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4【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金银双秀篇 9 完) F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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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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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樓發表於: 2020-11-16 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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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三 5

（5）山湖旧雨遇故人

恍若滴血的湖泊，若隐若现的戏台，有谁在唱：

（凌云仙君）你吾过招何须多，一招足以定胜负。

（神龙泫禺）想不到啊想不到，汝竟是铁了心肠要擒吾。

（凌云仙君）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神龙泫禺）此招过后，碧落黄泉永不会。

（凌云仙君）最后一招，凝神来。

（合唱）一剑幻化成万剑，剑剑无情斩恶龙。自古邪魔不胜正，恶龙不敌终伏诛。

熟悉的唱词。

剑子听不真切，便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才没走几步，冷不防大风吹起，衣物缎带霎时被掀得狂飞乱舞。

哗啦啦啦——

是纸张被吹动的声音。

倏忽间，数不清的信纸争先恐后自他身上飞出，拍打上他的脸颊。

他被猛地一吓，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站在浅水岸边，鞋沿已被漫上来湖水打湿。

他面对着的确是一片大湖，只是湖上并没有什么戏台，只飘着点点火光，是河灯群的余晖，感觉是个放河灯祭祀的日子。

他的手里也捧了一盏河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捧上的。花灯壁上隐隐浮印着血色的龙纹，名字般书写在这用于祭祀的灯上。

一切都十分莫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捧着灯站在河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今夕何夕、今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感觉十分的悲哀，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

然后，他感到有什么朦胧湿意落入他眼眶，滑下脸颊，滴落到浅滩上。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啊，是下雨了。

大雨中，他很快就湿了满脸，连身上的衣物都湿了大半。莫名的，他感到这雨凉透了他心底。

他放眼看向湖上，成群结队的河灯愈发暗淡，被雨水打湿后，一盏接一盏湖波掀翻，沉入湖水中。是谁曾说，茫茫六界，再是深刻的哀悼，美好的祝愿，终会如河灯般无情的洪流吞没，不为上天所知晓，多不过徒费心神。是谁说这话来着？真真是伤春悲秋。

然而，他的心弦仍是不受控制地被拨动了一下。

理不清的愁绪上心，于是他下意识点燃了手中的河灯，俯身置于水上，轻挥袖摆，河灯便随袖风漂远。看着河灯漂走，他的心也一同漂了除去，竟升起了一丝期盼，明明没许愿，却希望那河灯载着他的愿望越漂越远，永远都不会沉没。

那花灯离了岸，避开了零零落落的河灯群，独自漂入了湖心浓雾弥漫之处，竟突然猛地一下烧了起来，火苗窜入空中，将朦胧雨雾烧成了橘红色，宛如神龙腾空而去。最后，河灯残骸一点点没入了湖中。

剑子冷不防见着，忽地感觉心头一扎，宛若利刃穿心，顿时痛得弯腰抓紧了胸前衣襟，感觉全身力气要被掏空。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悠扬熟悉的箫声，似有治愈的效果，缓和了他胸口的疼痛。

忽然的，箫声戛然而止。同时，一阵阵白雾自湖心飘到岸边，越来越浓重，视野很快开始不真切了起来。昏暗雨雾中，零零星星的几盏孤灯摇曳着火光，若隐若现，时青时红，犹若黄泉之门的引路灯。

湖畔蔓延着诡异的气氛。这时，又有箫声响起，依旧是熟悉的曲调，却不觉有些陌生，细听之下偶尔会感到有杀气一晃而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寻声望去，发现明明原本空无一人的浅滩尽头，竟不知何时起，站了一个人，应是在吹箫，只是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想到箫声缓解了自己的心悸，他朝那人走去想要道谢。

等靠近了，他才发现是一位穿着富贵的俊美男子。男子面容精致得不似凡间之人，眉心画着暗红色的纹路，莫名就让他想起了河灯上的血色龙纹，那眉心纹下，淡紫色的睫毛低垂着在风中颤动，轻盈宛若羽毛。男子银紫色长发用繁复的珍珠发饰盘于头顶，以蝶样银簪固定，再配以珠饰挂坠，剩下的长发柔顺的自身后垂落，身上穿着质地不凡的紫色系绣花萝袍，肩披鲛绡披肩，珍珠大小的夜明珠在肩甲上缀成蝴蝶翅膀的形状，间隙的地方串上银丝亮片，尽显华丽。

无论是男子的容貌还是装扮，都让他隐隐感到熟悉，却又不由得却步。而这紫衣人身上，更是散发了与这熟悉感违和的气息，让他本能感到厌恶和排斥。

那人似有感知，停止了吹箫，转回身看向他，手中紫金色镶金长箫让他感到莫名再次感到心悸。那人见他盯着长箫发愣出神，紫眉一挑，猎鹰般的金眸似是了然、又似探究般地打量了他片刻，一开口就戏弄道：“人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可惜了，”他顿了顿，眼眸中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烟雨河灯，并无先生要等之人。”

剑子听后几近本能地应答道：“哎呀呀，话不是这么说，佛家讲求一个缘。能遇上便是有缘。既然如此，是否我等之人又何妨？”

“哎呀呀，”那紫衣人化去紫金长箫，又化出一把镶满七彩宝石的绢宫扇，掩嘴低低一笑，顺着话打趣道：“观先生打扮，应是道门中人，用佛偈抵赖合适吗？”

“噫，所谓佛道一家嘛！”

熟悉的对答。

好一会，他猛地察觉，对于初识之人，自己说话委实过于轻挑随意了。只是接话的当下，他忽地有种直觉，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认识这个人。

然而，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他仍是不动声色，没有说破。

他心中正警惕，那人将绢宫扇往上移了点，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金眸弯了弯，盯着他的脸，意有所指地接道：“佛道是一家，可吾修儒道，并非同汝是一家。”

剑子一听，心脏再次一紧，似被什么一下一下扎着，感觉体内有什么被掏走。

然后，他看到紫衣人抬扇指了指他背后，听那人说那得遇到知音，要与他共奏一曲。剑子怔了一下，这才察觉，自己身后竟背了一张琴。他解下一看，是一把白玉通透的七弦琴，熟悉得让他胸口更痛了。

事有诡异，于是，他忍着源源不绝的心绞痛，佯装欣喜，受邀与紫衣人一同来到湖畔不远处的亭中。亭子里弥漫着雨雾带来的潮气和湿冷。他将琴小心平放在石桌前，忽地感觉有不明心绪上涌，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琴弦。一下，两下，不知不觉中他竟弹奏了起来。他不知自己弹的是什么曲目，只是直觉那曲子该要有箫声为伴才对。

是谁，谁在吹箫？

他忘我地弹奏着，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了悠扬清远的箫声伴奏，好似来自云霄，来自亘古洪荒之处，又似不过来自他每日的点点滴滴。

每拨动一下琴弦，心口就像被狠狠刺了一下，愈发疼痛了，只是，这琴箫和鸣过于美好，他不舍得停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而这时，一旁的紫衣人似完全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身形缓缓融入缥缈的雨雾。

就在这时，竟真的有箫声响起，不知自何处传来，奏着同一首曲子，竟一点一点与剑子的琴声融合在了一起。然后，大气倏地猛烈晃动了一下，伴着箫声，雾霭朦朦中，似有桃红色的细碎花瓣不知自哪飘落下来，很快又被雨雾彻底吞噬了。

异象仅出现了一瞬，短暂得如同幻觉，箫声也随之消失，而剑子却猛地回过了神来，感到心口的绞痛消失了。这时，亭子里的雨雾散去了不少，紫衣人仍站在亭中，形貌清晰如常，正默默看着他，眼神似有些许不善，难以分辨。

剑子转过头对上那人双眼，见那人露出和善的笑意，便故作不自在地捋了捋额前三撇刘海，假意致歉道：“哎呀，你看我，一摸到琴就情不自禁自顾自弹奏起来了，连答应要与你合奏的都忘了。”

紫衣人立即笑笑，表露出理解的神情，道：“能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是吾之荣幸才对。”他停了一下，话锋一转，斟酌着语句出言关心道：“只是听先生琴音，似郁结难解，可是有心烦之事，不妨道出，吾或能开解一二。”

“有心了，”剑子坦言道：“实不相瞒，我失了记忆，误入此地，却莫名感到熟悉，本还想着遇到公子，能解我疑惑呢。”

“哦？是怎样的熟悉感？”

“感觉像一台戏，戏中的浮沉，高潮便是落幕。”

“呵，”紫衣人不置可否，只是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这戏，与先生有渊源。”

剑子听了一愣，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于是，他垂下眼眸，不再续话。

那紫衣人却不愿放过他，踱步到亭边，看了一眼浓雾弥漫的湖面，瞄了一眼剑子，有意无意叹道：“吾于此地错失友人，看着悠悠湖水落入群山之中，恍若从天而降，遗憾之感油然而生，只是，”他见剑子在听到“从天而降”四字之后神情一滞，脸上笑容扩大，进一步一字一句强调道：“吾却非是会回头之人。”

他话音一落，剑子忽地感到自己心脏猛地遭受重击，各种情绪巨浪滔天般扑上心头，差点没一口血出来。他忍不住侧脸向紫衣人望去，蓦然觉得那人的脸模糊了起来，似有什么阴谋在那张脸上酝酿，然而在他定神再看时，那人仍是如常神色，仿佛刚才那一晃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他更是警惕，打算再找些话题与紫衣人套话，进一步揣摩对方的心思，却不料那紫衣人先一步开口向他辞行。见那人转身要离去，他不禁细想，脱口便道：“夜色已深，公子欲往何处，不若一道同行有个照应？”非是为了继续探听情报，只是无由来的，他不喜欢紫衣人背过身去。

那紫衣人听了侧回身，嘴角勾起一抹比雨雾更迷幻的笑意。他瞥了剑子一眼，缓缓抬扇，指向不远处云雾更为弥漫的群山深处，有意无意透露道：“传闻中那山里很多人失踪了，吾之友人也入了山，之后便失去了踪影，有人说他自山中断崖跌落湖中，吾沿湖边遍寻不得，欲再往山上一探。”

那话真假莫辨，总感觉透了些别的意味。

剑子正琢磨，那紫衣人猛不防一个瞬身欺到了他面前，附到他的耳边吹了一口阴森冷气，用诡异的声音道：“先生心有缝隙，小心被趁虚而入啊。”那语气，似在告诫，又似仅仅说着好玩。言毕，他趁剑子尚未反应，身形在雨雾中一闪，就没入暗夜山林中没了行迹。

就在剑子感到背脊发凉的时候，突然林中传来一声嘶声揭底的惊叫声。

“不，不要吃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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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20-11-16 0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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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三 6

（6）过往云烟皆纷扰

山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人，大喊着救命，边回头看，边没命地往前狂奔，然后被不知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一骨碌趴滚到了地上，仍在往前爬。剑子见了连忙过去要将人扶起，不料那人一感觉到有人靠近，就像溺水的人遇到浮木，死命抓住他的手臂，神情恐慌，颠三倒四地求救，活像有鬼在追着他。然而，剑子往那人身后看去，除了黑幽幽一片密林，什么都没有。他企图将人先安抚下来，再仔细询问状况，那人却一直一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模样，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想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熟悉，十分熟悉的情况，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是了，他记起来了，他好像是为了救人才入的山。好似在什么地方，他恰巧也和如今这般被一个人撞上。那人痴痴傻傻，似没了心智，只剩嘴里叨念个不停，话和话之间都不挨着，毫无逻辑，但他仍能从话中勉强串联一些信息，大概是传闻山里有个桃源，里面藏有宝藏，很多人闻风入山寻宝，然后不是遇到了什么，就回不来了。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漫天的乌云尽散，明月开始高挂枝头。他侧回身看向湖泊，浓雾已然消散，湖面上一盏河灯都没有，不知是都沉入了湖中还是从来没存在过。一切都那么平凡，平凡得让人毛骨悚然，仿佛他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包括那个让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紫衣人。

他还是想不起了自己是谁，但已经隐隐猜到自己失忆的原因——该不会他自己入山救人反成了等着被救之人吧，那还真是丢脸丢大了？

这么看来，源头就在这山里。

想到方才那紫衣人言语间有意无意在指引他上山，他性子蹭地一下上来，便定要闯一闯这龙潭虎穴，看看里面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

于是，他猛地起手打晕了发疯的人，将人安置亭内，就顺着紫衣人消失的方向入山。

越往山上走，雾气又开始弥漫，而且越来浓重，气氛愈发诡异了起来。不知何时起，大气中飘出了一阵阵腐败的恶臭味。再往上走一段，他隐隐约约能看到有村落的影子，等他来到村口，才发现村子惨遭屠戮，所见皆是尸体，也不知是谁造的孽。血腥还在，惨案应该才发生没多久，于是他打气十二分警惕，进入村子查探，希望能找到幸存者。

他一路往村里走，所见皆是坍塌的房屋，横倒的大树，凌乱的剑痕，人体残肢，还有大片大片飞溅的血迹。那些死去的村民，神情怖惧惊恐，似才来得及恐惧就被一刀毙命，以致死后表情在仍鲜活地停留在脸上。他很快就察觉，村里的破坏和屠戮，皆来自同一种剑招，甚至同一个人，招招彰显着使剑者的愤怒。他不知到底是什么仇恨，能让人暴怒得失去理智，残忍地杀害一整个村子的人。

这个时候，雾气开始在地上聚拢，不一会，地面就变得白蒙蒙一片，仿佛这村子并不是在山里，而是浮在云端。

倏地，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上心头。

一晃神，他仿佛看到有虚无缥缈的河流淌过村子，河中缀满了星子，看着有如黑夜里苍穹上的银练长河。恍惚间，村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东倒西塌的天上宫殿，以及尸横遍地天兵天将。

霎时间，凌乱的记忆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是谁挑动了谁，是谁给谁下了药，又是谁去盗了谁的兵符，最后是谁遭好友背叛，在药物影响下，一怒之下失控早下杀业，结果被严惩，苦诉无门。

记忆碎片中，他隐隐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紫色系绣花萝袍，鲛绡披肩，镶满珍珠的肩甲上。

好似是——

啊，是湖边遇到的那个紫衣人！

我认识的。是谁？到底是谁？

这时候，猛不防一声怒吼震入他脑海——

泫禺，你，罪无可赦！

他被狠狠一吓，整个人清醒了过来——他仍在山中村落，只是不知何时，他竟已站在了一处开阔、看似广场的地方。然后，他看到了记忆碎片中那道紫色身影，正站在广场中央雾霭浓得发黑的地方，背对着他，仿佛下一瞬就要离他远去，走到一个他永远追不到的地方。

他心头一颤，倏地想起那些凌乱的记忆画面，不禁想问，到底结果怎么了？

疑问才浮上心头，一把诡异而熟悉的声音就回答了。

“结果就是吾被汝万剑射穿，当场暴毙身亡，还能怎样？”

他顿时觉得心脏如遭重击，猛烈剧痛，喉咙卡了口血。下一瞬，他反应到情况不对，立即凝神，拔剑就朝紫衣人发起突袭。他才动作，就又听那人不紧不慢问道：

“汝要杀了吾吗？”

那紫衣人身形不动，仍旧背对着他，对他的攻击不闪不躲，似毫无知觉。反是他心神一抖，动作一滞。一瞬停顿，那人已回过头，他这才惊讶发现，那张他不久前才见过的精致容颜上什么都没有，混沌得宛如黑洞，仿佛看久了，会被吸进去。

然后，他听到那张没有嘴的脸上再次传出了虚无缥缈的熟悉儒音，再一遍重复道：

“汝要再杀吾一次吗，凌云？”

紫衣人明明一动不动，他却再次如受重击，压在喉咙的血一下就吐了出来，喷洒在地上。

这，是他的名字吗？

他到底是谁？

这一瞬，他心中竟产生了莫名恐慌，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了两步，心里无意识呐喊否认道：

没有，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

眼前之人仿佛能读取他心中所想，继续用他所熟悉的儒音残忍笑道：“没有么，没有么，真的没有么？那汝为何要杀了吾？”

噗——

他闻言再猛吐了一大口血，立即感到体内有什么被掏空，和他在湖畔心绞痛时如出一撤，只是这回更严重了，他甚至有一瞬觉得浑身乏力。他马上要运气抵御，可气劲还没提上来就又被幽幽叹气声冲散了：

“呵，汝总是只想着自己，从来没关心过吾想要的是什么。”

剑子一怔，不禁想问“是什么”，即便他不知道这个“吾”指的是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紫衣人似再次读取了他的心思，回答道：“那汝为何不回信？”

剑子再一怔，霎时觉得气血涌上心头，堵到咽喉，整个灵魂忽地似被撕裂般，被一点一点强行剥离出自体外。他勉力忍住没吐血，却仍是痛得弯下了腰，抬手抓紧心口的衣襟，几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过——他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他是以吃食对方的内心想法来夺取别人心智！糟糕，太大意了，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明白过来的同时，他已是来不及收回思绪。眼看紫衣人要再次出言说出他心中所想，熟悉的箫声忽然响起，在两人闻声一滞时戛然而止，几近同时，一样长条器件伴着片片桃花瓣穿出迷雾，自半空划过紫衣人面前，直直插入地面——是一把紫金色镶金边的长箫。与紫衣人一模一样的熟悉儒音自迷雾中传来，用关切而带命令的语气道：“快，趁现在赶紧凝神，别再胡思乱想。”

得一息喘息空间，他不及细想，赶紧原地坐下，闭上眼睛，放空思维。

那没有面容的紫衣人也回过神来，想再次读取剑子内心所想，却什么都读不出来。于是，他出言引诱道：

“汝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吾？”

剑子依旧岿然不动。

“多少个千年了，吾仍活着，汝却不再想见吾了么？”

“汝年年观雨，是在记恨吾么？”

“汝既怨吾，又为何要来到吾身边？”

“还是说，这么多年后，汝潜伏回吾身边，又要肆机杀吾？”

“凶手，汝是屠龙的凶手！！”

“汝怎么不说话，回答吾！”

“凶手，回答吾。”

“凌云，回答吾。”

“剑子，汝回答吾。”

……

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锐。

密不透风的村落广场中，剑子仍旧安静地坐着，没有丝毫反应。

“汝为什么没有反应？”那无脸妖怪开始急了，“说话啊，这明明都是汝的记忆，是汝心中所惧啊！”

剑子还是没有动作，一脸平静，连眉毛都没有动。

“臭道士，赶紧想些事情，鸡毛蒜皮的也好！给吾力量，吾不能死！吾要活下去！”

“吾不想死！！！”

过了一会，剑子仍旧毫无动静。这无脸妖怪便开始使用其他手段，口吐青烟，变成恐怖的模样，一步一步接近剑子，扬言要吃掉他。然而，剑子仍是无动于衷，他便无可奈何了。

正当他无计可施想要离开之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佛门清圣的渡魔之音，霎时间，死寂的村子内佛光普照，迷雾渐渐消弭，连同整个村子一起，融入了佛光中，遗留下来的只有一株古老的大树，以及树下僧人坐化的骷髅。

无脸妖怪在清圣的佛音中先是不断尖叫，身形扭曲，然后渐渐平息，恢复成温和男子的形象。那男子看着剑子，脸上浮出了浅淡和煦的微笑，就如同黑夜尽头初阳升起一般。他的嘴唇上下蠕动了一下，然后走到僧人的骸骨上坐下，与骸骨融为一体，消失在佛光之中了。

佛音缓缓停了下来，佛光亦随之消退，一切恢复了正常。

长夜过去，天边隐隐翻出鱼肚白，似还透了些朝阳的红光。

古树的岔枝上站了个人——看容貌，是剑子不久前在湖畔遇到的紫衣人无疑，装扮却大不相同，感觉更为柔和。那人抱着手自上而下睨着仍坐在原地不动的剑子，一挑眉，饶有兴致地嘲弄道：“哎呀呀，差点就成了妖怪的饵食，剑子大仙这回可真是惨亏啊。”说完，他等了半晌，没听想象中的回对，皱了皱眉，露出些许为难的神情，又冷哼道：“生气了？真是死要面子。好歹是吾救了汝，汝就算不思答谢也总该回句话吧？”

他话音一落，剑子忽地身体向前一倾，一口血吐了出来，喷了一地。

来人神色一凛，立即纵身跃至剑子身前，伸手扶上那人摇摇欲坠的身躯，脸上焦虑之色尽显，忧心道：“汝不会是因为那妖怪的话…..”然而，他话还没到一半就发现剑子白睫轻颤，心知上当，欲马上撤离，手腕却已被牢牢禁锢。

“还捉不住你？”剑子抬起头对来人眨眨眼，露出一脸得逞的神色，打趣道：“嗯，是暖的，不是山鬼。”

看来剑子还是没恢复记忆。

来人心下松了口气。他见剑子嘴角仍挂着血，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汝真的没事？”

“啊？” 剑子一愣，这才反应到要擦去嘴边的血迹，本能安抚道：“放心，我没事，只是一口血淤心口，吐出来就好。”说完，他看到来人眉宇间仍露忧虑，心中莫名触动，脱口便问：“你在担心我？”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是一愣，不明所以。而来人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盯个窟窿。然后，他见那人忽地金眸一溜，露出不怀好意的邪笑，心下顿感不妙，本能放开手欲拉开距离，却不料那人抢先一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扯至身前，趁他身形不稳踉跄前倾的时候，俯首贴近他的耳垂，轻轻呵了一口气，听那人暧昧道：“呵呵，心生缝隙，难怪要被趁虚而入了。”

他脸一红，本能要挣扎，却冷不防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不是湖边那人的气息，却更令他不由得感到欢喜安心，一怔之下，便忘了反抗。就这一瞬，来人已趁机退回到了树上，转过身要离去。他心生不舍，急急挽留道：“不知公子贵姓，家住何处，你我一见如故，何不留下联系方式，待日后再聚。”

——老龙阿龙的唤多见外，吾名凌云，你叫什么名字，下次再一起奏乐吧。

——贫道剑子仙迹，湖神大人你呢？老待湖里多无聊，不如随我出游玩一番。

从古自今，到底是谁先伸出的手？

来人身形一顿，再次转回身看向剑子，神色莫辨。

初阳缓缓升起，一点一点驱散无边的黑夜，将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落到地面，正好覆在了剑子身上。他看了剑子好一会，自怀中摸出了一纸信笺，上面没有什么内容，只有短短四个字——“安好，勿念”，却似写写停停了很多次才完成。他敛眉认真问道：

“明明写了，为什么不寄回来呢？”

为什么呢？

他莫名发怔，那封质朴的信件便离了紫衣人的手，随晨风飘到了他的眼前。

他茫然接过信笺，感觉有人脑海中替他回答：有你的来信，我就能知道你源源不断的惦记，我喜欢你的每一分思念，提醒我回来的路，却不想让你察觉到我的思念，那样你就能一直怨着，然后记一辈子。我还想——

神识恍惚中，他不觉说了出口：“信的距离太遥远了，我想与你当面说。”

他才说完，方才消散的迷雾骤起，瞬间吞噬了周遭所有景色，而他的意识也渐渐在浓雾中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茫茫一片迷雾中又有声音响起。

“我们在那一带找了很久，始终找不到传说中的萧山，也真亏当时剑子能闯了进去。”

声音响起之处飘来了阵阵清淡的白莲清香。

很快有儒音应道：“非是剑子找到了萧山，而是萧山找到了他。主宰萧山的神灵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提早安排了后事，盘算着就算剑子一人阻止不了，也足够引来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人。” 那声音慵懒得很，似乎还透了些兴趣缺缺的感觉。

“幸好您想到通过《桃园异志》的文本连结画中的萧山桃源，才让佛剑和佛乡众僧顺利进入萧山消灭山鬼。”

溢着白莲香气的声音是诚心道谢，那慵懒的声音却冷哼了一下，有杀气一闪而过，道：“吾并无插手的兴趣，只是，神也好，鬼也好，麻烦都找错人了。”然后，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又转为叹息：“而且，吾之所以能至桃源，只因桃源就在萧山中……”

沁着莲香的声音了然道：“那剑子就拜托了。”

“多说的，其他人的心灯和后事就交汝处理了，”慵懒的声音无所谓地应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警告道：“没事别来烦吾。”

对话就此终止，浓雾又渐渐散开了。

重重雾霭后不再是深山老林，而是一座华丽得堪比天上宫厥的大宅子。宅内似乎刚下了一场雨，如今雨过天青，碧空如洗，干净得连一星点白沫子都没有。某院落的后庭湿漉漉的，桃花瓣落了一地，长草上挂着水珠，阳光下浅浅折射出七彩光晕。

屋后长廊不远处的草丛中散落了不少闪闪发亮的银白珠子，珠子里隐隐可以看到有人的神识被禁锢其中，其中一颗特别大的珠子上还笼罩着薄薄云雾仙气。散落的珠子旁还平铺着一幅栩栩如生、美轮美奂的桃源山水图，图中绘着云雾萦绕的山脉，茫茫无际的大草原，还有开满桃花的隐世村落，连村子里正在举行风神祭典的村民都被惟妙惟肖地画于图中。画中一角署名“沐灵山”三个字。

长廊上，龙宿面对着庭院，懒洋洋倚在廊柱上，竖起一条腿，将封面上写了“桃源异志”的书册合上摆到一旁。他身穿着的还是约莫两个时辰前将书册自书斋翻出来阅读时那套休闲而不失华丽的便服。他的另一条腿上，剑子正枕着昏睡，眉心紧缩，容颜苍白，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紫金色的镶金长箫。

[ 此帖被ltian28在2021-06-24 12: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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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三 7

（7）梦醒巧计换琴箫

剑子转醒时已是入夜十分。初春里夜凉，他是在沁凉夜风的吹拂下醒过来的。他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已然没入黑夜中的庭院，桃红色的花瓣笼着清淡月华随风飘落，空气里仍隐隐飘了雨后清新的草泥芬芳，和桃花清香混合一起，沁人心脾。

他怔然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还正枕在了某人腿上，颇为亲昵的感觉。他一反常态没有立即坐起与那人拉开距离，而是翻过身，靠舒服了，继续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龙宿感觉到动静，也仅是用眼角余光斜了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研究手中的桃源山水图。

春夜寂静，正是百花悄然绽放的时候。凉风徐徐，朗月下，花开花落花满天，气氛一片静好。

等龙宿慢吞吞欣赏完画卷，才推醒枕在自己腿上装睡之人，谑笑着叹道：“哎，就这么幅普通的画卷，真是白忙了。”

哼，到手了就抱怨无趣，当真恶劣。剑子心中鄙夷了一句，闭着眼哼道：“这《桃源仙境图》在苦境可是无价之宝，一直为佛乡所有，很多人苦苦相求甚至不得一见，如今却无条件转赠于你，算你走运，不然就真白忙了。”

“是啊，”龙宿故意拉长尾音，晲了剑子一眼，半揶揄半抱怨道：“自从认识了某人，吾总要做白工，真亏。”说完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而不屑道：“再说了，人类宝藏，吾不稀罕。”

“那我立即告知佛剑，让他把这东西送回去佛乡。” 剑子皱了皱眉，故意讴道。

“哼，亏汝在苦境混了这么久，就没听过苦境的一句老话？”

“苦境老话多了去，谁知道你说的是哪。”

“就是啊，”龙宿说着忽然露出恐怖的笑容，“宝物入了龙窟，想要取回，”然后，他声音徒然一遍，冷至冰点，“门都没有。”

他听到剑子不以为然地哼唧了两声，先是面露不满，然后金眸一转，立即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睨着剑子，特地意味深长道：“不过就算没这破图，吾这一趟也不算白行，呵呵。”

这下子，剑子是真不做声了。

他见了觉着好笑，也懒得揪着不放，转而抬头看向正在落下远山林木中的明月，自顾自开始陈述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佛乡出身的苦行僧来到苦境游历，误入萧山深处，苦寻不得出路，最后在山中一棵古老的大树下死去。他身死后，灵魂仍无法找到出山之路，因而长期受到萧山灵气的滋养，渐渐化成了萧山的一部分，成为了主宰萧山的神灵。”他感到安静聆听的人身体动了一下，明白对方已经猜到结局，但仍是继续揭露道：“然而这个所谓神灵终究不是自然形成，本质不过是个普通人类。在深山迷路苦寻不得出路时，在灵魂被长久禁锢不能入轮回时，他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人间所谓的生死无常。即便他日夜诵念心经，仍抵不住心底深处滋生的恐惧、焦虑以及对苍天无情的怨怼，这些负面情绪一直藏在山神体内，并没有因为他转为神体而消失。”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剑子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续道：“大抵是他察觉萧山发生异状，调查之下发现竟是自己在无意识中作恶。为防自己继续为恶，他就把萧山连同自己一起封入了这幅桃源山水画中。”

龙宿点点头，道：“所以古籍地图上才会找不到萧山的记载，是因为封印的关系而被消除了。”

“原来如此，这萧山神灵和佛乡有关，一向避世的佛乡会主动派人来处理这件事。”

“哼，不过丑事外泄罢了。”

“你就不能有一次往好的方面想吗？”

“吾也想啊，”龙宿又看了看手中画卷，很是失落道：“哎，真不走运，如今山神山鬼都消失了，这难得的灵画变回了普通图画，亏吾还想着收回来养精怪呢。”

“你这疏楼西风养的精怪还不够多吗？”剑子不禁扶额。

“养在画里和放养在外面的自然不同。”龙宿近乎任性地哼哼了一句，然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倏地看向剑子，兴奋道：“吾告诉汝，这画中原本还有只飞廉。”

“一度在六界失去踪影的飞廉？”剑子一脸怀疑道：“你确定？”

天庭初立后，仙人两界眼看要建立新秩序，不仅仅龙族，很多上古神兽也接连隐匿了行迹，不愿为天人驱使。龙族有缘的话还能发现踪影，上古神兽才是彻底绝迹。

“嗯。”龙宿看向悠悠月色，没有争锋，淡淡应了一声。

感觉气氛不对，剑子敛起玩笑神情，低声关切道：“怎么了？”

“没什么。”龙宿勾了勾嘴角，道：“只是天意总如刀罢了。”

他想，如今，他是明白那小鬼为什么说“他不会再来了”。无论在哪，无论何时，总有让人驻足之人，亦有无法挽留之人。

他这么一叹完，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还是龙宿先打气精神，继续未完的故事，道：“山神山鬼本是一体，共享寿元。大概山神寿元已至，桃源的封印减弱，山鬼为继续活下去，趁机散播桃源有宝藏之事，将无辜之人引入桃源画中，以人心为食延续生命。”

“啊！”龙宿说到此处，剑子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才想转向龙宿询问，却是忽来一阵晕眩，眼见就要往回栽下去，幸得龙宿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扶住。他顾不上说谢就抓紧紧了龙宿手臂，急急道：“龙宿，那些人……”

“呵，自身难保还顾得管别人。”

龙宿冷嘲了一句，随意将剑子扶靠上不远处的廊柱，自己起身走到对面的廊柱下坐好，生硬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即便感觉到龙宿不悦，剑子还是硬着头皮问了：“那些人得救了？”他入山前打探到，光附近村落就有不少人入山后再没回来，三两回来的人都得了失心疯，说话不着边际，更别说外地入山的了。他失陷不打紧，可好歹如今事情解决了，就不知受害者怎么了，不由得他不忧心。

龙宿听后，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一阵，终是退了一步，松口冷淡道：“吾已让素还真把那些人的心灯送回去了。”说着，他又展开画卷，平放在盘腿上，漠然看向画中桃源村内正在风风火火举行风神祭的村民，又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佛剑来送画时说感觉画中的人比原先多了不少。”

剑子一怔，立即挪坐到龙宿身边，也看向图中正兴致高昂举办祭典的人，眼中露出悲悯之色，好一会叹气道：“也罢，至少他们已经找到了萧山的桃源。”

然后，他抬眸看向龙宿，故意逗乐道：“哎呀，这次真是多亏龙宿了，不仅主动出手解决了难题，还帮忙善后，剑子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龙宿神色了然地回视剑子，化出宫扇掩去了大半张脸，冷哼道：“替汝出力的是素还真，与吾无关。”然后，他就着长廊灯火打量了一下剑子略微苍白的脸，语气软了半分，温言劝慰道：“这回若非汝先入了山，吾亦不能保证找到入山的突破口，剩下的交给素还真就好。就算有心灯，要让失心之人重新吸纳心灯恢复神智仍需外力相助，汝这回耗损过大，自身难保，只怕帮不上忙。”说完他见剑子有些失落，语气一转，故意打趣道：“哎呀呀，还真看不出这山鬼竟有此等能耐，能让天下无双的剑子大仙栽了个大跟头，吃了惨亏，有趣有趣。”

剑子还是没如往常一般耍嘴上功夫讨回面子，而是偏过头，将视线移到院外灯火触不到的黑暗处。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陷。画中萧山的幻象，是山鬼读取他的记忆后扭曲而成，那不仅仅是记忆，更是心魔，意在动摇他的心智，进一步吞食他的灵魂。即使他在意识到山鬼的能力后，第一时间施法封闭了自己的记忆，已是迟了一步，那些落入山鬼掌控中的记忆片段，已经足以构建出一个若真若假、足以动摇他心神的世界。

那是来自过去遥远的记忆。

他与泫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导火索则是侠刀上天庭盗仙水降雨一事。龙宿因下属为侠刀所杀，主张纠责重罚，他则觉得侠刀为民请命，应该酌情网开一面。最后侠刀不仅没受惩罚，还感动天庭，被授予天职。两人因此产生分歧，开始疏远。那之后泫禺便不再找他，进而与刚被提拔到上层云海的君枫白熟络起来。再后来，泫禺怂恿君枫白给其好友——天门守将傲笑红尘下药，偷去对方的兵符掷下九天，使得傲笑红尘因失了兵符而被天帝责罚，被捕时因药物发作，又察觉是好友背叛，大怒之下失控入魔，在大殿上打开杀戒，残害无数天兵天将，最后被打落凡间。为了销毁罪证，泫禺还为灭口将君枫白推下了天之渊，让他永生永世堕入魔道不得重返天庭。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傲笑红尘曾私放了侠刀入天庭盗仙水与他为难。

在泫禺还没走向极端前，他曾有意与其为侠刀之事言和修复关系。多年交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一日他路经无限天河，正好遇到泫禺独自一人在河边吹箫，箫声中透着苍凉寂寥，心里很不好受。他知道泫禺是因他留在了天庭，身边一个同族都没有，不受天庭信任，亦无意于天庭之人过多往来，就与他靠近，便再忍不住，上前搭话了。然后，他和泫禺肩并肩靠着，在天河边上看了一整天的天河星斗，还喝了不少酒，直到夜半云海彻底暗下来。泫禺一直兴致勃勃，他却有些聊不下去了，便装醉倒了下来，还故意错过了泫禺在他脸颊上的一吻。

只是，他没想到，泫禺之所以在天河边上伫立吹箫，不过是守在那里，确认君枫白已经堕入天之渊，没有经由天河回到天庭。他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杀人帮凶。之后事情的真相就一件接一件爆发出来，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泫禺正式与天庭决裂后，他们刀剑相对，面对面争执，他有无数次想问，那个吻，是真情流露，还是要让他因内疚而动摇。

然而，当年他没有问，因为装醉没有回应的他没资格质问，如今也没问，不仅仅因为不能问，更因害怕这问题也好，答案也罢，都已对回答的人不再具意义。

忆往昔，他眉心折叠得更紧了，意识就想握紧手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中竟握了样东西。他拿起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直紧握的，是一把紫金色看似镶金的华丽长箫。不会错的，这是泫禺的爱箫。箫上看似镶金的部分其实是由泫禺的金色龙鳞打造而成，非是凡间鎏金可媲美，即便摆在天宫亦是神品。泫禺曾想以此箫换他精心打造的白玉琴，一如既往的不到手就誓不甘休，却都被他一一避了去。那时他没想过，不可一世的泫禺会就只剩下这紫金箫了。然泫禺自毁元神后，紫金箫就下落不明了，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不禁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把琴箫换了，就能有个念想了。于是，他落凡之时，便将白玉琴留在了天庭。

他依稀记得，在萧山的幻象废村中，正是紫金箫救了他，还有眼前这条事事漠不关心、活得任性自我的龙。

原来，这箫一直都在龙宿手里啊。

“相识多年，我竟不知道你拥有此箫。”他抚着紫金箫的纹路，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失落，半调侃半较真道：“这箫一看就是神物，龙宿藏得真好，莫不是怕剑子发现盗了去？”

“少见多怪，吾多的是汝没见过的收藏。”龙宿晲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紫金箫，故作随意道：“怎么，听汝口气，似乎知道此箫来历。”

剑子眼神再黯了些，顺着龙宿的话，低声苦笑道：“听说上古神龙泫禺的爱箫就是这般紫金色镶金鳞，已经失落很久了。如此神物，就不知龙宿是怎么拿到的。”

“在血龙湖中捡到的，”龙宿撇撇嘴，望着天理所当然道：“大概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掉到了吾的血龙湖，自然就属于吾。”

“这么说也不错。”剑子没有争锋，只是又低头仔细欣赏了一下箫身用龙鳞铸成的鎏金色花纹，沉思了一会，突然抬头看向龙宿，郑重其事道：“如此神器竟因救我而折损，哎呀，都怪我，一时大意被困画中，于心有愧。”

剑子一脸严肃认真，龙宿却听得一头雾水。紫金箫箫身大部分地方都被龙鳞金饰覆盖，坚硬非常，极难损毁，在幻境废村中那一折腾，也不过是损坏了长箫挂件上的玉珠而已。箫的挂件虽是名品，但于龙宿而言再普通不过，他已不知换过多少回，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剑子竟没有企图赖账，这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吗。

他正疑惑，又冷不防听剑子提议道：“不如先由剑子保管，我想办法修复了再还给你，如何？”

他一怔，看向剑子，冷不防就对上那人的目光，感觉月华穿透夜色中的树影桃花倒影在那人的眸光中，能柔出水来，终是反应过来，双眼不由得一点点瞠大，掩不住满脸的惊讶。

月还没完全沉下去，沁凉的夜风仍在吹拂，桃红在夜空中缓缓落下，一切都那么静，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声音。

仿佛，仿佛就像是，那个遗落在遥远记忆中的吻，穿越数千年，得到了回应。

他一直都知道，君枫白不过是表面君子，内里小人的虚伪之辈。轻易就受他挑拨，背叛了自己的好友。只有剑子，即便在算计时，依旧保持了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是难得的真君子，让他又爱又恨又自愧不如。

其实，他也看不透自己为何会挑那个时机挑破。或许是，看着那条通往天之渊的无限天河时，他隐隐感觉到，是该告别了；又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那人挽留他。

只是，过去已已，揣测无意。

“随汝，”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故作伤脑筋道：“可是那样的话吾就缺了件顺手的乐器了。”

剑子听后双眼一亮，立即接道：“如果修复的时间太长，我便再给你找一件。”他故作思考了一会，才补充道：“七弦琴如何？”

龙宿眼眸弯了弯，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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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20-11-16 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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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三 8

（8）此身已在桃源中

生活过得不顺畅了了，就会幻想桃源，人是这样，其他生灵也不例外。

这紫金箫是到剑子手上了，可说好的琴却一直没有消息。最后终是龙宿耐不住，暗中搭桥，才让白玉琴落入剑子手中转赠给他。

一切都没有变，他一如既往闲坐疏楼西风，剑子则继续四处云游。那夜剑子讨取紫金箫承诺换琴的如水温柔不过是月华灯火下的美好错觉罢了。他想，不仅仅是剑子，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山鬼的陷阱，才会在错觉中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期待他与剑子的生死决绝从未发生，而他们也不曾分离，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确实，该醒了。

萧山一行后，他忽地又想给剑子写信了，好歹算是关系比较亲密的友人，无聊时想到什么，就随便写上几句寄出去，也不怎么期待得到什么回应，而剑子也确实没回信，但总归自娱自乐，随心而动。

转眼又是一个桃花灿烂的季节，离剑子上回造访疏楼西风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了。感觉很久了，又感觉其实没多久。

疏楼西风碧桃园池塘边上的桃树一夜之间开花了，满树桃红倒映到水中，把一池春水染成了桃红色，蓝天白云的倒影被遮了大半，池水边上密密麻麻飘浮着落花，风一吹，在池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池边临水搭建着玲珑别致的水榭小筑，龙宿坐在水榭边缘，颇有闲情逸致地在调整白玉琴的琴弦，满意了，便轻拨几下，开始了忘我的弹奏。

他正陶醉，忽来一阵悠扬箫声，随风穿越桃林，掠过碧池，融入了他的琴音中。他一怔，循声望去，有些意外地看到一人白发白衣，映着碧空白云，立在围墙上吹箫，十分投入享受的样子。

一曲毕，吹箫之人立即飞身掠过池面，落到离龙宿不远的地方坐下。很快，长廊转角出现了轻盈的脚步声，有陌生的女子穿着桃红印花的十二单衣捧着食案到来两人身边安放。食案上摆了一壶酒，两个酒杯，一碟精美的下酒菜，边上还装饰性地放了一枝长满花苞的桃枝。女子跪坐着给酒杯斟上酒后就融入空气消失了，同时，食案上的桃花枝瞬间开花了，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桃花清香。

剑子夹了几箸菜，又喝了几口酒，才放下酒杯，自怀中摸出一封信，随手递给了龙宿：“喏，你的回信。”

“哦。”龙宿也随手接过信，放到一旁压在杯子下，又继续观赏碧池桃花了。

喝酒赏花，时不时闲聊三两句，兴致到了也会争论一下外界之事。一切都很平常，和平日里剑子上门拜访没什么区别。但剑子却莫名上了心，眼神黯了一瞬。然而，他没说什么，只是又自怀中摸出了样物件，给龙宿递去——是用上好绸缎包好的小包裹。

龙宿见了立即坐正，转瞬收起闲散的神情，变得警惕起来，没有接过物件，盯着剑子一脸严肃道：“吾很忙，没空。”这老道难得回来一趟，又是回信又是送礼的，莫不是要作什么妖。

剑子见这龙神色瞬变，再听他这般孩子气的言语，差点没笑出来，心中既是苦涩，又不觉好笑又好气。他一把拉过龙宿的手，直接把布包塞了过去。龙宿拗不过，一脸疑惑地揭开布包，时不时还偷瞄了剑子几眼，最后看到布中鎏金色的花纹饰物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瞠大了一倍——那是很久远以前，他专门拔了自己身上色泽最莹润的几片龙鳞为白玉琴打造的配饰，只可惜琴的主人觉得配饰过于华贵，不适合白玉琴，虽是碍于情面收下了，却一直没安上。

他看着手中配饰不言不语，就等着听剑子怎么说。

“素还真给的。”剑子随口扯了一句，见龙宿看过来，立即别过眼，很是不自在地撩着额前三缕刘海，颇为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你知道的，他在天庭待过，曾见过这琴，说这些是琴本身的配饰，就给了我，我看着挺适合的，”仿佛受不了龙宿一言不发的长久注视，他取了其中一枚饰物，给白玉琴安上，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搭话道：“看，白玉琴过于质朴，搭上这才配得上华丽无双的神龙大人。”

无论何时，想说的话总不能顺利的说出口，想做的是也没能及时做对。

他将配饰安上白玉琴时，泫禺已经不在了，整个天界再找不到他的气息了。紫金箫不知所踪，就只剩这龙鳞制成的饰物，还残留了些许龙气，能证明泫禺确实曾经存在。后来，连饰物上的龙气都消失了。龙气消失的那夜，他趴在桌上睡着后，做了个梦。他梦见泫禺替披上外衣，动作轻缓，是记忆中的温柔。迷迷糊糊中，他听泫禺轻声对他说“再见”，恍然惊醒了过来，发现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不愿继续自欺欺人，抱着一切重来的心理下了凡，身上只带了随身佩剑元始天尊，不仅自己改名换姓，连佩剑的名字都改成了古尘，却不想得到的是一年一场的大雨。而白玉琴，不知怎么也落到了凡间，还几经转手，琴身上饰物被拆了下来变卖各地，这些年他利用云游之便四下打探才找齐。

他早就打听到白玉琴的下落，一直都有留心，只是想等把配饰找齐了，一一安上才送到龙宿手上，哪知这龙一顺心就冲动的个性经年不变，自己先动手了，简直和当年不要命地冲入他的剑雨中一样，完全懂他的心意。

可是，他想要龙宿明白，又不想让龙宿明白。这条兴趣多变又任性自我的懒龙只会得不到到手的东西念念不忘，性格恶劣到了极点

还没在血龙湖见到龙宿前，他是真以为那龙已化为了烟雨回归天地不复存在，只是心有不甘才会在他陨落之地年年降雨，因为那连绵雨中沾染了那龙的魂息。刚开始观雨时，他迟过几回，也错过了几回，总觉得若那雨便是泫禺，知他来了，该是会等他的，和过往在天庭的无数次一般。然而，天落下雨，无喜无悲，准时落下，到点停止，难复一年滋养了山川草原，造福当地百姓，受到称颂感恩，不因他的迟到缺席而改变。他心中因而爆发了极度的不甘，这才彻底认清自己的私心：若这雨是泫禺，他希望这雨只为他一人而下。

为他一人喜，为他一人悲，为一人而落。

此时此刻，他仍得不到龙宿的回应，便开始忐忑起来，忍不住问道：“你不喜欢？”

龙宿低着头，还是不答话，只是面容平静地将饰物放到眼前认真观赏，在发现每一件配饰中心都多嵌了一颗饱含道家仙气的淡蓝色灵石时，眼神微动，染了桃花蜜的双唇高高扬起，脸颊的酒窝深陷进去，感觉要流出让人喝一滴就能醉得不知天上人间的美酒佳酿。然后，他动作缓慢地将配饰一枚接一枚仔细安到白玉琴。

剑子见了心头松了口气，等龙宿将饰物都安配好，才用眼神瞟了一下被摆到一旁的信件，打趣道：“难得剑子主动回信，龙宿就不好奇信中的内容？”

“哼，连四个字都写得别别扭扭，吾能期待汝写出什么花来？”

龙宿心情大好，故作姿态冷哼了一声，便随了剑子意取了信件展开，却发现这信上只字未有。他以为被耍，登时恼怒地瞪向剑子，冷不防却见对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久见了。”

剑子的眼光很温柔，声音更是暖和腻乎，能让人化了去。

龙宿怔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立即反客为主取笑道：“怎么，这回只剩三个字了？毫无长进。”

“当然还有很多，”剑子笑得更柔软了，“时间还长，剑子可以一句一句地读给你听。”

龙宿听了笑意更深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抱怨道：“哎，真没意思。汝人都来了，面也见了，传信还有意义么？”

“是么？我还以为这传信的意义在心，不在距离。”剑子反击了一句，忽地坐正身子，抢在龙宿回话前，一本正经道：“见信如晤听着动人，总归透着离别的苍凉，我不喜欢。”

龙宿听后一愣，很快吞回已到嘴边的争锋之语，懒懒一挑眉，故作随意道：“横竖汝有理，那汝喜欢怎的？”

“这嘛，”剑子卖着关子，神秘笑笑，将食案移开，往龙宿身边挪了挪，修长的手指指着信件空白之处，语气认真又带着惯有的调侃，道：“我喜欢像现在这样，把信里的一切亲口告诉你。”

龙宿轻轻笑了一声，眸光柔了下来，软着声应了：

“好，汝说，吾听着。”

熏风吹拂，碧空下桃雨纷飞，两人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饮酒赏花，不知何时起，剑子已躺了下来，一头枕上了龙宿的大腿。他一手擎着酒杯，一手枕着头，一条腿搭上另一条，高高翘起，很是恣意悠然的模样。

“哦，对了，”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忽然提道：“之前忘了告诉你，萧山的山神也是有名字。”

“他原本是人，有名字正常，再不济也该有佛号。”龙宿不以为意道。

“很可惜，都不是。”剑子摇了摇食指，饶有兴致地揭露道：“萧山所在的群山地带对山神传说均有记载。据说那一带的村子曾发生病疫，山神知道后心生怜悯，曾化为人身到村子救助，为方便与凡人交流给自己取了化名，被感恩的村民记住，连同山神的恩德一起。”

“原来汝这一趟出门又去了萧山啊。”龙宿一挑眉，了然道破。

桃源画卷的封印解除后，一度在苦境失了踪迹的萧山连同那些被封印了的有关萧山的古籍记载再次重现人世，颠覆了学术界的传统认知。因此，在萧山解封后，龙宿第一时间就前往儒门天下，让门人能先一步把握时事变化，这般即便不涉入外界争斗也能处于领先优势。只是，萧山失了神明庇护，灵力又彻底被画卷吸收耗尽，如今已成为再普通不过的山脉。

他兴致缺缺地白了剑子一眼，不屑道：“人间记载多是增添了人类对神明的臆想，你又怎知是否真实？”

“感觉吧。”剑子含糊应了一句。萧山废村中，山神在佛光中消散时，他还听到那人给他致歉后又道了声谢谢，声音十分温柔，听着是个能让人感到温暖的神灵。

“哦？”龙宿并不追问缘由，只是回到原题，问：“那他叫什么名字？”

“沐灵山。”剑子道。

“果然么……”

“你似乎还知道什么。”

“没什么。”龙宿淡淡应了一句。然后，他想起了化身孩童的上古神兽，以及他们有关桃源争论，瞄了一眼剑子，故作若无其事问：“汝常年云游在外，有没有想过去寻找人间传说的桃源？”

“没有。”

剑子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说完，他枕在龙宿腿上挪了挪身子，露出十分惬意的模样。

预料之内的答案，龙宿自觉白问，便耸耸肩道：“也是，汝们这些修道之人，要找也是找仙山灵地，所谓世外桃源只有红尘沾身的凡人才会向往。”

“怎么会？”

剑子露出一抹苦笑，突然坐起身，敛去所有神情。他将身体探出湖面，低头看入碧幽幽的池水，还有倒影在碧水中的自己的影子，喃喃道：“不是那样的。”

龙宿听了正疑惑，冷不防就看到剑子回过头对他招手，听那人惊乍道：“快来看，这池子里有奇怪的东西。”

“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剑子拉了过去，便将信将疑探头去看。

然而，池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眉，正要表示不满，却不期然看到水中的剑子露出了浅淡舒心的笑意，正不解，忽地感到抓着水榭边缘的手被碰了一下——是剑子的手靠了上来，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与他的手紧紧靠在了一起。然后，他看到倒影中剑子往自己身边挨近了一点，听得他淡淡的、又有些若无其事地道：

“看，我早已身在桃源。”

他有一瞬怔然，看着池中一汪春水，眼睛一点一点瞠大了。

池塘的边上开满了桃花，一丛接一丛，层层叠叠互相覆盖着，桃花飘落下来，风一吹就飞满整片天空。今个儿阳光正明媚，碧空干净得像被洗过了一样，连一丝云沫都没有。没有风的时候，池面平静如镜子，桃花倒影在水面上像是水下开出了桃花，风一吹，片片桃红就随着池水荡漾开来。

碧波湖下满是桃花，倒影着剑子和龙宿贴合在一起的影子，将他们团团包围。

正是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

看来，真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呢。

（剑龙番外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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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樓發表於: 2020-11-16 0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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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凤冰楼公主篇 1

穆仙凤冰楼公主篇镜中人

穆仙凤冰楼公主篇镜中人

（1）少女情怀总如诗

春来正好，风吹拂得好，窗外白花花的琼花开得更好。

春日里的少女总如诗一般美好。

“…….那水仙国的公主啊，没日没夜地对着铜镜，不停地问，镜子阿镜子，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谁。每一次问完，镜子里就会浮现出她精美的容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法自拔地沉浸其中，一点一点被吞噬，最后……”

“最后怎么样？最后怎么样了？先生、先生，快说说最后究竟怎么样了？”

精致华贵的梳妆铜镜前，身着艳红素衣的女孩一边激动地问，一边挣扎着要转回头。

正在讲故事的白衣道者站在女孩身后，笑意融融地替女孩盘着头发。他眼明手快地就将女孩按了回去，温声道：“别乱动，再动头发就要梳乱了。”他见女孩乖巧地安静下来，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将故事讲完：“最后啊，公主消失了，镜子开出了一朵永不凋谢的水仙。”

“啧啧啧。”

女孩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身后就传来了一把不悦而又略带嘲讽的咂嘴声——是一位装扮华丽、满身珠光宝气的俊美公子，正站在白衣道者身后，对女孩和道者投去鄙夷的目光。那公子抱起手，冷冷睨了一眼白衣道者，毫不留情地抨击道：“汝这回云游西方国度收获不少，毁坏故事的能力见长，还一毁成双。”

“噫，此言差矣，”白衣道者不以为然，愉悦地反驳道：“这叫完美地融合改编。”说完，他觉得还不够，就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嫉妒白雪公主美貌的恶毒皇后也好，爱慕在自己在水中倒影的美少年纳喀索斯也罢，无论哪个故事，都逃不出‘嫉妒’二字。”

“嫉妒？”女孩歪着头，听不明白。

“嗯，是啊，和鬼魅一样，很可怕的。”白衣道者不正面解答，只是将女孩散落的最后一缕头发盘上，对着铜镜看了看效果，在女孩再追问前，笑着转了话题，道：“梳好了，凤儿觉得怎么样？”

是苦境普通人家流行的盘头，没什么花样，也没配上花俏名贵的头饰花簪，简单得不像女孩子会欢喜的发型，尤其眼前这红衣女孩勉强可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然而，女孩却是满脸欣喜地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后，忽地娇羞低下头，细声说了声“喜欢”。那声音娇娇嫩嫩，安静中透着蠢动，像极了春日里花儿悄然开放时的声音。只是，这喜悦声还没完全发出就被一把不悦的冷哼声盖过。女孩浑身一震，立即闭紧嘴，唯唯诺诺地将头压得更低，几近贴到了胸口，彻底静了下来。

白衣道者见了立即回头瞪了一眼那声音的来源，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缓下女孩的不安，柔声安抚道：“凤儿喜欢，先生很开心。”他看到镜中的华丽公子闻言立即撇过脸生闷气的模样，忍俊不禁，而后又敛起玩笑的神情，半认真半调侃地教育道：“凤儿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华而不实的锦上添花。记住，过分的追逐是不好的习惯，对任何人都不好。”

华服公子听了立即道：“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给仙凤灌输汝们人类寒酸小气的思想。”

那道者白眉一扬，马上反驳道：“难道把凤儿送去儒门学习铺张奢华就不是在灌输人类的思想？”

“说好了的，” 华丽公子被堵了话，这才放下手，正身看向白衣道者，颇为咬牙切齿道：“除非仙凤答应，否则她的教育归吾管。” 他睨了一眼红衣少女，冷冷道：“汝问她愿意么？”

“她敢说愿意么？”白衣道者转回身，毫不闪躲地迎向华服公子的目光，继续理论道：“再说了，当时的赌约明明是说若你输了凤儿的教育归我管，可没说要凤儿同意。”然后他抱起手，露出得意的笑容，义正言辞地指控道：“你太不厚道了，每次输了都借故赖赌。”

“哼，汝每次都提一些不可能赢的赌约来诈赌，也就是吾无聊才会答应。”

“谁让你答应了？输就是输，没理由的。”

白衣道者越说越眉宇飞扬，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神情。他那脸“你奈我何”的无赖模样，华服公子看着就不爽，但又无法反驳，便再哼一声，一甩头，懒得继续搭理。

白衣道者见了，笑得更欢畅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转回身，不期然发现女孩正对着镜子发呆，神色颇是黯淡。他猜想少女大概是误以为他俩起了争执而有些不知所措，便揉了揉她的脑袋，温言安抚道：“别担心，我和你主人常这样，就是在闹着玩儿。”他见女孩愣了一下后茫然点点头，又听她轻快地“嗯”了一声，很是乖巧可爱的样子，心念一转，忍不住逗趣道：“凤儿，你真不愿跟着我，外面的世界可比这疏楼西风有趣多了。”

闻言，女孩有一瞬露出了向往和雀跃的神情，却很快就低下头掩了去，不回答。这时，那道人又补了一句：“想就说，有我在，你家主人不敢拿你怎样。”

女孩听了微微瞠眼，两只小手攥紧了衣裙，内心开始了挣扎。良久，她似终于鼓足勇气，猛一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镜中的倒影就撞入了眼帘——此时，白衣道人已不再面向她，而是侧过身在对着华服公子挤眉弄眼较着劲。她落寞地垂下眼眸，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了，凤儿想一直跟在主人身边，服侍主人。”

“哎呀，又被拒绝了，我心之痛。”

遭到拒绝，白衣道者立即夸张地手抚心口，直呼心痛，转瞬却像个没事儿人一般重新站好。然后，他有些忧心地看着女孩，好一会，忽而抬手指向窗外大簇大簇垂挂着的素雅洁净的琼花，意味深长道：“凤儿，你看，琼花简简单单。自有其美，你现在拥有的，最适合你的，就是最美的。”

女孩听了，粉嫩的脸蛋一下就红了起来。华服公子冷冷瞥了一眼女孩娇羞的模样，又侧过脸看向轩窗外随风摇曳的大簇琼花，那一朵朵素白净洁的小花，风一吹，就簌簌脱落下来。于是，他勾起一抹笑意，却是叹道：“呵，确实，春日里琼花开得正美，只是可惜了。”

女孩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将头压得更低了。她悄悄抬眸，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欲与华服公子争辩一番的白衣道者，开口转移了话题道：“先生，凤儿不解，为何水仙公主的铜镜里看不到别人。”

华服公子抢先回答道：“哼，那是因为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白衣道者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道：“因为她只能看到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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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樓發表於: 2020-11-16 0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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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凤冰楼公主篇 2

（2）一年只为一花开

谷雨时节将至，牡丹已陆陆续续开放，很快就要到最盛的时候了。

剑子乘着花意造访疏楼西风。

今日的疏楼西风与往日不同，在这百花争艳的时节，宅子里竟清一色是牡丹，品种形态各异，一朵赛过一朵，雍容华贵地于枝头绽放，花瓣一瓣瓣舒展开，花蕊若隐若现，像极了盛装打扮的少女，绝美动人，却在华艳衣衫的包装下，失去了最青涩自然的特质。

疏楼西风没有外墙，只有一座黑檀木牌坊，牌坊上挂着写了“疏楼西风”四字的牌子。剑子来到牌坊前，意外发现迎门的竟不是穆仙凤，而是一位身着黑衣劲装的青年男子——是龙宿的另一位常用侍者，默言歆。男子应是已经等候一段时间了。他站得规整，面无表情，见到剑子就立即迎前两步，行了个礼，没有多言就转身领剑子入内。

才没走几步，一阵阴风忽地自剑子身上窜出，转眼就冲入宅子深处不见了。默言歆本是要立即追踪拦截，却被剑子挡了下来。剑子是宅子主人重要的客人，没有主人的意思，默言歆不好反对，便继续领着他前往主人所在的天香苑。

行至中途，剑子突然发问：“怎么今日是你迎门，凤儿呢？”

默言歆是龙宿数百年前亲自外出找回来的妖灵护院，为人木讷，不擅长言谈，通常只负责疏楼西风的守卫和通报。一般负责待客侍奉的是心思灵巧的凤灵穆仙凤，尤其是在剑子来访的时候。

默言歆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先生的话，牡丹会将至，穆仙凤须准备。”

经听他这么一提，剑子才猛然想起牡丹会这茬事，算算时间，不知不觉又是一甲子过去了。

所谓牡丹会其实是龙宿一时兴起举办的牡丹鉴赏会，一甲子举办一次，让疏楼西风的精怪们拿出自己在一甲子内研究出来的牡丹品种进行竞赛。牡丹会在精怪间又称“赶春会”，是一甲子赶一次的春天盛会，错过了就又要等上一甲子，而且，就算等到下一个甲子，届时的牡丹会也已非是错过的那个，所以必须得赶。

疏楼西风的盛会，作为疏楼西风精怪之首，穆仙凤必须参与，而且几乎每年都拔得头筹。

剑子已经认识龙宿上千年了，却从未出席过牡丹会。牡丹虽不符合他喜好，但确实生来有其过人之美，他不过不欣赏精怪为比拼争胜而摧折扭曲牡丹的自然之美。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么多年了，龙宿从未邀请过剑子出席，也不知是因为了解他，还是蓄意为之。其实牡丹会刚开办时，穆仙凤有悄悄寄来过请帖，希望他能出席，只是这非是他所期所待，便没有多加理会，渐渐的，那孩子就不再寄了。

他想象了一下牡丹会的流程，颇为好奇地打趣道：“这花都要开了，开成怎样也只能听天由命，凤儿还需准备什么，给花瓣贴金片？”说完才他意识到如今领路的是木讷寡言的默言歆，于是轻咳了一声，一脸正经地改口道：“咳，她是需要打点现场？”

默言歆简单回道：“花主亦须装扮。”

“呃，这赏的是花还是人？”剑子不禁想要扶额。

默言歆又回道：“主人说，花美，花主亦须美。花主美，花则更美，相得益彰。”

“还真像是龙宿会说的话。”
剑子说完，默言歆便没再应话了，这对话也就夭折了。

等转过几弯回廊，默言歆忽地又开了口，极其少见地多嘴了一句，道:“若知道先生出席牡丹会，穆姑娘会很高兴。”

这回轮到剑子不接话了，只有眸光轻微动了一下。

然后，两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继续前行。再走过一段，大气中开始隐隐传来熟悉的弦琴声，如溪水流过山涧，清爽而沁人心脾。跟着琴声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龙宿所在的天香苑。

两人来到拱门前，默言歆再行一礼就化入大气中消失了，而悠扬的琴声也随之停止。

龙宿坐在被牡丹簇拥的亭子里，亭中石桌上已备好了美酒。他瞥了一眼已来到苑外的剑子，翻手化去白玉琴，取了酒杯，不等来人就自顾自饮起酒来，完全没有要起身招呼剑子的打算。等剑子入亭就了坐，他冷冷讥讽了一句，一开口就是拒人千里的语气，道：“大好春日剑子大仙来错地了，吾这疏楼西风只有艳俗无聊的牡丹会，不适合凡事顺其自然的剑子大仙。”

剑子听若未闻，视若无睹，自导自演地耷拉下白眉，唉声叹气道：“哎，听说凤儿特地为牡丹会准备去了，都没空亲自接待我了，真伤感。”他装模作样地摇头感慨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凤儿越大就越迷上牡丹的培育，明明小时候还老缠着要去豁然之境赏琼花呢，果然女孩子都爱追求浮华之美。”说完，他又故意睨着龙宿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坏笑道：“不过爱美嘛，也不单是女孩子的专利。”

龙宿“呵呵”冷笑了两声，金眸流转，意有所指道：“非也，是因为春日里琼花不开，就只能转而欣赏牡丹了，看久了就喜欢了。审美很多时候并非天生，是潜移默化和习惯。”他回敬剑子一眼，玩味道：“春日短暂，繁花又何其之多，若老拘泥于没及时开的花，就要白白浪费了。”

剑子却摇了摇手指，笑着指正道：“龙宿此言差矣。有的人就只喜爱一种花，今年不开便等明年，明年不开便等下年，直到那花开了为止。若那花终是开了却已无人在等，岂不白费？”他似说着玩笑之言，细听之下却又有几分认真的意味。

“哎呀呀，想不到一向清心寡欲的剑子大仙也有通晓凡间情趣的时候。”龙宿怔了一瞬，立即化出纸扇遮了大半张脸，轻笑两声掩去事态。

“哈，所谓潜移默化和习惯嘛。”

剑子耸耸肩，把视线投落在亭子外花圃的牡丹上。静默了好一会，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道：“这下你得逞如愿了，好好一棵质朴的苗子，哎哎哎，可惜了。”

他一边故作惋惜地摇着头，一边伸手就要去够桌上的酒壶，却被龙宿拦了下来。

“不可惜不可惜。好好一株苗子没被汝的寒酸小气毁了，却是幸运。”

龙宿劈手夺过酒壶，放置到自己手边，冷冷扫了剑子一眼。他早就察觉有一股邪气随着剑子一同进入了疏楼西风，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疏楼西风的结界乃他亲手所制，有龙气加持，若无人放行做媒，一般邪祟精怪别说入内，连靠近都不行。

他挑破道：“千年了，汝从不参加牡丹会。”

剑子悻悻地收回手，一脸无辜地四两拨千斤道：“千年了，我一直在等龙宿邀请啊。”

“在汝告知吾事情原委后，吾会考虑。”龙宿并不买账。

“哎呀，哎呀，”剑子与龙宿视线僵持了一会，眼珠子一转，倏地露出极其夸张的表情，故意嘲损道：“神龙大人举办牡丹会竟不知苦境的牡丹出了新品种？”

“此话怎讲？”龙宿虽仍在警惕，却是起了些兴致。

“最近有牡丹开出水仙来了。”

“哦，苦境怪谈多了去，没什么好稀奇的。”

“耶，不是怪，是惊悚，”剑子故作神秘地摇摇食指，像在说趣闻一般，卖了下关子才揭开谜底，“那水仙花脱落后就化成了一张女子的脸皮，可怕吧。”

龙宿冷眼看着剑子夸张做作的自导自演，明白这人不过是要配合自己的喜好展开话题，神情缓了下来，退了一步，道：“能让剑子大仙煞费苦心，大概受害者不少吧，真难为汝了，说吧。”

剑子一怔，苦笑着执起酒杯一饮而尽，遂将事情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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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樓發表於: 2020-11-16 0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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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凤冰楼公主篇 3

（3）水仙牡丹两相争

“哎，灭定师太身亡了。”剑子叹了一口气，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忍。

龙宿听了一怔。他倒真不知灭定师太身亡之事，而且他也不关心，但他仍是装模作样地安慰了一句：“节哀，天意如此，仙姬姑娘与汝无缘，可惜了。”可这话怎么都听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龙宿！”剑子怒喝一声，然后皱起眉头，沉声斥责道：“那是条人命。”无论何时，他都不喜龙宿轻贱人命。

对话中的灭定师太是苦境的一个“传奇”人物，长得还算可以，个性就不敢恭维了。她在偶然的情况下被剑子英雄救美后，就深深地恋慕上剑子，还专门还俗改了名叫剑子仙姬，也就是龙宿口中的仙姬姑娘。她在多次追踪剑子不果后，就在豁然之境入口的双岔路不远处盖了间小茅庐住了下来，天天等着堵剑子。早些段时间龙宿和剑子闹脾气，每次一感知到剑子回到豁然之境的气息，就让穆仙凤到灭定师太那报个信，一来二往的，穆仙凤和灭定师太就混得比较熟了，平日里也开始互有来往。大概是最近疏楼西风忙着为牡丹会张罗，龙宿没闲情对付剑子，就没差遣穆仙凤去通风报信，而穆仙凤也没时间去拜访，师太遇害一事才没及时传到疏楼西风。

实话说这水仙人皮的事儿本是摊不到剑子头上的，毕竟苦境擅长除妖而且喜欢多管闲事的大有人在，再不济还有号称“苦境救星”的素还真，但偏偏这受害者之一是剑子的熟人，事情又发生在豁然之境的地界，先别说手段残忍不人道，光是挑上门这一点，他就不能忍，必须得亲自出手。

发现灭定师太尸体那天，剑子刚从篁翠东风与慕潇韩和柳峰翠论道回来，本是打算和往常一样隐了气息，避开正门双岔道偷偷回到豁然之境的。只是他在经过双岔路口时，忽地感到眼前红光一闪，掐指一算，发现师太竟是死劫临门，便立即转头赶往师太住所，正好就看到了有一大团黑气自师太的小茅屋冲出，很快就消失在天野。他不及追截就赶忙进屋查看，可惜已经迟了，师太已经脸朝地面趴倒在血泊之中。

他走近查看师太的尸体，发现师太身上并没有任何损伤，只是精气都被吸光了，整副躯体都坍陷了下去。师太身下的血还在流动，显而易见是自脸的部位蔓延出来。他翻过师太，冷不防就被眼前所见骇到了

——师太整张脸血肉模糊，五官仍在，就是皮没了。

安葬好师太后，他又回小屋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就在他打算离开时，冷不防看到前院小花圃的一小株名贵牡丹开出了一朵洁净带着冰晶气息的水仙花。他觉得奇怪，走过去想仔细查看，却不料手一碰，那花就脱落了下来，掉到地上化成了一张脸皮——正是灭定师太失去的那张脸皮。

“然后汝就去追踪了？”龙宿啜饮了一口酒，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

剑子点点头，不忍道：“原来这段时日陆陆续续有不少妙龄女子莫名被害，都是被吸干了精气，脸皮被活生生地剥掉。”

“哦哦，有意思，” 龙宿说着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嘴角微微翘起，那惯常若有似无的笑意比错觉更真实一点，“然后那脸皮就变成了水仙花附在牡丹上，没维持多久就灵力尽失脱落了下来？”

剑子再次皱起眉头，不悦道：“龙宿，在说这些忧关人命的事情时，你能不能多抱些同情心，不要露出一副好好戏的表情？”

“好吧，别看吾这样，其实吾心中一直有在默默哀悼的，”龙宿耸耸肩，随意应了一句，但听语气就没怎么伤心，然后他回到原题，道：“似乎还有后续。”

剑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下去。

那邪祟似乎并没有隐藏起气息，没多久就被他找到了，只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追着邪祟的气息飞入某处宅子的内院，院内的女人已经倒下没了气息。他刚想靠近查看，那倒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就自己爬了起来，脸皮还粘在脸上，是字面意义的“粘”，因为剑子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脸皮和脸分割的地方有一条明显的血线。

剑子不行动，就等着看这邪祟想干什么。

那女人完全站起后，摇摇晃晃地走回室内，来到梳妆镜前，在对上镜中倒影后，猛地尖叫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她！丑八怪！丑八怪！

然后，声音像突然断了弦，戛然而止——女人突然没了响动。紧接着，她像断了线的人偶，先是手，然后是肩膀，最后是脑袋，一样接一样毫无生气地垂落下来。最后，她的脸皮一点一点地自脸上脱落，掉在了梳妆台上，化成了一朵水仙花。

“这次竟没有牡丹啊。”龙宿在意的点向来很清奇。

“因为那户人家恰好没有种牡丹花，”剑子白了龙宿一眼，又补充道：“不过那梳妆台倒是雕着牡丹的纹路。哎，话说这脸皮到底对牡丹有多深仇大恨啊。”

龙宿将食指轻轻靠上窃取了牡丹红艳的双唇，嘴角扬得更高了。他道：“不是恨，是嫉妒，是争艳。”

“水仙和牡丹，都不是同一个时节开的，彼此毫不相关也能争？”剑子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龙宿却了然笑道：“呵呵，争艳和嫉妒一样，只关乎自己，不需要理由。”

“有够无聊的。” 剑子兴致缺缺地评论到了一句。

“呵，那是因为剑子汝不在乎，也不需要。”

“我只是觉得那样活着太累了。”

龙宿不置可否，转而问：“所以呢？汝就把这邪祟收了？”

“那邪祟并不强，一下就落网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剑子说着向龙宿投去鄙夷的眼光。

龙宿却取笑道：“除妖汝就不觉累了。”

剑子眯了眯眼，不满道：“想说什么呢？”

龙宿又轻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么说来，她在找某个人的脸皮，那人应该是个美人。”

剑子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这次的受害者在当地都是有名的美人。”他将杯中的酒饮尽，放下酒杯道：“说到爱美的人，我倒是想到了一件旧事。”

龙宿拿起酒杯，才要喝，忽而领悟了过来，不禁道：“原来是那件事啊，有意思有意思。”

“看来龙宿也听说了。”

“自然。”

“真没想到曾经一度消失了的冰楼竟重现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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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凤冰楼公主篇 4

（4）公主沉眠不愿醒

剑子所说的冰楼，和战云界、烟都还有驭风岛乃曾出现在苦境的四大奇观，如今只存在于苦境的传说中。据说这四奇观由有别于苦境的特殊元素构成，数百年前突然毫无预警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残骸都没有留下，原因不明。冰楼是由千年奇雪寒冰雕成的参天雪堡，据说当年冰楼仍在苦境时，冰楼一带气候严寒，常年乌云密布，不见阳光，才保持了冰楼永恒的不化之姿。

然而，剑子造访重现苦境的冰楼时，冰楼已剩下残垣断壁，应是遭受了什么毁灭性的破坏。

龙宿瞟了一眼剑子，揶揄道：“所以说，剑子大仙造访冰楼遗迹，有没有遇见传说中被冰封的睡美人？”

剑子猛地喝了口酒，狠狠叹了口气，顺着话玩笑道：“哎，甭提了，想着这邪祟或许与冰楼有关就特地走了一转，谁知别说睡美人了，连鬼影都没有。”

“哈，因为剑子是大仙，却不是王子。”龙宿玩味道。

“非也非也，”剑子认真指出：“唤醒公主的并不是王子，而是温暖。”

“呵呵，真是温柔的剑子，”龙宿却冷笑一声，“只怕冰太厚了，暖意还没来得及渗透就被化了去。”

剑子摇摇头，并不赞同，道：“那说明那并非真正的温暖。”

两人口中所说的睡美人指的是冰楼的公主。传说记载，冰楼公主闺名霜旒玥珂，在冰楼王族中排行第二，上有一个王兄，下有一个王弟。由于是王族里唯一的女性，受尽荣宠，被兄长和弟弟捧在手心呵护，仆人成群，生活奢华，家中珍宝万千，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不是苦境难能一见的珍品。而且，这位传说中的公主还有个特点，那就是特别爱美、爱装扮，喜欢收罗各种奇珍异宝来彰显自己的华丽高贵。

剑子故意打量着龙宿一身珠光宝气的装扮调侃道：“听说冰楼全盛时，城堡的冰雕水晶、装潢雕刻皆栩栩如生、熠熠生辉，仿佛一眨眼就能飞出活物，一点不比疏楼西风逊色，楼内收藏珍品更是不在话下。若这冰楼公主还活着，说不定还真能和你拼上一拼。”

龙宿冷哼一声，本是不以为然甚至十分嗤之以鼻，只是剑子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了个事儿，那还是他刚定居疏楼西风不久的事。

“汝这么一说吾倒是记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公主，”龙宿努力回忆了一下，还是觉得印象不深，“嗯，对了，当初吾一时好奇去参加了宴海城楼的琳琅筵进行奇珍交流，夺得了冠座，坐在亚席的似乎就是她……”

他还没说完，剑子忍不住笑了出声，揶揄道：“我不过随口开个玩笑，倒还真没想过你真会无聊到和人类比收藏…….哈，哈哈，是我低估你的脸皮了。”

龙宿马上瞪了剑子一眼，不悦道：“一时兴起罢了，随手拿了条七丝云彩就得了头筹，果不其然，人类的所谓奇珍不过尔尔。”他一边说着，一边啜饮了几口小酒，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无所谓道：“那公主长什么样吾倒是没印象了，吾对不美的人事物都没印象。”

“可在血龙湖一面之缘后我再来找你，你一眼就认出我了。”剑子弯了弯眉眼，指了指自己。

龙宿鄙夷地睨了他一眼：“那汝该感到庆幸。”

“吾一直这么觉得的。”剑子点点头，竟由着龙宿占便宜没有反驳。就在龙宿要满意地点点头时，他又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毕竟苦境像我这般仙气飘然、让人难忘的道士不多了。”

龙宿冷不防就被呛了一口酒，不由得道：“汝真够自恋的。”

“那是你眼神不好。”剑子耸耸肩，又说回到原题，“传闻中这个冰楼公主可是美人，龙宿真不识宝。”

龙宿看了一眼剑子，低头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嘴边露出一抹淡笑，声音低沉，颇为认真道：“那说明她非是真的美。”

剑子一怔，也低下头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眉宇舒展开来，轻声笑了，道：“龙宿眼中的美真苛刻啊。”

“所以汝要觉得庆幸。”

“嗯。”

这话一说完，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剑子喝了口酒，率先开口打破这令人不自在的氛围，道：“传说中，这冰楼公主每日在梳洗装扮后都会登上主座，让千万仆人在底下叩拜瞻仰，末了还会问，这天底下最美的人是谁。”他说着一脸坏笑地打量了龙宿两眼，故意道：“话说回来，龙宿，该不会你平时趁我云游的时候，也经常召集妖精……”他还没说完，就被龙宿狠狠剜了一眼。

“继续说，不然就别说了。”龙宿冷冷道。

剑子干笑了两声，继续说了下去：“咳，不仅如此，她素爱水仙，特意研究出了一种耐寒的冰晶水仙，种满了整个宫殿，没日没夜对着池水顾影自怜。”想到龙宿举办牡丹盛宴一事，他又摸着下巴打量着龙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她大概觉得这世上只有水仙能配得上她的绝美容颜吧。”

龙宿横了剑子一眼，实在不想搭理，只是思考了一下，奇道：“按理说冰楼公主应该是在找一个比她美的人，这灭定师太……”一想到灭定师太，他就不禁扶额。他本想说灭定师太的容貌其实还真搬不上台面，只是转念又想女子向来在乎自己的容颜，死者已矣，就不想再出言伤她自尊了。看他平日里对人类不屑一顾，但涉及到与仪表相关之事就会表现出平日里没有的人性化，这也是剑子时常觉得无语之处。

剑子听明白龙宿的意思，动手挪开桌上的酒具，一挥袖，十几个卷轴就凭空落到了桌上。龙宿皱了皱眉，疑惑地将卷轴一幅幅打开观看，一双金眸微微瞠大了一点？

——每一幅画卷上画的都是美貌非常的妙龄女子，然而，这些女子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和他的侍女穆仙凤有几分相似。

剑子这才补充道：“这些是这次事件受害者的画像。”

“原来如此，师太受的是无妄之灾啊。”这会儿，龙宿倒是露出了些许同情之色：大概是仙凤前段时间与师太交流种牡丹的心得时，在师太身上留下了气味，让邪祟迷惑了，这么说来，这邪祟认识仙凤——

“所以，我这不是担心凤儿，才得地赶过来嘛。”剑子笑着道。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

“惺惺作态。”龙宿并不买账，用洞悉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一语戳破道：“说吧，汝这回是失算，还是又心软……”话到一半，他似是突然领悟了什么，猛地狠拍了一下桌子，怒瞪着剑子：“剑子仙迹，汝——”

他话还没骂出口，疏楼西风某处就传来了一把惨叫声——是穆仙凤的声音。

龙宿狠狠瞪了一眼剑子，二话不说就化光去了。剑子见状神色一凛，也随着化光而去。

两人急急来到声音传来的地方——是穆仙凤的寝室。

这时，先一步来到的内院护卫默言歆见到二人到来，立即迎了上来，朝龙宿单膝跪下，请罪道：“主人，是默言歆失责，让邪祟将穆仙凤拖入铜镜中带走了。”

龙宿冷冷晲了一眼默言歆，不说话就越过他直接进入房内。布置华美的房内并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除了梳妆镜前的一片狼藉，还有落了一地的头饰头簪。最后，他来到梳妆台前，双手撑在台面，倾身盯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铜镜，想要探究铜镜内的情况。

剑子跟在龙宿身后进入房内，环视了一眼屋内，也将视线投向铜镜。他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龙宿，我这里还有…….”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手探入袖袋，似乎想拿出什么东西。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龙宿突然扭过头，一双金眸狰狞地盯着他，眼中的阴狠和杀意尽显。龙宿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剑子仙迹，汝别想好心度化拯救这邪祟，吾这回定要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摞下狠话，不等剑子反应就飞身追入铜镜里面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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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樓發表於: 2020-11-16 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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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凤冰楼公主篇 5

（5）明珠照亮千古事

剑子冷不防被龙宿狰狞狠厉的神情骇了一瞬，等缓过神想要追入铜镜，却发现铜镜已变回了普通的镜子，他无从进入，也不知龙宿是用了什么法子能一下就闯了进去。

“哎呀，真是一遇事就急性子，也不等我说完。”他捋着刘海自言自语了一句，用伤脑筋的神情来掩饰自己的焦虑。然后他自袖袋里将本想给龙宿看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颗水晶球大小的珠子，珠子内蕴含灵气。

那邪祟被剑子打散形体后，就化成烟雾躲藏入了这珠子里，似受到了珠子的保护，剑子一时间也无法动作。这珠子是传闻中的神器“一珠千耀”，有着特殊的力量，不仅能在黑暗中发光，还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剑子识得此珠是因为久远前龙宿有所提及，那龙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还强行给他普及了不少有关一珠千耀的讯息。他本以为以那龙的个性，大概会想尽办法收罗到手，可后来就不了了之了。龙宿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也就没怎么上心。那大概是龙宿外出寻回默言歆的事了。

平日里他遇到邪灵邪祟，多以净化为主，强行消灭会使其灰飞烟灭，过于残酷，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后来他听闻冰楼再现的消息，觉得时间过于巧合，便先去造访了冰楼，看看能找到什么有关邪祟真身的线索，哪知扑了个空。冰楼遗迹地方不大，他里里外外搜查了数遍，除了三副冰晶棺，什么都没发现。冰晶棺内没有尸骸，其中两副棺内一两件看似随身携带之物，大概是棺主生前的重要物件。他取了物件就离开了。然后他又施术以一珠千耀作引，想看看这珠子会将他带去何处，说不定能找到关联线索，哪知竟是将他指引到了疏楼西风，想到那些受害者的画像，他心中有了计较，便想将计就计，看能不能用穆仙凤将邪祟诱出来，横竖在疏楼西风有他和龙宿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哪知还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总有一疏。这下子龙宿那边可不好交代。

哎，龙宿猜得没错，他这回真是心软又失算了。

就在这时，一把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声音奇道：“这不是一珠千耀吗，怎么会在剑子先生手上？”

是默言歆。他见龙宿飞入镜中，急急起身跟进了屋。

“你知道这一珠千耀？”剑子一惊，很快又恢复常态，不答反问：“你知道这一珠千耀的来历？”

默言歆回答：“回先生，这是我朋友所有，世间仅此一枚。”

“这样啊，”剑子见事有进展，心念一动，借故展开话题，道：“你的朋友竟然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弄丢了。”

默言歆不疑有他，坦言相告：道“不是弄丢了。”念及往事，他的神色暗淡了些，“她，失踪了。”

默言歆遇到龙宿前，被一个德高望重的老道士收服度化，留在老道士的道观里打杂护院。那时道观内还住了个神秘女子，据说是落难逃亡而来的，被老道士救下后收留在道观里庇护了起来。女子自称有恐光症，又不耐高温，一直住在道观高塔地层最阴冷的地方，足不出户，不与人来往。有一回，女子独一次偷跑出去，迷了路，遇到了危险，被正好路过的龙宿救下送回道观，也因此让默言歆和龙宿相遇了。龙宿想让默言歆跟自己回疏楼西风，但默言歆坚持老道士对自己有教化收留之恩，不愿离去。龙宿不想勉强默言歆，便让穆仙凤每隔一段时间去探望一下，顺便帮衬着道观。

听到此处，剑子眼神黯了一下，他心中明了，默言歆自以为的巧遇龙宿，其实是龙宿的刻意寻访。数千年前泫禺在天宫被围捕时，默言歆抵死替他杀出一条血路，而后仙魄被震入妖魔道转生成妖类。龙宿向来重情护短，又不喜欠人，才会外出游历想要将默言歆寻回作出补偿。他并不想知道泫禺到底有没有因为默言歆之死而记恨他，但其实也无关紧要，当年能让泫禺记恨他的事多了去了，多知道一件少知道一件没区别。如今，他只是希望穆仙凤能平安等他救援，龙宿不会因此而恨了他。

默言歆并没有察觉剑子心绪变化，只是继续道：“我见她孤苦，后来连和她一起来到道观避难的属下都去了，便时不时到塔底探望她，陪她说话，跟她说说外面的世界。”提及女子，一向寡言的默言歆难得变得多语了起来。

然而，他从来没有以名字称那女子。

剑子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我日后云游时可以替你留意一下，顺便把这一珠千耀还回去。”

默言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又解释道：“她说在她的家人来接她回家前，她不能告知别人她的姓名。”

“嗯，既然出逃避祸，自然不愿透露姓名。” 剑子点点头，表示理解，话锋一转，又问：“后来呢？”

“后来她突然失踪了。”默言歆说着，眼里难得露出了一丝惆怅，还有不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子会突然离去。

当年，道观的观主，也就是默言歆的恩人，去世后，道观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本来道观就建在荒野山里，人迹罕至，观里的人本就不多，很多人都不愿意久呆，这会儿老观主不在了，就各散东西了，没多久就只剩下默言歆和那女子了。默言歆原本答应了龙宿等还完老观主的恩情，就去疏楼西风定居，但他始终放不下高塔内的女子。那女子足不出户，若没人送食照料，只怕活不了多久。于是，他和女子约好，等他去疏楼西风和龙宿打过招呼后，就会回道观接她，将她送回家。

“所以你知道她家在哪里了？”

“不知道。”

“她没告诉你？”

“她也不知道。”默言歆认真而又不解道：“但我答应了，会和她一起寻找，知道将她平安送回家。可是等我回到道观，她却不在了。”

“她大概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吧。”剑子叹了口气，心中了然。

“为什么？”默言歆更是疑惑了，“默言歆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默言歆，你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剑子认真地回应了一句，又叹了口气，语意含糊道：“又或许，你并非她等待的人。”然而，他没有正面回答。

“然后呢？”剑子又问。

默言歆想了一下，仍是无解，便不再纠结，回答道：“后来我在道观附近找了很久，还是不见她的踪影，只后山树林中找到了这枚一珠千耀。”

“然后你将它赠人了？”

默言歆点点头，道：“我本是暂时代为保管，在道观多留一段时间，想着她以后会不会回来。没多久后来了个自称杜舞雩的人，说是受她的兄长之托，来接那她回去。”

“你没打听那人来历？”

“杜舞雩说话坦诚真挚，不似说谎，我就把一珠千耀托付给了他。”默言歆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记得那人接过一珠千耀后似乎很伤感，不似伪装出来的。他嘴里一直喃喃说‘抱歉，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原来如此啊。”

“那你没向那人问那女子的来历？”剑子看向默言歆，神色颇为认真道：“你不想找她了么？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见上一面。”

默言歆神色坦然，平淡道：“既然她已经走了，又有人来找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那就够了。”

剑子闻言，怔了一下，露出一瞬苦笑，低声道：“是么？也好。”

下一瞬，他忽地神色一凛，严肃道：“默言歆，我需要你同我出一趟疏楼西风办一件急事。”

默言歆没有应话，面上表露迟疑之色。如今这是闹成这样，正是因为眼前之人在牌坊前的阻拦。他虽仍旧恭敬，但眼中的不满已经很明显了。

剑子心知肚明，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坦言道：“那邪祟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那女子。她的真身很应该就在道观某处。”他见默言歆一惊之下仍有迟疑，强调道：“这邪祟力量不强，但不知为何，在镜中却不一样，我担心龙宿。”

默言歆一听涉及到龙宿安危，急急点头要领剑子去前往。然而，他走了几步，却发现剑子并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发现对方正对着镜子扣着下巴发呆，一反先前急迫的神色，便又走回剑子身边，催促道：

“先生，怎么了？”

剑子看着镜子，喃喃道：“原来如此，一珠千耀就是镜子啊，难怪。”

“什么意思？”

“每个人看入一珠千耀，所见皆有不同，因为一珠千耀能照见人心。”

“那和镜子又什么关系？”

“镜子也一样。”

“啊？”默言歆被搅得一头雾水，连要去找龙宿的事都忘了。

剑子想了想，指着镜子，问:“如今你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默言歆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铜镜，照实回答：“镜子倒影的事物。”

剑子浅笑着摇摇头。

默言歆奇怪道：“那先生看到了什么?”

剑子答：“我自己。”

默言歆却更是迷惑：“先生站在镜前，自然能看到自己，我也在镜中看到了先生。”

“不一样的。”剑子再次摇摇头，眼中忽而露出了些悲悯：“镜子反映的是真实，而我们看到的，是我们的心。”

他看到默言歆仍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又深深看了一眼铜镜，转过身率先离开了：“罢了，默言歆，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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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樓發表於: 2020-11-16 0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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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仙凤冰楼公主篇 6

（6）镜中不知境外苦

四周一片混沌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

突然，某个地方冒出了一朵粉嫩的花苞，缓缓绽放成华美的牡丹，花瓣笼着柔暖的光芒，宛如黑暗中的明灯。

然后一朵，两朵——

几乎在转瞬间，黑暗中开出了数十朵牡丹。花朵簇拥在一起，聚集了光亮，渐渐驱散黑暗。牡丹群中心渐渐浮出一面约莫六七尺高的大铜镜。铜镜前出现了三条人影。离镜子最近的是一个红衣黑发的女孩，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不知道在看什么。女孩身后站着一位白衣白发的道者，正在一脸笑意地帮小女孩扎着头发，和小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两人身后还站一位华服公子，一脸不屑的样子，却也时不时向女孩投去注视的目光，偶尔露出宠溺的笑容。三人的笑靥映在铜镜上，仿佛时间就这般永恒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忽然的，境外的人和牡丹还在，镜中的人影和笑靥却开始褪去，牡丹也一朵接一朵凋零，继而开出了一朵朵凝着冰气的水仙。渐渐的，镜中又出现了三个人。坐在最前方的华贵长凳上的是一个少女，雪白的肌肤，湛蓝的长卷发，满头样式繁复、雕工精致的朱钗银簪，穿挂着华服银饰。她的身后是一位个性沉稳的俊朗青年，同样湛蓝色的卷发，正一脸温和地替少女插上新的头簪。少女的腿上趴着一个清秀的少年，看着比少女小一点，正乖巧地看着青年给少女盘头发。

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了不同人的说话声。

“我的霜旒玥珂越来越水灵了，美丽的女子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王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王妹，冰楼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过得开开心心，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

“我最喜欢王姐了。”

“霜旒玥珂你只要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就足够了，其他的有王兄在。”

“王弟会保护王姐的！”

可惜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有什么意念的声音在对话——

我恨呐，我怨呐，苍天不公，你所拥有的，明明都应该是属于我的。

不，不是的，你所看到的，并非真实。

意念的声音消散，牡丹花群的光芒黯淡了下来，铜镜前的红衣女孩、白衣道者还有华服公子都一点一点融入黑暗中消失了，然后，铜镜里突然燃起了硝烟战火。烽火中，身着王袍的蓝发男子一把将妙龄女子推上车。那女子斜坐在车沿上，挣扎要下来，伸着手想要扯住不远处的少年，却怎么都够不到。那少年有着不符合他年岁的内敛神情，他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蓝发男子猛地发力一堆，女子整个人就跌入了车中，马车立即绝尘而去，消失在镜中。

“霜旒玥珂，记住，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你的名字，避开烟都的人，去找驭风岛找杜舞雩，他会保护你！”

“王姐，你先行离开，等冰楼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回去接你回来。”

“王姐，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霜旒玥珂，对不起，王妹，对不起，暂别了。”

“我们会团聚的。”

意念般的对话声再次响起——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

岁岁年年长等待，至死不得重团聚。

我怨，我恨，说好的幸福呢？说好的团聚呢？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就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非要被困在不可追的过去呢？

不，我不听。

谁来接我？要怎样才能回到过去，夺回我所拥有的一切。

很快镜面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一朵朵冰晶透明的水仙花在黑暗中绽放着冷淡地光芒。铜镜深处渐渐浮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有着一头如天空般湛蓝色的长卷发，却已经失了色泽，枯草般披散在身后，她原本雪白的肌肤已发黄发皱，一身绸缎华裳已经陈旧破烂。她在不停地往前奔跑，还差一点点，她就能跑出来了。然后，她往前一跨，穿出镜子，踏到了镜外的牡丹花上。她每跑一步，牡丹花就枯萎一朵，她不断地跑，牡丹花一朵接一朵枯萎，最后，没了牡丹花的微光，周遭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啊，已经等不下去了，我必须回去。冰楼消失了，战云界消失了，驭风岛消失了，连可恨的烟都都消失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消失不存在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谁能告诉我怎么回去，我不想再呆在这不见天日的道观了，不想再隐姓埋名，这不是我，我想要回家，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女人在黑暗中不断地跑啊跑啊。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直跑。她想，等她再跑不动了，说不定就能得到解脱了。

然后，她突然被绊了一下，脚下一歪，身体一倾，眼看着就要往前倾倒在地，却不期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疑惑地抬起头，发现眼前黑暗散尽，光明重回人间，四周的景色重新出现，艳阳高挂在蓝天之上——是一个地处偏远的简陋道观。道观依山而建，后院有一座高塔，后山是一片深山老林。

高塔前，是一位华服男子温文尔雅地将女子扶起。那华服男子的容颜俊美，气质不凡，鎏金的双眸，眉心滴着一道血色龙痕，银紫色的长发如瀑布倾泻，镶满珍珠龙鳞的华丽衣衫，鲛绡的披风，一看就是大家公子。

“宝物赠佳人，”那贵公子给她递上了一枚珠子：“多亏汝，吾才找到了故人。这一珠千耀世间仅有一枚，可以映射出人心所想，是少有的灵物，如今赠汝，当是谢礼。”

女子脸上一喜，马上又敛起神情蹙起眉，似在掩饰失仪，又似有些不信。她低下头对着珠子问：

“告诉我，这世上最美的人是谁。”

然后，她看到手中珠子内浮现出了她旧时的精致容颜，不由得笑开了。她偷瞄了一眼那贵公子，收下珠子，心下欢喜，却仍是故作高傲地冷哼了一声，连谢都没说，就提着裙摆回到了高塔中。

意念的辩论声再次响起——

是啊，我是最美的人，所有人都应该匍匐在我脚下，我会得到幸福的。

不，不是的，先生曾说，美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浮华表面，并非强求。

道观的日子过得很慢，华服的公子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造访一次道观，和另一位玄服男子对谈良久。玄服男子是时常到塔中照料女子的人。女子想，那贵公子大概是在打听她的情况，许是第一眼就看上了她，只是不知如何与她搭话，便以宝珠相赠，留下个好印象。她想，那位华服公子要再勇敢一点，走进塔中，她一定会接受的，那么，她就能和那贵公子幸福地在一起了。

只是，没过多久，道观里又来了位红衣的陌生女子，匆匆而来，和华服公子没说几句，就将他带走了。那之后，华服公子就再没造访过道观。后来，那女子把道馆里的另一位玄服男子也一起带走了。

瞬间，所有的景色消失，意念的争执声又起——

始乱终弃的人啊，每一个，每一个，都是始乱终弃，每一个人都抛下我，只留下我一个人。

你，怎么会怎么想？

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

不，不是的，你错了，你误会了。你的眼睛，你的心，正在蒙骗你。

不见天日的塔底，孤零零的女子没日没夜地捧着在黑暗中也能发出光亮的珍宝，不断地问：

“一珠千耀啊一珠千耀，我的幸福在哪里？”

啊，仔细一看，这红衣的女人怎么这么亮眼。她明明穿的不过是样式普通的素色纱衣，没有纹路花边，连配饰都没戴，一头黑发也仅是用红黑色连纹理都没有的丝绸草草扎起，怎么就能这么令人挪不开眼？

那美貌，应该是属于我的。

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美貌，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要知道你的一切！我要变成你！

尖叫声戛然而止，一切又没入了黑暗中。

原本消失了的落地铜镜再次出现在黑暗中，镜身隐隐透着幽光。镜子前站着一个湛蓝发、华美盛装的女子，镜子中则是一位穿着素雅的红衣女子。

镜中的人与境外的人隔着镜面默默对望着，最后一点一点地连同铜镜一起没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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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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