话语一句一句敲击在意琦行的心上，轻轻撬动着他坚不可摧的心墙。
可直到意琦行终于还完了最后一幢人情债，孑然一身，与现今这个江湖再无半点牵挂之时，他依旧没有想好应该如何面对绮罗生，心中甚至不无庆幸地想，兴许对方已经等得厌倦，重新又回时间城去了。
他明知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回去的路途上他路过一个小镇，镇中以栽花为生，当日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意琦行不过从镇外走过，也得好心百姓相赠一朵牡丹花，他看着手中那朵盛放着热烈的花朵，终于决心回去。
他在牡丹花开的季节回到通天道，看到通天道上重又栽植起牡丹花。
和百年之前一般无二。
意琦行在花团锦簇中又看到了那个花中人。
他心道，恍如隔世。

意琦行终结完了一切，却暂时没有将澡雪接回，大约是不想让澡雪牵连到属于他和绮罗生两个人的旧往之中——就算孩子继承了那个名字，可意琦行却从未将他视作二人或许可以再续前缘的象征，先前寄托的那点思念也早已不存。
他回到通天道上，和绮罗生见面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直截了当，他只问：“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先前古陵逝烟在我胸口上留下一个伤，至今未曾痊愈，大约以后也不会再好了，除却神仙妙法外，恐怕这个伤口要一直留在此处了。”绮罗生望着他，露出些盈盈的笑意来，他似是想去牵意琦行的手，可最终只将自己的手覆在胸膛之上，道：“现而今，这具身躯里只有一个人的心脏，与他人都无关系。”
意琦行垂下双眼，没有回答。
往后的日子似又回到了百年之前——当日高高在上的师兄和初时根本无法与和这位师兄套上近乎的师弟。只是又比那段时间要缓和些许，维持在一个不亲近也并不疏远的尴尬距离，意琦行不去问绮罗生先前的想法和往后的打算，却又会去寻通天道中戚太祖昔日藏下的那点灵丹妙药给绮罗生舒缓伤势。
日子又这样平淡地过了几个月，久到绮罗生认为意琦行不该再拖着接回澡雪一事，他们二人之间应该有一个体面的结局的时候，他想自己应该是迈出那一步的人，某日清晨去挖出埋在梅树根的雪脯酒，纠结了一个白日应该如何邀约，却在夜幕降临时看到意琦行已经等在通天道伤的那个石亭内。
绮罗生的心便安了下来，他提着雪脯走过去，像是多年前一样。
那个晚上他们说了许多话，从一留衣昔年留下一局未下完的棋，说道后来生死不明的戚太祖，从百多年前的一点陈年旧事说回那笔牵涉甚多的人情债，原是绮罗生道多年前曾去的某山某江景致甚美，却不知该可惜无太多人知晓还是庆幸未曾受到人为打磨。
意琦行便道：“前段时日，我才去过那里。和从前一样，一点改变都没有。”
如此，话题就成了意琦行在江湖上的见闻——与其说是见闻，不若说是他这一路上看过的风景。他们二人之间难能可贵的，竟是由意琦行主导着话题，绮罗生在一旁倾听，意琦行从开始说到最后，从出了通天道说到最后被人送了一朵牡丹，桌上的雪脯近乎已经空了。
“剑宿，年轻时你不钟爱山水，如今一把年纪了却开始想起风花雪月的事情来，”绮罗生打趣道，“难道不觉颠倒过来了吗？”
他这么说着，原先一直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挂不住了，忽而又问：“意琦行，你年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什么，绮罗生分明应该最清楚，曾经知无不言亲密无间，可却都像镜花水月，现今再回想，绮罗生只觉他那时从未想过要真正了解意琦行。此时此刻外貌依旧青春年少，心中却早已经历过几轮风雪飘飞的人，在多年之后的此时此刻竟然开始有些懊恼起来。
他想，为什么自己曾经就没能多问一问，就没有再和他多说一点自己的事呢？
绮罗生正想着，却是意琦行在此时开口回答。
“在想寻仙问道，在想剑道争锋，在想大仇何报。”
绮罗生闻言，又生些调侃心思，道：“诶呀，完全没有想到过我吗？”
话一出口他便又后悔了，正想开口赔失礼，而后将一切怪罪于酒意，意琦行的双眼却是看了过来，他看着绮罗生的眼睛——就算没有宝物加身，这依旧是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自然也在想你。”意琦行这样回答道，复又将目光投向西沉的月亮，他心道那会儿分明是日思夜想，开口却也只说，“在想如何把你拉到我的身边，从玉阳江拉到通天道上来。”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分开，哪怕身居两地，心却是在一起，谁曾想一人转身却毫无留恋。
思及此处，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沉默的时间这样长久，久到绮罗生以为意琦行醉倒，久到天已沉沉，月亮都消失不见，旭日将升。
意琦行此时突然站起身，道：“你也许久没有看过通天道上的日出了吧，如何，要一道吗？”
绮罗生点点头，跟在意琦行的身后，一同登上通天道上的最高处。
二人站定之时，时间正好，旭日的光芒在下一瞬照破黑暗，皓光万丈，将二人都笼在其中，几乎要将两人身体都照成透明。绮罗生站在意琦行身后，下意识伸手去牵他的手——这样的场景之中，他错以为对方将要登仙，他抓不住意琦行了。
可手中牵着的那只手是握剑的手，那双冰凉的手手指轻轻扣起。
意琦行回头，在一片热烈的朝霞中看着他，他终于是笑了。
意琦行道：“我在，如何了？”

【完】

后记

天啊我终于把正文写完了啊啊啊啊！！人生第二次写长篇还比上次多了将近一倍，完全把我给掏空了，终于可以和一边上班一边拉磨的时间说再见了！
说回来，其实一开始写这一篇文章是因为又在重新看刀剑春秋，当时就已经想好了最后一段的构思，又想着想要写比山月更长的长篇，所以一时冲动下在大纲还没有的时候就写了第一章，可以说是为了一碟醋包了一锅饺子（x）
大纲中最开始的构思是，这应该是一个看着很亲密其实不会触及到心里，类似于熟悉的陌生人，喜欢什么都能轻易说出口，可是问他心中真正在想什么却又答不上来，几十年前因为这个事分开，几十年后再相见慢慢意识到当初两个人都有错，因为理解所以分开最后大团圆的故事。但是也因为一开始没有大纲，刚开始的几章几乎是想到哪写到哪，后来才逐渐完善故事主线，我又有一点想到哪写到哪写后忘前的毛病，所以后面很多细节和前面会冲突，整个故事也和最开始的大纲没什么关系了hhh，这里就都等到以后修文的时候再慢慢改正吧！
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很土很俗只为了谈恋爱的故事，也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我能够写10w字，对以前只喜欢也只会写短篇的我来说真的真的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突破，同时也因为笔力不足难免会有很矫情和ooc的情况出现，一切和角色都没关系，完全是我能力不足！
后记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该说点啥了，这篇后面计划还有两个番外这样，一个是他们两个变老之后的后日谈（其实就只是长了一条皱纹hhh），还想写点秋水澡雪早恋（山月的时候我就想写了，完全贼心不死），还有一个可能是为爱鼓掌的番外，那个时候就只能36雨见了，还要把山月的番外2也给补上。
这篇和山月可能会合在一起出一个本子，已经抓好朋友给画封面，估计是年中或者年末这样，修文在我看来是比写文还要恐怖的工作，让我慢慢来吧！
最后的最后，很感谢在这篇文下留下的喜欢和评论，下个故事再见吧！

頂端

明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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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4-02-04 01: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太好了…太好了…一口气看后意犹未尽，后劲太大！
写的真好，期待出本！！赞美！！！🥹🥹🥹

頂端

紫檀初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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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4-05-18 13: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这篇和山月那篇以前看到标题总以为读过，最近发现并没有，超快乐！

相较于印象里其他文章，太太似乎不惮于以剧中绮最为起点来展开自己的情节，算是开篇即选择了地狱难度，后续cp关系推进真的就看作者笔力了！
太太无疑极其擅长这点，并且有好好利用这种三角关系设置矛盾来回拉扯，对于角色的把控既有自己的想法又不会太脱离原作，给我同人层面上好大的安慰！

这篇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绮罗生拆开房间里的纸花发现原来是自己过往写给意琦行的情书。
太狠了！那一瞬间被汹涌澎湃的情感淹没的必然不只是绮罗生本人，所以他才在这个瞬间被击中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谁能拒绝那么直白的、倾尽所有给予的爱了？何况曾经辜负，才更不敢重新拿起。
所幸，同人太太总是比较心软，总想要最后给予喜欢的角色世俗意义上美好的结局。

从我个人的角度，如果完全以原剧的情节出发，曾经开始不如未曾拥有，否则失去太苦。
即便未来能够放下，剧中人能够释然，局外人却意难平。
所以十分感念这个结局，也感佩于剑宿痛彻心扉后犹然有再度拿起的勇气。
太太是真的很喜欢意琦行这个角色，所以笔下的他既不失剧中的坚韧豁达，又有一片私心柔情。
以及虽然剧中偶个顶个好看，但我同意九千胜/绮罗生必然是艳绝天下的设定，看脸虽然肤浅，但也别有趣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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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有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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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34樓發表於: 2024-05-20 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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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在几篇文下的评论啊啊啊！
说实话这篇文几乎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更新更新更新，正儿八经的评论没多少，搞得我当时还emo了一段时间，现在看到你的评论感觉非常开心！
对我来说abc的关系，短篇就算了，如果是长篇的话，bc是不可避免的一环，刻意不去写反而像掩耳盗铃了，当然因为我笔力不足等等原因感觉这篇的感情关系处理得没有登仙阶那么好，下次再试试
最后再次感谢uu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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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初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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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35樓發表於: 2024-05-22 00: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34樓(雅有風采) 的帖子

摸摸太太，你的文超棒的。
相较短篇，长篇的情节更丰富，对文字驾驭的能力要求更高，耗费心力更是多出许多，观文体验更加完整，随着故事结束带来的满足是短篇不能比的！
感恩每一个愿意写长篇的太太，所以年中出本请务必令我知悉！

体感如今创作不仅是视频短平快更吸引眼球，放在同人文创作中短小、刺激、直白的更得青睐，论坛中数据一目了然，虽然遗憾，但大环境如此吧。
而且总感觉相比前几年，同人创作的整体反馈都下降了。
综合性质的论坛也并不适宜同好交流，但能留存一个稳定的粮食基地已经很满足了！

以上是一点题外话。
话说正文，大约是受正剧影响，我记忆中的绮意创作架空世界居多，既然已经架空，也就鲜少沿用让人牙酸的前情，同好之间是否对此有所偏好，不得而知。
我会很乐意看见一些对此的探讨，基于我的确十分厌恶诸如前世今生、轮回转世一类似乎天然正确的前置设定。
这方面的理念碰撞会有一些额外感触。

本篇的情节比上一篇山月更加完整，唯一遗憾是感情戏更少了，大概在番外吧！
但即便如此最后一章寥寥数语的交锋依然让人心潮澎湃！
“完全没有想到过我吗？”
真的是让人牙酸的反问，而且话一出口问心有愧！
云淡风轻的承认助推了一切暗涌，这一瞬间回忆山呼海啸又郁结在心，直到旭日东升，扫除一切阴霾。

看后面剧集以及太太的山月、登仙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意琦行初登场的样子了。
似乎他一直都是对待所有危机、伤痛处之泰然，沉稳应对的。
很巧合看了一个小合集，里面绮罗生第一次“死”的时候，他会哭得稀里哗啦喉头哽咽毫无形象，当初我一定取笑过他！
但也恍如隔世啦！
又是一点小感慨！太太加油出本，等着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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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兩:+30(筆月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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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有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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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36樓發表於: 2024-05-28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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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澡雪偶尔回通天道的时候，还不忘给师尊心爱的白梅浇浇水，一瓢子水洒下去，也不知道眼前这棵比自己年纪还大的树有没有将每一滴水都给吸收干净——现在还不是花开的季节，澡雪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树干莫名其妙就开始委屈起来，他又想，我现在早都已经长大了，平白无故生一棵树的气做什么。
可是这么想归这么想，澡雪深吸一气，弯下腰又从一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天女散花的洒下去，颇有泄愤之嫌。
秋水提了一袋子树肥过来，正见着澡雪一个人撒着闷气，心中不觉莞尔，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他故意踩出清晰且沉的脚步声，看着澡雪的动作重新收敛成一个好师兄的样子，才慢吞吞走上前，笑道：“你这样下去小心把前辈心爱的树给直接浇死了——况且咱俩也不是平日里也不是时常回来，难不成你还寄希望于久久一次就能把树浇开花不成？”
澡雪轻轻哼了一声，可很快挺直的脊梁便弯了一点点，他有些委屈，却并无不满，只是半倚在秋水身上，手里还拿着那个瓢，眼睛也不知道在看树光秃秃的枝丫，还是天上从云层后露出一点点的月亮，他喃喃道，像是一句抱怨，又像是随口告诫自己的一句话。
“不晓得师尊现在又在哪儿呢？”澡雪道，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又变成幼时那个只爱跟着师尊衣角转悠的小孩了，或许未来也不会轻易改变，他想长大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不长大就好了，就能永远跟着师尊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想到这便又道，“今年花开的时候师尊会回来吗？”
秋水无言地任由他靠着，这么些年下来他已说过无数安慰澡雪的话，最终却明白过来，这个时候安安静静陪伴在澡雪身边才是他最需要的，旁的什么都不过是虚的而已——他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让意琦行立时就出现在对方眼前。
澡雪闷闷不乐好一会儿，终于把注意力转回秋水身上，对方特意从衣领里翻出来的那枚吊坠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澡雪伸出手轻轻弹了弹这枚从几乎是从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东西，郁闷不知怎么的也随着吊坠的晃动而烟消云散了。
他想，长大也并不全都是坏事。
他又想，师尊今年也不回来，难道他明年就不会继续等下去吗？总有一年他会等到师尊回来的。
自他成年，和秋水离开通天道历练之后，他一共只再见过自己最敬爱的师尊三回。
上一回，已是十年之前了。

且说自绮罗生归来，意琦行没过多久就接回了澡雪，再过不久连带着秋水也算拜入意琦行门下：意琦行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者，会为了多年前一桩纠葛许多的人情债重入江湖，寻得后代者予以答谢，只得枯冢者敬薄酒一杯。秋水一家本与此无涉，只是代他在离开时悉心照顾澡雪，也算是大恩，况且还算是澡雪固执地拽着秋水把人给拽上来的，于情于理，意琦行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他本无心再收一个徒弟，秋水的身份一下子就尴尬许多。绮罗生便提议要不将秋水收到自己名下来，意琦行沉思半晌也就便也同意，谁知孩子被绮罗生领走之后，听了他的话，却是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只道：“我已拜了爹爹做师父，纵然能得前辈们青睐，可秋水也只能叫前辈做前辈了。”
绮罗生便问道：“既如此，何不留在你爹爹身边继续学武？白马家的剑法曾经也是名动一时的好剑法。”
秋水眨了眨眼睛，似是不能理解绮罗生为何如此发问，理所当然般回答：“因为……因为澡雪。”
“现下所有恩怨风波都已终了，澡雪也回到了他最爱的师父身边，如何说是因为澡雪？”绮罗生起了调笑的心思，继续追问道，“若是想和澡雪一道，你二人说穿了不过一人在山上一人在山脚罢了，等过了十几年学有所成之时，还怕等不到和澡雪一起闯荡江湖的机会么？”
“可这十几年，又有谁要陪着澡雪呢？”秋水问道，才说完这句话，便意识到语气有让人误解之嫌，又赶忙摆手做解释，“并非是说意琦行前辈的坏话，只是澡雪也算是我兄弟，就像您对剑宿那样的兄弟，我年纪小，却觉得这样跟着澡雪一块上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做什么害怕，传说中的剑宿，我师兄绝不是那样不近人情的人。”绮罗生笑着摸了摸秋水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再说这些话吧。”

后来的日子流水一般便轻巧过去了，他同意琦行一道，除却努力捡起自身修为之外，便是时时指点秋水澡雪二人武艺，近乎将所知倾囊相授。通天道飞雪几度又来，牡丹数回花开花落，时光都不能轻易改易的景致。
绮罗生有次问道：“过去百年间一直看着这样的场景，不寂寞吗？”
意琦行回答：“感觉不出来时间变化的时候，就好过了。”
时间在他身上似乎留不下一点痕迹，冬去春来，数个寒暑过去，连带着绮罗生都可以理解意琦行的话。秋水和澡雪两个孩子像时间流过的证明，从昔日的小童一点点抽条成后来挺拔的少年，偶尔两个少年结伴下山去，山上只有他和意琦行的时候，绮罗生恍惚间觉得这样的日子和过去也没什么不同，同样的人，同样的飞雪，同样的美酒，甚至于是同样的亲吻。
只是他似乎忘了，时间多的是能够证明它经过的证据。
这日意琦行见了绮罗生，只见对方甚为难得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秀致的眉毛随着长吁短叹也落了下来，甚是愁苦的模样。雪璞被主人合上，轻轻敲着花瓣般娇嫩的嘴唇，对方果真心事重重，连意琦行已然走到他身后也犹未察觉，只顾自怨自叹。
意琦行心道一声奇了，绮罗生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于是他开口问道：“何事惹得我兄弟这样魂不守舍？”
绮罗生便又叹了一口气，十足幽怨却又忍而未发的模样，意琦行知他现下这番情况全是因为自己，只是却不知源头究竟何来，他看绮罗生的模样，心想答案或许就藏在对方的下一句话中，大有一副若非想要的答案便要尽数报复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绮罗生现下不过是七分玩笑，可到底也要将剩下几分混进去的真情给弄清楚才是。
“一是怨你薄情，我们现下都已经养大了两个孩子，你却还是口口声声称我兄弟，”绮罗生靠在意琦行的肩头，语气惆怅，“二是，说来可笑……不过是担心剑宿要嫌弃我了。”
意琦行侧过头看着他，却只瞧见在月色下被映得万分柔和的一张面容，他心下微微一动，正想开口，绮罗生却离开了他的肩头，一个转身，一手掩住了意琦行的眼睛，一手轻揽住了对方，意琦行不合时宜的想，近日来不知为何，绮罗生似乎犹爱遮住他的双眼。
他沉默着等待绮罗生的回应，手却握着绮罗生的手腕，缓缓让那只握刀的手从自己眼前移开——旁的便也罢了，可是现如今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候都不能好好看着绮罗生。他望着绮罗生，最后对方又一次妥协了，绮罗生想要逃避意琦行的目光，可意琦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顺着绮罗生抽回手的动作上千，轻轻在他唇角上落下一个吻，而后他笑了一下，等着绮罗生的回答。
绮罗生看着意琦行的眼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的手十指交握，绮罗生望向他的眼睛，问道：“意琦行，你可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有何不同呢？”于是意琦行便认认真真将绮罗生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回答道，“在我眼中，你没有分毫改变。”
绮罗生便牵起意琦行的手，让覆盖着一层厚厚剑茧的指尖触上自己的眼角，他动作缓缓，似要让意琦行仔细感受清楚。
他问：“剑宿，你现在知道了吗？”
他的指尖摸到了极细的、却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一条纹路。
“剑宿，我生出皱纹了，”绮罗生如释重负般说道，“我也开始年华老去了。”
意琦行沉默不语，被绮罗生握着的手已被对方掌心的温度捂得温热，绮罗生又继续说道：“可是剑宿还是和从前一样，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若非受我拖累，或许剑宿早已摸到登仙之道，成仙后七情俱灭，便不用想这样多有的没的了。”
“世上何曾有人能真正做到长生不老，古陵逝烟做不到，我亦是。”
可绮罗生只是又摇了摇头，道：“正如剑宿所说，除却时间城外，这世间从来没有真正做到长生之人，区别大约也只在于离去时间的早晚罢了，我已无时间城之力，加之前次伤重，修为早已远不如前，同剑宿是万万比拟不得的，至多也活不过下一个一百年……”
“可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我却希望能比剑宿晚些走。绮罗生说道，一腔惆怅尽数浮现，你已等了我许久，我实不忍心再叫你亲眼见我离去，可天地自然之事又岂是我能决定……”
意琦行心中却道，为何他会这样想呢？
这个念头在他心头闪过，还未消散完全，下一瞬，他便倾身上前，吻在绮罗生眼角处。
由他主动而起的吻大多不过是轻如一羽，这次却大不相同，他停留在哪出的时间实在太过长久，直到绮罗生眨了眨眼，睫毛扫在意琦行的脸侧，他才拉开了身子。
“绮罗生，从前你是最爱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意琦行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无奈的笑意，“怎样如今又成这副模样。”
绮罗生心说，因为在乎。
可他到底没有说出来——意琦行已经重新倾身上去。

澡雪成年的时候，他拉着秋水一块，同意琦行说，他们已经同白马纵横说过，想要效仿江湖上众多少年侠客，下山游历一番，希望师尊同意，也希望师尊莫要担心。
意琦行伸出手，想摸一摸澡雪的脑袋，可又想起来澡雪已经是个大人了，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他说了许多嘉勉的话，无外乎是为师从小看着你们长大，你们的能力为师心中有数云云。绮罗生原先想着是不是应该拉着秋水离开，让这师徒俩安安静静说些体己话，意琦行就已经转了个话头。
“原先就该告诉你们，只是分别何须提前告知，让彼此心中都难受。”意琦行顿了顿，目光不再落在即将远行的孩子身上，“或许日后，诸多挫折磨难，都要靠你们自己走过去了。”
澡雪听这话意，脸都吓白几分，心中想着师尊今日怎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登仙有望了，傻愣愣地又唤了一句：“师尊？”
可意琦行只说：“待到你们离去，通天道上大约不会再有人迹，过往种种，盛名也好传说也罢，都不存此地——或许今日一别，就是永别。”
澡雪终于明白过来意琦行的意思，虽长大了沉稳许多，可有时又却仍像幼时那个离不开意琦行的孩子一般，他抱住意琦行，声音不知不觉带上哽咽，“师尊在通天道上过了一百年呢，早就应该离开这里了……日后，日后，若是不能再见也好，澡雪心中记挂着师尊，师尊心中也有澡雪，这就已经足够了。”
澡雪抱着意琦行哭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他红着眼眶发誓自己以后要做血比泪金贵的人，可那样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人信服。直至两个少年离开，却是绮罗生拉住了意琦行的手，仍旧是一副如坠梦中的样子。
他说：“剑宿，离开通天道，你要去哪呢？”
“自然是去曾经想去的地方。”意琦行道，他回握住绮罗生的手，“难不成贤弟已经忘了百年之前那些豪言壮语？”
绮罗生少时曾说，想要去看高山流水，大漠孤烟，打马江湖，沽酒而歌，好不快活，若是心上之人能在身边，那就更是再好不过。
“我们的时间还有许多，”意琦行握紧了他的手，“绮罗生，你愿意陪着我吗？”

或许多年之后，江湖上连剑宿战帝祸的传说都渐渐不再被人提起，往事浮沙，如烟飘散，或有舟泛玉阳，或有高山揽月，江湖浊浪之中再相见时，不过一如旧日模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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