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22【北冥无痕×欲星移】海失迷梦（生子）（更新至番外，正文完结+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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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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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20-06-06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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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5【北冥无痕×欲星移】海失迷梦（更新至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他很强，我们必须要解决他。”蜃虹蜺突然说了一句，他嘴里还嚼着东西，北冥封宇对他这种随意的行为已经习惯，未珊瑚却皱起眉头，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内部决策，蜃虹蜺显然刚从饭桌上下来，北冥封宇想要借助她的智慧，以弥补欲星移不在的缺失。
  “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未珊瑚把手臂交叉搁在胸前，语气里带着一些在明显不过的反问。
  蜃虹蜺不喜欢这样的态度，但他还是忍了，一旁的北冥封宇见气氛不妙，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将军的意思是，如何解决难缠的南部骑兵，正是当下决策的重点。”
  未珊瑚低眉对北冥封宇道：“臣妾以为，如今敌我已经正式冲突，并无明暗之分，决胜之关键当属情报，欲星移身处敌营，最是接近这些重要的线索，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联系他，和他进行商讨。”
  蜃虹蜺飞速否认了她的建议：“不必了，打仗方面的事情不需要经过欲星移，这是我们俩分工的结果。”
  言下之意，是欲星移另有他事要做了，未珊瑚心里嘀咕，不知是否如雨相所料的一般，是打算针对纵横家了。
  未等未珊瑚开口，蜃虹蜺又道：“还是说回打仗这件事情上，敌进我退，这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得顶下来。”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北冥封宇这才插进了对话：“皇城军不善防守，面对无痕的重骑，必定难以长期抵抗，蜃卿是打算寻求别的出路了？”
  蜃虹蜺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又将视线转回到未珊瑚的脸上，未珊瑚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将军是指……”
  “不错。”蜃虹蜺道：“未氏在宝驱中颇具盛名，以夫人在族中的地位，一定可以游说他们借出部分的守军，宝驱擅长防御，用这坚硬的盾来抵挡敌人的骑兵，也不失为一个妙招。”
  该死，未珊瑚在心里道，纵横家要北冥无痕赢，太子却要她帮自己打败北冥无痕，若她真的照做，岂不是和最初拟定的方针背道而驰？雨相或许会知道她的难堪，但这样更显得她很无能，这样任人指示摆布，长期以往，岂不人皆可欺？
  北冥封宇认真的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一丝期待，未珊瑚最怕他露出这种眼神，其实她打心里觉得北冥封宇在政治上毫无能力，若非有欲星移的帮扶，也许他早就在这场三王之乱中惨淡收场了，哪能轮到他走上这争锋的最后一步，她相信北冥无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很笃信，如果一个人心有不满，这不满就会是驱使他前进的最佳动力，但眼下，蜃虹蜺要她出面，向宝驱借兵来抵挡北冥无痕这滚滚而来的战车，未珊瑚并非胆怯，却也要思考这其中的得失。
  “夫人一代女中豪杰，劳烦你出面莫非是唐突了？”蜃虹蜺问。
  未珊瑚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把蜃虹蜺给问候了一遍，螺武缨的家族世代从军，和未氏有本质上的区别，近些年来隐隐有向未氏叫板的意思，未珊瑚猜想，这蜃虹蜺是继承了他父亲的意志，出自本能的想要压过未氏一头，嘴上说的是商请，实际上是让她做出头鸟，谁都知道未氏的长辈们难缠，更何况是要从他们手中借兵，有去无回的那种，未珊瑚再怎么出色，到底是个晚辈，她面子难道就能大过其他人了？
  她眼睛一转：“这事情还是需要太子出面，以臣妾的身份，别说是换人情，恐怕是连欠都没机会欠的。”
  北冥封宇心眼好，对人情世故总是颇多体悟，他当下就知道了未珊瑚的难处，说那便由本太子亲自上宝驱未氏去说这件事，这口黑锅在众人手里转过一圈，最后还是由北冥封宇老老实实给背上了。
  未珊瑚应付了一个麻烦，整个人是一点都没有放松，她担忧在北冥无痕庇护下的欲星移要做出什么事情，她甚至不能确定欲星移到底查到了多少有价值的消息，更担忧他捏着自己的把柄，要在太子面前揭发出来。不，他们现在半斤八两，谁身上都干净不到哪里去，反倒是欲星移自己的罪孽更重一些，通奸和通敌都意味着叛君，饶是北冥封宇这样脾气好的人也不能接受最信任的臣子背叛，但未珊瑚好撇清，欲星移可撇不清。想到这里，未珊瑚笑了一声，暂时是松懈了一下，她还有优势。
  北冥封宇等蜃虹蜺走了，又见未珊瑚脸上难掩的愉悦，以为她是不喜欢蜃虹蜺，遂劝道：“孤听说你们宝驱内部也是有矛盾的，但国难当头，还是莫因小失大了，等战事结束，你们二人也再无什么见面的机会，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未珊瑚意识到他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和蜃虹蜺不对付，她在计谋上再怎么绝世无双，当下也无法撼动蜃虹蜺在北冥封宇心中的地位，毕竟他是直接上战场打仗的，如果这误会扩大，北冥封宇难免会觉得为难，她不能让他因此而疏远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忙柔声道：“是臣妾的不是，或许是第一次参与战事商议，有些紧张了，这都是臣妾自己没有调节过来，下次绝对会以大局为重的。”
  北冥封宇乐见她所说，提点了几句以后，两人各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这时候，欲星移开始真正感觉到是谁在影响海境了，原先他认为是阎王鬼途，但是看样子，阎王鬼途应当是纵横家的爪牙，渡江卿说自己游离在外的本质原因，是因为他并非纵横家的人，只是听从上级命令做事。真正叫欲星移意外的，是他投靠自己竟然也是纵横家的安排，无怪乎他当初隐隐感觉渡江卿倒戈得轻易，他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渡江卿：现在该不会也在做任务吧？
  渡江卿连忙推开数丈远，声音窘迫地说：“大人，先前是因为雨相认为您有同海境保持联络的必要性，这才安排了我，到如今我的作用基本上是向他们汇报您的动态，当然这其中删减增饰，也未可知啊。”
  欲星移放下书，招呼他过来：“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渡江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不清楚欲星移现在到底打算做什么了，直着脖子问他：“大人，您同王爷也是在开玩笑么？”
  欲星移的脸上顿时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忧郁，他和北冥无痕的关系又开始回暖了，这让他喜忧参半，他也不想天天见到北冥无痕的臭脸，这总让他觉得北冥无痕会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把自己捏死。只是他现在踏实了，整个太虚海境却更不踏实了，北冥无痕的军队近来已经和皇城军展开了好几次小规模冲突，胜负皆在欲星移的预料之中，兵家之事欲星移不过多插手，他相信蜃虹蜺的能为，但也清楚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太久。
  上一回雨相想借未珊瑚来激化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这个方案目前看来并没有成功，可惜了未珊瑚一个如此高傲的人，竟然被拿来当枪使，而且还没打正位置上，如今欲星移依旧完好无损地呆在王府里看书奶孩子，偶尔给他们下绊子，北冥无痕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知道欲星移就算回到了太子身边，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现在他把人留下，无非是想让他在身边多呆一会儿，但纵横家显然不想欲星移继续发光发热散发他的影响力了，此路不通便换别路，欲星移稍作推算便能猜到，很快就会有一波无形的推力直接点燃这最后的战火。

  北冥封宇见了未珊瑚的父亲，礼节性地叫了一声“岳父”，面前这个老者虽然上了年纪，眼神却十分犀利，别说是北冥封宇，未珊瑚有时候也承受不住他的视线。她往前迈了一步，同父亲说：“父亲，太子殿下有事情想与长老们商谈。”
  她父亲应了一声：“早就收到信件了，太子殿下，请跟微臣来。”他最上很客气，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北冥封宇看在眼里也只有苦笑的份，这岳父分明是看不起他的，也难怪他为人并不强势，基本上文靠欲星移武靠蜃虹蜺，给人的印象就是难堪重任，不用亲面各位长老，北冥封宇就已经能猜到里头等待他的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果不其然，内厅里做了五名宝驱未氏的长老们，他们等北冥封宇说完，就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借兵请求，理由是未氏家大业大，留着这些兵力是为了保护族人用的，太子要是借走了，又有谁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呢？
  未珊瑚站在北冥封宇身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先前他们说好，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便向长老们卖个人情，他们只是老奸巨猾，养那些兵力也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家业，一旦太子抛出人情来，他们还是会接的，前提是要让他们确信自己能可成功登基。
  北冥封宇微微弯腰，这对他这般地位的人而言，已经是非常重的礼节了，长老们都预料到他接下来有话要说，内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北冥封宇声音沉着：“诸位长老消息通达，想必是知道前线的战事紧急，而敌军的粮草将绝，近日孤派人放出了信号，在靠近前线的地方安扎了不少粮仓，计划等敌军抢劫粮仓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名长老质疑他道：“太子殿下，这个计划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顺沁王的智慧，他是绝无可能上当的。”
  北冥无痕咧嘴一笑：“但他并不坐镇前线，根据线报，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能遥控战场局势，前方派出的是他麾下一员大将，蜃卿同他交手数次，此人勇猛却不善计谋，各位长老说，若是我军粮草即将用尽，面前出现了敌军的粮仓，你们敢不敢搏一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顺沁王无法解决的粮草问题，难道不能靠自己来解决吗？”
  长老们开始交头接耳，未珊瑚看了他一眼，北冥封宇的表现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也许他并非是完全无能，经过锻炼，假以时日还能成才，但战争和权力斗争不给人以成长的机会，有的人终究会因为过于天真而死。
  “太子能给未氏什么回报？”
  北冥封宇松了口气，同未珊瑚对视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腹稿：“事成之后，本太子继位，边防的防御工事，还需各位长老们多加费心了。”
  五位长老没想到他会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未珊瑚也没有料到，而且，她隐隐记得，战略防御工事原本是由螺武缨的家族负责的，但因为领地变动，关隘落入北冥无痕的手中，这批驻军才回转皇城，编入了皇城军中，蜃虹蜺也从边关将领升级为了皇城军的领军将帅，或许是打算事成之后直接把蜃虹蜺留在皇城中，又或许是另有打算……难道，未珊瑚眉头微微颦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北冥封宇一眼，在她这个角度上，只能看见北冥封宇那一双宽大的耳鳍，她心里一惊，这手笔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难道北冥封宇的背后另有推手？
  不能控制地想到了那个人，未珊瑚不能不担心，如果是真的，那他施惠于未氏到底目的为何，未珊瑚不敢细想。
  事后，未珊瑚被父亲留下来，北冥封宇当作是岳父想念女儿了，便冲他们点点头，说自己先一步回去。
  等北冥封宇走远，父亲问未珊瑚：“你信中写的，是什么意思？”
  未珊瑚认识雨相，也是由父亲引荐，他对未珊瑚现在的境遇可谓是一清二楚，未珊瑚瞧着父亲，微微叹息：“便是字面上的意思，长老们若是派出太多兵力，恐怕会于我们不利，就劳烦父亲劝一劝，叫他们少给一点。”
  父亲的声音有些焦虑：“可这是欺君呀。”
  未珊瑚轻声道：“父亲，咱们做两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你意下如何？”
  “先最坏的，我们的计划失败，北冥无痕死了，起码保证未氏自身的清白，这一点就劳烦父亲多操烦，太子那边由我解决。”
  “若太子身亡，要如何过蜃将军与太子师那关？”
  未珊瑚微微一笑：“那便是纵横家达到了目的，女儿不信，凭纵横家之能为，摆平不了他们二人。”

  反观这边，欲星移遇到了大麻烦。
  他觉得自己肚子里又多了个东西。
  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这段时间他和北冥无痕经常行房，但是很少内射，就因为一两次的不注意，他可能又中招了，虽然欲星移不并确定是不是真的怀孕，但是他不能指望着别人的帮助，他决定再等等看，如果确定了，那他必须开始思考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最近北冥无痕经常呆在军营里，虽然不在前线，但欲星移没有办法完全掌握他的行踪，飘忽不定的北冥无痕会对皇城军造成很大的影响，而根据蜃虹蜺的回信，他们将会在这几天展开诱敌的计划，先突破北冥无痕的防线，解决他手下的一员大将。
  如果计划顺利，那么北冥无痕接下来的行动都会处于被动之中，全线崩溃指日可待，欲星移的手有些颤抖，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一种奇特的感情在他的胸口回荡着，好像一盆水在晃动，欲星移按住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的肩膀颤抖个不停，他甚至说不清楚这是激动导致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渡江卿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欲星移背对着他，手撑在桌面上，身体轻微的战栗，渡江卿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欲星移飞快地转过身来，不等他开口，欲星移先问了：“有什么事情？”
  渡江卿道：“太子的军队已经开始接近边线了。”
  欲星移摆摆手：“很好，还有什么事情？”
  渡江卿有些狐疑：“大人？”
  猛地摇了摇头，欲星移声音沉闷：“抱歉——可能是最近总是在想事情，有些累了。”
  “属下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您的异样表现得有些明显。”
  “是吗。”欲星移苦笑道：“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不用担心。”
  “属下还有事情要说……”渡江卿又对欲星移汇报了一些阎王鬼途最近的动作，欲星移已经知道北冥封宇到未氏去借兵的事情，不出他所料，未氏答应了，但是能给出的支援并不算很多，能在战场上起到作用，但是不够长久，这就意味着皇城军没法承受太多次南部骑兵的冲击，蜃虹蜺预估了一下，大概是三次，三次就够了，欲星移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他们派了人去找王爷，请求他先出兵。”渡江卿道。
  “我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应该是为了出兵做准备。”
  “时机很重要。”渡江卿又说。
  欲星移抓住茶杯，又放下了：“天时地利已经就位，只等人和。”

  夜晚，静悄悄的，蜃虹蜺在山岗上扎了一排粮仓，从山脚往上仰望，只能看见最上头一抹灰黄秸秆扎的尖顶，但这就足够了，太过显眼反而不够自然，驻守边关的敌军已经好几天没有接收到新的粮草了，北冥无痕只说要再多等几天，充足的粮草便会如约而至，但实际上，驻守此地的将领却十分清楚，不会再有粮草到来了。
  这位骁勇的将军名叫弼蓑衣，他是一名鲛人，擅长快攻，曾多此同蜃虹蜺交锋，双方都很清楚彼此的能为，但就是这份清楚，让弼蓑衣面对着进退两难的困境。
  “将军，经过侦查发现，敌军似乎在山上驻扎了一些粮仓。”一名士兵进了帐篷，对领军将帅道，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地面，但弼蓑衣知道，他正在期待什么。
  “小心，不可中了敌人的圈套。”他说。他当然知道现在军心浮动，北冥无痕的迟迟不发粮草，并非是弃他们于不顾，而是他根本拿不出来，骑兵长期训练、参战，导致不务农事，吞并了北冥骄雄的领地之后，粮草的问题得到了暂时的解决，但仓库只出不进，迟早有一天会将粮草消耗殆尽，弼蓑衣清楚，他相信北冥无痕也清楚，君和臣之间的默契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知道如果没办法解决眼下这一场硬仗，大家都只有死的份。
  但是士兵对此并不知情，没有粮草，就像一叶扁舟在海上沉浮，无助的惶恐和焦虑笼罩了整个营地，还有多少粮食，还能直撑多少天？未知的恐惧让他们对每一个新生的白天都充满了不安，军心也随之慢慢溃散。
  弼蓑衣只恨自己不是一个绝顶的智者，否则他一定会利用现在能用到的一切资源，来一举歼灭近在咫尺的皇城军，但是他做不到，曾经他驰骋沙场，沙骑荡起的尘土在空中飞舞，他看不清眼前的是谁，却仍然觉得源源不断的力量由血液带往四肢，让他一次次挥起刀，又砍下去。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力气。
  皇城军营中的篝火缓慢地燃烧着，它们连成一片，几乎把天际都照亮了，弼蓑衣走出帐篷，看着那通红的山岗，成百上千的篝火在风中摇曳，他发现有很多人和他坐着相同的动作，长久而无声地凝望。
  有人问：“将军，或许我们应该做一些什么事情来拯救自己。”
  弼蓑衣说：“王还没有放弃我们。”
  那人说：“但是我们已经等不到他的到来。”
  弼蓑衣说：“这是陷阱，敌军就是想要我们中计，一旦我们杀上去，就会有人埋伏我们，到时候我们全都会死。”
  他说完之后，突然察觉异样，营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们是士兵，不能对长官提出任何的异议，但弼蓑衣看得懂他们的眼神，在控诉，也是困兽在挣扎，而困兽脖子上系着的铁索正在地上不安地剐蹭着，另外一头连在他的手上。
  弼蓑衣手心渗出汗水，他饱经磨砺，仍觉得自己此刻正如履薄冰，他道：“让我考虑一下。”
  说罢转身进了帐中。

-TBC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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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20-06-07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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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7【北冥无痕×欲星移】海失迷梦（更新至第三十章）

（三十）
  士兵们夜里站岗的时候，会分批次到河边解决尿意，尿液顺着河水往下游淌，他们只喝上游的水。谁知道上游流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呢，但只要他们没看见，就当河水里混杂的腌臜东西不存在。
  这掩耳盗铃，好像和如今的环境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黑暗里摸爬滚打，连盏灯也没有，前路一片迷蒙，更没有人告诉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有的人想念故乡的土壤，想念地里的庄稼，他们错过了一次芒种，去年的谷子还在地里，不知道还有谁会去收割，可能是家里的女人，可能是那些年纪大的老人，毕竟人总要吃饭，无论如何，今年秋天都不会有收成了。
  夏天的泥土里混杂着腥辣的气味，昔日的床褥上有女人的体香以及皂荚干透后残留下来的味道，那些都已经远去，可能会变成此生再也无法追回的记忆。
  “你想多了吧，还体香。”一个士兵笑着说：“咱们干农活的，谁不是一身汗臭味，你老婆在家就不用干活了？”
  被嘲笑的士兵不说话，他蹲下身捞起河水洗手，洗得十分认真，好像要把指甲缝里干涸的泥浆都洗干净，水中的月亮随着他的动静而变得褶皱不平，好像锅里刚刚凝固出油皮的豆汁，捞起那层豆皮的是妻子，她的动作稳当又轻柔，竹竿子飞快伸进去，豆皮立刻被完好无损地挑起来，来回只需一瞬，眨眼间，竹竿上挂的薄薄一层豆皮，已经一点点往下滴着乳白色的豆汁了。
  士兵望着那一面荡漾的月色，突然发觉，记忆中的妻子，只剩下一双粗糙的手，和自己这双别无二致，落下的豆汁，此刻变成一颗颗水珠，从指缝间穿过，又回到了河里，砸出涟漪，扰弄月光，周而复始。
  他似是回味般，问那另外的同伴：“不知家里怎么样了。”
  那同伴也跟着沉默，天地之大，只有这一方是最静谧的所在，万籁俱寂之中，唯有他们的思念在此消彼长，最后互相蚕食，重新回归平静，没个结果，好像他们的悲伤不是悲伤，他们的快乐不是快乐，只是河中的水，而非天上的月。
  或许，那身处顺沁军营的遥远的王，才是天上真正的明月吧，此时此刻，他真正地照耀了渺小的他们，自然以同样的姿态，照耀着万里外的阡陌，和田野上行走的梦里人。
  只是这月光太凛冽，太伤人，比之深秋的寒意更加杀气腾腾，士兵们被一阵湿气深重的风吹了满面，打了个寒战以后，便摇头晃脑地回去了，只留那河，那月，和岸边无名的杂草相伴，招待着下一批疲倦的士兵，将他们浓稠的思乡混杂进尿液里，一同被夜色铺就的长河化开。

  弼蓑衣撩开帐帘，夜很黑，他却被外头亮堂的光刺中了双眼，一时间泪流不止，通红的眼眶和大滴滚落的泪珠，让人误以为他正因什么事情而黯然伤神，是因为王不在吗？还是因为王的粮饷未至，而敌人已经在城下擂响了发难的战鼓？
  这里没有城，没有王，也没有王的粮饷，弼蓑衣却知道，那战鼓迟早会响起，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甚至可能在他一眨眼、一回头之间响起，他时刻都在警惕，精神高度集中，他能做到的只有应对当下，其他的事情已经无暇顾及，做那关云长，无视肩上那被毒喂烂的伤口，也要同对手对弈一局，桌案这头坐着他，另外一头坐着蜃虹蜺，虎视眈眈。
  而这道凄冷的月色，却如一把刀，落在受伤的肩膀，深深地刮着他的骨骼，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
  弼蓑衣打了个寒战，叫人递来笔和纸，连墨都来不及研磨，他直接把笔头含在嘴里，让唾液融化了上一次书写后干涸的墨汁，就这纸开始写起来。
  他奋笔疾书，只为留下后路，如此这般甚至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北冥无痕。
  “靖川失守，乃臣之责，王，切不可与敌军正面冲突，当舍之，以存元气，来日再战。”
  信很短，弼蓑衣写完后发现自己额头上已冷汗涔涔，他茫然地望着这张薄薄的信纸，终于横下心来，将纸一折收进了信封里，交由信使连夜送出。
  信使将信揣进怀里，飞快地在暗夜中疾行，这夜太冷，这信太热，地上的风景在飞速地后退，他好像闯进了一片由时间构成的海里，无数人与物都在这里褪色、泛白、破碎，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间他听见了钟声，那是丧钟吗？它由谁人敲响？信使不知，他眼前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或许所有人的道路都已经走到了尽头，就连高高在上的王，也会在尽头与他们相遇，而那天上的明月，薄而尖利，好似镰刀，马上就要挥下，来索他们的人头。

  蜃虹蜺在等，篝火温暖了他的身体，粮食填满了他的空虚，陡然间，从胃里生出一种满足的感觉，好像在今夜死去，他也心满意足。
  这念头只有一瞬，很快就消失无影，欲星移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胃，能为通天的欲星移，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就算隔了十万八千里，也还能获取自己的准确信息。
  “把未氏给的兵力在这里全部用完也没关系。”欲星移道：“反正他们是未氏的人。”
  “这可是太子用人情换来的。”蜃虹蜺道。
  “所以才要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实现自身的价值。”欲星移的笔迹一如既往，但蜃虹蜺察觉出了他的不满。
  “你对未氏很有意见。”他试探着问道。
  “不要岔开话题，听我的，把这些兵力在这里全都用掉。”
  “我们不是说好了，你不要管这些事情？”
  欲星移的语气缓和了很多：“相信我，这也是在我职责范围内要做的事情。”
  “削弱未氏是你的职责吗？”
  欲星移道：“不要岔开话题。”
  蜃虹蜺道：“那回归正题，他们一定会在今晚动手。”
  欲星移语气变得轻快起来：“祝你成功。”
  祝你成功。蜃虹蜺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品着品着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欲星移到底是为了削弱未氏，还是为了削弱未珊瑚呢？他突发奇想，他知道未珊瑚与他颇有渊源，或许欲星移真的很了解未珊瑚，知道她的一些事情。这段时间蜃虹蜺多了很多机会同未珊瑚打交道，他一向不喜欢未氏的人，虽然他的母亲也是未氏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未珊瑚还是亲戚，但这种亲戚要还不如不要，蜃虹蜺暗暗道，他们家族从来以武为家训，行使风格要直接干脆得多，未氏在朝中风头太大，父亲一直告诫他，树大招风，蜃虹蜺觉得未氏这棵大树迟早要被人拦腰斩断的，或许这个人就是欲星移。

  震耳的鼓声击碎了他的臆想，蜃虹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跳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宽厚的大刀，扛在肩上就开始跑起来，他寻着声音往那头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催促士兵们集合整队，是该应敌了。
  一时间整个皇城军营都活了过来，人们从无数顶帐篷里涌了出来，很快就像潮水一样把通道挤得满满当当，蜃虹蜺见状着急，恨不能亲手把这人潮一分为二，或者直接推向山下的敌人，给他们造成麻烦。
  但他不能。毕竟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弼蓑衣的军队虽然断粮有一段时间，但战斗力依然存在，蜃虹蜺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在伪装当下的困境，从而让自己放松警惕，于是他连忙喝停了正在按原规定整军的队伍，转而采用了更小而多的整兵规模，派遣弓兵们上前放箭，确认这次弼蓑衣是全军压上以后，立即命令弓兵们折返，最后重型防御步兵立刻压上。
  “投弹车——”蜃虹蜺询问道，立刻有人回复：“将军，投弹车准备就位了！”
  “很好。”蜃虹蜺没有立刻命令士兵们投弹，而是安排了使用长枪的士兵混入重防步兵之中，在盾牌的缝隙之间伸出一根根长枪，为的是把士兵们从沙骑上挑下来，有的沙骑身上中了箭，又被敌军一波进攻，把悲伤的士兵甩到地上，沉重的蹄子碾过他们的身躯，混乱之中，传来一阵阵骨肉碎裂挤压的声音，哀嚎声不绝于耳，地上顿时像四分五裂的木桶一般，在半山腰上泼出了血和肉绘成的地狱图景。
  蜃虹蜺望着地狱，没有一丝的波澜。他见最前端的防线即将崩溃，于是喊道：“准备——”
  三声之后，点着的火药像流星一般重重砸向地面，好像炸起的莲花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浓烟滚滚往上直冲，在一片刀山火海之中，弼蓑衣的士兵纷纷从硝烟里冲了出来，蜃虹蜺提起刀身先士卒，他挥舞着大刀像陀螺一般洒开一层层血花，空中还飞舞着烧焦的肉和吱吱作响的油，蜃虹蜺将几名敌军捅了个胸穿背，余光一瞥看见坐在沙骑上往这头奔来的弼蓑衣。
  北冥封宇仁善，叫他尽可能擒拿敌首，减少伤亡，“他们到底是海境的子民，只不过是跟错了人，若能给机会让他们……”
  蜃虹蜺将北冥封宇的脸从脑子里扫了出去，只有他知道，武将从来不会因为跟随了什么人而让他们后悔，就像他不后悔追随北冥封宇，弼蓑衣也不会后悔追随北冥无痕，让他们投降，那是在侮辱他们！蜃虹蜺长喝一声，刀锋直指沙骑上的弼蓑衣，高声喊道：“弼蓑衣，既然来了，便是有心理准备了！”
  沙骑上的弼蓑衣朗声回应他：“就算是死，也不会折了南部铁骑的颜面！”
  “很好！那便来战！”说着就阔步冲了上去，弼蓑衣竟然下了沙骑，从背后抽出长枪，做与他公平对决的姿态，蜃虹蜺心头一惊，看来是要拼命了，弼蓑衣不可能不清楚这是诱敌的陷阱，但他还是来了，除了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以外，没有别的可能，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坚守着对于北冥无痕的忠诚和作为武者的尊严，要和他一决胜负，蜃虹蜺于是对他愈发敬佩起来。
  巨刃在烈火中翻腾，弼蓑衣用巧劲躲过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势，旋身将枪往蜃虹蜺胸口刺去，蜃虹蜺横刀一挡，手腕使劲在刀柄处一击，将弼蓑衣的虎口震得裂开，血流滋滋射出，他不畏惧疼痛，身体往后一倒，竟然是借了蜃虹蜺的力道从他手臂下方穿了过去，直接绕道他的身后，掏出身上携带的匕首，蜃虹蜺的肩上扎出一个鲜血淋淋的洞，那小刀还带倒刺得的，蜃虹蜺将肌肉绷紧了，不让他将匕首拔出，否则会带下来一团肉，那他的肩膀就废了。
  弼蓑衣见他已经转过身来，刀刃闪耀着炫目的光，他松开手，连退几步，虎口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弼蓑衣喘着气道：“若不能解决我，这匕首上的毒便会令你行动迟缓，我没有用杀人的毒药，但在战场上，慢人一步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的。”
  蜃虹蜺觉得背部开始发麻，不需要多久他的行动就会像被放慢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他狠下心，非要杀了弼蓑衣不可，于是点了身上的穴道，暂缓毒性的发作。弼蓑衣的弱点在脚，他又近身上前，着力打他的弱势，弼蓑衣也看出了他的意图，蜃虹蜺刀刀往脚边砍，他不硬碰硬，空气中传来风被撕开的声音，尖利刺耳，弼蓑衣将枪提起，运使全身的力道凝聚其上，准备一击击穿他的肩部，谁知那浑厚的刀势在空中突然调转了方向，弼蓑衣只觉得眼皮子底下突然一凉，锐利的刀锋从下往上袭来，将他持枪的手臂整条砍断了！
  “啊！”他吃痛地叫了一声，那条手臂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柔软无力地摔进了泥土里，肩膀顿时鲜血入注，不，已经像是泉眼一般源源不断地大股血水从里面奔涌溢出，带走他的体力，弼蓑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自毁心脉，也要阻止血液流出，他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不过是豁命而已！他似是哀怨又似是解脱般仰天长啸，笑声在尘烟中湮灭，疲惫但明亮的双眼直直盯着蜃虹蜺，蜃虹蜺不敢放松警惕，这边的弼蓑衣舍弃长枪，在脚边捡起一把剑，没有用那华丽复杂的招式，气海化为了最后的力量，直扑蜃虹蜺而来，蜃虹蜺先挡下他迎面的一击，弼蓑衣比他更坏，膝盖一屈，勉强保持着平衡，一剑刺上了他的大腿，蜃虹蜺将吃痛的叫声吞进肚子里，支起手肘，往弼蓑衣脸上狠狠一砸，弼蓑衣被撞得眼前一黑，随即一个沉重的物件已经逼上了他的后颈，只听喀嚓一声，脖颈碎裂，他头身乍然分离，脑袋在地上轱辘轱辘滚出去好远。
  蜃虹蜺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头颅旁，抓着他的头发，往空中一举，声音浑厚，传遍了整个战场：“你们主帅已死！愿降者，太子可免你一死！”

  北冥无痕刚跨进来，后脚便有人在院外急切地叫他，军营来的人，北冥无痕看了一眼欲星移，又出去了，没过多久，他匆忙地跑回屋内，问欲星移：“你要同我说什么？”
  欲星移见他神色异样，问道：“怎么了？”
  北冥无痕说：“我要走了。”
  欲星移抓住他的手臂：“是靖川出了什么事情？”
  北冥无痕弯腰将他搂住，在欲星移耳边轻轻地留下一个吻：“我会回来的。”
  欲星移紧紧攥住了拳头，他尽力掩饰自己古怪的表情，北冥无痕摸了一把他的脸，轻声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
  欲星移道：“没有，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回来再说也没有关系。”
  北冥无痕笑了，他的手依然贴在欲星移的脸上，方才匆忙的神色被一种奇异的祥和所取代，欲星移心如擂鼓，一双眼睁得圆圆的，北冥无痕道：“下次撒谎的时候，别让别人看出来。”
  说完，便转身离开，欲星移见他要走，踉跄地往前几步，又伸手要拽北冥无痕的衣服，北冥无痕没料到他会如此，心里是五味杂陈，又回头去看他，看着看着又是心软，伸出手把人圈紧了，去寻他柔软的嘴唇，欲星移紧紧环住北冥无痕的脖子，好像要将他勒到窒息，北冥无痕发出沉重的一声笑，手拍着他的背，想叫他放开，欲星移将脸贴在他的脖子旁，想拼命记住这个味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将手松开。
  北冥无痕抽身离去了。

  屋内的最后一丝人气也被北冥无痕给带走了，这地方，空旷得很，连欲星移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欲星移面色煞白，直到他听见有人朝窗户边移动，问了一句：“是谁？”
  渡江卿声音幽幽：“大人，是我。”
  欲星移听了，脸色慢慢恢复红润：“你来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北冥无痕将会在靖川之外与皇城军直接相遇，他能死在那里是最好的，但我们的胜利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现在的舆论是怎么样的呢？”
  渡江卿道：“现在领地内的子民对北冥无痕都很不满。”
  欲星移点点头：“不错，他们应该对北冥无痕不满，对北冥骄雄、北冥流君不满，对发动战争的三王不满，而不是对太子不满，再推一把，将太子从这里摘除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充满急切，好像迫不及待走向终点，走向尽头，渡江卿对他的眼神感觉害怕，他让渡江卿想到了那位极度热忱的八纮稣浥，他也怀抱着这样狂热的希冀，做他要做的一切事情。
  “然后呢。”渡江卿问。
  “然后。”欲星移眼睛里的火焰摇曳了一下：“然后，让这里的人都闭上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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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睛恰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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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樓發表於: 2020-06-11 02: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
啊啊啊啊鱼哭了，我也哭了
最后一章离别时鱼狠狠的吸了一口无痕的气味像是要把他永远刻在心里，有一种献祭般凌虐的快感，心被剜成了两半，一半绝望的说着爱，一半叫嚣着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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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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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20-06-19 18: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6.19【北冥无痕×欲星移】海失迷梦（更新至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弼蓑衣死于阵前，身首异处，头颅被挂在靖川城门上示众。
  北冥无痕连夜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靖川已成失地，死者亦不可回，北冥无痕一时怒上眉梢，急火攻心，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他声音中杀气森寒，咬牙切齿：“不杀皇贼，寡人以命尝之！”
  众人在他背后齐齐禁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北冥无痕整个人都被卷入了复仇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了。那日他站在靖川以南的高地上，遥遥眺望着那座城池，城头挂着弼蓑衣的头，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的隽永，这场景被他镌刻在心头，就算死也要一同带下地狱的。
  一瞬间，他觉得欲星移的执着荒唐可笑，为王者孰优孰劣，一手翻云覆雨好比雾里看花，其实掌下压着的都是累累罪恶，北冥无痕如此，北冥封宇亦然。
  既然如此，欲星移的否认便是他一厢情愿，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没有能力成为帝王，一厢情愿地认为北冥封宇才是天下之主，从此他做的一切都不能入眼，甚至备受欲星移的排斥，而这是欲加之罪。
  北冥无痕恨到极致，心也痛到极致，只想当着全天下的面，把心剖出来叫欲星移瞧了，你看，这也是红的，会跳动，也脆弱，而你却视而不见，那我便真的将路走到极致，从此分道扬镳。
  “封王是王，鳞王也是王，一个北冥清涟就让三脉畏而去皇之白首，没有这个道理！”北冥无痕高声道：“换我坐稳了这江山，定要恢复祖宗规矩，以鳞皇为尊，之后便再铸这孱弱多病的国家，重新恢复始帝的荣耀！”
  众兵士被他的宣言鼓舞，人潮裹挟着腾腾声浪，在空谷里回响，坐在靖川里的北冥封宇似乎听见了，兀的打了个寒战。
  “将军在安哉？”他问。
  有人回应他：“殿下，将军与众兵士日夜操练，只为最后一战。”
  北冥封宇道：“既然是拼生死，焉有我不在的道理？”于是朝城下的校练场奔去，蜃虹蜺正挥舞着大刀，他肩膀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举起刀的时候扯动了伤口，伤口被汗水辣得滚烫，他满头大汗，却仍是不停，北冥封宇见状，忙上前道：“将军，孤当为此战出一份力。”
  “那太子的生死该由谁来作保？”蜃虹蜺飞快地否决了他的建议。
  北冥封宇将海皇戟抽出，重重插进地里，气势之雄厚让蜃虹蜺都为之心惊，北冥封宇眼神坚定，目光灼灼，是非要亲自上阵不可：“孤的生死，自然由孤负责，整日由臣子庇护着，成何体统？不堪为一境之主也。”
  “然也，想必欲星移也乐见殿下这般敢于担当。”蜃虹蜺松口，不再阻拦他。

  这世上最好操控的东西便是人心，最难掌握的也是人心，就像纵横家能利用北冥无痕非要同北冥封宇较个高下的心态来推动他一步步走上如今的战局，但真到了最关键的终焉之时，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北冥无痕望着明亮的天际，海境的天好久没有这么亮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无人倾诉也无人理解的心境，他只感觉孤独，而欲星移还在远方，他不能回去，也无法告诉他：“这时候我完全明了你的雄心，虽然太迟，但北冥无痕到底不是无可救药的人。”
  他是非要北冥封宇戴上这不仁不义的帽子，除了为弼蓑衣报仇之外，更多的是源自于他自己的恨，恨那欲星移不给自己机会，更恨自己，没有早点彻悟，若非如此，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无法倒流重来，昨日之日已成定局，北冥无痕拳头攥紧，还不是太迟，他还有翻盘的可能性，想到这，一股奔腾的热血在他四肢间流转，通过与阎王鬼途接触，他在武功修炼上有了更深的进展，他一直苦心钻研这套武学，为的就是在战场上同北冥封宇光明正大地大战一场！
  他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镇海四权差，很多年前那个渴望研习镇海四权却因为身份原因求而不得的少年，如今长成了别的模样，感受着从山脚一直往上吹的风，北冥无痕竟开始回故起自己的这一生，诸多的过往都已泛黄，流淌期间的点点思绪却无比的清晰，这是不甘愿地一生，他总是迷茫又总是嫉妒，像是在垂涎别人碗中的肉，但是他更孤傲，羡慕却又不愿意承认，但和他的母亲不同，北冥无痕终究是在这样复杂又激烈的恨意中存活了下来，他自由却又不自由，脚上似乎套了枷锁，令他浑身不痛快，到如今，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了机会，斩断这前尘往事，斩断这宿命带来的一切痛苦，北冥无痕往前一步，万丈深渊就在脚下，他突然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跳下去——但是他没有，因为他还要这条命来饱尝蜕变的滋味，这是沾满了血和硝烟的蜕变，而地狱，现在还不到敞开的时候。

靖川和现在北冥无痕据守的裟州中间隔着一处山崖，两军相遇，必先绕过这道峡谷，他们都往东去，南部的骑兵们速度更快一些，一条长河名唤裟夷，将南北隔开，是命中注定也是意有所指，北冥无痕望这一道银边玉带分剖了山谷又滚滚东去，欲星移道，在魔族的故事里，裟夷之水名为弱，弱水沉沉，不能载舟。
  北冥无痕不信邪，何况是魔族的邪，他手一挥，这夜晚风声嘶鸣，如天地哀嚎，四十万大军踏过裟夷河水，往北直去，漆黑的铁蹄下翻涌着雪白的浪涛。
  行军的声音大如擂鼓，大海上的雷是那么的响，北冥封宇手持海皇戟，无光的长夜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开一道裂口，霎时间众人的眼前一片苍茫，颜色在这一刻退却，北冥封宇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北冥无痕近在眼前，已经不是讲兄弟情面的时候了！他再清楚不过，要开杀，北冥无痕绝不手软，自己便不能仁慈，既然注定你死我活，今夜的胜利者就只有一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北冥无痕人还没到，声音已经清楚地传遍了所有人的耳畔，他道：“王者之路非是坦途，生死有命且论胜负，既然是敌手，便留一点作为敌手的面子，大皇兄，留下遗言吧！”
  北冥封宇只觉得心头悲痛，他高声道：“这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就不要再加以修饰，要战便战，让这荒唐早日结束！”
  北冥无痕笑了，那笑声张狂肆意，竟然是带了一点痛快：“好一个不加修饰，皇兄到底能不能做到，现在还是未知。”他回头大喝一声：“全军听我号令——”
  排山倒海般的应声自天边倾泻而下，北冥封宇竟然感觉窒息，他强忍住紧张，蜃虹蜺将这最后一站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北冥封宇拔起插在地上的海皇戟，那武器发出了阵阵轰鸣，是金属在与空气震动，皇城军一触即发，只见寒光一闪，北冥封宇长戟挥舞，指向了正前方，那是北冥无痕和他军队的所在之处。
  “前进！”

  “我们人数不敌对方，还是擒贼先擒王，但敌军纪律严明，恐怕不会因为将领的死而投降。”蜃虹蜺凑道北冥封宇耳边道：“这都是一群饱经杀戮的老手了。”
  北冥封宇点头：“我清楚无痕的个性，他向来是自己没有也不肯别人得到的性格，南部骑兵的战斗力很强，但这都建立在他们有沙骑的前提下。”
  蜃虹蜺立刻跟上了他的想法：“你是说，要从别的层面上削弱他们？”
  他已经顾不上君臣之分，北冥封宇点头：“没有了沙骑的骑兵，手上的长枪也是累赘。”
  经过长期同弼蓑衣的战斗，蜃虹蜺积累了相当程度的经验，这经验能保证他很好地应对骑兵，因此他决定，还是采取将他们挑下沙骑的策略，只是这回和敌军首领对决的人变成了北冥封宇。
  北冥无痕从一开始就不讲战术，他只想尽情地打一场，皇城军队不过二十余万人，他在人数上已经可以碾压，但不除北冥封宇他难解心中的大患，所以他一冲上战场，就迫不及待地在人群里寻找北冥封宇，北冥封宇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北冥无痕很强，乃是一人当千的悍将，他不能放任这样一个杀戮的的机器冲进战场照成大量死伤，所以他运使周身的气劲，让自己的气息能为对方所捕获。
  果不其然，北冥无痕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所在，沙骑轻策，转眼间尘烟逼近，已然追来了！
  看清他手中握的是何物之后，北冥无痕大笑出声：“北冥封宇，你不过一个没有受封的皇子，竟然也有胆子握这代表了至尊地位的海皇戟吗？”
  北冥封宇毫不畏惧，朗声应道：“海皇戟与镇海四权乃是相辅相成，孤是太子，学了镇海四权，如今用这戟，自然是名正言顺。”
  “不过是夺人之物罢了，找借口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老头儿虚伪，你也同样，什么名正言顺，都不配！”
  北冥封宇沉声：“配与不配，全凭实力。”
  “说得不差！那便看招来！”北冥无痕大喝一声，随即便使出了他将纵横家九字绝与自身武学相互融合所创造出来的招式，只见他一脚踩在沙骑背上，整个人在半空中腾旋，长枪下指，那力道是又快又狠，恨不能直接捅穿北冥封宇的天灵盖似的，北冥封宇哪肯束手，海皇戟在手中转了个方向，好似要针尖对麦芒，眨眼间镇海四权已经上手，正是“出渊万丈广波澜”
  北冥无痕首招不中，两柄神兵剧烈碰撞激起阵阵气流，将附近的人和物都扫荡在地，北冥无痕借这气劲向后翻腾，然后是稳稳站在了地上。
  他手上的长枪名唤日月寒，乃是由海境著名铁匠所铸，枪身寒光烁烁，可鉴日月，更能蔽其光辉，当他抡起这柄长枪时，武功修为低下的人只会觉得眼前有炫目白光闪过，往往不及反应便已命丧黄泉。
  方才耀眼的银光便是自北冥无痕手中发出，北冥封宇微微合眼，北冥无痕的属性应当是金，金生水，于他而言是有利的，他再观察了一阵，断定北冥无痕的修炼的是内家功法，外功则是后来练成，这两项武学并不相成，倒像是循序渐进的两道门，北冥无痕应敌时，会先以刚硬霸道的外功应对，越到后期则更靠内力应敌，他在拳脚功夫上体悟颇深，用起枪来也毫不含糊，北冥封宇警惕他近身搏斗，将自己缠住怕是难以脱身。而北冥无痕的内功则更加深不可测，北冥封宇方才一瞥，只觉得他运气化招的路数与海境传统武学有异，或许是他后来得了什么机缘，但眼下北冥封宇只能判断，一对一，他的胜算很低，反之，北冥无痕却把自己的镇海四权钻研了一个透彻。
  北冥封宇心思一动，趁北冥无痕从左侧袭来的时候避开了，他还是没有全然的把握，北冥无痕见他只守不攻，一股不悦暗暗堵在心头：“怎么，你是打算与我这样消耗下去么？”
  北冥封宇确实打算消耗他，之所以这样打算，便是北冥封宇笃定自己的体力比对方更好，从小他就是最有耐力的人，北冥无痕练习的两套武学锋芒都太过，而且属性刚烈，宛如两团火在燃烧，都指望着压过对方一头，这样的情形之下，对于内力是莫大的消耗，若是只在拳脚上过招，又或者硬拼内功，倒是看不出端倪，一旦两样都使用了，北冥无痕在体力上的劣势便很快能显现，北冥封宇就是等这一瞬间，猛兽疲倦都会露出弱点，更何况是北冥无痕。
  就算被戳中了心思，北冥封宇也没有表露出异样，他只道：“耐心也是重要的一环，急躁反而误事。”
  “够了！”，北冥无痕此时只想与他一战，要将这数十年来的不满和怨恨一并发泄出来，他心里有恨，想到他生母死状凄厉，想到那过去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北冥流君和北冥骄雄，最后他们都死在自己的手下，而北冥封宇和错之有？
  北冥无痕将牙咬碎了吞到肚子里：“大哥，你错便错在不应该做我的兄长，每次见你这般游刃有余，便恨你一生下来就得到了我们许多人都得不到的好处，将得到的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光风霁月属于你，我只能活得像乞怜的狗一样，这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北冥封宇却回一声叹息，权利和爱都是有限的，给一个人过多就会对另一些人不公平，更何况北冥宣给他们的根本不是爱，而是折磨。此刻他们离得极近，北冥无痕的枪尖已然扑到面前，他用海皇戟一档，磅礴之力如浪涛般涌起。将两人为中心数十里的尘土都荡到了天上去！
  “这是你我的宿命。”他只能这样说道。
  北冥无痕两指并拢，掐了一个术阵，海境武学中缺少术法的氛围，所以当北冥封宇看到他做出这番举动时，脸上的讶异完全无法掩饰，随即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白与金色的光芒交织散逸，一瞬间北冥无痕想起那个教给他术法的人，他看着自己拙劣的起阵，摇了摇头，只道：“你是我见过最没有术法修养的人。”
  北冥无痕笑了：“那我偏要学。”
  重新学习术法，就像嫁接一般，要在根基上开出一个伤口，把不属于自己的武学强行接入，这个过程很艰难，但北冥无痕坚持了下来，这坚持能给他带来更多的胜算。
  “意外吗？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呢，兄长。”北冥无痕在胸前画了一个印，随即无数光构成的尖锐长矛从地下伸出，向北冥封宇直指而去！
  “益下望楼船，黯然收王气。”北冥无痕手指微动，长矛像长了眼似的，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北冥封宇，他艰难阻挡着源源不断地攻势，心里暗道不妙，他没有低估北冥无痕，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学会了外境的术法，北冥封宇心头惊诧，这样强，留着只能成为祸患，必需除之！
  第一波攻势稍缓，北冥无痕已经抄起银枪向北冥封宇刺来，他倒是毫不掩饰自己求胜之心，因而招式眼花缭乱，北冥封宇应招的同时心里只暗暗佩服，北冥无痕是天生的武学奇才，枪法之中融汇了刀剑精髓，灵活的运用之间，是铺天盖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杀意，但这样绝伦的招式，也是靠他平日里认真修炼得来的，北冥封宇过去只觉得这个弟弟是个作风随意，相当自我的人，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同时他又想到了已经长眠于海境淤泥之下的二弟和五弟，也许他们也有很多事情是北冥封宇所不知的，只可惜，他再也无法了解他们了。
  而眼下，北冥无痕揭开了面纱下的冰山一角，北冥封宇便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之而后快，他心里默默念道：“兄弟，我不懂你，你又何尝真正知晓我呢？”
  残忍和冷酷弥漫上他的心头，一瞬间，他的眼神叫人胆寒，北冥封宇将海皇戟抛至半空，长戟转了个圈后竖直向下，北冥无痕的注意力被它吸引了去，就在分神的那一刻，北冥封宇一手紧紧抓住了北冥无痕手中的枪，将他猛地往自己这边拽，另一边掌风赫赫，浑厚的气劲顺着手心直接拍入北冥无痕的胸口，他哇地一声，呕出来一大口鲜血，随即一股火燎一般的痛感席卷了北冥无痕的内脏，耳边轰鸣，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耳道流了出来，他暂时失去了听觉。
  北冥封宇牢牢抓住落下的海皇戟，一边看着有些狼狈的北冥无痕，因为失去了听觉，所以他只能更加依赖自己的观察，是听他嘲讽似的大笑：“北冥封宇，你也是个卑鄙之人。”
  北冥封宇道：“彼此彼此。”
  北冥无痕看见他嘴唇在动，大概推断出他在说什么，他冷哼一声，第二式绝招已然上手：“铁索忽沉江，幡降遮如幕。”
  既是降幡，便如其名，这一招是以除对手之武器为目的，北冥无痕向前迈出一条腿，同时挥枪，北冥封宇横戟欲拦，却见北冥无痕膝盖一弯，在他手臂下滑了过去，直接绕到了自己身后，北冥封宇在灵活性上比他差，转身已来不及，北冥无痕抓准的就是这个时机，银枪往地上一插，整个人借力侧旋抬脚，足尖在对方手臂上轻轻一点，却有万钧威力，北冥封宇登时整条手臂失去了知觉，武器也脱了手。
  “哐当”一声，北冥无痕催动内元，这才让听觉慢慢恢复了一些，北冥封宇见状快速抽身，北冥无痕一脚把海皇戟踢了出去。
  “这一招决定你的生死。”北冥无痕肆虐一笑，他嘴里还流着血，说话之间血液从牙缝里渗出，像是吃过人的罗刹一般，形容恐怖，北冥封宇被他盯得冷汗涔涔，眼角余光紧紧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之间，北冥封宇笑了，北冥无痕眉头一皱，银枪顶端骤然凝聚出一个白色的光电，随着北冥无痕的动作而在空中划出点点的痕迹，宛如流星之尾，绵延无绝，北冥封宇缓缓闭上了眼，北冥无痕突然察觉出一丝异样，他眼皮飞速一跳！危机就在身后，下一刻，耳边的声音突然放大了无数倍，好像一道惊雷在黑暗中乍然响起。
  “什么……”北冥无痕瞬间转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扑哧一声，冰冷的刀刃和肉身接触，将骨头锯开，发出尖锐的声响，北冥无痕觉得四肢的血液一下子全部都流干了，他怨恨地看着贯穿了腹部的刀，咬牙切齿：“原来你……”他猛地扭头，北冥封宇不知何时捡起了海皇戟，正正指着他的肩膀，只要他一动，锋利的海皇戟就会将他的手臂整条卸下。
  “战场上，五感凡失其一，都会是死路一条，若我猜得没有错，方才你暂时通了听觉，但是现在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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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孤舟釣月痕在2020-06-19 18:2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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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0-06-22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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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22【北冥无痕×欲星移】海失迷梦（更新至第三十二章，正文完）

（三十二）

  不可一世的北冥无痕，竟然成了一个聋子！
  蜃虹蜺将刀猛地抽出，鲜血像纷飞的大雪一样喷溅而出，片片落到土地里。北冥无痕粗粝的喘气声如同风在山洞里呼啸一般的沉重，而事实是，他也确实被人捅出一个血洞，身前是淋漓鲜血，身后还有个北冥封宇拿着海皇戟正指着他，北冥无痕强忍疼痛，连点了好几处穴道。要命的是，肚子上的伤口实在是太深太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肠子要从那个洞里流出来，洒得满地都是，骄傲的北冥无痕可以接受自己战死，但绝不能容忍自己死得如此惨不忍睹，更何况是面对着敌人“肝脑涂地”，这是耻辱！
  想到这，北冥无痕低吼一声，掌心聚气，顿时热浪滚滚，北冥封宇在后头看着，静待他下一步要如何，是向前，还是向后，可谁知，北冥无痕将那滚烫的气劲直接拍上了自己的腹部，霎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蜃虹蜺觉得自己的胃都被搅乱了，他下意识后退，而这正顺了北冥无痕之意，他用蛮力撞开了重心不稳的蜃虹蜺，骑上沙骑飞奔而去。
  蜃虹蜺打算去追，却被北冥封宇叫住了，平淡地像放走了手心里的一条鱼：“他活不了多久，让他走吧。”

  那，裟夷之水旁的战火，俨然烧到了尽头，北冥无痕远远地回首，暗红的浓烟紧贴着漆黑的河水逆流而上，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那其中有敌有我，又有谁能分个清楚，北冥无痕骑上沙骑，像孤独的燕从火光里冲出，拖着一条长长的灰烬，目光里盛着遥远的南方，在那里，还有他这短促的一生，最后要见的人。
  欲星移，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那是一道救命的咒语，支撑起这具破败的身躯，一次又一次，直到万物静默如谜，如入虚无之境，直到，天地之间都回荡着这三个动人的字眼。
  北冥无痕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倒着拎起，浑身的血液倒流，再狠狠地扎进水里，一时间，水从七窍流入，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肺部，他无力地张开嘴，言语都被倒灌回了喉咙里，那不正是印证了他已经失聪的事实？北冥无痕恐惧非常，恍惚和疲惫让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这件事情，但孤独如影随形，他低头只听见自己的喘息，自己的心跳，就连沙骑在地上行走发出的声音，都已渺茫了。
  扑通，扑通，心跳声就像死神在熔炉前的舞蹈，北冥无痕想起那个跳炉而死的波臣，海境最伟大的匠师，生前百炼精钢，身后一捧铁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从肉身里剥离出来了，却不知，是否有无数双幽怨的手，执着地要将他带离这个世界。
  北冥无痕说，等等，你们再等等，让我去道个别。
  但时间不等人，伤口在剧烈的颠簸中撕裂，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内脏，是那样柔软脆弱，他身上的鲲鳞已然破损，起不到一点保护的作用，海境传说中最强大的盾牌，如今锈迹斑斑，书写着主人的颓势。

  据说，欲星移站在城墙上等待着王师南下，一天一夜之后消息仍然未至，他一个人默默地来，又默默地回去。府邸深幽，万物噤声，就在掩上门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一道卸力的嘶鸣，北冥无痕披头散发，夹带着一身硝烟气味，从城外一路冲进城内，直接踏破了王府的大门，困兽似的滚进院里。
  他快死了，一双弥留的眼急切搜寻着欲星移的身影，欲星移讶异，随即伸手接住了他，被他的重量撞得连退几步，终于坐在了地上。
  那时候正是深秋，夏天种下的石榴树，花叶尽颓，只有少数几朵挂在枝头，边缘泛着枯黄的色泽，此情此景，好像一出戏，也要唱到尾声，反而是人事物全都聚齐，安静地等待着谢幕，北冥无痕就是这样躺在欲星移的怀中，他闻见那阵令他魂牵梦绕的气味，好像临刑前吃的一顿饭，酒肉入肠，将胸中的块垒浇个淋漓尽致。
  但是，真的释怀了么？
  北冥无痕想抬头，看看他这毕生所爱，只可惜，这样轻易的举动他也做不到。欲星移好像心有感应一般，将他的脸轻轻抬起，一张俊美的脸庞落入眼帘，他拼命地记，拼命地看，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渴望得接近可悲。
  他手指微动，欲星移握住他的手，北冥无痕问：“出发前……你要与我说什么……我回来听了。”
  欲星移不语。北冥无痕又问，他的目光与北冥无痕的交错，似乎是在确认着彼此的存在，眼里倒映着对方的面孔，永恒，却短暂。欲星移眼里涌动着泪水，他低头，手指微微颤抖，他将北冥无痕的脸贴在的腹部，然后弓起背，像拦腰催折的树一般重重地塌了下去。
  “我……”
  他贴着他的耳朵说了。
  萧瑟秋风穿堂而来。
  过了一会儿，欲星移自说自话般：“你听见了么？”
  没有人回应他。


  故事到这里，其实还未完结，未珊瑚踏着细碎的步伐，第一个进入了这座南部的王府，欲星移一身是血，安静地站在树下，她进到这个院子里的时候，正看见欲星移抬手摘下树上的最后一朵石榴花。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欲星移背对着她，端详着手里那朵榴花。未珊瑚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你的梦该结束了。”未珊瑚道。
  “也许是你的梦。”欲星移转过身，未珊瑚看清那一团东西，原来是一个婴儿。
  “这是你……”
  “这是逆贼北冥无痕的长子，如今这城中没有人不知道他的罪行，太子殿下仁厚，既然北冥无痕已经伏诛，那这些人便会从轻处置。”他把花朵插在襁褓里。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旧部不愿意归顺，处理得不好，太子将会背负恶名。”
  欲星移淡淡笑了，笑容很苦：“在此之前，不如我们互相行个便利。”

  这就是新王第四子的由来了。话说那日欲星移杀伐果断，将北冥无痕全府上下都灭了口，他这一生的罪孽便是由此开始，就在他正打算将北冥无痕的长子北冥异也一并扼杀在襁褓之中时，太子的王妃未珊瑚出面阻止，并进言，若是留下此子，或许能弭平一部分将领的不满，就算不能留，也不至于让太子难做，更何况稚子无辜，上一辈的罪孽不应该由这一辈来承受。
  “殿下，不，王，留着他将后患无穷。”
  欲星移多说无益，未珊瑚的措辞恰当，又刚好顺了北冥封宇的心思，他直接打断道：“便这样吧，孤会将他视如己出。”
  欲星移低头：“那便一切依循殿下的意思。”

  未珊瑚说，蜃虹蜺斩杀北冥无痕手底好几名大将，又在裟夷之战上给北冥无痕以重创，功莫大焉，相比之下，你欲星移一直被人囚禁，世人只看到了你的无能，日后是要如何与他分庭抗礼，又怎么树立你的威严。
  她咬重了“无能”二字，目不斜视，似乎要从欲星移的脸上直接看出答案，欲星移难得迟疑，这其中又有多少演戏的成分，未珊瑚不得而知，但她道：“我可以助你。”
  这，助一字，比起青葱无邪的少年时代，复杂了何止一星半点，这数十年的光阴流转，屡变星霜，天狼星在冬夜的夜空中反复湮灭，又再次被点亮。欲星移望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女人，她的蛾眉曼睩，她的国色天香，像一张罪证，记录着过去的美好，呵斥着他的无情。
  但，欲星移无情，未珊瑚何尝不是，她右手扶着剑鞘，左手搭在潮汐瑰霞的剑柄上，是个警告，她说：“友善的话我只说一次，考量吧，欲星移。”
  欲星移将眼睛闭上又张开，他眼睛里还带着被剥走一半魂魄的悲伤，那悲伤深深刺痛了未珊瑚，突然间，她为自己感到可悲。
  “我竟然还要与一个死人较劲。”
  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谁更好，谁更坏，但是北冥无痕已经成了历史，他做过的一切事情，都会被分解得支离破碎，留在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变成无数个不同的形象，在欲星移这里，他被粉饰了缱绻的外衣，伴随着他此后的每一个孤独的长夜，可笑的是，北冥无痕生前做不到的东西，竟然要等他死了，才拜欲星移的臆想所致，变成他曾经迫切追求的，所谓汲汲然也。

  历史要给胜利者戴上冠冕，北冥封宇也不例外，其实这个国家从来不缺少帝王，为走上这条路，余生落寞萧索者有之，未捷而身死者亦有之，海境的子民站在大地上观望，北冥封宇站在丹陛下受封，他是真正的陛下了。
  那么，这个新的“陛下”，又会讲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呢？人们殷切地期待着，这其中，或许还有不怀好意之人，他们用怨恨的目光牢牢锁定了紫金殿，心里计划着漫长的阴谋。
  八纮稣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坐在玄玉府里，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如坐针毡，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他觉得这玄玉府也不是自己的归宿，他从淤泥里诞生，最终也是要回归淤泥里的。
  “不论是换了谁来坐这个位置，只要上面是鲲帝，这个结局便不会改变，就算是欲星移，就算是欲星移他也做不到！”
  八纮稣浥斩钉截铁，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玄玉府的大门，北冥皇渊来寻人的时候，只看见桌上整齐码放着一排连碰也未曾碰过的点心，他心想，稣浥又不高兴了，可能是出门散步去了，今晚就会回来。
  但事实是，八纮稣浥再也没有回来。

  倘若岁月只能予以惩罚，而不能予以警示，就好像墙体上的灰，被风吹得大块剥落，用手指去抠，只得到满满一指甲缝的石灰，吹不干净，空留怅惘，倒还不如将这虚妄的年华掷了水去，至少还能听得一声回响。
  那天很热，北冥封宇一大早便醒了，他用手提起沉重礼服的衣摆，如今这紫金殿是百废待兴，所有人力物力都去准备登基大典，自然，也没有闲人来管这年轻的鳞王什么才是恰当的礼仪，北冥封宇用脚丈量着紫金殿以及附近院落的每一寸地面，皇宫太大，他走不完，突然间，他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北冥无痕留下来的那个孩子，也许是受了惊，什么人抱都会哭，唯独是欲星移抱着才不哭，婷姬来了又讪讪地回去，北冥封宇看着孩子揪住欲星移的领口不放，神色复杂，欲星移放手也不是，一将孩子挪开一些，他又哼哼地开始啜泣。
  北冥封宇道：“看来这……异儿，与你有缘。”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就算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他们中有的安静有的活泼，却都像是茁壮成长的幼苗，洋溢着希望，但唯独是这个孩子，让人觉得脆弱，微小，带着死气。
  欲星移见他看着异儿目不转睛，心想，莫非是王已知道了什么，但他又想，这绝无可能，北冥封宇既然答应了要收养异儿，就不会再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毕竟君王的诺言重若千斤，就好像他答应了未氏给与他们好处，这厢未珊瑚已荣登贵妃，为正一品。
  “或许是臣身上带有旧王府的气味，他觉得熟悉。”欲星移平静道：“等在皇宫呆上一段时间之后，情况就会好起来了。”
  北冥封宇蹙眉：“如此便好。”

  或许，情况并没有变好，反而是在度过了一段休养生息的时光之后，在北冥封宇登基的第十八年，情况急转直下，当年的四时佳兴与人同，后来的凤去台空江自流，无限怅惘间，多少的情谊破碎在风中，这是是非非中最有体悟的人，当属蜃虹蜺。
  而欲星移，再次做了恶人。
  到了这一年的冬季，王将相三人外出打猎，欲星移说自己身体不适，可能是入冬得了轻微风寒，用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北冥封宇与蜃虹蜺外出归来，抓的都是一些从北方海域赶回来繁殖产卵的鱼，北冥封宇还弄回来几枚珍珠，说是要给欲星移的，因为就他讲究，身上的装饰多到累赘。
  欲星移整个人都要贴到炭盆的罩子上了，他唇色苍白，脸上带着一抹烤出来的红晕，蜃虹蜺只当他是病中不爽，又不会照顾人，连靠近他都觉得冲撞。
  却不想，欲星移约他单独出来，蜃虹蜺还当他是好友，以为是说的什么私下里无伤大雅的事情，可谁知，蜃虹蜺前脚进了亭子，欲星移两只手在炭盆上贴得极近，他又想到了北冥无痕自毁肉身，也要封住伤口的举动，就在那一刻，空气里似乎又弥漫起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喉结耸动，不似方才的惬意，欲星移抬眼，一方院落中只有这么一座亭，周围是绿色的潭水，因为入冬，杂草生得缓慢，也就没有打理。
  欲星移问道：“好友，你可有想过致仕？”
  蜃虹蜺不解地问道：“我还年轻，为什么要退休？”
  欲星移收回了手，一双红色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蜃虹蜺被他盯得发毛，来之前，北冥封宇说过要恢复师相制度，海境已经有很多朝不设师相一职了，这样大胆的做法自然会引发朝臣的争议，但北冥封宇态度很是坚定，坚定得有些异常，好像这不是他的主意一样——或许真的不是他的主意。
  他觉得心脏骤然被提起，紧接着，被背叛的滋味涌上喉咙，他又羞、又恼，更恨，他哪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飞鸟尽良弓藏，这就是你想要做的？”
  欲星移点头，这一方的潭水深深，将蜃虹蜺的心境照得完全不同了，方才的融融之景，如今只剩破败，正如“芦叶满汀州，寒沙带浅流”，蜃虹蜺也觉得寒意从四面八方逼来，几乎要将心脏都冻碎。
  “那你，方才又为何叫我好友？”
  “是我不配。”

  欲星移后居住在浪辰台，浪涛，星辰，又或者，是天上的辰宫，欲星移突然想起了北冥无痕的母亲，原来也是辰妃，海境中，关于星象和时间的名词总是很多，比如左将军叫申玳瑁，右文臣叫午砗磲，又比如，雨相府上那名多病的公子叫做卧寅，当然，还有最显赫的未氏家族，和他们最仰赖的女人未珊瑚。
  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他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了解，只记得珊瑚这个妹妹，和她的名字一样的美丽。
  如今，在他的眼中，这美丽也是毒药，与其吞下毒药而死，倒不如直接绕过，直接解决最大的问题。
  在皇权统治的社会里，权力的分配向来是最敏感的部分，欲星移手里握着刀，专心地划分着帝国的权力架构，宝躯已经没有了统帅，如今未氏占着一个贵妃的名头，得到的依然太多。
  所以在拔除了蜃虹蜺统帅一职之后，欲星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从未珊瑚手里抢走了议政的权力，未珊瑚愤怒不已，她甚至直接找上了北冥封宇，质问他，是王对未氏有所不满，还是欲星移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差一点就要说出口，或许这就是他对付男人的办法。
  北冥封宇道：“近来鲛人内部的声音颇大，师相已经尽力弭平了，这是权益之策。”他又道：“只是消除了台面上的权力，本王始终是信赖贵妃的。”
  未珊瑚心想，我又不爱你，要你这信赖是有何用？

  若这其中的种种，最后归根到爱与不爱上，未免太过儿戏，未珊瑚一边和欲星移对峙，一边这样想。很多事情早已无关情欲，而是野心，欲星移将她未来的路断送了，这让她觉得无比愤怒。
  “若非是我朝后妃可以议政，我才不要做这什么贵妃！”
  欲星移转身道：“贵妃娘娘，小心言辞，我朝非前朝啊。”
  未珊瑚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她指着欲星移，手指都不稳：“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如今倒是替泉下三尺的北冥无痕感觉不值！”
  欲星移连跨几步，猛地捏住她的脖子，眼神充斥着狠厉：“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感觉不值？”他猛地将未珊瑚甩了出去，未珊瑚站稳身体，嘴里发出嘲讽的笑：“哈哈哈哈……什么叫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间，我不是第一个被你如此对待的人，北冥无痕不过是前车之鉴，至于我有没有资格，还是等师相大人到阎王面前自个人向他问个清楚罢！”
  欲星移也是火起，他提高声音：“惹恼我，对你没有好处，危险的只会是你的家族。”他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你长进了不少，但是，珊瑚，和我比起来，还是差太多了。”

  有时候，欲星移会做梦，梦见他腹部被撑得很大，一团躁动的肉在肚皮下面游走，突然将他开肠破肚，跳出来一只漆黑的怪物，拖着长长的尾，身上长有深色的鳞，或是和他对视，或是将他咬死，欲星移从噩梦里惊醒，腹部很沉，很痛，有一个胎儿正卧在他的子宫里吸食着他的精血。并且一天天壮大。
  这时候，他才觉得天地之大，没有人能做他倾诉的对象，没有人和他分享这股恐惧，也没有人提供安慰。
  在北冥无痕死后，他又藏匿着这个遗腹子，过了三个月。
  这是个注定无法被生下的孩子，不会有第二个北冥异，能如此幸运，入得了皇族的族谱，更何况，他如今树敌太多，身后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指望他犯错误。
  在生死取舍之间度过了艰难的三个月后，这天夜里，欲星移拦住了皇宫里的一名试吃官，年轻的孩子，比他做官的时候还要年轻，重要的是，家世清白。
  “砚寒清。”欲星移往前一步，砚寒清就要往后一步，他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如今位极人臣的欲星移会认得他，并且主动和他搭话。
  “师相，找、找小人是有何贵干？”砚寒清觉得自己冷汗都糊满了整个背，欲星移声音冷漠，他道：“我想请你帮弄来一些东西。”
  砚寒清直摇头：“师相，这不符合规矩，小人，小人……”
  欲星移笑了一声：“我又不是要害别人，真的要说，就是害自己。”
  砚寒清不懂他说的话，却还是被他稀里糊涂拉上了贼船。

  这一年的大寒，外头的风吹得人皮肤皲裂，砚寒清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外，任是欲星移怎么叫他进来，他都死活不进去，浪辰台平时鲜少人迹，负责伺候的人也很少，砚寒清闻见空气里弥漫的苦涩药味，眼皮直跳，他不时探头问：“师相，为何你……”
   欲星移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隔着一道屏风，他坐在了水里，喝下去的药大概在一刻钟之后奏效，砚寒清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欲星移会要他分好几次买药，他平日里时常在太医院学习，又怎么不知道这林林总总十来味药合煎出来的唯一用途是用来落胎。
  他不敢再问了，欲星移却说，如果有机会，他会亲自向自己解释清楚。“可我一点也不想听啊。”砚寒清心想。
  屋内温度很高，砚寒清坐在门槛上，感觉热气从门缝里流出，他是唯恐欲星移在里头做些什么把自己给作没了，时不时就和里头的人说话。
  “师相。”
  “嗯？”欲星移肚里是翻江倒海一般的剧痛。
  “你为什么不想要它呢？”砚寒清问。
  “因为要不得。”开始有血从浴桶底部浮了上来，欲星移勉强分出精力和他说话。
  “为什么？”
  “因为……”太痛了，欲星移觉得有人伸手从肚子里生生抠掉了一块肉，他突然开始哭泣，泪水还没来得及凝固就砸到了水里，三个多月，已经成型了吧。
  突然，门外的砚寒清突然站了起来，欲星移恍惚之间只听见他在和什么人说话：“王、王……”
  “你是？”北冥封宇站在门外，砚寒清挡在门前：“师相在里面吗？”
  砚寒清答道：“师相，师相在沐浴，王不如到正厅等一下，小人立刻准备好茶。”
  欲星移满头大汗，北冥封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件事情了，因为就差一点点，他感觉有东西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北冥封宇迟疑地在门口站了一阵，跟着砚寒清到前厅去了，砚寒清吩咐了侍女备茶，又回到了门口，他压低了声音问屋内的人：“师相？师相？现在是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欲星移鼻音浓重的声音响起，无比虚弱：“……是个女孩儿。”
  砚寒清心里一漏，一瞬间他脑子很乱，什么造孽，什么都是命，那些带着无限怅惘的话在他脑子里飞速地转，那头北冥封宇遣了侍女来问师相的情况，说是师相回个话以后，他就回去了，不多打扰，欲星移站不起来，砚寒清已经先一步应答了，他说：“告诉王，师相很好，只是有点入冬的小疾，请他不用担心，是这样吗，师相？”
  “是，回禀王，我很好，非常好。”
  他的声音清朗依旧。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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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20-06-22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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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失迷梦》开始印调啦！有兴趣的可以加qq：159509433
预计9月份开始打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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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0-06-22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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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看到娘娘心里吐槽“我又不爱你，要你的信任有何用”的时候笑出来。

结局鱼说“我很好”有点戳人。虽然事情都按着自己的计划进行的，说不得不好。

果然鱼还是怀上了。不过没有异儿的幸运。我想问即便鱼跟北冥无痕说了这个事情，但是也不会打算生下小孩的吧。没听到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角度的庆幸诶。

想说当初看到这篇文的时候（第一章）还以为只是结局不好，内容会有点舒爽，没想到过程也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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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樓發表於: 2020-06-22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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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56樓(sese) 的帖子

感谢这段时间的追文哦，如果想看甜的（不是）可以蹲一下番外，感觉欲星移怎么说呢，就是在自有的框架内尽情的碰撞，最后还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苦了那些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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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樓發表於: 2020-07-14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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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14【北冥无痕×欲星移】海失迷梦（生子）（更新至番外一，正文完结+印调）

【北冥异视角】未识秋红

   “我知道你的事情，弟弟。”
  北冥觞脸颊泛红，他被允许在宴会上敬酒，挨个长辈敬一轮，也已经醉得不清了，宴席散后，他只一个劲地往外走，北冥异给伴风宵使了个眼色，也跟着出去了，北冥觞在前头越走越快，北冥异在后头紧紧地跟随，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北冥觞站在一排树墩前停了停，北冥异赶紧抓住他的手。
  “大哥？”北冥异捏了捏他的掌心，北冥觞揉了一把脸：“诶，我记得——我记得这里以前有一排很好看的树，长红色的花，你还记得吗？”
  北冥异摇头，他没有印象，北冥觞说：“那就是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说完他继续往外头走，北冥异的手反过来被他握住，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月亮已过中天，清朗的月光之下，北冥觞蓬乱的头发好像海草在水里晃荡，又像柳树的叶子，随着细风招摇，北冥异何曾见识过这种在陆地上生长的多情之木，叶子像眉，身姿像舞，顽强的生命力好像无处倾诉的情愫……别想了，北冥异把手背贴上脸颊，发现那里早就烫得不像样了，喧闹的酒席能把人的理智蒸发殆尽，等他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北冥觞走出好远好远。
  北冥异生怕有路过的人看见他们的动作，警惕地四周张望，确定他们走到了一个没人经过的山岗，才松了口气。北冥觞仰头就倒，他迷蒙的眼中只盛得下天上那汪月亮，山岗的海草像毯子一样柔软，舒服地叫人直陷入梦乡，北冥异在他身边坐下，两腿并拢，侧歪到一边去。北冥觞指着天上的明月嘴里喃喃道：“我要……离开这里。”
  走，是要怎么走。北冥异慢慢转动身子，一只手撑在北冥觞的脸旁，北冥觞眯起眼，他好像认不清眼前的到底是谁，一瞬间，他好像又认出来了，他笑了，手指勾着北冥异鬓边垂下的头发，在手指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圈，他盯着北冥异的脸好一会儿，突然道：
  “我知道你的事情，弟弟。”
  月色暗淡下来，好像湖面被搅乱了，北冥异神色瞬间惊惶，不要说，不要说，他害怕北冥觞吐出来的是真相也是毒药，最近那种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他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地察觉出父皇对他分外关怀的原因，那几乎宣告天下的关心与疼爱，引得北冥华都开始朝他投来妒忌的目光，而北冥异并不愿享有如此的殊荣。
  “大哥。”但是他太好奇，太好奇了，北冥异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将北冥觞惊醒，他醒了，会不会有些事情就再也没有办法听到了？他放缓呼吸，安静等待着，乌云从空中飘过，月光重新落向大地，北冥觞觉得自己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要他说出久远之前的故事。
  那是他，还有许多人的秘密。

  在说这个故事之前，得先回故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的原因都是当时的太子妃，后来的鳞后，生了第二个孩子，一时间各路人马纷至沓来，把东宫挤得水泄不通，欲星移实在不愿意凑这个热闹，等到黄昏了才堪堪出现。
  北冥无痕却也挑了这个时候到访，他进门时正好看见欲星移在和北冥封宇说话，手上还提着一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样子是来送礼的。
  “恭喜殿下又喜得贵子了。”欲星移行了个礼：“三殿下也来了，那臣先告退。”
  北冥无痕说道：“太子师不必生分，我们来的目的是一样的。”说完还不着痕迹地给欲星移使了个眼色，欲星移当作没看见，北冥无痕几乎无声地啧了一声，欲星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是北冥封宇及时打圆场，叫欲星移早点回去，欲星移得了命令，赶紧退了出去。
  北冥无痕和太子说完话，先行告退了，他一迈出门，便看见右边走廊拐弯处露出的一抹白色衣脚，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果不其然，欲星移就在那里等着他。
  没了周围人的注视，他们之间的相处就亲近了很多，北冥无痕拉着他往后院跑，那里平时没什么人，还有个小门可以通向外面，欲星移由着他把自己带到后院，一边走还一边笑，北冥无痕也笑，他问：“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欲星移小声回答他：“好像在做什么偷情的事情。”
  “这不就是在……”两人闪到假山后面，北冥无痕把欲星移烦人的衣领给拨开，露出一截光滑的脖子，急不可耐地在上面又亲又啃，欲星移小声惊呼，飞快地把嘴给捂上。
  “你！”欲星移抽出一只手想要阻止北冥无痕的手：“你给我小心点！这还是皇宫呢！”
  北冥无痕一抬眼，把他虚掩在嘴上的手拨开，想亲他的嘴角：“那你想到我那儿去吗？”
  欲星移哪能不知道他的话术，这分明又是个赤裸裸的陷阱，只是北冥无痕是期待他跳下来的，司马昭之心倒是比平日里更加明显了，欲星移转过头，北冥无痕掐着他的下巴又掰回来，他见人垂下眼去，不看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欲星移说：“别这样。”
  北冥无痕反而轻松地哼了一声：“也不指望你这一时半会儿会答应。”随即把欲星移那处被他弄乱的衣领给整理了一下，北冥无痕好像霎时间对眼前这块吃不着的肉没了兴致，两个人在假山后头搂搂抱抱了一阵，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接吻的水声和断断续续的对话。

  北冥异嘴角绷得紧紧的，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有蹊跷，十六岁生日那年，渡江卿送了他一枚杜鹃的卵，这是境外的东西，北冥异从来没有见过鸟，更别提鸟的蛋，根据资料，他查了很久才断定，这是杜鹃的蛋，与此同时，他想起很多年以前，欲星移曾经说过的一件事——那时候欲星移还比较勤劳，会偶尔到书房里给小皇子们上上课，等到他们都大了，欲星移一次都没有来过。
  欲星移说：“杜鹃不会筑巢，所以将自己的卵产在别的鸟的巢穴里，母鸟分不清楚，也会喂养杜鹃的幼鸟，杜鹃幼崽会把母鸟的孩子推下巢穴，让他们摔死或者被野兽吃掉，从而夺取珍贵的食物。”
  说这话的时候欲星移看着自己，北冥异很确定，他就是在看着自己，那个眼神很复杂，让他心慌，北冥异想挪远一点，让坐在前面的北冥华挡住自己，这么细微的动作欲星移都察觉到了。
  “四殿下，你对杜鹃的这种行为怎么看？”
  北冥异突然被点名，一时间居然答不上来，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看着我”，双手止不住攥紧了衣服，欲星移微微转动了一下头，他的姿势很是轻松疏懒，但他的言辞却过于有压迫性，一瞬间，其他几位小皇子都被这个严肃的气氛震慑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北冥异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因为……因为杜鹃自己没有办法筑巢，如果它能自己筑巢，也许会自己喂养自己的幼鸟……了吧。”
  欲星移笑了。
  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的笑声，这笑声好像发自他的内心，无比的真诚，北冥异觉得自己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下课以后，皇子们基本上都被后宫派人接走，北冥异迟迟没等到有人来接，坐在小书桌后头对着欲星移干瞪眼，欲星移本来在闭目养神，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北冥异一双圆溜溜的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眼神还很不服气，这就像有人吵架之后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一样，可能是小皇子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方才被欲星移压逼得很没面子，所以就想着瞪回来，虽然很有那么一点意思，但他太小了，倔强的表情也难掩稚气，落在欲星移眼里只剩下了“可爱”二字。
  “怎么，不服气？”欲星移侧了个身，把手搭在小桌上，手撑着脑袋，他这逗猫儿的动作让北冥异觉得被冒犯，他好歹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怎么能被一个臣子给小看了？
  “讨厌我了？”欲星移哎呀呀叹气：“看来我真是做人失败。”
  北冥异又不生气了：“哼。”
  “哼是什么意思？是要我道歉还是要我做别的什么？”欲星移看着自己的指甲，干干净净的，很好：“师相我啊，是不可能给你赔礼道歉的哦，但是如果你讨厌我了，那我还是挺伤心的。”
  北冥异见他做出一副很丧气的模样，好像真的很伤心了。
  “没有，没有讨厌你。”
  欲星移立刻展开一个和蔼的笑容：“不讨厌，那你喜欢我吗？别人的小殿下都和我说话，就你不和我说话，我都来书房好几回了，每次看见你都以为看见了什么老祖宗一样哦。”
  北冥异脸一红，咬着下嘴唇，好像要说什么很羞耻的话一样，欲星移长得这么好看，他懂好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重要的是，他让人觉得好亲切……就好像妈妈一样，但师相是父皇面前的重臣，怎么可能是妈妈呢，北冥异觉得害羞极了，欲星移坐在上头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很期待一样，他终于狠下心，反正都没别人，要这个面子有何用？
  “喜欢……”
  欲星移坐起来了，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有多失态，他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再说一遍？”
  小皇子闭上眼，破罐子破摔了：“喜欢师相！可以了吧！”
  欲星移已经走到他跟前了，那时候他才五六岁，欲星移单手就能把他拎起来，北冥异觉得天旋地转，欲星移将他整个人从地上举起来，然后他被人抱住，是狂喜的，是颤抖的，北冥异张开眼，他看见了欲星移，他觉得他快要落泪，否则霞光为何在他的眼中荡漾，北冥异不明所以，他只觉得眼前的人除了欣喜还有悲伤，悲伤的情绪对于年幼的北冥异而言，实在是太难以承受了，他只能环抱欲星移的脖子，欲星移把额头贴在他的肩上，有什么东西噼啪落在了地上，又滚出很远。
  “你还想见到我吗？”
  “想。”
  那时候他不知道鸠占鹊巢这个词的意思，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叫做渡江卿的人，欲星移忙得走不开，来到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少，而渡江卿说自己是欲星移所派，会给他带来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食物，有时候是书，北冥异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他特别地享受着欲星移带来的关照，这特权来得如此自然，仿佛天经地义，让北冥异从未细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渡江卿送来那一枚杜鹃的卵。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北冥异缓缓说到。
  “是吗。”北冥觞好像在应他，好像在自言自语，或许酒还没醒，北冥异宁可他醉得更久一点，好让他听到更多。
  “我讨厌欲星移。”北冥觞第一句话便语不惊人死不休：“父皇最信任他，但我总觉得，欲星移——心不在焉。”他的手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一下。
  北冥异的手握紧了一点，但他很有耐心，没有打断北冥觞的话，他的兄长接着道：“那时候我们还小……缜弟出生了没有？大概没有吧，也许？我没有这方面的印象了，总之，你有在听吗？”
  北冥异连忙应道：“我在这里呢。”
  北冥觞眼睛都要闭起来了，听见北冥异的声音后，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还记得我有枚戏珠吗，不是现在的那个，是老的那个。”
  “是王后娘娘做的，大哥已经很久没有把它拿出来了。”
  “不错，不错。”北冥觞声音飘忽：“我记得，我永远记得……那个男人，他有时候会来皇宫里，父亲那时候还住在东宫，我记得！他来找父亲，其实那是借口，那天我的戏珠丢了，滚到后院里，我去捡，啊，我看见那个男人，还有欲星移，他们在——”
  北冥觞突然睁大双眼，猛地抓住北冥异的手，整个人坐起身，他们贴得很近，不顾北冥异那警惕的目光，北冥觞的一根手指勾起他的头发，发丝在他手里柔顺地滑走，只留几缕在掌心里搁浅：“对，就是这样的颜色，就是这样的眼神，我记得那个男人，他想杀我，因为我看见了！但是欲星移把他拉住了，他说：‘他还小，不会记得的’，我才逃过一劫，但是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
  多么令人窒息。
  北冥觞又倒了回去，北冥异心跳如擂鼓，他觉得昨日种种都有了答案，一瞬间他想回到十六岁生日的那个下午，他想亲口去问渡江卿，为什么他不来看我？难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
  北冥异再也无法说出口，这太荒唐，太荒谬了，他该如何坦白，曾经的曾经，我是那样希望欲星移是我的母亲。
  而这竟然是真的！
  北冥异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天崩地裂。
  他想大笑，他想嚎啕大哭，但他更想逃跑。
  他甚至开始埋怨起这告知了他真相的北冥觞，为什么他能如此平静地把这件事说出来，这不公平。
  “大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北冥异尽量掩饰着自己声音的颤抖。
  “为什么，因为我要走了。”北冥觞对着月亮做了一个举起酒杯的动作：“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寻找我活着的意义，敬自由。”
  他又冲着北冥异做了个碰杯的动作：“异弟，这杯敬你。”

  北冥觞在第二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虚海境，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东宫的侍卫敲响了霄王府的大门，北冥异正坐在正厅里品味着他过去的一切，眼前的王府和侍从，众人口中尊贵的称呼，好像都成了一张白纸，虚无缥缈，他产生了如履薄冰的窒息感，北冥异一时间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霄王殿下，您见到太子了吗？昨天您和他好像是一同离席的。”
  北冥异觉得头痛，他捏着眉心：“没见到，他怎么了？”
  “他失踪了。”
  北冥异把手缓缓放下，啊，不是梦，不是梦，北冥觞真的走了，他身为一国太子，居然可以这么任性，可以想走就走，去追逐他的自由，而他自己呢，北冥异心头剧痛，他是父母偷情的产物，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他应得的，北冥觞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他却要小心翼翼地维持，因为他不是真正的皇子！
  “原来我靠的是北冥封宇的怜悯在度日。”
  这一天，他想了很多，非常多，伴风宵走进来的时候，北冥异还在走神，他问自己，我该怎么做？我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就算这本不属于我，但，失去的滋味太痛苦。
  至少他要亲自到欲星移的面前质问，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又不要我了，为什么和父亲生下了我，又做了别人的臣子？
  那枚杜鹃的卵在渡江卿赠与他不久后破壳，那是渡江卿最后一次出现，北冥异不知道他死在了苗疆，死在了一个叫做七恶牢的地方，全天下的皇室大概都有自己说不出口的秘密，苗疆如此，海境也如此，杜鹃的幼鸟在他掌心颤巍巍地挥动着翅膀，北冥异想方设法为它找来能吃的东西，耐心地等待它长出羽毛，但陆地上的鸟无法适应海境的环境，它的羽毛被无根水牢牢黏住，连飞翔都做不到，北冥异听它的叫声听得心烦，终于在一个清晨，北冥异发现它一头撞在了门上，死了。
  有时候他会想起北冥觞，想起他说皇宫里曾经有很多的石榴花，那是北冥无痕栽下的石榴花，从盛夏一直开到秋季，这个皇城的很多旧人都见过那抹艳红，他没见过，北冥觞说陆地上红叶，入秋以后层林浸染，宛如夕霞，他没见过。
  他也想起那只杜鹃，原来他们是同类，北冥异用手抚摸着那扇门，有朝一日他会步上相同的轮回，以相同的方式撞死在这里。
  未曾识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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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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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

59樓發表於: 2020-07-20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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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番外if线会等写完以后一并上传，现在本子的进度是封面/内插/漫画/番外同时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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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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