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6 【刀剑林】江山别雪更新70f第五十九章（十雪x六合）|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6 【刀剑林】江山别雪更新70f第五十九章（十雪x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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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樓發表於: 2023-09-01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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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你怎么在这里？！”羿鬼晨呼吸急促，握紧弓身质问。

弓狐无忌目光幽深，“你找仙岛，不就是要找我吗？这里就是仙岛。”

手臂上的毒素开始蔓延，很快，羿鬼晨的半个手臂就失去了知觉，对准弓狐无忌的箭失去准头，晃动着跌落。

“弓都握不住，就这样要怎么杀我？”弓狐无忌淡淡说道。

“你！”

羿鬼晨死死瞪着眼前人，少顷，闭了闭眼，放下弓，冷声自语：“你不是他。”

“哦？为什么这么认为？”

“千年过去，你还一点都没变。”羿鬼晨嗤笑：“金蹄战马都死了多久了，你对他那么忠心，怎会见到我还如此心平气和。”

弓狐无忌仍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幽魂。

“那我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羿鬼晨无法回答。自从金蹄战马身亡，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弓狐无忌，就算对方是妖，若无机缘，也早该死去，他又怎么能想象得到，如果对方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我怎么知道。”羿鬼晨喃喃：“就因为我不知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才会依旧这样出现。”言罢，羿鬼晨又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用箭尖刺破手臂，以疼痛刺激知觉，重新扬弓对准弓狐无忌：“这么多年，心魔幻影我看过太多了。”

空气里弥漫的芬芳已经令人作呕，一路上羿鬼晨都很警惕，要有任何中招的可能，也只有这挥之不散的香气。羿鬼晨屏住呼吸，突然回身连射三箭，两箭射穿趁机想要偷袭的触手，最后一箭在空中化作千影，万箭如雨，铺天盖地射向地鬼。

地鬼护体灵罩已被先前灵火烧穿，眼见箭雨就要将触手网上的蚕蔟射成筛子，千钧一发时，另一片箭光斜切而至，竟在半空中将所有箭矢拦截。

相撞的箭矢砸出一连串叮当响动，纷纷颓然落地。羿鬼晨转头看去，弓狐无忌手持百步屠苏，弓弦犹自震颤。

紧接着，弓狐无忌再度张弓，下一箭直射羿鬼晨而来。

金色的箭矢眨眼就飞驰到了羿鬼晨眼前，羿鬼晨反手以长弓格挡，同时借助箭上之力飞身后撤，半空中抽出一箭反射回去。

但弓狐无忌比他更快，另一箭已经再度射出，两箭在空中对撞，红色的箭支率先不堪负荷，被金色的箭劈成两半。仿佛在嘲笑千年过去，羿鬼晨仍然比不过他，金箭破开羿鬼晨攻势，不减余力，闪电般奔向羿鬼晨落下的身体。

眼看避无可避，空中的羿鬼晨却猛然扭身，任由射来箭矢扎穿左肩，借助箭上余劲，一起飞向不远处地鬼张开的触手网上。

弓狐无忌顷刻明白了羿鬼晨的目的，脸色一变，却再来不及阻止。只见羿鬼晨飞身踩住一条射来的触手上，忍着身上剧痛，弯弓拉箭，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溅在箭身上，刹那间，数箭带着鲜血离弦而去，那些饱含灵力的精血在飞驰中燃烧起来，化做了一团团金红色的真火。

地鬼的触手更加张牙舞爪，火焰还没临身，庞大的网状身体上，蚕蔟纷纷破裂，从里面飞射出数道黑光，直扑羿鬼晨面门。

与此同时，弓狐无忌从后攻来，箭矢封锁羿鬼晨退路，羿鬼晨闪身避开箭雨，落地瞬间，就被黑光追上，咫尺才看清，那些黑光竟是一条条指头粗的灰鳞小蛇，小蛇双目撑大，充满怨恨地瞪着羿鬼晨，一头钻进了羿鬼晨肩上伤口。

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内部爆发，羿鬼晨心下一沉，急运灵力试图逼出体内异物，脸上冷汗涔涔。

“你不该这么不听话。”

“弓狐无忌”缓缓靠近，灰蓝色的眼珠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浓郁，他的声音也不再是羿鬼晨熟悉的声音。触手网在羽族命灵真火的燃烧中逐渐化为灰烬，“弓狐无忌”也随之融化，露出了表象之下的本体。

一个五官奇异，披着银色蛇发，身上布满灰白鳞片的怪物张着没有眼皮的浓蓝色瞳，直勾勾地瞪着羿鬼晨。

“你毁了佣，要赔给我。”怪物没有张嘴，声音却直接灌入羿鬼晨脑中，那是一种奇妙的音调，羿鬼晨清楚自己根本听不懂这种语言，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浓郁的异香涌了上来，羿鬼晨心中惊愕，电光火石间，意识到眼前怪物，根本就不是什么心魔幻象。而刚才那只万年地鬼，竟也只是这家伙口中的“佣”。

羿鬼晨运起全身功力想要挣脱束缚，却只是增添了伤势。他猛地吐出口血，虚弱地半跪下去。这时候，那怪物伸出一只手，湿冷的指尖点在了羿鬼晨的眉心，笼罩他的浓稠香气仿佛活物钻入他的体内，无法抗拒的黑暗瞬间将羿鬼晨淹没。

另一边，十雪天子已在林中疾驰了数刻钟。异香远去，地鬼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引他追来的那道身影却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一片死寂的林中，十雪天子停下脚步，放出感知梭巡四周，探出的神识却石沉大海。他凝神跃上枝头，砍断部分枝桠向外看去。天色依旧灰白，走了这么久，无雪圣岳还矗立在地平线处，如同虚幻的海市蜃楼。

十雪天子察觉异样，回头看向来路，铁木林张牙舞爪的枝桠宛如地鬼扭动的触手，不知何时居然变换了模样。

有鬼。

心中这个想法刚刚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打破寂静，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向十雪天子而来。

那声音像是昆虫振翅的声响，但十雪天子环顾四周，什么也没看见。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密集的振翅声变大，哪怕闭塞听觉也无法阻挡，仿佛有无数尖锥在脑中反复戳刺，让人越听越是头痛欲裂。

是直接针对神魂的攻击，十雪天子心神一凛，幽冥猛然出鞘，亮白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月痕迹，黑雪如浪翻覆，以圆月为中心绽出一圈耀眼夺目的冰花，冰花层层交叠，须臾便将大半铁木林覆盖。

密集的振翅声顿时一消，十雪天子定睛看去，那些绽放的冰花里，乌泱泱冻结了一片虫兽，这些虫兽大小不同，形态各异，且种类繁多，有些剧毒无匹，有些则只是普通的昆虫飞鸟。

十雪天子不由眉梢一挑。传闻巫足有同化虫兽的能力，凡是所在，必有虫潮。且这些虫兽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常人无法用肉眼察觉，而虫潮移动的声音也会变成一种修道者也极难抵御的夺魂魔音。

一路走来除了那地鬼外再无任何生灵痕迹，本以为是因天池环境恶劣，现在想来，恐怕不止如此。

十雪天子冷笑一声，这么巧，想什么来什么，这就找到了巫足痕迹。随即手中长刀一震，漫天冰花霎时化作碎雪，带着虫兽尸体纷纷坠地。

解决了一波，另一波紧跟着到来，密集的振翅声阴魂不散。这一次，十雪天子不仅封闭了听觉，连同其他五感全部屏蔽，一跃跳下枝头，手中幽冥裹挟强大灵力灌地而去。

黑雪刀气势不可挡，在地上炸开无数冰花，地动山摇间，虫潮顿时四分五裂，魔音停滞一瞬，十雪天子猛地睁开眼，冷锐目光如同鹰隼，在被冰封的世界里，迅速找到了被无形灵力牵引的虫潮中心。

幽冥为不世神兵，斩断地脉尚且不在话下，何况此地并无结界加持。十雪天子又是一刀斩下，刀威赫赫，宛若开天辟地，摧枯拉朽般横扫四方，在地上生生开出一条宽一丈有余，深不见底的刀痕。

裂开的地面中，虫潮沸腾翻涌，当中夹杂着一小团朦胧不清的白光，白光深处是一块形状怪异，通透明净的琥珀，琥珀中则封存着一个如同婴儿般环腿蜷缩，面容模糊的灵胚。

巫足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形成其必要的条件，集天地精华所成的灵胚太过罕见。

至今修道界都无人知晓灵胚是如何诞生，只知道灵胚有一定可能化形成人，昔年魔世闻名天下的玄狐本体，就是一块精铁灵胚。而那些没能化形成人的灵胚，则在经年累月之中，变成不会长大的死胎，其尸骸会不断分泌出一种生灵无法抗拒的致命脂膏，凡是被吸引来食用的虫兽，都会被其同化，成为死胎的一部分，直至同化到一定数量，死胎便会成为具有一定意识的灵胎。

而巫足就是由灵胎、虫眼两部分组成。虫眼为虫潮，是巫足保护自己的武器，灵胎则是本体。

大多时候，仅依靠虫眼魔音便足以让化境以下的高手被其迷惑操控，但十雪天子早已化境至臻，并不畏惧这种手段，凭借强横刀威，硬是在虫潮之中逼出了巫足本体灵胎。

察觉危机，虫潮躁动不已，隐藏其中的灵胎骤然光芒大盛，天上竟然忽显云雷，当中紫光翻涌，瞬息锁定十雪天子，猛然劈下。

“倒是有点本事。”十雪天子诧异过后，轻蔑一笑，凭借身法在雷光中变换移动，幽冥刀光凛冽，以分海之势破开虫潮，硬生生逼近了灵胎数尺外，一式冥殿十刀·玄霜径直斩去！

虫潮蓦然一顿，刹那天地静止，紧接着，一阵人耳无法捕捉的尖啸以灵胎为中心席卷四方，哪怕提前做了防御准备，十雪天子仍是气血翻涌，意识一瞬失神。

就在这一瞬，数点灵光从虫潮之中浮出，像是被十雪天子吸引似的，飞速飘往他的身上。十雪天子回过神来，注意到异变刹那已迟了一步。

灵光竟是一群蜉蝣，临身瞬间就融入了他的体内。

十雪天子脸色一变，眼前视野忽而晃动，朦胧的黄昏替代了灰暗的天，一切感知都在远去，只剩下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难以言喻的痛苦变得清晰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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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樓發表於: 2023-09-01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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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十雪，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只是想到就说了。”

十雪天子沉默下来，过了会，才说：“你如何不再是你？”

六合道：“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是自己呢？记忆会消失，思想会改变，即便我不受摆渡一念的影响，也难保有朝一日发生什么意外，忘记自己是六合呢？”

十雪天子正靠在屋边的树上，雪鹰蹲在枝头摇头晃脑，被十雪天子手里的狗尾巴草逗得晕头转向。

想是早已习惯六合的多愁善感，十雪天子思索了一阵，开口道：“你是六合，是因为众人所知的是‘六合’，只要有人记得你，叫什么也不过虚名；反之，如果你已不在乎他人眼中的自己，那时候的你，想必也不会为此烦恼了。”

六合怔愣片刻，低低地笑了，“那十雪可要好好记得，千万不要忘记我了。”

十雪天子挑眉：“为什么？”

“因为六合只想做六合啊……”

“你倒是偷懒，连这种事情都要我帮你记着。”

六合眨了眨眼，“十雪不愿意吗？”

十雪天子哼了一声，丢开草，直起身道：“可以是可以，但这可不是免费。”

六合无奈：“那好友想要什么？”

十雪天子假装摆出思索表情，少顷促狭一笑，道：“每天跟我比两次剑，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六合顿时苦了脸，“不能换一个吗？我们不是约定过了每日一比。”

十雪天子哼了一声：“原来你的诚意不过如此。”言罢扭头作势欲走。

“好友！”

架不住十雪天子如此无事生非，六合没有办法，赶忙伸手捉住对方衣袖，道：“六合答应就是了。”

“这么不情不愿？”

六合哭笑不得，却也不是真的烦恼，于是摆出认真神色，诚恳回道：“与好友切磋精进，六合心甘情愿。”

良久不见回复，六合正在疑惑，才发现背对着他的十雪天子肩膀微微耸动，竟是不知忍笑多久。

“十雪……”

十雪天子轻咳一声，伸手弹了下六合脑袋，“你怎么这么好骗，以后遇到他人，可长点心吧。”

六合痛呼一声，捂着额头委屈反驳：“因为是十雪，我才这般信任。”

十雪天子装作没有听到，快步流星往外走去：“就从今天开始比，走。”

六合“诶”了一声，“好友心虚了吗？怎么落荒而逃？”

“闭嘴。”十雪天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里都是笑意。

明明是如此温暖的回忆，想起来却令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只因未来一目了然，是挚友背道，死生不相见。

原来失约的一直都是自己，是他错信了不该信的，总是迟来一步，也是他忘记了不该忘的，总让那人伤心难过，生生将彼此逼上了最不愿意走向的那条路，如此蹉跎千年，才知憾恨如此难以弥补，他们的时间从来都不算充足。

“十雪……回头吧……”

记忆中忧郁的呼唤被喧嚣的杀戮声淹没。

眼前经年流转，夕阳如血，群鸦惊颤。

锐利刀光滑过血红的天，溅出一片比暮色更浓的赤。千军之前，十雪天子持刀而立，竟比围杀而来的妖魔更像修罗魔神。

幽冥在手中激动地嗡鸣，分明是把戒刀，索起命来却似厉鬼。血水粘连着手与刀柄，仿佛那刀自出生起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削肉断骨便是本能。

仙岛皆知天权文曲能文善诗，但他最擅长的，却是杀人。

刀锋切入脖颈，干净利落地斩下头颅，杀人也是行云流水，即便妖魔之躯，也无法抵挡神兵之威。

围剿的妖魔中有不少目露恐惧，攻势慢了下来，一部分怕死的已扭头往后退缩，生怕再迟一点，刀就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以多敌少反而被敌人震慑，领头的妖族见状不禁大怒，一掌拍死一个退后的逃兵，吼道：“对面就一个人，怕什么！”

而后又喊：“天权文曲！七王已死三个，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肆虐的黑雪回落，落在浸满了血的白衣上，十雪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领头，只问了一句：“六合在哪？”

领头妖族目露狰狞，大笑道：“天枢贪狼已死于妖皇手下！”

空气骤然凝固，黑雪跌宕，百步开外的十雪天子身影一晃，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妖族头领的面前。没人看清他什么时候动的，妖族头领错愕瞠目刹那，整颗头颅已被幽冥斩下。

刀上血污滴落，十雪天子冷然环视四周，“我再问一遍，六合在哪？”

临近的小妖承受不住恐惧，当即跪地大喊：“无极山……在无极山！！”

回答他的是漫天狂舞的黑雪。十雪天子向前踏出一步，幽冥刀起刀落，白马过隙，整个清圣桥已成尸山血海。

七王以摆渡一念入侵九界，断地脉，夺地气，操控万千祭品入灵炉，为仙岛铺就举境飞升的大道，却未料想，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弥天骗局。

如今万劫妖海开，摆渡一念毁。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仅让仙岛大计沦为笑柄，连带这一路为之付出的所有牺牲，也变成了荒唐。

是啊，多荒唐……

十雪天子踉跄着来到无极山，这里的战局已经结束，满地尸骸铺成了一条通往山峰的血路，十雪天子心有所感，一路奔往地脉灵核所在，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六合无力地靠坐在山壁边，一身雪衣披血，红得刺眼。

龙渊斜插在他的身前，剑身斑驳，冷刃如井中碎开的月，映出十雪天子乱掉的步伐。

六合虚弱地露出一笑，盈蓝色的眼眷恋地落在十雪天子的身上，“你来了……”

十雪天子走近他，每一步都重若千钧，五脏六腑仿佛正被凌迟，呼吸都是痛楚。

“六合……”他嗓音喑哑，蹲下身伸出手，不知道该碰哪里才不会让这个人碎掉。六合身上遍布伤口，已无一块完整。

最终，他轻柔地握住六合的肩，小心翼翼将对方抱起，心中悔恨万千，“我来了。”

来得太迟，明白的也太迟。恨不得时光倒转，却是覆水难收，无力回天。

两个同样油尽灯枯的人在尸海里蹒跚前行。

“十雪……”六合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上，费力抬起手臂环住十雪天子，温柔道：“我不怪你。”

十雪天子骤然色变，心如刀割，那句未曾问出口的“你会怪我吗？”原来早已被知己洞悉。他无措地抱着怀里的人，数度张口又闭上，最后也只能说：“我不会让你死。”

“哈……”六合轻轻笑了，闭上眼喃喃应诺：“是的，我的命是你的……”

下一刻，低弱的尾音彻底消散在空中，六合的手臂无力地滑下。十雪天子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尽数渡去，却石沉大海。

十雪天子停下了脚步。

天空忽而雷云密布，七色惊雷咆哮，大雨倾盆，转眼之间，无极山上日月同挂，翻涌密云中，一道耀眼天光如长虹贯日，照亮了天地。

龙渊震颤，剑鸣犹如龙吟，与此同时，地动不止，无数妖魔蜂拥而至，将两人团团包围。

“他少的一念果然在你这里，难怪迟迟不见登天道。”天璇巨门从妖群中走出，神色间含着遗憾。

十雪天子缄默不语，轻轻放下六合，拔出幽冥，面对千军万马，身上浓烈煞气竟连妖氛都压下一筹。

“谁也别想动他。”

一句狂傲之言，引得在场妖魔怒不可遏，领头妖皇大笑数声，讥嘲道：“愚人，都不知道你护着的人究竟是谁，就敢闯入死阵！”

十雪天子置若罔闻，幽冥划过掌心，甩出一片血花，起手便是至极一式冥殿十刀·血雪！

霎时杀声震天，血浪似海，无极山上再起兵戈喧嚣，久久不散。

就在两方酣战之际，空中七色雷光变为七色祥云，天边霞光万丈，垂下无数白练轻纱，无极山地气受气牵引，灵流汇聚，仿佛江河入海，前赴后继涌向六合身躯。

太叔雨见状，转头对一旁妖皇道：“六合三尸六气已出，羽化飞升将至，陛下静心等候登天道即可，十雪天子阻止不了。”

话音刚落，六合紧闭的双眼便微微一颤，身上浮现出一层朦胧光晕。龙渊拔地而起，向着六合飞来。十雪天子心有所感，攻势一慢，扭头看向身后。

尖锐的痛楚自胸膛炸开，利刃猛然穿心而过。

一切倏忽静止。

十雪天子瞠目错愕，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致命一剑。

龙渊染血，持剑之人面容熟悉，盈蓝的眼被金色覆盖，凝眸看着他，神情空洞陌生。

“六合……”十雪天子伸手握住了六合持剑的手，继而眉目舒展，轻轻笑了。

“也好……也好。”他低哑喃喃，松开幽冥，踉跄倒退，一点点拔出龙渊，直至剑锋坠地，十雪天子强忍剧痛，深深将眼前人映入心底。

六合眼中金色退去，神情逐渐被痛苦与悔恨覆盖，十雪天子努力露出温柔表情，想说：“不怪你。”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黑暗埋葬一切前，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六合悲痛欲绝的哭泣。

[ 此帖被不見塵在2023-09-02 18: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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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樓發表於: 2023-09-06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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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神鹤端着药碗走进院子里时，六合正在给雪鹰喂东西吃。此次十雪天子去的地方凶险，就没有带它，小家伙郁郁寡欢了一上午，被六合哄了半天才好一点，这会扑扇着翅膀讨吃，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神鹤将药放到桌上，六合拿过药碗道了声谢。

神鹤道：“我还以为你会更坐立难安一些。”

六合叹了口气：“就算着急也没有用，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神鹤点头：“阁下这身体，再折腾几回，恐怕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六合淡淡一笑，摸了摸雪鹰脑袋，喝完药，问道：“说起来，神鹤先生那位朋友，认识六合却不愿相见，究竟是何缘故？”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叫羿鬼晨。”神鹤答道，“你应当记得六弓禁道。”

六合当然记得，这个曾经对抗仙岛的反抗组织，在大战中伤亡惨重，最后只剩下羿鬼晨一人。在六合记忆中，羿鬼晨还是那个因为导致战友惨死而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他也好好活到了现在。

想起这位属于六弓禁道的羽族少年，又想起羿鬼晨要跟十雪天子同行，六合不禁苦笑：“希望两人路上别起冲突……”

神鹤笑了：“羿鬼晨也不是小孩了，会有分寸。”说完拿过空碗，“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稍等！”六合却出言挽留：“在下仍有些事情想问先生，是关于长白山峰上的妖蛟。”

神鹤露出了然表情，“我还想着你何时会问。”他又放下药碗，站起来道：“跟我来吧。”

六合依言起身。

即使不认为自己可以决定太叔雨的生死，了解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是必要。

“所有对于囚犯的记录都在这里了。”

神鹤带着六合到了藏书阁最深处的一排书架前，拿出其中的一本羊皮封面的册子。

六合问：“他是一开始就这样被关着吗？”

“不是。”

神鹤说着翻到书本中间，指着其中一段道：“根据记录，他是在两百年前突然发狂，不止攻击了当时的护庄，还想要逃离禁制，之后又数次试图逃脱，不得已之下，当时的护庄才动用了定神钉。”

“他以前没有过逃跑吗？”

“书上并无记录。”神鹤摇头，将书递给六合查看：“那之前囚犯虽然也有魔化症状，但意识清明，并无失控，也从未显露真身，一直都很安分。是两百年前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有没有可能是没有被记录？”

“不可能，就算护庄没有记录，羿鬼晨也会知道。”

六合拧眉沉思。

世上魔分两种，一种为天魔，指的是生来就是魔种一族，可以炼化天地煞气为魔气所用，达成和人妖等他族运用灵气相同的效果。另外一种，则是血煞入魔。

天魔多在环境殊异的魔世生存，和他族只在于修炼方法和寿数长短的区别；而血煞入魔不同，凡六气有失，引邪入脑，或是修炼妖邪功法，血煞侵体者，都有可能受心魔左右，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往往一夜之间就会让常人丧失神智，一念入魔。除此之外，强大的魔族也可以通过魔气感染他族，污染其神元，迫使对方坠入魔道。

从溯洄镜中太叔雨的样子来看，那时他就已经在入魔边缘，再根据神鹤所言，太叔雨真正入魔则是在两百年前。

六合翻着手里的书，里面内容并不多，可见太叔雨作为囚犯十分省心，唯一称得上大事的就是两百年前的异变。

能受魔化侵扰千年而不入魔，显然是已经做到与心魔共存，到了这种程度的修者，只要不受强烈情感刺激，基本不会突然失控。可册子里没有记载任何异状，好像真是太叔雨在牢里待了一千多年，一夜醒来就想不开入魔了。

以六合对太叔雨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并不高。何况太叔雨若真是一夜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化身那么强大的妖蛟——一千多年前的他分明还是个几乎与凡人无异的弱小妖族。

俏如来行事向来谨慎，若发觉太叔雨身上有着这样的变数，不可能不留下信息，如果没有，那就只能说明当时的俏如来也不知道，太叔雨还藏着这样一个秘密，直到两百年前的变故将这个秘密揭开。

太叔雨是如何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又为何在两百年前蹊跷入魔？难道千年前的阴谋，其实还没有结束？

这会不会和现在针对十雪天子的阴谋也有关联？

想到这里，六合心下一寒，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

“你怎么了？”神鹤担忧地看着六合忽然惨白的脸色。

“没事，我只是……”六合勉强一笑，正要说点什么，胸口一阵锐痛传来，登时眼前一黑，抓住一旁书架才没有摔倒。

神鹤连忙扶住他，不等询问，六合猛地握住神鹤的肩膀，冷汗涔涔道：“十雪……十雪出事了！”

十雪天子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刀锋停在巫足本体毫厘之外，身上两股气息交织缠斗，一边清圣，一边魔煞，随着时间推移，清圣之气慢慢虚弱下来，隐隐有被逼出体外的迹象。

时空仿佛静止，一刹那被拉得极长，巫足和十雪都被凝固在了这一瞬，而距离他十步开外，一名黑衣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十雪天子的变化。

他的面容盖在厚厚的兜帽下，手中握着一枚镂空铜球，铜球中央是一团凝聚成团的蜉蝣，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部分蜉蝣受到牵引，脱离光球飞往十雪天子身上。

失落已久的江山社稷图在黑衣人身前熠熠生辉，图卷展开数丈长，以神器之力创造了一片完全受黑衣人掌控的时空。

这是设计好的陷阱，现身引诱十雪天子追出，利用巫足和十雪天子相斗，在十雪天子专注巫足同时，突然发难，将他拖入无边回忆中受控。

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快了。

陷入灵识交融中的十雪天子神情不断变换，气息越来越混乱，无数回忆冲击着他的意识，带来了那些尘封千年的喜怒哀乐同时，强烈爱憎怨怒也随之而来，在占据上风的煞气侵蚀下，构成了世间最为凶险莫测的七煞心魔。十雪天子猝不及防，已然有了走火入魔的症状。

幽冥与他心神相连，被主人的状态左右，刀身上煞气四溢，红光弥漫，已经毫无戒刀圣洁，完全是一把魔兵的样子。

还差一点。

黑衣人暗忖，催动灵力加速了缚魂珠的功效，更多蜉蝣前赴后继冲了出来，一股脑涌向十雪天子。

这般强行将灵识灌输入体，轻者令人神魂受损，重者则会让人直接走火入魔，陷入癫狂。而黑衣人的目的显然是后者。

蜉蝣尽数入体刹那，十雪天子闷哼一声，七窍渗血，体内清圣之气陡然一弱，身上煞气再无制衡，猛地炸开。

方圆十里的灵气都受到影响暴动起来，围绕十雪天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与此同时，幽冥嗡鸣震颤，十雪天子胸前清气如溪流凝聚，逐渐化成一团形状朦胧的光团。

黑衣人看到光团，脸上露出激动神色，捏诀祭出一样青金炉，就待那光团成形——

十雪天子动了，变成一片血红的眼瞳突然对准黑衣人，低呵一声：“去！”周身灵力变出千刀万剑，如同狂风骤雨四散射出，眨眼就将江山社稷图创造的静止空间摧毁。

黑衣人吃了一惊，不等反应过来，十雪天子身影一闪，下一刻幽冥刀光已经逼近面门。

“你怎会？！”黑衣人狼狈躲开，仍被刀气伤了一条手臂，手里握着的缚魂珠脱手而出，滚到了一边。

“怎会什么？”十雪天子冷笑逼问，刀刀直奔要害，黑衣人节节败退，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以为我会直接走火入魔吗？”

黑衣人堪堪以身法避开密如骤雨的进攻，却气吸急促，渐渐力不从心。

“怎么不还手？还是说，你只有这点本事？”幽冥刀锋擦过黑衣人脖颈，划出一道寸长血线，只差毫厘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如此缠斗几番，终于，黑衣人找到时机并指捏诀，祭起江山社稷图。瞬间天地扭曲，十雪天子动作一滞，一旁巫足无声尖啸，沉寂的虫潮复苏，排山倒海般冲向十雪天子，阻拦在了他和黑衣人之间。

“原来是你设计的，我就说怎么这么巧。”十雪天子却不着急，一边击退虫潮，一边讥嘲：“藏头露尾的家伙，真面目都不敢露吗？”

黑衣人得到喘息机会，捂着脖子站在百尺开外，瞪着十雪天子半晌，才嘶哑道：“你竟能这么快挣脱出来，是我大意了。”

“或者是你太过高估自己的本事。”

雷雪凝冰，在十雪天子周身形成一圈坚固屏障，他不急不慢行至巫足本体旁边，一刀斩下灵胎，失去本体的虫眼在原地茫然徘徊，须臾，一部分化作飞灰消散，一部分则仓皇四散逃窜。

十雪天子收下巫足，转头面向那黑衣人，挑眉哂笑：“还有什么手段，尽展吧。”

江山社稷图绕在黑衣人身侧护持，黑衣人只是看着十雪天子，没有被激怒，也没有继续攻击的打算，而是缓缓说道：“十雪天子，你真以为巫足能够救六合吗？”

十雪天子毫不动摇：“一试便知。”

黑衣人低低的笑了几声，摇头道：“千年前你就被他骗，现在依然被他骗，鹰尊竟然一点记性也不长。”

十雪天子嗤笑：“知道这么多，看来你也是一位故人了。可惜我却记不起来，何时见过你这样鬼祟鼠辈。”

黑衣人呼吸重了几分，“……鹰尊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

“幽冥也从不饶人。”十雪天子冷笑。

“哈……罢了。”黑衣人不打算和十雪天子正面纠缠，捏诀驱使江山社稷图，图上光芒闪烁，迅速化成一个传送阵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十雪天子立刻拔刀攻去，江山社稷图的传送速度却更快，幽冥一刀过去，只砍碎了黑衣人的虚影。

黑影消散，腥风拂过，空中只剩些许余音留下。

“鹰尊若真想让六合活，该找的可不是噬魂的解法……”

铁木林中恢复了寂静，十雪天子神情阴郁，半晌，才捡起掉在一边的缚魂珠，强撑着身体找到一处安全地方。

内伤与经脉中失控的灵力再难压制，十雪天子踉跄坐下，哇地吐出口血。

幽冥已经染成艳红，他喘了口气，凝视着刀上血迹，想起黑衣人的话，脑中记忆翻涌，头痛欲裂。

“六合……”

这时，怀中留声石突然一震，十雪天子顿了顿，拿出留声石，上面光芒浮动，露出一句：你还好吗？

记忆与现实交叠，十雪天子倏然笑了起来，紧紧握住留声石，轻叹一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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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樓發表於: 2023-09-08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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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十雪天子难得多说几句，告诉了六合眼下情况，最后让他不用担心。

留声石熄灭后，十雪天子盘腿调息半天，擦去脸上血迹，起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路上黑雪留下的标记还在，只是到了终点景象却大不相同。地鬼已成尸骸，枯林变成了一片焦土。十雪天子捏了一撮黑灰在指尖撵开，灰烬里还残留着温热，内中溢散的灵力依稀能辨认出是羽族真火的痕迹。

四处都不见羿鬼晨影子，十雪天子皱起眉，心里骂了一句麻烦。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杀意自身后袭来，十雪天子神情一变，反手甩出幽冥挡在背后，一连串铿锵之声，数支箭矢坠落在地，却有一支漏网之鱼，突破防线直袭十雪天子面门。危机时刻，十雪天子连退数丈，错开箭矢锐气，并指御刀，幽冥在半空旋过一圈，后发先至，一击斩断后继乏力的箭矢。

“谁！”

十雪天子厉喝一声，幽冥刀风不老，化作一道流星直飞箭矢射来方向。

一阵金戈交击的响动在昏黑林中响起，十雪天子疾驰而去，握住飞回来的幽冥，一跃斩向面前现形的人影。

“鹰尊？”

惊讶的声音传来，杀意陡然一散，借着明亮刀光，十雪天子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不由也是一愣。

“弓狐……无忌？”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恢复了不少的记忆，十雪天子掘出这个名字，目露诧异：“怎么是你？”

弓狐无忌收起百步屠苏，打量十雪天子半晌，“这句话我也想问。”

夜凉如水，不知不觉天已经全黑。远处无雪圣岳仍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更像一出镜花水月。

“所以你是察觉此地禁制被破坏，从魔世赶来？”听完弓狐无忌来意，十雪天子挑眉哂笑：“你竟去了魔世。”

弓狐无忌道：“若能保护仙岛，找回故乡，又有什么不可？魔世也并非全都是好战嗜杀之辈。”

十雪天子冷哼一声，道：“详情稍后再说，我还要找到羿鬼晨。”

“羿鬼晨？！”弓狐无忌吃了一惊：“他也来了？”

“先前遇到地鬼走散，等我找回来人就不见了。”十雪天子颔首示意弓狐无忌查看四周情况，“此地焦土明显是羽族真火所致，又有地鬼遗骸，羿鬼晨应该还活着。”

弓狐无忌闭了闭眼，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闪过一道火光，紧跟着地面震动起来，无数刺耳的尖叫响彻云霄，哪怕隔着老远，也听得人头痛欲裂。

两人对视一眼，弓狐无忌脸色难看，咬牙道：“是鬼啸！那修罗出来了！”言罢已飞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修罗由煞鬼所生，却非鬼类，而是十分特殊的存在。与集天精地华所成的灵胚相反，修罗为血煞戾气集合，往往在发生过屠杀战争、惨烈天灾，亦或者穷凶极恶之地出现，其本体非人非鬼，非妖非魔，不生不死，却有人的七情六欲。有文记载，修罗最早出自佛国六道，又有非天之称。

当年万劫妖海开，洪祸弥天，仙岛沦陷，无雪圣岳是蓬莱最后一道防线，那一战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死尸遍野无人收殓，如此会出现修罗并不意外。弓狐无忌只是没想到，这修罗竟然从无雪圣岳中出来了。

要知道这百年里，他寻找了无数办法，都无法进入那肉眼可见的地方。

两人速度都不慢，很快就抵达了火光之处。眼前熊熊烈火俨然就是羽族真火，烈火之中，羿鬼晨浑身是血，手握彤弓，正与一人形怪物酣战。

“做什么俑，做梦！你也只会用这低劣幻术。巧了，我对这招太熟了！”羿鬼晨双目血红，神情狂乱，每射一箭都附着命灵真火，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只怕修罗未退，他就要先神元耗尽枯竭至死。

弓狐无忌顿时色变，急喊：“羿鬼晨！”连射数箭逼退修罗，为羿鬼晨解围。

谁知羿鬼晨猛地看过来，竟似还在幻境之中，把眼前弓狐无忌也当做了心魔，张弓就是一片箭雨射来。

十雪天子扬刀挡下箭雨，沉声道：“必须解了他的心障，否则只能杀。”

弓狐无忌怒道：“我们是来救人的！”

“他若不配合，怎么救？”十雪天子毫不客气：“修罗无法杀死，只能超度，你我都不通佛法，拖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清楚。”

弓狐无忌咬牙不语，避开又一波箭雨，道：“我去救他，劳烦鹰尊牵制住修罗。”

“一刻钟。”十雪天子答道。幽冥刀出，划出一道月白冰霜，直奔修罗攻去。

弓狐无忌深吸了一口气，一跃飞上巨石占据高处，百步屠苏对准羿鬼晨，冷厉道：“羿鬼晨，你不是想打败我吗？我就在这里。”

话音落，金色箭矢穿云破日，如流星贯地，一击射中羿鬼晨手中长弓。当啷一声巨响，羿鬼晨手腕震颤，差一点长弓脱手，登时神色巨变，死死瞪向弓狐无忌所在之处。

妖异的血光在羿鬼晨眼中闪过，彤弓对准天际，一支灵火凝聚而成的赤色火焰箭破空而去，在半空炸成无数羽毛状的火灵，火灵飞溅四射，这片本就正在燃烧的铁木林火势更旺。沸腾烈火中，羿鬼晨理也不理弓狐无忌，对准缠战中的修罗和十雪天子再度攻去。

在他视野中，突然冲进来根本不是十雪天子，而是另一个修罗，两头怪物彼此厮杀，刚好给了他喘息反击的机会，他已打定主意，哪怕同归于尽也要与这怪物死在此处。

高处弓狐无忌连射数箭挡下羿鬼晨射向十雪天子的箭矢，咬牙再度喊道：“羿鬼晨！就这么不敢面对我吗？”语气中已有了怒意。

羿鬼晨终于看了过来，双目通红，冷笑道：“演得倒是逼真，可惜，差了一点！”

弓狐无忌呼吸一窒：“差了什么？”

羿鬼晨毫不留情张弓搭箭，招招致命，“面对敌人还会留手，可不是那个人的风格。他的话，早该一箭射中我的神元。”

“羿鬼晨……”弓狐无忌心中一痛。

羿鬼晨已入心障极深，修罗的鬼啸不止，再这样下去，十雪天子和弓狐无忌迟早也会被拖进心障。弓狐无忌思绪飞转，下定决心，忽然跃下制高点，直奔羿鬼晨身侧而去。

羿鬼晨飞速后撤，弓狐无忌速度却更快，转眼已到了他的身边，百步屠苏竖劈而下，逼得羿鬼晨横弓阻挡。与此同时，弓狐无忌捏碎培木妖种洒下，灌注灵力激发其生长，不过须臾，满地绿藤争先恐后钻地出现，扑灭火焰，疯狂蔓延开来。

弓狐无忌倏然卸去力道松开弓，羿鬼晨猝不及防，身体前倾失衡，百步屠苏落地刹那，弓狐无忌捉住羿鬼晨左臂，将人反手制伏，禁锢在了怀中。

羿鬼晨瞠目狂怒，剧烈挣扎起来，空余的另一手弃了弓，抽出一箭就往身后捅去，弓狐无忌闷哼一声，毫不躲避，任由箭尖刺入腹部，带出淋漓鲜血。

疯长的藤蔓瞬间将两人捆在一起，扩散出去的部分波及到了十雪天子那边，十雪天子闪避开来，看向弓狐无忌。

弓狐无忌死死搂着挣扎不止的羿鬼晨，另一手捏诀驱使藤蔓阻住修罗步伐，低呵道：“快走！”

十雪天子顿了顿，收刀入鞘，扭头往外围奔去。

修罗还想追来，却叫背后刺来的藤蔓引去注意，猛地回头森森瞪向弓狐无忌。

鬼啸震天，烈火汹汹，十雪天子奔出数里，忽而听到一阵刺耳嗡鸣，如同什么东西被割裂捏皱的奇异声音，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远处空间竟在扭曲，不过眨眼工夫，弓狐无忌、羿鬼晨，连同那修罗便一起消失在了空间扭曲皱裂的缝隙中。

“既然确定了他暂且没事，就别动灵力了。”

神鹤帮六合收起留声石，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赞同。想必哪个医生面对一个不听话的病人，感觉都不会太好。

六合露出歉意表情，嘴上却努力自辨：“留声石用不了多少灵力。”

神鹤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固元丹递给他：“吃药吧。你刚才究竟怎么了？为何突然会有灵力失控，走火入魔的症状？和十雪天子有关？”

“只是一些术法联系，能让我感知到十雪是否处于危机。”六合避重就轻，吃了药便委婉道：“并无大碍，休息片刻即可。”

神鹤知趣地颔首，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等神鹤关上门离开，屋里安静下来，六合才叹了口气，按住胸口神情沉郁。

先前的感觉必是十雪天子身上魔煞之气失控所致，这东西明明已经沉寂千年，为何会突然失控？六合忧心忡忡，仍是按耐不住，取出留声石又发了条消息过去。

这次隔了很久才得到回复，确定人已无恙，六合暂且压下不安，盘腿在床上调息。

其实只要催动噬魂就能更快恢复力量，可这样做的话，所剩无几的时间又要减半。一开始尚且觉得四十九天也不算短暂，如今却又生出不舍，每一天都想再长一点，竟然变得比以前还要惜命似的。

六合苦涩阖眸，只怕十雪天子知道真相，定然要勃然大怒，哎，自己好像从以前到现在，总是在惹他生气……

如此想着，调息到一半又开始神思远遁，挂心着那千里之外的人，心烦意乱，忧思难平。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门猛地被推开，六合睁开眼，惊讶地看过去。

神鹤去而复返，表情难堪地站在几个锦衣华服，气韵不俗的人身后，脸上尽是怒色。

“尚同会是当无相山庄什么地方？竟如此目中无人，擅自闯入！”

那华服之人面带微笑，拱手一礼，语含歉意，态度却不容置疑。

“事急从权，先生深明大义，想必定能理解。”

神鹤表情更怒，却被堵得哑口无言。六合见状，不急不慢地下床站定，扫过众人，问道：“诸位气势汹汹，是有何急事？”

尚同会的人却没理会，领头华服之人一挥手，冷声道：“抓住他。”顿时数名高手涌入屋内，将六合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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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樓發表於: 2023-09-19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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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六合后退半步错开伸过来的手，几人一愣，不信邪又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捉不到近在咫尺的人影，顿时恼怒地抽出剑来。

六合不动如山，只看着那领头之人：“无意得罪。但诸位若不说明缘由，恕六合无法从命。”

神鹤也站了出来，挡在六合和尚同会之间，“此地是无相山庄，六合是本庄客人。诸葛盟主进来就要抓人，是当我无相山庄无人吗？”

诸葛锦眼神一闪，挥手让人退下，上前一步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此人罪孽深重，又传言功力高深，鄙人恐其逃脱，以防万一而已。”

神鹤还要说些什么，被六合拦下。六合坦然道：“我不会逃走，还请阁下细说详情，六合究竟犯了什么罪？”

诸葛锦深深看了他一眼，颔首对身旁人道：“去请那两位兄弟来。”

片刻后，两个肩上坠着白玉长穗的剑客被人领了进来，竟是飞剑门的熟人。

六合惊讶地看着神情怨恨，眼眶通红的凌名远和陆开元，“这是发生什么了？”

“你这家伙休要装傻！”凌名远跨步冲到前方，激动地怒骂：“用下三滥手段干了杀人灭门的事，却不敢承认吗？！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枉费秦师兄那般待你！你还我师门！你还我师门啊！！”到最后已经近乎嚎哭，被一旁尚同会的人拉着才没有扑倒在地。

六合错愕：“飞剑门被灭门了？”

“事到如今，还想抵赖脱罪吗？！”陆开元咬牙切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猛地贯到地上。“这剑珏可是你与秦师兄交换的？！”

玉白剑石滚到了六合脚边，六合捡起查看，确实是他当初用来和秦横云交换百域图那枚剑珏。于是捏紧剑珏，抿唇回答：“是。”

陆开元表情更加激动：“秦师兄敬你是位前辈，信任你，为你隐瞒十雪天子踪迹，还将本门传送令符相赠，你却如此丧心病狂，恩将仇报，谎称门主等人身中什么金缕封隙，骗众人喝下药引，在这剑珏埋毒将门主和众师兄尽数毒杀，后又派十雪天子前来杀光我满门——”说到这里，陆开元悲痛欲绝，猛地跪在诸葛锦身前，一头狠狠磕下：“诸葛盟主深明大义，请为我飞剑门主持公道，报仇雪恨啊！！”

六合闻言脸色难看，深知这是一场阴谋，但若非他插手飞剑门事物，答应帮秦横云寻药，或许也不会牵连到这么多的无辜。念及此处，悔恨莫及，深深叹了口气：“解药确实是六合找来，剑珏也确实是六合所赠，但下毒杀人，绝非六合所为。发生如此憾事，亦是六合意料之外……”

“是啊，你当然想不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问题！”陆开元哈哈大笑，憎恶道：“可惜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还是有高人识破了你的阴谋！”

六合闭了闭眼，“所以两位是听了他人推论，才认为此事为六合所为？”

凌名远愤恨大叫：“还要狡辩吗？！十雪天子杀我满门，我与师兄都看得清清楚楚，早先你就处处包庇十雪天子那魔头，多少人都看得清楚！即使不是你，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六合道：“你说看见十雪天子杀人，是何时？”

见六合还想自证，陆开元怒火攻心，已经想要动手，还是诸葛锦拦了一下，对他摇了摇头。

陆开元这才咽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四日前。”

六合道：“那必是有人装神弄鬼。四日前十雪天子与我困于长白山峰，不可能分身两地行凶杀人。”

诸葛锦道：“谁能证明？”

神鹤立刻道：“我可以。他们困在阵法中，还是我前去后两人才出来。”

诸葛锦又道：“先生可有看到两人确确实实就在阵法里？”

“这……”

“所以先生只是见到两人出来，却并不知道两人何时入阵，对吗？”

神鹤无话可说。

诸葛锦看向六合：“据说十雪天子和阁下形影不离，怎不见他的踪影？”

六合沉声道：“他另有要事。”

凌名远讥嘲：“我看是又跑去哪里杀人作恶了吧。”

六合抿唇不语。

诸葛锦却很客气，“我观阁下样子，也不似作伪。锦虽不才，却非善恶不分之人。十雪天子或许为恶，他的朋友不见得同样穷凶极恶，阁下若肯配合调查，尚同会必会查出真凶，还阁下一个清白。”

“诸葛盟主！”陆开元顿时急了，“您说过会帮飞剑门讨回公道！”

“我难道不是在这么做吗？”诸葛锦不容置疑道：“此事尚有疑点，既要断案，又怎能只听片面之言？这般惨无人道的灭门之罪，我想陆兄也不愿冤枉好人吧？”

陆开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压下满腔仇恨，狠狠瞪了眼六合，道：“好，飞剑门愿相信诸葛盟主定会公正。”

诸葛锦微微一笑，对六合道：“阁下如何考虑？”

六合环顾四周，轻叹一声，拱手道：“六合愿意配合。”

神鹤不赞同道：“知道是阴谋还自投罗网，此非明智之举。”

六合摇头：“已有两个宗门被灭，继续下去，不知还要牵连多少无辜，总要深入虎穴一探究竟。”言罢，低声拜托道：“若十雪回来，有劳先生转告，就说六合去调查他事，暂且离开，让他不用挂心。”

神鹤惊讶：“你要瞒着他？”

六合苦笑：“以十雪个性，肯定不会接受这样妥协，六合只是不想再起冲突。”

神鹤无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保重。”

遂即六合告别神鹤，与尚同会等人离开了无相山庄。

尚同会历史悠久，同三百年前就闭庄断代的正气山庄不同，自千年前延续至今，即便最没落之时，其主事依然拥有一定地位，被各大宗门尊为武林盟主，肩负调停各种纷争冲突，维系和平，主持公道的责任，在中原修道界可谓举足轻重。

一月多前，无华山庄被灭，尚同会再度成为了中原修道界的主心骨，这期间调查真凶，追捕魔头，均由这一代盟主诸葛锦主持。诸葛锦看着年轻，但行事果决，能谋善断，又兼具处事不惊的定力，虽然修为差了点，不过刚刚无上境，却将尚同会治理的井井有条，令人信服。

此时，尚同会牢狱中，六合盘腿坐在牢房深处，垂眸静思，坦然自若，好似不是身在牢狱，而是自家床上。

诸葛锦安抚完飞剑门的人，进来时见状，不由道：“阁下还真一点也不担心。”

六合睁开眼，道：“水落见石，何惧之有？”

“那也要水清才是。”诸葛锦走到跟前，意有所指道：“若本是污水，即便水落石出，石也已染上脏污，难辨真容。”

六合默然片刻，缓缓道：“那依阁下来看，这水是清是浊？”

诸葛锦却叹道：“我若能断明清浊，也不会在这试探了。”

六合挑了挑眉，仔细打量了一番诸葛锦，诸葛锦也任由他打量。良久，六合道：“先生也认为此事另有蹊跷。”

“是也。”诸葛锦不做隐瞒，干脆道：“不只是飞剑门，包括无华山庄的事情，都有违和之处，我却无从下手。”

“先生不怕我就是真凶？”

“我确实这么想过，但你要是真凶，我却有一点无法想通。”

“哦？”

“阁下不好奇我等是怎么寻得你身在无相山庄吗？”

六合自然想过，当时只以为是尚同会情报了得，方能迅速锁定他们的行踪，但诸葛锦这样一说，显然另有隐情。

诸葛锦看出了他的想法，坦言道：“尚同会固然有自己的情报网，但也并非通天，长白山脉地域环境复杂，无相山庄又是避世门派，先生和十雪天子修为深厚，有意隐瞒的情况下，想被找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六合皱起了眉，听诸葛锦的意思，实际是有人告诉了尚同会他们的踪迹，所以尚同会才能找上无相山庄抓人。而他和十雪近日接触，除了神鹤就是羿鬼晨……

“我本来以为是无相山庄的人透露的消息，但到了山庄，神鹤先生的态度却是全然不知的样子。情报来的如此精准迅速，此乃违和之一。”

“还有什么？”

“飞剑门两位幸存门徒寻上尚同会时，一口咬定真凶就是你与十雪天子，问及证据，便拿出剑珏，以及秦横云血书遗言。我检查过剑珏，上面并无毒物痕迹，又检查了飞剑门门主的尸身，确实是死于毒杀，但是什么毒，查不出来。这样罕见且不易察觉的毒，却恰好有人认识，并且恰好路过此地，告诉了飞剑门的人，让他们推断出你是真凶，岂非太巧？此乃违和之二。”

“违和之三，便是十雪天子现身飞剑门斩草除根。既为灭口，为何偏偏放过了两人？既已设计如此精妙毒杀之局，为何前后矛盾，又让同伙暴露身份？”六合道：“十雪天子若暴露，我必受牵连，岂非多此一举。”

诸葛锦赞同点头，干脆撩起衣摆坐到了牢房外面，继续道：“凡所为，必有动机。无论是十雪天子还是先生的动机都太过模糊，加之种种违和，不得不让我思考，这连续惨案背后真正的目的。”

六合不语片刻，沉声道：“无华山庄大部分死者身上刀痕，并非十雪天子留下，而是在十雪天子走后，才遭人灭口。”又将幽冥被盗取，十雪天子才会追上无华山庄讨刀之事相告。

诸葛锦眼神一动：“果然……”

“这点阁下也有料想？”

“非也，只是我相信先生并没有说谎。”

六合有点意外，“为什么？”

诸葛锦笑了笑，手中折扇轻磕掌心，“我看过秦横云血书，得知先生并非当世之人，并且来自蓬莱仙岛。啊，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诸葛锦。先生既是仙岛故人，可还记得这个姓氏？”

六合目露诧异。诸葛并非多么少见姓氏，但对方提起仙岛，却难免让六合想起一人。

诸葛锦又是一笑，拱手道：“对于当年能够挺身而出，对抗七王暴行的天枢贪狼前辈，仙岛后裔又岂会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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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樓發表於: 2023-09-19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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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千年之前，仙岛七王受天璇巨门——即墨家九算排行第八的太叔雨蛊惑，相信了所谓举境飞升的弥天大谎，从而入世征伐，掀起了一场席卷九界的大战，实际却引妖魔乱世，直接导致其后惨烈的诛邪之战。

诛邪之战结束后，出于种种考量，墨家隐瞒、修改了那段历史，因此后世人人皆知诛邪之战，对蓬莱仙岛却仍是雾里看花。不知仙岛早已消失于九界之中，更不知曾经逃出仙岛的一小部分九黎族人，已在中原落地生根。

“当年诸葛家先祖退隐中原，将真正历史秘密传承了下来，我才能知晓七王旧事，也在书中见过前辈画像。”

“所以你早就认出在下了？”

诸葛锦笑了笑，歉道：“虽是认出，可世事迁变，人心难测，晚辈又没有和前辈真正接触过，自然也要确认前辈是否还是记述中那位宅心仁厚的天枢贪狼。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六合摇摇头，深深看了眼诸葛锦：“你的先祖……可是诸葛策？”

“正是。”

故人不复，却见后人。六合一时感慨，又问了一些诸葛家来到中原的后续，叙完旧，六合言归正传：“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诸葛锦道：“敌暗我明，确实难办。只能以静制动，委屈前辈先在这里待着了。”

“无妨，不过十雪天子应该就快回到无相山庄了，还需告知他稍安勿躁……”

“这个简单，我可代前辈送信相告。”

“不必，只需将你们先前从我身上搜去的留声石给我，我便能直接告知他。”

诸葛锦露出恍然神色，“这样也好。”言罢，又拿出一粒丹药递出：“以防万一，这粒丹药可解开前辈功体，若是出了变故，前辈也有自保能力。”

六合点头接过。

诸葛锦继续道：“至于飞剑门嘴里提及那位高人，暂时还没有具体消息，若有进展，我会再来找前辈商议。”说完站起身告辞。

六合严肃道：“对方心思诡谲，行事狠辣，且难觅踪迹，你也要小心。”

诸葛锦应诺，躬身一礼，离开了牢房。

待诸葛锦身影消失，六合看向头顶尺宽的小小窗户。窗外天色已暗，明月露了一角在窗沿边缘，已近中秋，一角的月也圆润莹白，明朗如日普照黑夜。

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十雪天子，六合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染上了几分愁绪。

戌时，诸葛锦安顿完尚同会诸事，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的怀中放着六合要的留声石，打算吃完晚膳便给人送去。这留声石设计精巧，做工却十分粗糙，造型也有异常见的种类，想必是那两人独有的联系之物。

诸葛锦虽然没有见过十雪天子，但从文书上读到不少。这位曾经在仙岛威名远播的鹰尊，和六合善士几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迥异的两人会如此亲密无间，哪怕最后决裂对立，刀剑林对彼此也总容了一份肉眼可见的私情。

诸葛锦也很好奇，只可惜现在情况特殊，没给他多余时间去打听久远之前的往事。

夜风凛凛，诸葛锦推门入屋。房中桌上已有仆从备好的晚膳，菜碟上热气蒸腾，显然刚刚布置好不久。

菜是他惯爱的蜀地口味，一切如旧，诸葛锦却没有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沉闷，正对门的屏风上，八卦颠倒，是阵破迹象。

门在诸葛锦身后未关，朗月明亮的光照射进屋中，在诸葛锦身前投下一大片浓稠黑影。

房间里有一名不速之客。

诸葛锦浑身绷紧，手抚向身后，目光在房间里不断梭巡，额角汗水涔涔，心中惊骇，没想到当世竟还有人能无声无息突破奇门八阵，直接出现在他房中。

或许……那根本不是当世之人。

对方修为绝对在化境之上，否则不至于直到现在他连对方在哪都判断不出。诸葛锦思绪飞转，冷静下来沉声道：“阁下已经至此，何不现身一会？”

无人应答。

诸葛锦慢慢挪动步伐向后退去，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诸葛锦的身后，一把钳住他的手，将他手中传送令符打落。

诸葛锦汗毛倒竖，另一手化作手刀立刻向后劈去，却被人更快一步拦截。紧接着，剧痛从双臂处传来，诸葛锦瞠目咬牙，身型突然急剧缩小，趁对方猝不及防，泥鳅似的滑出了对方禁锢。

通往屋外的路已被封死，诸葛锦只能向里逃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突然袭击我！”诸葛锦虽然狼狈逃窜，嘴里却大声质问，试图套出点话。

月光从窗外射入，照亮了对方的真容。只是对方一身黑衣，兜帽遮脸，面容始终模糊不清，让人无法辨认。

“是你做的吗？”黑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诸葛锦眉毛一跳，故意道：“是又如何？”

黑衣人静静看了他一阵，忽而发出一笑，笑声瘆人：“不，不是你。你在撒谎。”话音落，一道杀意凛然的锐光袭向诸葛锦，完全是夺命的架势。

眼见沟通不能，诸葛锦当机立断，飞扑避开杀招，脚下不停，奔至内室床侧墙壁前，一掌拍下密室机关，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等黑衣人走到近处，机关已经闭合。

低沉嗡鸣的响动里，黑衣人盯着那面合上的墙壁，捏诀施法，下一刻，身影化作一团迷雾，渗入墙壁，追着诸葛锦而去。

“师兄！难道我们就干坐在这里等着吗？！”

凌名远焦躁地在桌前走来走去，神情雠愤，满眼血丝。

陆开元坐在桌前沉默不语，看似冷静一些，脸上的表情却也没好到哪去。

先前诸葛锦来与他们说的话，明里暗里都透露着一个消息，尚同会对此事仍有疑虑，并不打算立刻处理六合。即便诸葛锦态度诚恳，言谈也并无疏忽怠慢的意思，可听在两人耳中，全都不是滋味。

原来寄人篱下，失去师门庇佑，就如此人微言轻。灭门仇敌近在咫尺，他们却只能看着，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全凭他人做主。

“我们凭什么要听尚同会的！师兄，我们就不能自己去杀了那六合吗？！”凌名远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反正他现在功体被封，杀他轻而易举！杀了他，给师父和师兄们报仇啊！”

“胡闹！”陆开元一巴掌呼在了凌名远头上，“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任由你随便杀人？！”

凌名远被打得脑袋一懵，眼睛却更红了，怒吼：“我知道，这是尚同会！我们做不得主！但那可是灭门的仇人，师兄，你怎么能忍？！我忍不了！！”

“忍不了也给我忍着！！！”陆开元咬牙拍桌，“诸葛锦既然答应了要给我们一个真相，我们就给他个面子，再等一等。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没有找出所谓真凶，我必用劫寒取了六合之命！”言罢，又厉声道：“你这几天安分一点，这里可不是飞剑门，容不得你乱来！”

凌名远咬着下唇不吭声。陆开元看他一脸倔强，知道这小师弟陡然遭逢大难，心里很难过去，又想起以前师门时光，上面有大师兄顶着，自己也能当个好吃懒做的闲人逍遥，如今这些时光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念及此处，心中也是痛苦悲愤，于是缓和了神色，安慰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诸葛锦有一句话是对的，我们飞剑门要报仇，但也不会错放真凶。你忘了师父的教诲吗？”

凌名远眼眶通红，半晌，低下头道：“没忘。”

陆开元看他软化，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听师兄的话，好吗？”

凌名远默默不语，陆开元身心俱疲，只当他已经明白，起身道：“先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凌名远只是点头告辞。

傍晚，陆开元合衣深睡中，房间里的门却被人悄然打开。

凌名远轻手轻脚走进屋内，摸到了陆开元床边。

劫寒被放在床侧，名剑在鞘，依然散发着冷冽寒意。陆开元虽有警惕，但架不住接连巨变奔波，心神俱疲中，在安全环境里难免有了松懈。

凌名远目光锁定陆开元，无声伸手拿过劫寒，确认对方没有醒来后，抱着剑飞快离开了房间。

浓夜深沉，尚同会里一片寂静。凌名远躲开巡防的人，一路来到了牢房。

牢房门口有两个尚同会的弟子值守，门前是一片开阔地，无处隐蔽，凌名远思索片刻，背着劫寒径直走了过去。

“谁？”

值守弟子出声询问。

凌名远拱手道：“飞剑门凌名远。两位大哥值夜辛苦了。”

那两弟子对视一眼，其中高个的回了一礼，“职责所在。不知凌兄弟为何深夜来此？”

凌名远道：“我想去见六合，可否放行？”

“这……”高个弟子露出犹豫表情，“抱歉，盟主特意叮嘱过，除了他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入六合牢房。”

“我也不行吗？”凌名远语气里带上了怒意：“那是我灭门仇敌，我只是想问问他，究竟为何如此丧心病狂要屠戮我师门而已！”

“凌小兄弟……”另一个弟子叹了口气，“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毕竟是盟主之命，我们也只是尽忠职守。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见两人纹丝不动，凌名远咬了咬牙，眼中寒光一闪，竟是突然出手。

两个弟子均是一惊，没想到凌名远居然发难，不及拔剑，脖颈便被剑柄先后砸中，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凌名远迅速将两人拖到角落里，压下心中激愤，握着劫寒走进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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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樓發表於: 2023-09-19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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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天色已经很晚，诸葛锦却迟迟没有再来。六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碍于已经答应对方不得擅自行动，只能在牢内等待。

过了一会，牢房入口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完全不是诸葛锦的样子。六合走到铁门前通过缝隙看去，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

“凌小兄弟？”

凌名远喘着粗气，眼睛发红，死死瞪着六合。

“六合……”劫寒在他手中沉重如铅，凌名远忽然狰狞一笑，双手握剑猛然劈下。

牢门的锁被神兵轻易斩碎，精铁大门被凌名远一脚踹开，“魔头纳命来！！”竟然提剑直接攻向六合。

六合立刻后退数步，避开剑锋，长袖甩出卷住凌名远胳膊往一旁带去，“小兄弟，冷静点！”

但凌名远恨火正炙，理也不理，踉跄着站定身形又是回手一剑。

凌名远虽然修为不高，但在此时的六合面前也是极大的威胁。为了不暴露自己已经恢复了功体，六合不得不赤手空拳面对对方。狭窄的牢房限制了身法，六合节节败退，交手之际苦劝道：“小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请你仔细想想，凶手若是我，我又何苦答应寻药？只要放任不管，飞剑门不一样会死于金缕封隙？”

“你还好意思说！那毒不就是你在一开始使用手段种下的吗？！”

六合一愣，沉声道：“是那位高人这么跟小兄弟说的？”

“终于不装了？”

凌名远冷笑，一剑刺向六合胸口，六合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只能两手架住剑锋，暗施巧劲压下劫寒，将尖锐剑尖引到了身后墙上。

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后，趁着凌名远力竭，六合一掌拍向对方手腕，凌名远吃痛松手，瞬息之间，劫寒就落入了六合手中。

凌名远大惊失色，迅速飞身后退，厉声道：“出去还有尚同会的人，你逃不掉的！”

六合微叹口气，劫寒剑尖对着地面，道：“我不会逃走。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凌名远神色变幻，咬牙不语。

六合道：“敢问小兄弟，是在何时遇上那位高人？”

凌名远拒绝回答，六合也不急，接着道：“可是遭到袭击之后不久？然后此人恰好路过，救下了两位？”

凌名远眼中闪过诧异，六合见微知著，心中已有了答案。

“凌小兄弟可能确定袭击者确实就是‘十雪天子’？可有亲眼见过，交手过？”

修道者虽能以障眼术法伪装，但要做到天衣无缝的易容，却需要极为特殊的功法，譬如影形一族的易骨神典。若这位阴谋者有这等能力，他和十雪天子就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好在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听了六合的话，凌名远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半晌，才冷笑着说：“就算我没有与之交手，但那人身形样貌也有九成相似！这世上这么像的人又有几个？！”

六合耐心道：“那对方使用，可是幽冥黑雪？”

凌名远又不说话了，实际上当时他吓破了胆，只和陆开元在远处看到了那人形貌，真正与之交手击退对方的则是出手相助的高人。

“这是为小兄弟找出灭门真凶，不可不细。若错信他人……”

谁知凌名远脸上恨意浮现，突然激动大喊：“真正错信他人的是秦师兄！要不是你，秦师兄也不会相信十雪天子，我们哪里会遭遇这些！！十雪天子这个丧心病狂的魔头，就该千刀万剐——”

“闭嘴！”六合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怒意，“你若真想为师门报仇雪恨，就该查明真相，而非在这里发泄情绪，胡言乱语！”

凌名远大怒：“你！”

“你并不是我的对手，我若真是凶手，此时杀你越狱，你又能奈我何？”

凌名远气得浑身发抖，捏紧拳头就想扑上来和六合同归于尽，六合却话锋一转：“你放心，在下绝不会这么做。只请小兄弟再耐心一些，等待真相大白之日。”

言罢掉转劫寒剑锋，径直将剑递了过去。

凌名远顿时一呆。

六合放缓声线，严肃道：“六合定会找到真凶，告慰飞剑门众多无辜。”

墙上窗户投下片缕月光，照在劫寒剑锋之上，反射出一片华光。凌名远似是被那澄澈剑光刺到，别过视线沉默了下来。

六合很有耐心地等着，片刻后，凌名远伸手接过剑，咬牙道：“不用你虚情假意，真相……我们自己会查！”

六合没有说什么。

凌名远离开后，六合看着坏了锁的牢房门深深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有其他人看到，误会自己想要越狱，六合只得动手把锁重新挂上，做了个障眼法勉强掩人耳目。

一夜很快归去，诸葛锦始终没有出现。早上倒是有两个尚同会的弟子急忙忙冲了进来，看到他仍然好好待在牢房里，才松了口气。

六合问：“不知诸葛盟主何在？”

那高个弟子道：“问这个干什么？”

六合道：“我有事要与诸葛盟主相商。”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高个弟子点头说：“我会通报盟主。”

说完，又犹豫了一会，试探道：“昨晚有别人来过吗？”

六合看他们样子，就知道凌名远定然没有正常办法进来，于是道：“飞剑门的一位小兄弟曾来过，问了我一些问题。”

“问了你什么？”

六合叹道：“问我为何要屠灭他的师门，好在凌小兄弟也算通情达理，解释过后，他就离开了。”

两人都没发现门锁上的障眼法，听了六合说法，心中稍安，一起离开了牢房。

太阳缓缓升起，一扫黑夜的阴霾。

辰时，陆开元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立刻摸向床侧。冰冷的剑柄落入手中，陆开元喘了几口气坐起身，擦去额头冷汗，脸上惶恐之色慢慢退去。

想起昨晚小师弟的样子，陆开元捏了捏眉心。

无论怎样，现在他就是飞剑门的主心骨，师父临终将劫寒和小师弟都交给了自己，自己就绝不能让那小子冲动之下做什么蠢事。如今除了要查明真相，找到真凶外，重振师门的职责也在他的身上，自己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闲散了。

想到这里，陆开元脸上愁容更深，深深吸了口气，下床放好劫寒，洗了把脸，推开门走出房间。

外面天光蒙蒙，凌名远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背对陆开元抱着双膝看天，满肩湿露，也不知坐了多久。

陆开元顿了顿，带上门走过去，“在干什么？”

凌名远扬起头看过来，又低下头闷闷道：“没干什么。”

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虽然因天赋异禀被早早收入掌门座下，但到底还是年轻，遭逢大变下生出偏激也是人之常情，陆开元心生不忍，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坐到了他的身边。

“师兄知道你以前都不待见我，也是，我本生性懒散，又嘴巴漏风，爱看热闹，你不喜欢也是正常。”

“陆师兄……”凌名远捏紧拳头，脸上浮现愧疚。

这次要不是陆开元拼命护他逃走，他们可能根本等不到那位高人出手相救，凌名远早已对这位师兄改观。

陆开元笑了笑：“不用愧疚，说实话，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带上你，其实我一个人逃走才更容易啊……”话至此处，他自嘲一笑：“不过现在一想，我的本事就那点，若非高人出手，我也已经死在哪里了。”

凌名远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为什么不请那位高人帮我们报仇？”

“请，怎么请？”陆开元叹道：“师门被灭，我们身上仅有一把师父临终托付的劫寒，这可不比百域图，更是飞剑门立派根基，绝不能轻易交予他人。那高人虽然修为莫测，但言谈间半点也没透露过自己的来历，可以看出绝非易于之辈，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尚同会就可信了吗？”凌名远咕哝：“我早上去问过了，那诸葛锦都不肯见我。”

陆开元惊讶道：“你自己去找他了？”

凌名远抿了抿唇，移开视线道：“我……我是去道歉，我昨晚做了些……失礼的事情。”

陆开元严肃道：“你做了什么？”

凌名远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单独跑去找六合，还打晕了守卫的事情。

陆开元又气又忧，但看小师弟低头认错的样子，最终还是狠拍了下他的脑袋，训道：“幸好没有酿成大祸，以后不准再自作主张了，听到了没？！”

“我知道了……”

凌名远低声应诺，说完，又犹豫道：“昨晚六合跟我的说法，我想了一夜，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暗示我，那个高人并不简单……师兄，你说，我们是不是被利用了啊……”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陆开元眉宇紧皱。修道者既要彻悟大道，追求登天，自然也少有愚钝之人。自和六合照面，又有诸葛锦的分析游说，他已经能够肯定此事绝对另有猫腻，只可惜他们情报太少，就算想要洞察，也毫无头绪。

“师兄，我们今后怎么办？”

面对小师弟的问题，陆开元沉默许久，最后看向天空，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诸葛盟主声名在外，尚同会应当不至于自毁长城。”

言罢，拍拍凌名远肩膀：“你一夜没睡，先去休息吧。”

凌名远也确实困了，点点头，起身就要回房。

这时候，天边忽而传来一阵地动天摇，凌名远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那是——？！”陆开元诧异地看着东面天空，苍穹之下，霜蓝色的刀光割碎初阳，宛若摩罗的夺命镰刀。

陆开元匆忙跑到院子外，直奔刀光方向，凌名远也赶紧追了上去。

远处动静越来越大，身边的尚同会弟子也越来越多，大多满脸惊慌，竟是往反方向跑。陆开元抓住了其中一个，问他：“发生什么了？”

那弟子神情惊恐，颤声喊道：“是十雪天子，十雪天子杀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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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樓發表於: 2023-09-24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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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巨大的轰鸣在牢房外面响起，狂暴的灵力宛如沸腾的海洋，化作炼狱火海，要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毁灭。

六合脸色一变，认出了十雪天子的灵力痕迹，也察觉到了其下汹涌翻滚的浓烈煞气，正如冰中之火，毁灭他人的同时也在迈向毁灭。

坏了。

他立刻起身，顾不得和诸葛锦的约定，推开牢门就往外冲去。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六合修为，先前竟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阁下是？”六合压下心中焦急，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人，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违和的熟悉。

黑衣人微微低下了头，兜帽中只露出了苍白的下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哪里也不能去。”

“为什么？”

黑衣人极淡地笑了声：“你不是答应诸葛锦暂时留在这里吗？”

六合皱起眉：“你是诸葛盟主的人？”

黑衣人道：“十雪天子正在外面大开杀戒，你现在出去，只会做实你与他同谋的罪名。”

“那我更应该出去！”六合终于难掩急切，“阁下好意六合心领，但此事拖延不得，还请让路！”说着已暗中运气，做好了对方不让路就强行开道的准备。

黑衣人道：“明知是陷阱也一定要踏进去，将愚蠢当作无畏，就是你的作风吗？”

六合心中暗惊，沉声道：“苟且偷生也不是六合的作风，既然是针对我的阴谋，也只有直面阴谋，才能探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是。”

黑衣人轻轻笑了，负手让开了路。

虽不明白对方目的，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顾不得细想，六合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向外疾奔而去。

山腰之上，满地血色。胆敢阻拦十雪天子的人都已经成为幽冥刀下亡魂，却也只是略微拖延了一点步伐，等来尚同会高手倾巢而出，将十雪天子团团围住。

诸葛锦不知所踪，带头左帅满面怒色，厉声道：“十雪天子！你当尚同会是什么地方，竟如此放肆！”

十雪天子不急不慢地甩掉刀上血迹，环视拦在眼前的十几个人，道：“自命不凡或许是你们中原人的共同特性。但我的耐心不多，交出六合。”

左帅眼中愤怒更深，大笑道：“你这魔头身上血债累累，那六合和你为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一丘之貉，尚同会定要你们一同伏诛！”

十雪天子冷哼一声：“痴心妄想。”

话音落，霜色刀光再临，黑雪乍现，眨眼就在脚下铺出一片霜地。

左帅大喊：“结阵！”

十几个尚同会高手同时御剑捏诀，剑影飞舞交错，乱中有序，迅速编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兜头罩住了宛如出笼猛兽的幽冥刀光。

十雪天子固然修为高深，又有神兵在手，但同时面对十几个无上境高手结成的八方诛邪阵，一时间也被剑影制住了身法，只得转攻为守，以幽冥划出雷雪弧光，将周身黑雪极速收拢，凝成冰壁环绕在侧，挡下了扑面而来的千刀万剑。

眼见十雪天子受制，尚同会众人乘胜追击，数人变换步伐，仿佛灵蛇出洞，不断在剑阵中刺出刁钻剑路攻向十雪天子空门。

不多时，十雪天子身上已经见了血。

如此围攻，换做他人恐怕早就败退伏诛，十雪天子却是越战越凶，负伤并没有让他胆怯，反而激起了更浓重的煞气。只见他反手用幽冥划开手心，鲜血喷涌中，幽冥上煞气大胜，凌厉刀光瞬间斩断接近偷袭的一人头颅，又回身一刀碎掉另一人飞剑。

“十雪——峰天！”

一声低呵响起，天际血色忽现，凄厉鹰唳破空而来，血浪煞海之中，幽冥激动震颤，刀鸣变做了实质，方圆十里的灵气汇聚成川，应神兵号召，竟是聚气凝形，幻化出了一只巨大的血鹰。

血鹰引颈长啸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如遭重锤，只觉泰山压顶，强大威压兜头砸下，震得众人气血翻腾，胸肺绞痛。原本牢不可破的八方诛邪阵顿时失控，漫天剑影一滞，当中精妙运转的灵力乱了轨迹，主阵数个人立刻遭到剑阵反噬，口喷鲜血，踉跄着跪倒在地。

“坚持住！！绝不能让这魔头突破剑阵——”有人嘶声大喊，尾音却被更加尖利的鹰鸣撕破。

阵中十雪天子蹬地跃起，人与刀影合而为一，周身冰壁猛然炸开，雷雪化作攻势，黑雪染上猩红，一刹那，血鹰振翅砸向地面，伴随巨大轰鸣，山崩地裂，日月无光，一切都变成彤色。而后，万籁俱寂。

阵破了。

陆开元和凌名远赶到之时，尚同会的高手已经昏迷的昏迷，死去的死去，只有修为最高的左帅还在苦苦维持着一线清醒，持剑半跪在地，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可能……”

十雪天子擦去唇边血迹，缓步走到对方面前，道：“我最后再说一遍，交出六合。”

左帅瞪着十雪天子，半晌，冷笑道：“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这魔头如愿！”

十雪天子眼底闪过一丝厌倦，举起了手中幽冥。

“那就死吧。”

眼见幽冥将要斩下左帅头颅，陆开元怒喝一声：“住手！”新仇旧恨涌上，也忘了自己修为低微，拔出劫寒就要上去拼命。

然而却有一道锐光比他速度更快，从另一个方向射向了十雪天子。

十雪天子反应敏锐，立刻收刀挡下偷袭，那射来之物砸在幽冥刀身上，发出脆裂响动，继而爆出一片晶莹粉末。

是药毒！十雪天子脸色一沉，当即屏住呼吸，飞身后撤远离粉末烟尘，却不想那粉末竟似活物，以更快的速度飘向十雪天子，粘上肌肤刹那就如雪消融。

陆开元吃惊地停了下来，十雪天子也停了下来，居然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射出暗器的人没有现身，气氛寂静如死，所有活着的人都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一眨眼，或者不到一眨眼，恐怖的血煞戾气突然以十雪天子为中心爆发开来，形成了犹如实质的灵气漩涡，疯狂撕扯着所能见到的一切。

陆开元、凌名远，尚同会的人全都惊恐地看着十雪天子，仿佛在看着什么怪物。

那已经不是一个人类能够承受的血煞，更像是千年不灭的煞鬼、修罗，连魔世中都罕有能转化如此之多煞气的魔族。

煞气是狂浪与尖石，是永不停息的痛苦和折磨，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灵能够忍受这样的凌迟，所以死后的煞鬼也会发狂，活着的修罗早已不再具有“生者”的概念。

但十雪天子身上的血煞之气仿佛无止无尽，像是十八重炼狱所有煞孽尽入其身，在这一刻被释放出了囚笼，让人间也化作了炼狱。

杀意、仇恨、怨愤、疯狂，激烈的负面情绪同时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每个人都犹如被扔进了刀山火海，记忆遭到污染，美好的一切都开始远去，脑中只剩下悔与恨，痛与苦，憾与不甘，和无法原谅的自我。

身心皆被酷刑折磨，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崩溃地大喊着，一头撞上剑锋自尽。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很快，就只剩下离得最远的陆开元和凌名远还维系着片刻的清醒。

无数尸体在他们眼前晃动，悲痛与恨意冲垮了理智，他们恨十雪天子，恨自己，更恨死者不可复生，失去的时光就再也无法回来。比强烈的复仇欲望更深沉的自责与愧疚淹没了心神，很快，连逃走的想法都消失了。

也许只有死才能获得救赎和解脱。

当这样的念头冒出，陆开元和凌名远再也承受不住，剑锋搭上脖颈就要自刎——

两道掌风袭来，抢在不可挽回之前将两人同时击晕。

迟来的剑客接住两人放下，抬头看向尸山血海中的那人，脸上悲痛难言。

“十雪……”

六合颤声喊道，一步一步走向十雪天子。

“十雪，停下吧。如果你还认得我……”

十雪天子一动不动，纤长的雪白眼睫遮住了他的眼，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六合，直到六合走到面前，才哑声道：“我都知道了。”

六合面上血色尽失，霎时肝肠寸断。

十雪天子终究全都知道，全都想起来了。

他宁愿十雪天子一生都不要想起那些过去，即便忘掉自己也没关系，现在却又庆幸还好他想起来了，他还记得自己，只要记得自己，也许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为什么骗我？”十雪天子问，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又痛苦：“为什么当初不肯告诉我，你之所以重伤不愈，就是因为我？”

六合无法言表。

许久，只能苦涩道：“因为我不希望你难过，不希望你知道我已无多久的时间，更不希望你认为是自己的错。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多可笑啊。仔细想来，他自认洒脱，却始终在和十雪天子生离死别这一事上，总是看不透也总是难放下，总是自认体贴爱护，也总事与愿违。

一千八百年前，仙岛七王皆知天枢贪狼曾因重伤不得不退隐数年。却无人知道，那将他重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唯一的至交挚友，刀剑林的另一人，天权文曲十雪天子。

六合并不是个擅长欺骗的人，那是他一生中撒得最大的一个谎言，这个谎言，也成为了之后所有悲剧苦果的因。

当残酷的终局摆在眼前，他才知道自己并非九界之人，而是道解入世的天人，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自己拥有济世救民的使命，他要终结一个混乱残酷的时代，要让仙岛重新变成那片距离九重天最近的蓬莱仙境。

但他第一个遇见的却是十雪天子。

于是天人动了情，有了执，为救所爱引煞入体，破了无垢天人之躯，遂有了五衰之兆，余生屈指可数，唯有再次飞升可解。

千年梦中，六合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没有选择欺瞒，是否两人的未来就会有其他的选择，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正如十雪天子一生中唯一一次没有相信六合善士，而他一生也仅有这唯一一次没有相信他的好友……于是因成了果，果成了因。铸就了这充满了悔恨不甘，再也无法重来的现在。

以及一个接一个不得不继续下去的，温柔却残忍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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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樓發表於: 2023-09-24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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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幽红的火光照亮了房间，一扇镂花屏风立在中央，屏风后的榻上，床幔簌簌，十雪天子静静躺在上面，已昏迷了数日。

“依大师所言，十雪眼下这般状况，皆是因为玄刀幽冥所致？”

六合一身天枢贪狼装扮，脸色苍白地立在床头，询问旁边红衣佛者。

佛者捻珠垂眼，平静道：“诸果皆从因起，诸报皆从业起。玄刀既然择主，这一切便是十雪天子的因业。”

“遭血煞侵体，魂灵折磨，与炼狱共生，也是所谓试炼？”六合却不能接受：“幽冥虽是戒刀，却好杀嗜血，内蕴心魔，自生十恶，如此又和魔兵有什么区别！”

“妙法万种，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眼中已是红尘炼狱，兵不过手中之器。正如颠倒梦想，叫人破障求证，幽冥亦是如此而已。”

六合说不出话了。

此人名优钵昙摩，为谛听须弥藏一脉佛者，为寻失落已久的玄刀幽冥踏足仙岛。也是直至对方找上门来，六合才知道自己为十雪天子找到的这把神兵，竟是一把魔考戒刀。

十雪天子持刀数年，早已是人刀合一的境界，如今血煞侵体，皆是多年来杀伐无数导致，此时后悔已经太迟，六合只能压下心中悔恨，问向优钵昙摩：“请教大师，此事可有解法？”

优钵昙摩看了他一会，摇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施主何必妄执。”

“既是因果，我亦难辞其咎，又怎能让好友一人承担！”

“但杀或不杀，仍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六合露出苦涩表情，喃喃道：“若非是我，他或许并不需要背负如此多的杀孽……终究是六合太过无能，才让好友至此……”

若他能找到更好的、不需要这么多杀戮也能抵达那个理想的方法；若他能阻止摆渡一念对世人的污染，让和平更早的到来；若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那片与世隔绝的山林……

但终究只是如果。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背负这些恶业。”六合坚定道，转身对优钵昙摩长身一揖：“求大师指点解法！”

优钵昙摩默然片刻，松口道：“血煞入体，无药可医，唯有引煞可解。但无幽冥护元，肉身凡胎承受血煞便会迅速崩毁，血煞亦会再度回归。即使有解，也和无解无异。”

六合脸色更白，久久沉默，问：“那他还会醒来吗？”

优钵昙摩轻叹一声，念了句佛号，道：“但凭机缘。”

优钵昙摩离开后，六合静坐在十雪天子床前看他，一看便是数个时辰。

十雪天子在梦中也皱着眉，似是身处无穷梦魇，额上冷汗涔涔，不见醒来，亦不见安宁。

仅是这样看着，已叫六合心如刀割。

是我的错……

六合痛苦地呢喃，伸手抚上十雪天子眉骨，眼中眷恋不舍。

“你肯定会生气吧……”这是不用想就知道的事情，六合自嘲一笑：“就算你会生气，我也没办法了，十雪。”

触碰着眉骨的指尖瑟缩片刻，微微蜷起，六合凝视着十雪天子紧闭的眼，慢慢靠近了那张让他魂萦梦绕的面容。

“原谅我吧，就像以前一样……拜托了。”

白衣的剑者闭上眼，哪怕是此刻也不敢睁眼去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身，轻轻地、轻轻地在十雪天子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或许是任性，或许是自私。但无论再来几次，要让他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十雪天子的一线生机，六合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于是，他握住了十雪天子的手，催动灵力，引煞入体。

“十雪有害怕的事情吗？”

少年六合仰着头问向坐在树梢的少年鹰尊，撑着下巴，满脸好奇。

十雪天子抱臂靠在树干上，还没回答，另一头的雪鹰已经鸣叫一声，骄傲地挺起胸脯，一副我家主人当然无所畏惧的样子。

“怎么，问这干什么？”十雪天子挑起眉梢，戏谑一笑：“难不成是想寻到弱点，好让你逃掉比试？”

“好友心中的六合，就是这么狡猾的人吗……”六合无奈，“只是好奇而已。”

“只是好奇？”

“因为想要多了解十雪一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只讲过一次关于你的过去。”

那还是前年的中秋刀剑宴，十雪天子难得提起了父母的事，说到手中刀名映雪，只因映雪是幼年之时，父亲为他削出的第一把木刀名字。也是那时六合才知道，十雪天子手中被自己弄断了无数次的刀，为什么每一把都叫映雪。

十雪天子瞧了他一会，笑了一声：“那对我岂不是太不公平，我讲了我的过去，你却不能交换你的过去。”

“虽然没有过去可讲，但十雪却知道六合现在的一切呀。”六合眨了眨眼，“好友之间，不就该坦诚以对吗？六合可是已经做到了。”

“诡辩。”十雪天子哼道，却是带着笑意，翻身跳下了树梢。

六合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避开了十雪天子洞若观火的视线，小声道：“当然，十雪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并没有不想说，只是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无聊的往事罢了。”十雪天子坐到六合对面，拿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至于害怕的事情……”

他似乎是想了一会，目光落在了六合背后的龙渊身上，淡淡道：“也没什么怕的，只有遗憾，我始终无法让你拔出龙渊与我全力一战。”

六合惭愧：“我并非不愿，只是龙渊毕竟容易失控……”

“不用道歉。”十雪天子打断了他，反问：“你呢？有害怕的事情吗？”

“那太多了。”六合十分坦然，掰着手指道：“我怕酸，怕辣，怕高……”

十雪天子无语，“这也算？”

六合理直气壮：“怎么不算？六合还没说完呢。”他又笑了起来，眼睛里蕴满温柔，“我还怕不小心伤到无辜，怕不再是自己，最怕的还是……睁开眼却认不出好友是谁。”

十雪天子默然片刻，道：“我答应过你，就算真忘记了，我也定会让你想起来。”

六合噙着笑意点头：“那六合就心安了。”

少时的记忆仍历历在目，数载春秋过去，六合才明白，原来自己最怕的，不仅是不再记得十雪天子，更怕的是永远失去十雪天子。

却未曾料想，他选择引煞入体，救了十雪天子，最终也因为这个原因，造就了一切的孽。

天人染煞，是以需经坏道，崩体，夺情，亡心，终至天衣不沾，过天人永隔，重塑无垢之躯。

无极山上，绝境之中，九重天上传来声音，问他：“云天铢，你可知罪？”

千年记忆涌入神识，几十年的爱恨情仇被这如海的往昔淹没，那声音一遍遍称呼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号——七羽绝圣，云天铢。

但他多么惧怕忘记，惧怕这过去会让他变得不再是六合，不再是天枢贪狼，也终不再是十雪天子所挂念的那个人。

“不，我不是。”六合厉声回答：“我是六合，不是云天铢！”

那飘渺的声音不曾停下，却带上了一丝怜悯：“你忘记了你的身份，忘记了你是谁。云天铢……该回来了。”

话音落，黑暗中出现了龙渊，神兵恢复光泽，矗立在高台之上，迸发着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

六合突然“看”到了十雪天子。

十雪天子手持幽冥，对他道：“六合，拔剑。”

六合固执摇头。

十雪天子道：“你都已经想起来了，就该知道，七星之力本就属于你，唯有取回所有力量，你才能回去。”

“回哪里？”

十雪天子静静看着他，眼神晦涩：“回到九重天，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那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六合坚定道：“否则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六合’？”

十雪天子沉默了下来。

六合神色悲伤，望着他：“你也不想我回去的，不是吗？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清楚我们想要的是什么……云天铢。”

“十雪天子”的表情松动，在龙渊的辉光中，那张面容变化、消融，最终变成了一张和六合一模一样的脸。

“你会后悔的……也许这只会造成更痛苦的未来。”

“那你呢？”六合道：“你就不会后悔吗？没有犹豫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拔出剑，却要我来选择？”

云天铢移开视线，望向虚无的天穹，良久，喃喃叹息：“是啊……我会后悔。我们都会后悔。”

他合上眼，道：“拔剑吧，你仍要拔剑。唯有如此，才能对抗神令……”话音未落，他的脸上浮现隐忍表情，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快，我要控制不住了……”

这一刻他即是云天铢也是六合，他们记忆、感情，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融合。

六合不再犹豫，奔向龙渊握紧剑柄。

神兵在虚空中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黑暗被驱散，炽热的剑光仿若烈火灼烤着六合的灵魂。剧痛之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漫山遍野的妖魔围攻中，十雪天子转过身来看向了他，而自己却举起了手中的剑——

不，不要，停下！！

“云天铢！”来自九重天上的警告裹挟排山倒海的威压碾压而来，几乎要将六合撕碎。

六合置若罔闻，拼尽全力抵抗着神令的控制。

快一点，再快一点——

铿锵一声，龙渊终于挣脱禁锢。

却还是太迟了。

温热粘腻的血浸满了手，沿着剑柄滴滴答答地滚落，将艳红的衣袖染得更红。

十雪天子望着他，眼睛里只有一瞬怔然，余下却是无尽温柔与遗憾。他张开嘴，似是说了什么。

六合却什么也听不见。

天人永隔，不沾红尘，他的耳中已经无法听到任何红尘之声，唯有九重天上威严的呵斥，最终宣判：“云天铢，执迷不悟，其罪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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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樓發表於: 2023-09-24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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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猩红的血滴在了十雪天子的脸上，六合慌忙伸手，发现手上的血污只多不少，于是停在了半空，回去怀中摸索许久，才找到一张还算干净的手帕，轻轻替怀中人擦去了脸上污迹。

四野寂静，尸横满山，妖魔大军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无极山上归于空寂，只剩下一个活物，抱着一具再也不会睁开眼的尸体，不肯面对似得，细致小心地处理着尸体胸口毙命的伤口。

“可能会有点疼。”六合小声道，笨拙地包扎住那还在流血的窟窿。

“你应该清楚他已经死了。”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随之出现的是一道超凡脱俗的儒雅身影，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六合置若罔闻。

他终于处理好了十雪天子身上龙渊留下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人背起，就这样踉跄着步伐，缓缓朝南方走去。

天是红色的，地也是红色的，两人素白的衣衫也早已浸满血红。尸山血海里，恶臭与铁腥浓郁的令人作呕，弥漫的魔气与煞气迟迟不散，被落在原地的龙渊剑身暗淡，几乎失去了所有光泽。

血从六合唇边溢出，六腑五脏、奇经八脉，无一处不在剧痛。这残破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可他仍然站着，行走着，穿行在炼狱之中，向着远方，向着故乡走去。

他要和十雪天子一起回刀剑林。

“哎！你真是！”那道身影看着六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是都记起来了吗？难道连我也不是认识了？我是绝仙涛。”

绝仙涛一个闪身拦在了六合面前，加重语气道：“想救他的话，就听我讲话！”

六合停下了脚步，默然看向绝仙涛。

绝仙涛松了口气，“总算理我了啊。你这性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天铢……”

六合冷冷道：“我是六合。”

绝仙涛顿了顿，从善如流道：“好，六合。我们好好谈谈。”

“要怎么救十雪天子？”

“好歹这么多年没见的老友了，我们就不能找个干净的地方，煮杯茶坐下来，再慢慢聊……”

六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绝仙涛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就在这，简单干脆，也没什么不好。我刚说哪来着……”

“救十雪天子。”

“对，救他。”绝仙涛总是倔不过这位好友，摇头道：“但你也知道，死者复生，本就是禁忌，想要复活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

“塑元、转体、赋魂，天人对此的研究并不少，但这些方法都有致命的缺陷。没人知道复活后的存在是否还和过去一样。”六合盯着绝仙涛，慢慢道：“你的口气似乎是有别的办法。”

“当然。”绝仙涛露出了一个笑，又很快变成严肃的表情：“不过，我要提前说好。能做到的并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天铢……我是代他来问你的。这是一场交易。”

六合垂下头，哑声道：“是大主宰吗？”

“是。”绝仙涛看着他，“纵然四大天人不相信你，甚至怀疑天灵同识就是你盗取，但我依然相信你，所以，我才会请求大主宰来找你。”

六合并不意外，“他有什么条件？”

绝仙涛抿唇，神情里带上了不忍：“大主宰会复活十雪天子，条件是……你必须完成你的使命。天铢，现在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听到这个条件，六合竟松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侧头看向十雪天子紧闭的眼，胸中灼烧的烈火渐渐熄灭，目光变得温柔，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还露出了一点笑。

“我同意。”六合答道。

绝仙涛轻叹一声，挥动拂尘，指向十雪天子：“有什么话现在就跟他说了吧。即使醒来他都会忘记……如果能让你好受点。”

六合神情恍惚了一瞬，低低笑道：“多谢。”

“所以你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十雪天子的声音又低又冷，像是含着一块冰。

六合抱臂蹲坐在他几臂开外，面对质问也只是默然不语。

他们正处于尚同会驻地几百里开外隐蔽的山洞里。洞中湿冷阴寒，石壁铺着厚厚一层青苔，地上杂草丛生，时不时窜过一些虫豸蛇蚁，窸窸窣窣爬向不远处的水潭。

一个时辰前，十雪天子遭血煞反噬昏迷，面对满地的正道群侠尸体，围上来的其他尚同会弟子可不会听人解释，六合不得不背着十雪天子冲出重围逃走，一路到了此处，才算寻得了个安全的地方。

而十雪天子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六合将千年前所有隐瞒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积累的怒火再难压抑，千年前六合说过的话统统变成了锐利的针刺，反复贯穿着他的心脏，嘲笑着那个一无所知的十雪天子何等无能又无知，竟在做了那么多无可挽回的蠢事后，还自以为是在拯救对方。

一直以来希望对方能够自愿坦白的期望化作飞灰，也许他们的个性就注定了难以避免逼迫。

“怎么不说话。”十雪天子冷笑：“当初在我死后说了那么多，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我知道，你总会记起来……”六合苦笑。

说没有想过现在的局面也是自欺欺人，只是当初在沉睡的十雪天子面前说得有多坦然痛快，如今就有多愧疚难堪。

“是我的错。”六合承认，又低声解释：“可我也没别的办法了。无论是引煞入体，还是答应那场交易……难道要让六合放任好友死去吗？”

十雪天子很想说“为什么不可以”，却也知道这不过是强词夺理。

于是，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交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你的使命又是什么？”

六合移开视线，道：“……蓬莱仙岛的摆渡一念本是存放在九重天的‘天灵同识’，亦是九界生灵身灭之后，灵识回归之处。我本负责守卫天灵同识，却导致其遭窃，所以才领罪道解入世。我的使命就是平息天灵同识错位带来的浩劫，让九界秩序归于稳定。”

十雪天子深深看着他，似是想要确定六合没有再欺骗自己。

六合眼眶微红，垂着头任由审视。

见他这样，再大的火也熄灭了。

最终，十雪天子深深吸了口气，道：“过来。”

六合看向他，慢慢挪了过来。

“好友不生气了？”

十雪天子没有说话。

微薄的天光从洞口照射进来，染亮了这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心里忽而泛起了酸涩的痛与怜，深沉似海，将其他一切感情全都淹没。

十雪天子伸手抚上六合的脸颊，六合怔了怔，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微微睁大的眼凝视着十雪天子，盛着不知所措的水光。

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环住了六合。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要将亏欠的千年光阴全都弥补，仿佛要将深埋的未知情愫统统宣泄。六合不敢多想，僵硬了许久，才克制不住地伸手紧紧回抱。

“十雪……”

“闭嘴。”

六合闭上了嘴，将脸埋在对方的发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眼角却是湿润的。

十雪天子轻声问：“还冷吗？”

怀抱的温度早已驱散了身体的寒意，连肺腑间因煞气侵体而经年不散的阴冷都随之消退。六合摇摇头，感受到十雪天子环着他的胳膊松了松，拂上了他后颈的发。

“噬魂又是怎么回事？”

六合顿了一会，并不意外十雪天子已经知晓，闷闷回道：“是为了复活你的……一些代价。哪怕是天人，也无法凭空生魂。为了重塑你的神魂，只能用这种办法。”

“你的神元呢？”

六合老实交代：“天人的羽化神元是固元培魂最好的材料，那时你的身体因为血煞缘故，已经半魔化，为了让你的神魂能够归位……大主宰用了我的神元炼化了你的肉身。”

这也是唯一能够确保十雪天子醒来后，不会变成煞鬼修罗的方法。

十雪天子不再说话，似是在斟酌言语，良久，才低声道：“六合，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

六合一愣，刹那间，满腔情意几乎喷涌。

是什么，还能是什么呢？至交挚友都是借口，他早就明白这种感情远远脱离了友情的界限。想要拥抱，想要吻，想要与之灵魂交融，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情生偏执，爱生离愁。他一生从来洒脱，却独独放不下十雪天子，哪怕对方忘却一切，也依然想要靠近，依然拥有渴望，依然怀着一份任性与自私，期许能够得到如同往昔一样的纵容与特别。

活着的意义是为了爱与被爱，而给予他这一切感受的人就在眼前。

六合眼中的湿润更浓，即使闭着眼也渗出一片，染湿了十雪天子肩头的衣。

但他已经失去了去说这些的机会。

六合用力抱紧了十雪天子，喉咙哽咽，强作镇定，含笑道：“至交好友之情，六合永生不忘。”

十雪天子轻抚六合长发的手停了下来。

时间静止，洞中只有潺潺水流，和虫蚁细若蚊蚋的沙沙声回荡。

十雪天子放开了六合，眸色深沉，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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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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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