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31 【主意绮，轰定群像】当意琦行穿越成绮罗生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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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yi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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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樓發表於: 2017-02-25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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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宿好可怜2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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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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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樓發表於: 2017-02-26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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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红红的癖好】

一

月之画舫泊在江畔，两个人一左一右靠在船头。意琦行默默擦拭黑月之泪。虽然手里玄刀不是春秋阙，但是多年的习惯让他手痒。绮罗生百无聊赖地看天看水，最后扭头看着他擦刀。此时日薄西山，温暖夕阳照在刀刃上却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看了一会儿，绮罗生没话找话，说道：“你为什么不回渊顶？那儿不是你的家么？”

意琦行头也没抬，“我在等人。”

“等谁？”绮罗生问。但意琦行没理他，他撅撅嘴，自讨没趣。但安分了没有一刻钟，他就一蹭一蹭，蹭到意琦行身边，绕过腋下，把意琦行握刀的手臂抱在怀里，脑袋往他胸前靠了靠。

“小生儿。”

“干嘛？”

“小生儿。”

“干嘛。”

“你倒是看看我呀。”

意琦行无奈放下刀，侧脸看到绮罗生笑意盈盈的脸蛋，还没看清楚，唇上就是一热。绮罗生吻了他。

“……”

感觉绮罗生有更进一步的趋势，意琦行一把推开了他，厉声正色，“退后，给我退！”

绮罗生跪坐着做伤心状，“小生儿你怎的这般无情？”

其实如果一切正常你是你他是他，意琦行还是很愿意调戏调戏绮罗生的。但是无奈苍天无眼命运捉弄，意琦行这大半辈子就没逮着过调戏的机会。

当年绮罗生刚上渊顶，还是十二三岁青葱年少，那就不说了，后来渊顶少年初长成就跟着东皇四处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就是他现今状态。然而那个时候意琦行思想纯洁，还没有将他从“路人”这个整体中剔除出来，自然就不存在调戏他的心情。后来意琦行开了窍明了心，绮罗生早已一口艳刀挑战天下接着江湖绝迹了。多年以后再相逢，这家伙就跟换了内核一样，成日就知道对着汪汪江水弹着琴，一脸伤春悲秋满口感慨哀叹，看得意琦行直想抽他，更不要说调戏二字。如今绮罗生又恢复成当年恋酒贪花的本性，想必也是非常乐意接受他的调戏的，但是这身子却……命运啊，你为何如此多舛！

就在意琦行盯着绮罗生暗自悲叹时，忽然水上波澜一荡，他抬起头，就看到岸上一步开外立了一个和尚。那和尚白衣袈裟，挑着拂尘，面容如水，一派落落，正望着他。

剑宿表示淡定。

早在朝空云歌那一晚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且比他所预想的延后许多。由此意琦行不得不佩服一页书倒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他收起刀，起了身，道一声，梵天。

一页书长身而立还没说话，绮罗生就喜道：“这不是大师？别来无恙甚是想念，最近生意可好？尊夫人可好？”

说实在的，强悍如意琦行都被他惊了一惊，转头看他竟然还毫无戏谑之意，一脸天真烂漫简直闪瞎人眼。这到底是神经粗还是狂作死？但虽说一页书失智，江湖传言愤怒值见长，以从前相交，意琦行还是认为他不会理会在意，然而他转回来时，却见一页书竟因这个问题微微失神。

——于是我们需要倒回去解释一下让一页书失神的原因。

二

刚下了雨，天还灰蒙蒙的，滞留的雨水沿着茅草的屋檐，在地面的水洼溅起细小水花。桌椅都陈旧而简陋，刻着岁月和尘埃的痕迹，它们被放置在草亭中，只有寥寥数几，仍然显得局促。亭子里扎满了人。一些刚走，一些进来。桌椅已经坐满，没有座位的都站着，或者蹲着。店家只有一人，忙进忙出，寒冷的冬日雨后，他满头大汗。

这里是附近唯一的茶肆。这场雨来的急促凶猛，无论山民还是旅人都猝手不及。

雨停了下来，人们陌路不识又萍水相逢，没有人多话。雨后的山林冷清肃杀，犹如哭泣到疲累的宫妇。幽静中杂声断断续续，主客的应答，脚底的稀泥，积雨从房檐、叶梢垂落于土。

宫无后坐在草亭的屋顶上，他依旧一袭红衣，几乎是这冷寂山间唯一一抹夺目的艳色，但似乎没有人发现他在那儿。

他看着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抱着双臂，膝盖顶着胸膛，整个人缩成一团。他的脸被瑟缩的身体和头发遮住，看不出是男是女。血从脚的位置在水洼中漫开大片暗红的颜色，血腥的气息被湿重的空气压低。左边的腿脚呈现扭曲的形状，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只与右脚上相同的、前后都破了洞露出脚趾和脚跟的布鞋，现在它赤裸在空气里，被水泡的发白。

有个人走出草亭时瞥了他一眼，也许看他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嘴里叼着的半个馒头扔在他脚边。那乞丐看到了，艰难地探手去捡，馒头却被另一只脚给踢了出去。那人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面露歉然，又匆匆挑着箩筐走了。

忽然寂静中响起了妇人的呵斥。在呵斥中，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朝被踢远的馒头踉踉跄跄跑了过去，弯下胖乎乎的腰，笨拙地把它捡起来。

宫无后的目光跟着那个小女孩又踉踉跄跄地跑回乞丐身上，可却看到乞丐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蹲在地上，小心仔细地替那条受伤的小腿包扎着，雪白的衣裳和长发因为他的下蹲的姿势被泥污弄脏，他的十指也因为触碰伤口而染上鲜血。

宫无后一喜，从屋顶上下来，轻飘飘落在他身边。

小女孩捧着在泥水里滚了一圈的黑馒头递到乞丐嘴边。一页书摸摸她的头，给她几个铜板说了几句，小女孩便又捧着铜板到店家柜台下买馒头。店家在宫无后的突然出现中回过神，没有收小女孩的钱，递给她装着几个馒头的小盘子，劝说道，和尚，你也别好心了，你不知道这个家伙，他是个土匪，可杀过咱们不少村人啊，要不是几个月前有位大侠行侠仗义灭了他的土匪窝，肯定了到现在还杀人放火呢。我也是看他可怜，才没打他走。

一页书刚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这里多数人都是附近的山民，不少人附和着店家作证劝说。

一页书一边动作一边回道，是吗？我倒不知。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乞丐的脸，正好对上乞丐一直避开忽然迎上的目光。他对他轻轻一笑。

他站了起来，宫无后在他身后问我的酒呢。他走到店家柜台前先双掌合十再道看施主似乎缺个帮工，问店家愿不愿意收下乞丐做个伙计。店家连忙摆手道大和尚你可饶了我吧，我是一个开门做生意的，收了土匪当伙计，以后谁还敢来。

宫无后上前一拍桌子，作怒道，你敢不收！

店家筛糠似的抖，背靠着柱子，舌头打结，我我我……

别闹。一页书道，转向店家，施主有所顾虑，是贫僧考虑不周。宫无后吐吐舌头。亭外乞丐与小女孩对视了许久，那乞丐眼里亮晶晶的，终于颤抖着伸手接过小女孩手里的馒头。一页书从他们身边走过，进了对面的树林，很快又出来，手里多了一支简陋的拐杖，看模样是刚从树上削的。

“你可愿随我走？”

三

“我的酒呢？”宫无后问第二遍了。

“邻居说店主回老家了。据说是夫人生了第五子，回家那天街头巷尾地发请柬，很是欢喜得意。”一页书转述着邻人对他说的八卦。

“他可真能生！”宫无后抱怨似的说道。回头看了一眼拄着拐杖慢吞吞跟在他们身后的乞丐，转向一页书：“那店家说这个人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那孩子不也帮他了吗？”

“可她只是个孩子，而且她什么都不知道。”宫无后说道。

一页书说道：“假设她知道，你认为她还会帮他吗？”

宫无后皱了皱眉头，回忆了一下往昔所见所闻，道：“小孩子都很蠢的。”

“为什么？”

“他们是非不分，又不懂权衡。”

一页书笑了，“若说这点，我倒觉得你与他们挺像。”

宫无后不悦地盯着他，“你在骂我蠢？”见一页书不答，他又道，“我才跟他们不像。我又不会捡了泥巴给人吃。”

“要是意琦行看到，他又要骂我了。”他摊摊手，叹息般地说。

一页书说道：“你似乎很在意他？”

“嗯，是啊。”宫无后供认不讳。

一页书垂眸不语。

四

店家白白胖胖，四十来岁，是个懂医的。他瞅完了男人的脚伤，站起来，说道：“伤口确实不深，几日便能愈合。那便好吧，我就让他留在店里，我也正好缺个打杂的。”

白衣佛者行了一礼，“谢过施主，吾佛慈悲。”

店家点点头，道：“我还有客人，和尚你把人留下吧，我先去招呼客人了。”

一页书目送他离开，转向男人，男人恰巧也盯着他。一页书道：“我并未告诉店家你的过去，说与不说，我走以后，你来决定。”

他又道：“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愿终有一日，你能可回到净初。”

男人始终沉默着，可在一页书转身欲走之际，他忽然开口：“你不怕我再作孽吗？不怕我害了这位善良的店主？不怕你害了这位善良的店主？”

一页书转回来，对他笑道：“我愿信你。我看见了你的眼神，就在那个小女孩给你馒头的时候。”

男人冷笑，“你相信？就因为你的相信，也许这个人会家破人亡！”

“那我要放弃你吗？”一页书说道，“人有众罪，当堕地狱，此乃因果。然因从何起？果至何止？是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是不是一朝罪人万事皆休？佛言当下，当下因是因，未来果是果。”

男人沉默。

一页书看了他一眼，道：“他是一个生命，你也是一个生命，如果你真害了他，也只能叹命数如此。你我他，三人的命数。我要为了逃避这个未知的命数，而放弃一个生命吗？这于我亦是一种罪。”

“你既然有心悔过，便应该有一个机会，请珍惜它。你们没有什么不同，不必妄自菲薄。”

一页书双手合十，最后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男人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亦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当他抬起头来，却见面前又站了一个和尚，黄金的袈裟，头戴僧冠，手执禅杖。并非一页书。

五

一页书转眼又找不到宫无后了，之所以要说“又”是因为这样的事已经不止发生一次两次。不过他也没费劲去找，过不多久宫无后自己会回过头来找他。咳，这倒不是说宫无后对一页书有多么恋恋不舍，现实没有这么浪漫，他只是没钱——当然我们可敬的百世经纶也没什么钱，但好歹人摆过两天算命摊子，赚过点血汗——虽然这血汗如今都用在了别人身上，但一页书已经很欣慰了。

咳，这倒也不是说一页书为爱人花钱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现实还是没有这么浪漫。要知道宫无后一开始都不用钱的！回想当初，当拦下了第十个即将暴走的店家小贩，一页书终于严肃地对他说：吃饭是要给钱的。

古陵逝烟何以教得出如此的奇葩。

但是这一次，当那位老公公指着那座楼对他说咦年轻人你是不是在找跟你一路的那个红衣服小伙子呀我看到他进去咯的时候，一页书觉得自己不能再放养，哦不，放任了。

老板娘打着哆嗦走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后的大师看起来温良无害，自个儿却忍不住心生寒意，以至于一边走一边念：“我我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大师您不要多心啊，我是被逼的我也很无奈的……”

一页书不忍心地拍拍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温良无害，这位女施主却吓得花容失色口齿不清，实在罪过。但是拍过之后，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是三楼一道通往姑娘们卧寝的走廊，暖黄的灯笼七尺一盏，将木色的走廊渲染得愈发香靡。红色的衣裳一路从这头脱到那头，散落在地上，直到消失在尽头的房间。

一页书推开门，香风扑面而来，老板娘知趣地退了。窗户半阖，月白的软帐后面，娇窕人影若隐若现。端的是：腰若流纨素，耳戴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一页书道：“你想不开？”

宫无后转了一个圈，看起来满心欢喜，“不好看吗？”

“如果你想效仿某位人物，那你不该太好看，他是出了名的上妆手残。”

“效仿谁？”

“……”我们睿智的书哥哥一向深得装傻充愣的精髓。扭头四顾，房间曲折重叠，罗帐四垂，有一种琵琶半抱的美感。这种地方的墙，隔音效果都是一流的，但是门窗洞开，还是听得见酒色喧哗。天色半暗，华灯初上，楼里却早已酣歌醉舞，另有男男老少陆陆续续挺着肚子踱进来。一页书站在窗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宫无后不依不饶，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效仿谁？”

掂量着那四个字说出口被揍的几率较大，一页书继续三缄其口，关上了窗户，便转向他道：“换下来。”

宫无后抿了抿嘴巴，显然不愿意。

一页书凉凉道：“那你是不是还想到外头挂个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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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zirud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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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樓發表於: 2017-03-01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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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大和无后的搭配意外的有趣啊，意琦行的腹诽笑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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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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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樓發表於: 2017-03-02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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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毛我觉得一页书这边的比綺意那边正经多了？！

最难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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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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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樓發表於: 2017-03-10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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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三方】

一

一页书站在走廊里，两排红灯如龙蜿蜒，暖光笼在他周身。他在等宫无后，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主客们的喧哗，不知何时远了，曲折幽长的走廊，安静得异常。

他猛地推开门，门边一匹红帐被风带飞扬起。

房中空无一人。地上凌乱堆着宫无后换下来的裙裾和珠钗，但四周布置如初，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只有窗户开着。

一页书不由僵了僵。

他本该立即从窗口追出去，时间不长，或许他们还未走远。但他没有动。走廊那端传来一声声熟悉的钝响，森然古意，不似人间来。

“孽障！”

禅杖落地，掷地有声。来人额嵌朱砂，宝相庄严，如金刚怒目。他一声喝毕，空无一人的走廊骤然出现数十青衣僧众，前前后后将一页书包围在内。

“身披袈裟，竟敢来此污浊之地！梵天，你已无可救药矣！”

一页书收回推门的双手，余光扫过，却竟看到那个本该在小酒楼里的男人，被两名僧众押着。他的腿显然不会好得这么快，左腿跛着，站立困难。

禅杖在手的和尚注意到他的目光，冷冷一笑，道：“一页书，想不到你脑子坏了，连佛祖也忘得一干二净！此人罪大恶极，不知悔改，你竟敢放任他为祸人间。你将苍生置于何地？”

一页书收回目光，挑着拂尘，闭上双眼。

“如此你也配称梵天、配称佛弟子吗？当初你受火宅佛狱魔化，若不是天佛原乡收留于你，为你化解，你岂有今日！你简直丢尽了佛门的脸，丢尽了佛乡的脸！你最好乖乖跟我们回佛乡接受制裁，悔过思错，一切还能从轻……”

“你听他放屁！”始终的安静的跛子突然大笑，他盯着一页书，“和尚，我信服你说的，你说你不会逃避，你说这是我们三人的命。这些懦夫，对，你就不要理会他们，听他们胡说八道！你敢承担，我有什么不敢！我绝不会拖累你！”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了两僧的钳制，一头撞向一侧墙壁。势头刚猛，一旦撞上势必血肉模糊。头颅与坚墙接触刹那，骤然金光闪烁，水波似的在墙上荡开。

持杖和尚冷笑道：“你等恶徒也知何谓承担？待你身灭坠入地狱，自有苦难加身之时，现在，用你余生佛前悔过，好生忏悔自己的罪孽！”

二

却说宫无后破窗而出，追出城去。心下惊疑，却不敢怀疑是自己看错。那东西在前面夺路狂奔，宫无后在后面紧追不舍。须臾的功夫已去城十里，黑暗里枯枝败木交错纵横，那东西却毫无躲避，一路枝干被撞得噼啪直响，干燥的声音在寂静的树立中分外诡异。

然而追着追着，宫无后突然被钉死般站住。那东西在视线里倏忽一下，就溜不见了踪影。他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返回，但骤然背后厉风直逼，赤光一闪，朱虹出鞘，一支箭矢钉入旁边树干。

稀稀疏疏的声音围了上来，看不清有多少黑影在树林间穿梭游动。这感觉就像被成群成片的蟑螂团团包围一样让人恶寒，但宫无后却在怔愣之后蓦然笑了。

接下来便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黑夜中城外的树林，仿佛突然从沉睡中惊醒，兵刃交接的声音、斩裂肉体的声音、鲜血涌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批一批的杀手扑上来又倒下，毫不曲折和掩藏，对方似乎下了狠心要置他于死地。

通常再善战的人，久战之下必然力衰，所以人海战术其实通常十分奏效，如果真的有足够多的炮灰。但宫无后似乎完全不吃这一套，就如同当初在朝空云歌，他一举格杀四百多人，却毫无疲累之相，若非一页书阻拦，看态势他还能提剑跟意琦行拼命。

当然也有可能是宫无后库存较大，费力耗时。但显然对方没有这个耐心探求究竟。骤然四道寒光从四个方向同时突刺，宫无后欲向上避开，却遭一道掌风泰山般压下。宫无后几乎本能地躲避，一杆银枪就直直刺入腰腹，顿时鲜血汩汩。可宫无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剑锋带着身体一扫，只闻一声低哑惨嚎，热血溅上脸颊，银枪坠地，锵然一声。

然而在此刹那，对方捕捉到空隙，那磅礴掌劲夹带三道寒光直逼上前，宫无后撤后退避，仍然口吐朱红。对方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二道攻击接踵而至，宫无后再退，只感颊边微风一扫，几个黑影突然之间出现在他面前，旋即撞上迎面而来的掌风，顿时血肉横飞死无全尸。宫无后往后翻出数步拉开了距离还是被溅了满头满脸。

更多的黑影从各方涌来，将那掌风与寒光包围其中，周遭拼杀的嘈杂不断，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替补。

杀红的眼缓缓褪下猩色，宫无后才意识到有人插了手。而插手的人显然是在保护他。方才厮杀几乎失去痛觉，但现在稍微冷静下来，失血的眩晕和伤口的痛楚却逐渐拨动神经。

那掌风实在强悍，后来的黑影未能抵抗太久。宫无后看不清眼前光景，但不绝的死亡声音让他愤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了这些人而愤怒。

剑锋携千钧之势，几乎和另一道掌风同时抵达。那掌风被生生逼退，但方才还显得急不可耐的对手却顿时偃旗息鼓。没有停顿，没有犹豫，一群人刹那间撤得一干二净，就如同来的时候一样迅猛。而剩下的另一队黑影，也在对方撤退之后，退入黑暗树林之中，无声无息。

显然对方是有计划的，绝不与一页书交手。一切行动，直切核心，毫无累赘。

三

道观偏僻。

老观主摸着胡子说，小兄弟伤重，但鄙观简陋，药品怕是不齐，只有一味……徒儿，快去取一瓶幽云膏来……只有这一味幽云膏，是本观于冬雾清晨采此山谷底涉株而制，最有止血之良效。

不一会儿那小道士取来膏药，一页书接过，道了多谢。

院中有一株白梅，香冷清冽。

宫无后坐在床头，见他进来，便道：“你一个和尚怎么来住道观了？”

“和尚就不能住道观了么？”

“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这种说话方式，我觉得你在敷衍我。”宫无后不满地说，但脸色并无不满的脸色。他一身新伤未旧，却已若无其事之态。

一页书神色淡淡，也不答话，就着清水为他擦净伤口，抹上膏药。

宫无后说：“我可以自己来。”

一页书便将膏药与毛巾递给他，坐在床尾静静看着。

宫无后一边缠上纱带一边说道：“这药膏擦上去凉凉的，倒是舒服。”

“那你不是要多谢这一身伤了？”一页书说道。

宫无后哈哈笑了，“你真有幽默感。”

一页书垂着眸子，默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向窗外。从这里可以看见院里那株白梅，周遭晦暗，点点雪色，在夜色下看来幽冥鬼魅。

“你在生气吗？”

他回过头来。

宫无后正望着他，他没有答话，宫无后却笑了笑，从床头起来，爬到他面前，在距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端端跪坐着。

一页书道：“这是你第二次这样问我了。”

宫无后道：“我不想你生我的气。师尊从来不生我的气，至少，他没让我看见，但我不在乎他生气不生气。我不想你生我的气。”

一页书望着他：“为什么？”

宫无后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

一页书摇了摇头，他移开目光，“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什么？”

一页书叹息一声，“无事。”

宫无后说道：“要么你在生那些秃驴的气？你没必要跟他们生气，他们哪儿配。”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只是一群秃驴罢了。”

一页书浅浅笑了，说道：“我也只是一个秃驴罢了。”

宫无后也笑了，他凑上来，拉拉一页书胸前的白发，“那这是什么？是毛吗？”

一页书坦然说道：“顶上不秃，秃在心上。”

“噗哈哈……你果然很有幽默感。”宫无后乐不可支。

一页书也随他轻轻一笑。这是个严肃庄重的和尚，他难得会笑，可此时深山冷观孤清，昏幽烛光下宫无后竟然觉得和尚笑起来有些好看。他想让和尚高兴，和尚说喜欢自己，那吻他一下他会不会高兴？

所以他凑上去吻了。

唇与唇的相接，感觉陌生而奇妙。

他撤回来，却失望地没有见到一页书露出多么高兴的神情。他反而愣愣的，好像刚才发生的是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宫无后说道：“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一页书张了张嘴，几次未能言语，最后蓦地失笑。他起身来，扶着宫无后欲让他躺下。他道：“我很高兴。夜深了，你有伤在身，应早些休息。”

宫无后才不信他鬼话，不依不饶，就是倔着身子不肯躺下，抓着被子说：“你鬼才高兴，你分明是在嘲笑我。我哪里又做的不对了？”

一页书俯身看他，无可奈何地，说道：“情人之间才会如此相亲。”

宫无后反问：“难道我们不是情人？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一页书哑然，也不动作，逆光的眸子让他的眼神有些晦涩不清，良久后宫无后才听到他说：“但你爱我吗？”

这回轮到宫无后不说话了。

一页书本不愿逼他，就此作罢，想劝他休息，宫无后却突然抬头看向他说：“不可以吗？”他伸手揽住一页书的脖子，再次送上自己的嘴唇，两相贴合。一页书张开唇齿，分不清是谁先越过了雷池，单纯的贴近变成唇齿交缠。

拨开缠绕在脖颈凌乱的墨色发丝……原来细看，宫无后的头发并非黑色，那是很深很深的暗红。一页书看了一会儿，将发丝缠绕在指间，低下头去轻轻亲吻，渐渐向上，轻咬他的耳根。

宫无后怀抱着他的脖颈，抚摸他的头发。当一页书的双唇经过锁骨，流连在心口时，他恍惚感到那温暖似乎穿透了血肉，赤裸裸地烙在了心脏。心口很热，眼眶也很热。

这是爱么？

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么？

为什么，这么窒息般的难受，却又忍不住的渴望。

直到那双手渐渐移到他腿间，沉迷昏醉的头脑蓦地清醒，犹如被劈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他毫无征兆地突然推开一页书。

“我……”

他有点不敢去看对方，一页书是什么反应，宫无后没敢去看，手足无措地摸下了床，胡乱拉好散乱的衣裳，支吾说：“我，我想出去走走。”说完便如避蛇蝎似的逃出厢房。

山里冷清，他穿得单薄，寒风吹在身上像是刀割，他仓惶奔出道观，浑浑噩噩地走在山间，却不知道身在何处。他怎么忘了，他怎么能忘，爱？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爱。

他竟然第一次在想到这件事时，心里涌起的是难过而不是愤怒。如果此时此刻古陵逝烟站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心情提起剑。

是啊，这口剑。

他翻手，长剑便躺在他手上，剑身通体赤色，犹如鲜血凝成。就为了这口剑，他变成今日的模样。就为了这口剑，他失去了所有亲人，得到了仇人。

意琦行是深爱剑的。

而他却是怨恨剑的。

如同他恨着那个人一样怨毒地恨着。

四

一页书找到他的时候，他蹲在河边，脸埋在手臂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身边随意地丢着他的剑。一页书放缓了脚步，走到他身后三尺的距离停下。

“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宫无后没有抬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是我不好，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身后的声音默了一下，片刻后带着笑意说：“那我们都不要说对不起了。我爱你。”

宫无后惊异地回头，不知道这毫无征兆的一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许是见他终于回头，一页书笑了，说：“所以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任何时候，都不必。”

宫无后低下头。

“我是愿意的。但我已经不能给你了。”

一页书说：“因为古陵逝烟吗？如果没有他呢？”

宫无后再次惊异地看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为你取来他的人头，你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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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樓發表於: 2017-03-10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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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一页书】

一

彼时古陵逝烟正劳碌一天准备沐浴更衣，就在浴池旁边，突闻墙外惨叫一片，他一惊回头，就见一白影霎然而至，犹带掌风，扑面而至。古陵逝烟猝然迎战，双掌相激，震退三步。

接下来的故事相当迅猛，无须赘述。几番交手，那人不见有相当敌意，就在他疑惑之际，白影夺了他的帽子一闪而逝，可谓之来去无踪。

烟都大宗师久久立在热气氤氲的浴池边，惊讶、困惑、紧张、凛然等等神色十分复杂。

但他至少能确定一点：刚才那是……百世经纶一页书？！

二

一页书提拉着蓝色的乌纱冠走在林间，脚下枯叶喀喀作响。即使萧瑟树林依然繁密，枝干交错让人迷乱。他步履平缓，若有所思。

看到宫无后时，他还是蹲在河边，蜷缩的影子在林寒洞肃的景色下有点柔弱。这条河在昼色中更加无所遁形，目可见底的深度和两丈不到的宽度让它看起来跟岸边的人一样惨淡。一页书脚步极轻地走过去，将手里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宫无后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那反应和刚才他的师尊并没什么区别。

一页书走后，他心乱如麻。

可无论那些心情是什么，当他抓下头上的东西，看清了，立即愤怒地扔出去。他看起来怒不可遏：“你做什么！”

那轻飘飘的帽子被他一扔竟远远落到了河对岸，一页书也轻飘飘地落到了那边。他捡起那只乌纱冠，举在掌中，那帽子便簌簌化作灰尘，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他看着手心残余的尘埃，“你若不愿见到，我可以让它消失，这顶官帽也好，烟都也罢。然而即使它们消失在你的眼前，就真的了却在你心底吗？你总想逃离那个牢笼，可即使你真的逃离了烟都又如何？古陵逝烟用了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方法将你捆在他身旁。”

他抬起头，迎上宫无后盯着他的不可理喻的目光。

“如果失去的已无法挽回，那要悲观到何时？这条河曾经养育了无数生命，而如今它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水源，植被枯黄，鸟兽消减，人们举家迁徙。等待它的会是什么？注定的枯竭吗？如果悲伤已经太迟，是不是只能等待死亡？可它还拥有你眼前所见的一切，阳光和水，留下来的草木虫鱼，土地还不至于寸草不生。难道因为遗憾，就不能选择改变？”

宫无后看着他的手，那最后一点尘埃在指缝间陨落。一页书垂下双眼，沿着河岸缓行。清晨的河水清凉，拇指大的小鱼在水中跃起又跌落，那一瞬即逝的身影反射着炫目的晨光。

“那一夜醒来，前尘往事俱化虚无，我也曾追问，我是谁。可当我走出那间草屋，一切迷惘失落又转眼荡然无存。我听见风的呼吸鸟的鸣唱，山泉在我眼前流淌。我既然已经存在，那我还应该是谁？我只要是我就已经足够。我爱这苍穹碧海，爱这金乌婵娟，我是风是雨，与生灵融为一体，与水天共为一色，我是万相，万相是我。”

他忽然笑了，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仿佛他背后的万里萧瑟都跟着温暖起来，“你能理解我那时满腔奔腾的热情与喜悦吗？我以为这已经足够，直到我遇见了你……宫无后，你将我漫天奔逸的爱都凝为了具体，你的美丽为这一切赋予了意义。”

宫无后忽然感到不知所措，这苦闷比昨晚一页书亲吻他时更令他难受。

他不由自主想要瑟缩退后，但忍住了，只能喃喃道：“我值得吗……”

一页书举步涉水。

“这是古老的问题，千万年来人们有千万种答案，但它们都没能构成信仰。这条路苦难与欢喜并行，我不知道它是否值得。也许唯有行走在路上的人，才能在一步步的踏足间，体悟问题的答案。”

他走到宫无后面前，执起他的手。

“你愿意吗，与我一起？”

他手心的温度烫得宫无后难以承受，他抖开他的手，终于还是退了。他看着一页书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他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是说，你不是说，这是你的爱情，我不必爱你吗……你变了……”

他别开脸不敢看一页书的眼睛，所以他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就听一页书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我可以做到不抱希望，但你竟然给了我希望，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我变了？”宫无后的声音突然变得狠厉，他瞪着一页书，“我哪里变了？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的希望从何而来？我对你笑吗？在烟都哪怕一个下人一条狗我也能对着他笑——它根本廉价得一文不值！”

他看着一页书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心里的难受愈发压得他难以呼吸。

“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爱我？怎么相信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你一个人，面对着整个天地，他们都责难你！你是一页书又如何，你不过跟我一样，都是被人捏在手心不能挣脱！做不到的，一页书，我们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他嘶哑地喊着，逃离了这个地方。

留下白衣的佛者独自站在原地。

三

收起回忆，一页书心思难辨，只把沉默而具有压迫性的目光投向意琦行，旋即又投向绮罗生。绮罗生观此态势，识趣地往后挪，举起双手，“你们聊，我回避、我回避。”

目视绮罗生消失在船舱内，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这个回避有等于无，一页书重新看向意琦行，幽幽开口。

“剑宿。”

意琦行再次表示淡定，既然宫无后知晓他的身份，那么一页书知晓也不奇怪，毕竟舌头的功能是强大的。顶着那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剑宿在心里冷笑，别以为百世经纶就能恐吓他，还敢恐吓他的人！

“哈，兰房一宿还归去，底死谩生留不住。”

意琦行一开始的直觉是对的，堂堂梵天岂会与区区草莽置气。一页书淡定地无视了这句恶毒的挖苦，直切正题道：“我来寻剑宿，乃是为了宫无后身上红炉点雪之招。”

果然！你一个大和尚能不能不要这么奶爸？

意琦行一脸肃然，“这是我与他之约定，不劳梵天费心。”

一页书道：“单方面的要求，不是约定是强迫。”

“那梵天此刻单方面地要求我解除约定，是否也是强迫？”意琦行紧紧盯着一页书，不欲在一页书——而且是脑识残疾简称脑残的一页书——面前失了气势。只见一页书甩了甩拂尘，意琦行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论了，全神贯注蓄势以待。

“剑宿，我不介意与你谈谈人生。”

“一页书！”这货真的是当初那位与他相谈甚欢的得道高僧么？果然是被波旬撞坏了脑子吧！天佛原乡什么的，还是赶快收了这妖孽！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这么做？”意琦行难得苦口婆心起来，“旁的不提，朝空云歌四百多条人命是你亲眼所见，他之嗜血好杀，不用我说你也明白，难道你还期待他能收了血剑敛了暴戾变成温良贤淑萌宠一只吗？”

一页书道：“没关系，我爱他。”

“我不知道你是高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他，他能为了无足轻重的缘由夺人性命，姑且不论孰是孰非，连人命在他眼里都毫无价值可言，你又能给他什么？”

一页书道：“没关系，我爱他。”

意琦行直想吐血，他觉得他体会到了一贯在绮罗生身上才能体会到的抓狂，“他身负血泪之眼，这种东西天生凶煞，养虎为患的道理你不知道吗？难道你想带着一个不可控制随时……”

“剑宿。”

一页书打断他，他的眼神一贯疏世淡然，此时此刻却让意琦行话到喉头不由一滞。

“你也同样，欲阻止我吗？”

意琦行瞪着他，无言半晌。

终于他撇开脸，“罢了。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我也管不着。”

一页书突然沉默了，他看着意琦行久久无言，最终垂下眸子，道：“多谢。”

意琦行哑口无言，甚感别扭。

夕阳渐远，寂静的玉阳江上听得见水流潺潺。良久，还是一页书先重新开口，“剑宿，你还未给我回答。”

意琦行刷地亮出黑月之泪，可怜月之画舫从此多了一个窟窿，“你要跟我谈谈人生吗？好啊，奉陪！”当劳资怕你！

一页书默默望着他，他的目光过于深沉和平静，意琦行头皮发麻，忍不住想挪开，但他绷着脸，恶狠狠地死瞪回去。一页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道：“不必了，我静候剑宿佳音。”他行了一礼，“请。”

要不是他的口吻过于笃定，意琦行几乎以为他想开了。一页书离去时全身上下绽放的自信满满让他油然而生一股郁闷。他捂着心口，感到隐隐内伤。

“谈得如何？”不知何时窜回来的绮罗生拍拍他的肩膀，明知故问。

意琦行冷冷一笑，“呵呵，相谈甚欢。”

四

宫无后来找意琦行是在一页书离开后的第二天。红炉点雪日期将至，原本意琦行也是在等他，事情本来很理所当然，但这个时间节点十分让人想入非非。

当时绮罗生已经离开，他说他去幽梦楼帮意琦行问问关于他小妹的营救计划——意琦行很震惊于他竟然还记这件事，但一点都不愧疚于自己当时扯的淡——于是就捏着一把雪璞扇提着一壶雪璞酒向着幽梦楼进发了。他摇着小红炉说，香儿只爱花酿，我也要让她知道这世上有的是好酒。意琦行盘腿坐在船尾闭着眼睛吹着风，直到绮罗生的气息再也感受不到他才睁开眼睛。

他能说什么？他说雪璞酒是只属于你我两人的东西，你怎么可以拿给外人？可他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了，两个人的默契，当其中一人不再在意，另一人的在意就失了承载，无足轻重。

本来他应该去找一家酒馆借酒浇愁，但绝代剑宿有个众所周知的怪癖。所谓酒不轻饮，旁人道他知己难交心高气傲，但鲜有人知那只是因为他酒量太差，三杯即倒。醉在月之画舫还有绮罗生照顾他，醉在秦楼楚馆可没有人拖他回去。

所以意琦行只是坐在酒楼里点了一份酱爆花生米，小鸡啄米一样一颗颗啄，富有爱心的店小二还面带同情地附送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剑宿心情低落到一定程度，以至于当宫无后在他对面落座时，他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宫无后也好似不欲多言，只静静坐着，看着他小鸡啄米。于是两个人竟然就神奇地相安无事甚至在旁人看来算得上和谐融洽地坐在一张桌子前，直到那盘酱爆花生见底告罄。

剑宿仰头将最后一口蛋花汤也解决掉，才看向对面的人。

“你想好了？说吧，是什么？”

宫无后盯着他，无言依旧，似乎并没有准备说的意思。意琦行也不催促，只是等着。

“我那时确实骗你。”他正视他，眼神一何单纯无辜，可说的却是毫无关系的事。“我想让你带我出烟都，后来看你一本正经，呆得好玩儿，就装了下去。”

看他说得一脸理所当然，意琦行忍不住火就想冒。

“我向你道歉。”

意琦行默然。

可宫无后说完竟然就是一副起身欲走的态势，意琦行大惊之下一把攥住他的手，“你就走了？”

“我要回烟都了。”他低着头，看起来竟十分乖顺。

意琦行道：“你不过剩下几天时间，回了烟都也是死，难道你以为你师尊无所不能到破我红炉点雪？”

他摇摇头，道：“这是我与他的一场宿怨。若我胜了，那死就不可怕了；若我败了，活着也没有意义。”

攥着手腕的爪子用力更狠，他黑着脸，“我说不准你死，你就不准死！”

意琦行盯着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想起自己为了他在罗浮山上那恨不得就此记忆格盘的十日煎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劳资付出多大的代价才保住你这条小命——咦貌似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劳资蒙受了多大的心理阴影才保住你这条小命，你丫说死就死，叫我情何以堪！

然而宫无后抬头看向他，那一瞬间，意琦行觉得他误会了什么。他眼中闪动着脉脉水光，没等意琦行看清楚，又低下头去。

“一页书说，就算有朝一日，世界付诸荒芜，生灵皆灭，他孤身一人，他依然会想要活下去。”

意琦行眼皮一跳，这是神马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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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46樓發表於: 2017-03-10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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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意绮好吗意绮，你这样是要被剑宿红炉点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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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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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47樓發表於: 2017-03-11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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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若有人兮山之阿】

一

“可是为什么啊。他每一句都带着哀伤和绝望，可为什么仍然想要活下去？”

意琦行不言。

“这浑浊冰冷的世间……他爱它吗？你爱它吗？为什么如此流连不返？”

他爱这个世间吗？剑宿问自己。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充斥着他曾经期许而终于唾弃的东西，所以那漫长的岁月里，他宁可独自徘徊渊顶也不愿下流于世。他曾看尽了世态炎凉人间百态，那里头充斥着太多黑暗和腐臭，这些丑陋变换着不同形态，千变万化层出不穷，简直可谓应接不暇。善恶被模糊的界限，是非被践踏的浑浊。人们总有各种理由，似乎能够使得罪恶都变得感人肺腑。所以意琦行从来厌恶听理由。

可也不至于生无可恋。他想起绮罗生，他刚刚失恋，不提；想起一留衣，沉在湖底，来日无期，不提；想起大家姐，岁月流转，物是人非，不提。

最后想起渊顶后山荒地的十二座坟头。

还真似乎生无可恋。

但也不会想要死。

他想无可想，答无可答，索性不答。

宫无后没等他的回答，说道：“你知道烟都是什么样的地方吗？烟都没有女人，因为女人从来不被赋予人的权利，她们只是作为工具被使用。奴役，泄欲，生育，成为装饰，或者犬马的喂食。但莹姐姐就是一个女人，她照顾我，从我第一日进入烟就开始。我还记得她的柔软的躯体，和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馨香。她为我擦干眼泪，守候病中的我，容忍我的所有任性。她用她的一切对我好，而我也天真地以为，我能保护她，哪怕是以丹宫的地位，以血泪之眼的天赋。”

“但我错了。当我看着她……他们丑恶的身体，压在她孱弱的躯体上，喘息着，享受着——我，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杀了他们，千刀万剐！可那又怎样？我看着她，她奄奄一息，还对我说，对我说不要恨不要恨……可我怎能不恨！那时我才知道，我自以为是的成功，在那个人眼里，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眼里，只不过是弹指一灭的渺小。他就像一个巨大的魔鬼，像地狱，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我的头顶，压迫着我，折磨着我……只有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我才能，才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完那句话。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求他？为了那种无关紧要的事？他毁了莹姐姐，也毁了我的一切！我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够，我为什么还要去求他！”

最后一句话，他愤怒地大喊，恨意炽盛，悲痛更盛。

世界一瞬间安静了。

意琦行耸然一惊，扭头见所有人停下动作盯着他们。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还身处人来人往的闹市酒楼。

拉着宫无后若无其事地给钱走人，穿过街市。宫无后任他拉着，跟在后头没有声响。街市繁华，摩肩擦踵，意琦行好不容易避开人群，才找到一处废弃的院落。废墟久无人烟，早成了野狗的领地。一株枯萎的植株兀自立在院落的西南角，死了也不肯倒地染尘。

意琦行看着面前颔首垂目的宫无后，有种百般嘲讽千般蹂躏的冲动，但他压下了这股躁动的情绪，也没有继续逼问他无字之印的事。

眼看时间迫在眉睫，宫无后脖子的弧线几乎已经跑完了一个圆圈，就像一条猩红的项环戴在颈间。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解了红炉点雪，还是任其死无全尸？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但若是如此，他绝代剑宿的脸可往哪儿放啊！

他怎么就尽干这种作死的事儿！

“站住！”

一个不注意，这货就想溜。

宫无后已经走到了一步外，“你不必再等，我不会说的。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它暴露不暴露我不在乎。但我不能让你死。”

意琦行莫名。

但宫无后盯着他，一字一顿，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意琦行，你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只要我没死，你就不能死。”

几句话堵得意琦行哑口无言，原谅他不是鷇音子和三只鱼，想不出还能怎么去威逼利诱叫他说出线索，这小兔崽子实在太难搞，只能默默看着他离开。

宫无后是个杀手，他听命行事。他所有的对外界的信息最有可能的来源是烟都，自行与烟都外人牵扯的几率甚小。他说他不在乎这件事，可听他口气这件事又相当危险。是什么样的事，可以让他在没有利益、明知危险的情况，却还是要做？

意琦行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怎么早没想到？

古陵逝烟。

二

有那么一瞬间，意琦行严肃地考虑，要不要绑架了宫无后要挟古陵逝烟？不过这个念头也就在他脑子里一闪而逝。他觉得鷇音子拿一留衣的性命要挟他很是卑劣，那么他怎么能和他一样卑劣。如果绮罗生在的话他可能就要说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意琦行毕竟不是绮罗生。

但这样一来，事情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如果他从宫无后这里挖不到想要的信息，那这条线索等于断了。

不！决不能如此轻言放弃！意琦行振作了一下，开始思考和古陵逝烟交涉的可能性。至少比起油盐不进的宫无后，古陵逝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容易搞定，有欲者必有所求。意琦行没有担忧自己对烟都大宗师会有多大价值，他一向不担忧这类问题。

这么一想意琦行反而不怎么急了。为什么突然不急了呢？剑宿表示：跟那只老狐狸打交道费心费力，所以必须养精蓄锐以备后战……好吧说实在的他就是不想去烟都。由此我们大概可以窥见剑宿有多嫌弃大宗师。

绮罗生从那天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对此意琦行早有预料。他一个人坐在面馆墙下的破箱子上，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看着人头攒动的街头，耳边充斥着小贩们的吆喝。似乎再过不久就是年底，难怪人人脸上恨不得长出一朵花儿来。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宁静，满耳朵的嘈杂依然存在，但听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还记得以前战云界也会过年，都是大家姐请了朝中要员集聚宫廷，趁着子时未至吃喝一顿，赶着时间把人放回家去，往往到了子时钟声敲响的时候，宫中没有什么人。而那时候他还小，只觉得宫里无聊，每每偷跑出去趴在一边看着别人家孩子放鞭炮。后来长大了才感到留大家姐一个人在宫里十分可怜，于是除夕哪里也不去，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但是依然避免不了无聊。长老会的老家伙们不准他们放鞭炮，说这是庶民的行径。

由此可见，过年在意琦行脑海里一向是个不怎么抱有好感的东西。后来到了苦境，看到这边人过年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过年。可惜就如同他总是错过绮罗生，当他理解了真正的过年他却早已不再是会为这些事而动心的年纪。再后来宅在渊顶，叫唤渊薮的众人也在耳濡目染下一致地不觉这是一个需要怎么特殊对待的日子，于是一年年也就那么过来了。

一年一年都这么过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坐在小面馆的墙根下，看着人们为它喜气洋洋，忽然之间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暖流在心间细细穿过。或许这真的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是不是他也应该高兴一下？

可是就在他刚这么试图反省的当儿，街道那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女孩，大喊着出事儿了出事儿，于是本来就人头涌动的大街愈加混乱。只不一会儿，消息就从这头传到了那头。意琦行自然也听到了。

女孩说，郊外的废庙死人了。

人们变了脸色，有好事者还或组团或单挑地奔相去看。意琦行本来不想理，可是事实表明，有的时候缘分在那里，躲都躲不开。更晚些的时候，大概是更夫打过了四更，街上空寂一片，鬼影都没有一个。意琦行终于发完了呆，从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带一个晚上的破木箱子上挪了屁股。幽深曲折的巷子里回荡着一两声犬吠，偶或路过一两户人家，里头有没睡的人说一两句家里话。

意琦行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严冬深夜，凉气逼人，分外沁人心脾。脑子里思绪翻飞，东奔西滚，也不清楚在转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郊外。忽然就想起了早些时候那个消息。后来他进入了入定状态，没听见人们又议论了什么，所以不清楚事件之后发展如何。按理说，绝代剑宿混迹江湖，是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死个人什么的，不至于大惊小怪。可走在这郊外，不知为何感到四周鬼气森森，那些婆娑树影，看起来那么不给人安全感。

这种捕风捉影草木皆兵的状态让他恍惚有种熟悉的感觉。

好巧不巧他信步而行就偏偏走到了那间传说中的废庙，可见当命运想要捉弄你的时候半点都由不得商量，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咳咳，言重了。回到正题，既然走都走到了事故现场，意琦行便也没拘着自个儿的双腿往那儿走。这不是普通的死人，很明显这是一支送亲队。锁啦铜铃花球什么的散落在地上，和着各种碎片，破坏程度略高。最夺人眼球的是一顶布满红绸的大红轿子，一只轱辘已经卸了，像一位年迈的老婆婆一样歪在满地残骸中。地面有血，却不见尸体。这有些奇怪，尸体应该是当地人组织清理的，既然清理了尸体，为什么还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难不成还留作纪念警醒世人吗？

意琦行向轿子走过去，想掀开看看里头什么情形，一边伸出手一边阴暗地想会不会当他一掀帘子就发现里头歪着一具血肉淋漓的新娘尸体。然而比想象更诡异的现实是，他的爪子还没挨着红绸，帘子中猛然出现一只手狠狠将他攥住！

饶是剑宿身经百战也不禁吓了一跳。那只手一抓住他很是用力，但随即却又十分温柔地松开，缠着指间抚摸。意琦行一向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什么是美人呢？大概就是仅仅一只手也能美得风情万种。在这个大多数人能吓得尿裤子的情景下，我们可敬的剑宿还能想着风情万种，由此我们不得不佩服绮罗生——咦为什么是绮罗生？佩服绮罗生调教有方，柳下惠也能一朝扭转变成西门庆。

当然尘外孤标距离西门庆还是有一点距离的，所以他当即想要抽身而退。可就在当下，那手骤然发力，下手之狠让意琦行都能看到其上猛然暴起的青筋。下一秒他就被一咕噜拽进了轿子里。

脊梁骨与硬木头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还没来得及看清局势身上就是一沉，某人华丽丽骑上了他大腿，并且在他发出任何声音之前捂住了他的嘴巴。那人……或者那东西凑近下来，意琦行想起了算得熟悉的气息。

他别来无恙的仇人山鬼，正眼角带笑地瞅着他，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意琦行翻了个白眼，想要充分表示自己的鄙视。他的想法是，不问山鬼动机是什么，先鄙视了再说。

山鬼并未因为他的鄙视而不满，他还是笑意盈盈，说道：“帮个忙？”

他话音甫落，意琦行顿感身下剧烈震动，一股失重感向他袭来。他顿感不妙，“帮什……”

可惜他话还没问完，山鬼就拽起他的领子，一脚将他踹出花轿。

外面的景色完全变了。黑夜还是黑夜，但是花轿悬浮在半空，脚下是偌大的古城！意琦行正以身躯划出半条漂亮的抛物线，极速向下，即将与古城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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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樓發表於: 2017-03-11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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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故人】

一

步香尘醒来的时候，男人正在穿衣服，雪白的衬里拉上去，一点点将背后狰狞的伤口遮掩。这个男人高挑精壮，肤色苍白没有血色。银灰色的长发披散着盘旋在床，曲线优娆犹如一尾妩媚的蛇。她望着他，眼底春意盈盈，却也柔情满满。

女人往往有最敏锐的感知，尤其是步香尘这样的女人。意琦行？别逗了，她可以不讳言地说：那个糙汉要是敢知道什么是“九浅一深”“右三左三”，她就敢立刻收拾行囊皈依佛门从此禁欲！

若这具躯体不是意琦行，那么加之之前诸多迹象，尤其是那诡异的“绮罗生”，其实不难猜到他是何人。再加之八品神通一探佐证，十有八九。

这让步香尘有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

二

第一次见到绮罗生的时候，步香尘就喜欢他。

不过那时候步香尘还不是步香尘，他还是那个摇着羽毛扇留着小卷发的策梦侯清都无我。见到绮罗生之前，他就知道这个人是江山刽子手，可是见到人时，绮罗生沿着河岸闲庭信步，洗完衣服的老太婆拎着两只木桶步履蹒跚。绮罗生笑道要我帮忙吗，老太婆就把木桶递给他。如果这情景放在普通人身上，实在平凡地让人麻木，但那是江山刽子手，江湖传说恶贯满盈的江山刽子手。他两手拎着桶，头发贴了嘴角却没法拨开，跟在老太婆后面亦步亦趋。难称强壮的躯体套着雪白的衣裳，朴素无华却又明丽夺目。策梦侯远远站着，心里就想，会做这样的事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于是他决定不管那些江湖传说。

可就算如此，按道理说这样的情景不应该打动他。它可以打动一页书，打动三余，退一万步说，甚至是意琦行，但也不应该是策梦侯。可那一瞬间，策梦侯的的确确感到心口一阵热流淌过，穿心的血液都变得温柔。

她从来没有像喜欢绮罗生那样去喜欢过一个人。绮罗生说扒拉扒拉，嗯嗯这话说的好，记下来；绮罗生做扒拉扒拉，嗯嗯这构图真美，画下来。多年以来，绮罗生不知道充当了她多少作品的原型——当然这做法有点变态，但这不是我们今日的论述重点，目前的论点是步美人的情感真挚程度。

三

这具躯体是她不熟悉的，但内里的灵魂却是她所熟悉的——即使他性情大变，也还是他，要说这世上谁最能够接受绮罗生的改变，意琦行之后大概就是她——绮罗生抹去了这具躯体的沧桑冷冽，为它的眼角染上一层温热的柔情，这样的柔情多少年来引诱着她、纠缠着她。

但喜欢和爱毕竟是有很大区别的，这就是为什么策梦侯可以和绮罗生百年相交不逾一步，步香尘亦可以和他交颈相缠莺莺燕燕。

步香尘不追求爱情，她满足于感官带来的高潮体验，好在绮罗生也不追求。他抱着步香尘，说她真美，夸她风情万种，说自己如何迷恋以及爱不释手，但他从来不说我爱你。当然这不能说明我们的小狐狸不够真诚，他不说，恰恰是因为他太过真诚。既然知道这是一个假命题，又何必为了一时的情趣而给对方虚伪的承诺呢？这对双方都有可能是伤害，万幸绮罗生没有这个习惯。况且他们之间的情趣已经够多了，哪里还需一两句空洞的“我爱你”来充数。

步香尘起身抱住绮罗生，酥软的胸脯贴着他的身体。绮罗生从善如流地回头亲吻她。步香尘问：“这就走？”

绮罗生站起身，笑道：“小香儿舍不得我吗？那我也可以再留一晚的呀。”

四

连绵不见周极，白月惨淡。整座城市犹如沉睡，掩埋在古老岁月的黑暗与沉默中，透着森凉死寂。蓦然轰然巨响，天崩地裂一般，碎石震动，地面裂开罅隙，瞬间撕开百丈。

仿佛被惊醒，巨型藤蔓撕裂地表拔地而起，无数触手般的枝条腾空直立，犹如预备攻击的毒蛇，亲密迎接了半空坠落的意琦行。

藤蔓的表面覆盖着泥土与绿色青苔，巨大的触手在空旷的城市上空愈发暴露无遗。

擒鹿原！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意琦行翻身落在一条藤蔓之上，落地极稳，但藤蔓不稳，蔓头一甩，意琦行拔出黑月之泪一把插进藤蔓，整株藤蔓犹如动物沸腾起来，癫狂地挥舞扭动。

抬头看那花轿，竟然趁此时机，如离弦之箭嗖地消失在古城深处。意琦行骂了一声，马了个壁的你只山鬼最好这辈子都别叫我碰到！还没骂完一条藤蔓就横着抽了过来，巨大的体积，只感黑影逼近，仿佛一面墙整个拍了过来。意琦行连忙拔了刀沿着蔓条跳下。两条蔓头撞在一起，巨大一震差点没把意琦行给震下去。

他没空思考这东西出现的理由，藤蔓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虽然远看就是一条细细的条状物砸下，可对于站在它正下方的意琦行而言，这和天塌下来没有什么区别。

他清楚这东西刀枪不入的特性，没有硬拼，骤然跃开，同时手上凝聚剑气，一招斩出，人往反方向射出。无论如何，离开此物攻击范围是最好的选择。不知道它有没有移动的功能。

冲到藤蔓边缘，纵身一跃，剑宿再次向着幽暗大地降落，风迎面袭脸，混乱视听。

骤然身子一顿，意琦行感觉自己接触了地面，可一睁眼，却发现，周遭一片陌生。

其实也不陌生。

震惊下，他不得不相信，他回到了当初被欲界的埋伏的地宫！

断壁残垣，还刻写着当日战况惨烈。山中空气流通不畅，满地尸骸尚未腐烂完全，但已然触目惊心，尸臭充斥着整个空间，令人难以呼吸。

意琦行脑子再次一懵，猛然醒来，却发现江水潺潺，愁云惨淡，他竟然在月之画舫。

惊疑四顾，不见藤蔓，不见尸骸，江风带着湿意拂过脸庞，的确是玉阳江。

恍如隔世，一时分不清何真何幻。

是做梦吗？他是何时在这月之画舫睡着的？从哪里开始是虚幻？诡异古城？遇见山鬼？还是他坐在街边的那个下午？亦或者宫无后来寻他？甚至是绮罗生带着雪璞酒离开……

船颠了一下，意琦行想吐。这恶心的感觉总不会是假的，他想。

摇了摇脑袋，他决定让自己清醒一点。

在下雨。

微风拂面，细雨点水，清晨起了白雾，笼罩着江上江岸，远远的林木都半掩在浅白泛青的江雾里。雨丝刺入成团的白雾，轻柔地仿佛无形，却在船缘近处磨砂了江面，粼粼地颤栗。

白雾横江。虽然曾经走过千山万水，但因性不喜水，或过或避，这样的景色他其实并不多见。深深吸一口冷气，仿佛将这些日子积郁在心的恶气吐出不少。

然后他就僵硬了。

白雾裹着紫色的衣裙，远方踽踽行来的单薄的身影刺得意琦行心头一颤。

有一瞬间绝代剑宿大脑空白手足无措，维持着跪趴在船头想吐的姿势动弹不得。这个画面太过突然，超出了他的控制范畴。大脑空白的下一个瞬间他直想一头扎进水里作死人。

然而现实是他撑着伞忙不迭遮到女人头上，雨水眨眼间在他发梢洒下一层小珍珠。

“那个啥，雨雾湿寒，姑，姑娘要不要上船暂避？船上有火炉和热茶！”

女人诧异地望着他。

“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可怜剑宿不善言辞，此时此刻更是舌头打结字吐不清，恨不得抽自个儿一个巴掌。突然脑中白光一闪，“我叫绮罗生，白衣沽酒绮罗生。”

“绮罗生？”

女人终于开了口，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我见姑娘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外，恐怕不太安全。这冬晨江雾寒冷，若染了病就不好了，不如往在下船里坐坐，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巴掌，这绮罗生上身的感觉是肿么回事！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尘外孤标还有救么！

“不太安全？”女人冷冷一笑，“指的是你吗？”

“额，不是。”意琦行老实地回答，绕到前面带路，“这边请，姑娘这边请。”

即使上了船，朝天骄仍然心不在焉，望着远处不言不语。

但是在意琦行生火打翻一次小炉、沏茶打翻两次茶壶之后，再心不在焉也被吸引到了眼前。意琦行手忙脚乱地收拾洒了大半桌的茶水茶叶，收到她的目光不由一顿。

尘封了不知多久的记忆倏然回潮，那个奔跑在悬空云廊上一层不变、永无止境的噩梦。

那个对提着剑的少年，愤怒地说，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再保护我、为我顶罪受罚、哄我吃糖了，总有一天我会握着剑一个人走很远很远的路，身边没有任何人！

“对不起。”

微不可闻的低声。

可朝天骄听到了，她望着他的双眼，神色微异，“为什么？”

意琦行似乎也诧异了一下，避开目光。飞快地收了狼藉，重沏一壶，终于一杯茶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朝天骄面前，热气氤氲，茶香四逸。唔，闻着像是牡丹花香——绮罗生怎么还没扔了这么变态的茶叶！

望着对方眉目低垂正襟危坐，眼神沉重表情严肃，朝天骄索性先开了口：“阁下有话对我说？”

“没……”意琦行闻言一乱，支支吾吾，“我是想问，那个，我观姑娘面带愁容郁郁寡欢，不知所为何事？”

朝天骄眉头微蹙，“与你何干？”

“是我唐突。”

随着意琦行话音落下，沉默漫开，船内气氛诡异。各有心事的两个人，对坐无言，一顿茶喝得没滋没味。

鷇音子想要意琦行做一口剑，可是他还在为了一个女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胆战心惊、失落牵挂。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成为一口杀人的剑？

五

塔耸如山，高逾百丈。这大概是这座城市中最高的建筑了。从这里可以看见万家灯火，穿梭其间的人群车马犹如一粒粒抽象的墨点，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游移。

他坐在最高的那一层，塔檐翻飞，正好可以供他在那里坐着而不滑下去。衣摆飘在风里摆荡，起起而伏伏。

身边黑影闪烁，有人隔着一臂距离在他身边坐下。

那人说：“果然这里视角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神瞰众生就该是这个角度！”

宫无后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绮罗生转头笑道：“我说路过你信么？”

宫无后道：“拔地而起的路过？”

“谁让我们有缘呢。”绮罗生满不在乎地说。大概他真正想说的是，他和天下美人都有缘，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他。绮罗生坐在一旁，时不时拿余光瞅他一下，宫无后却没再看他，他只好先开口道：“那位与你同行的大师呢？为什么没看到他？”其实他问得很委婉了，至少“同行”二字是如此。

宫无后淡淡回答：“你找他么？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不，我不找他。”绮罗生道，“我就是关心一下。”他顿了顿，“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我跟他分手了，你满意了？可以滚了吗？”始终淡漠的宫无后蓦然怒了，语气不善地瞪他。

绮罗生连忙摊手，“我冤枉啊……哪里惹到你了？”

“还是你以为，我也是来阻止你的？”绮罗生叹息一声，“其实大师也挺不容易的。据说他曾是人人称道的高僧，如今转眼沦为人人唾弃的伪佛。你说他还能算命，或许早就算到这个结果，可是对你的感情还是承认得多么干脆。就冲这点，我也敬他是条汉子。”

“一页书是个好和尚。”宫无后说。

“好和尚，”绮罗生眨眨眼睛，不怀好意道，“你不应该说他是个好男人么？”

“火中生莲华，是可谓稀有，在欲而行禅，稀有亦如是。”

绮罗生惊了一下，真不想还能从宫无后口中听到一首谒子。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和尚。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佛者难能可贵，可看破红尘却仍然愿意将自身卷入红尘、在爱欲中参禅的佛者更是可贵。他和那些满口经纶的秃驴都不一样。”

绮罗生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他错就错在太过与众不同。人们不喜欢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的东西。”

“那你也认为他错了？”

“他没错。”宫无后忽然沉声道，说得无比认真，“错在我，是我对不起他。”

好歹听出了点端倪，绮罗生心里的小人摇了摇头，啧啧，是该说意料之中还是该叹天意弄人呢？他说道：“其实算不得错，爱情又不是做交易，你哪儿来的义务一定要回应他。”

“大概吧。”宫无后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自顾自地说，“他不应该跟我在一起。他喜欢我什么呢？如果他发现我其实并不好呢？他受尽非难，得到了我，那如果，我不值得呢？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我是烟都丹宫，磨练根基剑技，只求更进一步。我要杀了师尊，杀了他我才能真正解脱。我，我这么多年都这样活着，可一页书突然对我说，要带我走……”

听到这里，绮罗生才突然有点福至心灵。烟都是个什么地方，在步香尘那里略有耳闻。烟都给了他一个畸形的生活，可纵然畸形，他却已经在这个环境下生活百年了，那么艰难困苦的日子，他好不容易才在自己与环境中找到一点微妙平衡，先不论这个平衡是否合理，但是它好歹支撑着他活了这么长时间。生活早已在他脑海里烙下了“艰难”的烙印，你要让他如何坦然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而奋不顾身地去开辟另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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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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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49樓發表於: 2017-03-13 12: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三十二章【前夜】

一

寒风中，高塔上，一双人。

其实宫无后实在误会绮罗生了，他真的是路过。不过早晨离开幽梦楼，然而这会儿华灯初上，路过春街柳巷看着红灯绿酒不由得又有点想念小香儿醉人的花香和温软的床。可能上辈子生是一棵树，风儿去鸟儿来，天南地北不由人，被束缚地狠了，这辈子便十分不能忍受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或许这样的人就像水上浮萍，找不到自己的根，只好随波逐浪。有的时候走得累了，靠在某个岸口，然而安分不了多久又开始向往远方。于是往往身不由己又乐在其中。

带着对小香儿的思念他惆怅地爬上目之所及的最高海拔，然后意外撞上某红衣姑娘……咦！这不是小生儿的儿子么！

在幽梦楼时步香尘对绮罗生讲诉过宫无后对阎达的那次恶战，虽然她的重点在于：如果他不是烟都的人我就以身相许了太可惜了实在太可惜了。而绮罗生的重点则在：这样二话不说挺身护花的觉悟显然跟他是同一阵线啊，先不管他浪与不浪。于是他决定原谅宫无后给他的那一个巴掌——而显然意琦行这种综合言语、表情、躯体姿态来恐吓女孩“第二个选择就是揍到你跟我回冰楼”的无耻行径是不堪入目的……剑宿前路漫漫，让我们给他祝福。

而现在这个同线战友背对着他坐在塔顶边檐，长发和衣裳在夜风里飘舞，愈发裹得他单薄消瘦。作为一个妇女之友……咳咳，一个有爱心有理想的社会好青年，看到美人独自一人低沉失落，他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近来一页书和宫无后的新闻甚嚣尘上，在苦境日报挂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头条。虽然他和意琦行都具有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品质——这大概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但作为一个江湖走跳的积极分子，绮罗生想不知道，基本很难。毕竟在这个信息轰炸的时代，受众往往身不由己。

什么叫做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次佛门事件对此作出完美诠释。一页书仿佛戳到了佛门的激怒点，一波又一波的狂战士们视死如归，可谓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佛门的过激反应，显然感染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于是从三教到俗众都义愤填膺起来，仿佛全天下都恨不得杀此孽侣而后快。意琦行曾调侃此等盛况“梵天不愧梵中天，翻手为云覆手雨”。

事实上，作为“无辜的”被爱者，宫无后能陪一页书走到现在已经让绮罗生佩服了。虽然对一页书这种义无反顾的爱情方式，他不甚苟同，但如果有希望，他还是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有的人自己得不到，就希望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痛苦，而有的人自己得不到，便只好看着别人幸福来取暖自己。两种人虽然都很无奈，但显然第二种人要快乐得多。

然而初衷是好，路到山前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不对他说说地域文化多样多元我很理解，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就算你是太监我也没有半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沉默令人压抑，绮罗生头皮发麻，只好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其实你还是很想要他的对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难过，在这里一个人独饮阑珊。”

“我没有独倚栏杆。”

“是独饮阑珊啦。”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你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晚饭吃撑了不消化顺便透透气吹吹风而已。”

“……”

绮罗生忽然轻轻一叹。

“我虽然不是很能体会你的感受，但是就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那么当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一个可以摆脱这些不喜欢、这些痛苦的机会，可能它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仅仅因为鼓不起勇气去挣脱，只能默默看着它一点点远去，是不是有点太可惜？”

“这个过程的确说不太准，也许只需一步，也许漫漫长路，也有可能永远走不到尽头。可那尽头的是你所渴望、希望的东西，只要还不放弃，你向前的每一步，都可以更靠近它一点，再靠近它一点。也许每一步都很辛苦，但是每一步都是成功，它会让你欣喜，所以辛苦也是快乐。你可以把这个过程想象得很难，也可以把它想象得很简单。但无论是艰难还是简单，最开始也只需要一步而已，只需一步。”

绮罗生转向他，微笑：“先走一步，胜败再论。”

古陵逝烟是个步步为营的人，目的，手段，第一步，第二部，更多步，最后达成目标。每一步要做到什么，得到什么，牺牲什么，都算得丝毫不差。他习惯把一切掌握在手中，使其不脱离控制。从小的耳濡目染下，宫无后以为为人处世就是这样。可现在绮罗生对他说，先走一步，胜败再论。

怎么能再论呢？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我坚持不了怎么办？那我一路上付出的一切，岂非都成了空无，毫无价值？如果我最终承受不了，落入更深的深渊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跟一页书走了，他却不爱我了怎么办？我不爱他怎么办？失去了烟都丹宫、失去了一页书的保护，落入恨他入骨的佛门手中，他怎么办？

如果不能预见成果，要如何继续？

无数的凄惨下场可以预见，无数的干扰因素可以导致这些下场，太不值得了……可是……

如果失去的已无法挽回，那要悲观到何时？

是否因为遗憾，就不能选择改变？

如果不做，结果永远是不可能，但如果做了，不可能就可以变成可能——只需一步，最初的仪式，只需要打破禁锢，跨出这一步。

只要一点勇气，就拥有了改变结局的可能。

宫无后问：“它值得吗？”

绮罗生问：“你想要吗？”

他的苍蓝色的眸子里浅含笑意，而这本该是一双何等凛冽的眼睛，宫无后想。那双眼睛愈发亮了亮，“一页书一介老僧，实战经验何其缺乏。初夜可贵，它有可能对你的一生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在这种人生的重要时刻，你得找个经验丰富、怜香惜玉的人。”

举起双臂，绮罗生一脸哥哥就是那个懂得怜惜你的人地笑道：“来，让哥哥为你温柔地引导第一次！”

宫无后：“……”

绮罗生笑道：“让哥哥为你温柔地引导第一次！”

宫无后：“不劳烦。”

绮罗生落寞收回手臂：“哦。”

二

高塔之巅，两人并肩而坐。但他们都没有察觉，在一定距离的不远处，一道黑影藏身在阴影中，窥视的眼睛凝望着他们。又或许他们察觉了，但都不想理会。谁知道呢？

忽然那黑影彻底隐没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销声匿迹。

一刻钟后，西宫吊影立在冷窗功名，他的座位就在身后，那是烟都大宗师赐予他的专属座位，但他仍然站着。一人的剪影映在窗纸上，还有袅袅轻烟。

“凤座前日已经去过冰楼，一切按计划进行，只是，她在玉阳江畔遇到了绮罗生，目前与其同行。师尊您说过意琦行就是凤座的王弟绝代天骄，以意琦行与绮罗生的关系……这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妨害？”

大宗师并未回答他，“冰王呢？”

西宫吊影连忙鞠身，明白自己僭越了，答道：“冰王仍然在闭关，他的伤势似乎不轻，但仍有不断派人前往潇潇暮雨。”

窗后的人影久久没有出声，西宫吊影小心翼翼地抬头，几番斟酌踌躇，轻声道：“丹宫离开一页书后，相继见过绮罗生和意琦行，目前尚与意琦行呆在一起。”

他说完一句，等了一会儿，师尊没有打断他，他松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昨日午时，丹宫身上红炉点雪突然解了，但是他是今日才遇到意琦行，此前数日都并未与意琦行有过接触。而且，我们一直没有查清楚，师弟……丹宫身上的红炉点雪到底是从何而来。”

“还有欲界，他们一直有人暗中跟着丹宫，但是在数日前的围杀之后，并未再采取任何过激举动。”

“师尊……”

窗纸后的剪影不动如山，沉默犹如实质，扣在西宫吊影的喉间，越来越近，压迫得他喉头干燥，呼吸不畅，攥在手心的手巾渐渐湿了，抑制不住浑身发冷。

良久之后，师尊才重新出声。

“我记得告诉过你，无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还是说，你不相信为师的判断？”

“当然不是！”西宫吊影急切地反驳，“但是师尊，师弟他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出过烟都，欲界又虎视眈眈，如今，如今又和一页书……牵扯不清，全天下的和尚都盯着他。难道师尊您就不担心吗？”

“他又不是三岁孩儿了，出门走走，知道回家就好。”

“可万一，万一……”西宫吊影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万一师弟就此一去不回呢？您知道他对烟都本就，有所偏见，徒儿只是怕……徒儿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惶恐地低下头，却听师尊口吻中带着笑意。

“他不会。你这个师弟，无论怎样飞，飞多高、多远，最后，都只能回到我身边。”

三

窄碎的石头山路，曲折蜿蜒，描画在黑影绰绰的林草之间，微不可察地泛着浅色。今日下过雨，山路还很湿滑，落叶枯枝掉落在一级一级的石阶上，铺了错乱无秩的一层。浅色的曲线延伸至山顶一座废弃的老亭，亭中坐着一人，浅褐色的僧衣，拖着过长的衣摆，温柔地蜷伏在脚边。

寂静的夜间山林，亭前树影微动，一抹黑影出现在亭外。

然而那坐着的僧者仿佛没有看见跪在他面前的黑影，他仰头静静望着天，今夜无月，乌云浓重，天空压得低，似乎随时还会落雨。

良久，他叹息一声。

“这条线放得够长，时间也等得够久，是到该收线的时候了。他脚程如何？”

黑影口吻恭谨，答道：“禀告辅座，行踪确定，此刻正往西南方向而去，按其速度，今夜会到别原岭。照您的吩咐，一刻钟前已派人通知天佛原乡。目前仍在掌握中。”

“哦，那明日日初，大概就路过擒鹿原了吧。会是在那里吗？”

筹谋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等待火种点燃引信，烟花腾空而起，最为璀璨辉煌的一刻。

最后一句，他低声呢喃，亭前跪着的黑影并没有听得很清楚。怕漏了什么指示，黑影小心翼翼地抬头：“辅座……”

却见忘尘缘已经低下头，他一抬头就迎上他的目光。辅座微笑着，“这次战线拖得这么长，大家都辛苦了。”

收到领导鼓励，黑影振奋了一下，“为了魔佛，肝脑涂地也不辛苦！”向辅座拜了一拜，黑影不再打扰，没入黑暗中，无声无息，仿佛从未来过。

忘尘缘独自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提着那被大白咬过的可怜兮兮的僧衣，缓缓沿着山径下山。

不怪他讲究，实在山路湿滑，一不小心踩上衣角，他就可以不用走直接滚了。走到中途，视线蓦然明晰起来，乌云散开，浑圆的月亮在云后时隐时现。

行至山脚，是一片绿竹，竹中开着一条小道，是百年来无数山民砍柴挑水的成果。沿着小道出去，应该是一片湖泊，虽然不大，却养活着方圆百里的生灵。

如是静虚。忘尘缘踽踽而行，若有所思。声音随着脚步由远而近，逐渐清晰，如有实质，又似无形，穿透众生，浮游天地。

被打断了沉思，好奇地循声而去，错开了小道，在竹林间另辟蹊径，拨开毛刺的竹杆，看见那人，盘坐湖边，水墨衣衫，十指抚琴。

不是三余又是谁。

但也不重要了。

遥远的距离，是琴声飘渺，若非一心一意则难以分辨。忘尘缘闭上双眼，静心捕捉那藏匿在风中细润又孱弱的声音，它们犹如一丝丝的云彩落入凡间，和着月光，在偌大的水面卷着古老的图案，那些令人难以辨析的画卷，聚起而又飘散，碎成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水面、在叶梢、在他的发间温柔抚过。带着浓郁的悲伤的寒冷温度。

看不见的面容，他不知道三余无梦生为什么半夜到这湖边忧郁抚琴如鬼似魅，但他却想到了明日之事。旋即那即将发生的一切也不重要了，此刻存在的，唯有这琴声，和承载着琴声的夜色。

“叹得浮生总是空。”

靠着竹杆坐下，静静听着这难得一闻的琴声。全不顾那仍是可怜兮兮的僧衣，染上未干的尘土与竹杆的毛刺，不再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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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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