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0 [赭墨]青埂冷峰日记（22，9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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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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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樓發表於: 2009-05-28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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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XX年XX月OO日绿松坑晴转多云
我睁开了眼睛。
铺天盖地的阳光一瞬间倾泻而下，刚刚睁开的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不得不闭上。过了很久，我才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揉着眼睛慢慢坐起。
是我居住的卧房。床上挂着半旧的水蓝色床帐，挂着帐子的床钩上拴着个小小的铃铛，因为我的动作发出叮铃玎玲的声响。我愣愣地盯着那小铃铛半天，抬起头观视屋子周围。时间仿佛是午后，阳光照在正对面的书案上，摊在几案上的书随着微风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屋内一侧是书架，那上面放满了我耳熟能详的书籍，从入门的道德经到从玄宗藏书楼中借阅的秘籍，一本一本整齐地排放着，从这里似乎都能嗅到夹在书页中艾草清新的香气。书架对面的墙角下正搁着我的墨曲，旁边的蒲团上散乱着几本乐谱，仿佛是有人大摇大摆走进来然后随便扔上去的一样。而在墨曲琴的上面，放着个白色的管状物，一端结着水蓝色的流苏，看上去颇有几分熟悉——
我心中一动，翻身下床，走过去拿起那东西放在手里。
天鸣……
是赭杉的……天鸣……
拿着天鸣笛，我看向门口。半掩的门扉外透出稀疏的墨绿，是栽种在门外的古杉和墨竹，在阳光里婆娑着沙沙作响。绿云深处隐隐可见一方红色的衣角，看上去是那么熟悉却又久违。
我怔了怔，走了过去，拉住门扉用力打开。
赭杉正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站在一棵古柏之下。背上紫霞之涛的银饰在阳光下明晃晃的，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
那是我熟悉的红发红衣，正气沛然又木讷刚毅的……
“好友……”
我往前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眼前的天地猛然倒转。
满目的阳光一瞬间化为虚无，宁静的院落消失不见，我所在的地方成了一片白骨森森的沙场，血液蜿蜒没入黄土，耳边充斥妖氛鬼哭，如同修罗地狱。
赭杉……？！
我抬起头看去，那颗古柏竟然还在，只是满目苍郁的枝叶已经全然无存，一个又一个狰狞的人头挂满枝桠，连树干都染成了黑红的颜色；而赭杉正靠在那树干上，原本背在身后的紫霞之涛正钉在他的胸口，血液汩汩流出。
一瞬间我只觉得呼吸就要停止，抬脚就想奔过去，眼前的大地却忽然裂出一道豁口，我措手不及马上掉了进去，想使轻功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伸出的手离赭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并非深夜，而是有人用手覆上了我的眼睛，隐隐施力强迫我重新躺下。
那气息带着陌生感，并非赭杉，亦不是绿松坑的居民，但其中并无任何恶意，我竟然顺从着乖乖躺了回去。
然后我听到有人说话。
“汝梦魇了？”
声音很熟悉，音调一点也不熟悉。
我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
“汝——”
那只手盖在我的眼睛上一点也没有放开的意思，倒是把身上的被子又整了整。
“现在还是卯时。汝若是体谅吾照顾了汝这大半夜，那就让吾也休息片刻，再过两个时辰再来提问，如何？”
……喂喂弄清楚是谁在照顾谁啊！= =
腹诽归腹诽，我还是乖乖翻了身没再说话。然后就感觉到那人在身边脱衣然后躺下的声音，之后就静悄悄没了声响。
我团了团被子，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重新浮现眼前。
在撞到石头之后，那男人身上的血砂之气爆发，我一时大意差点被抓住，然后……
我心头一凛，屏息感应体内的气息。
玄天上帝保佑，赭杉的灵识依然在，只是气息极其微弱，稍有不慎便几乎不察。灵识离体并不可以耽搁太长时间，亦不可重复使用，上一次绿松坑内已经耗费不少元神，这一次危机之时他又出手援救，救了我也让那男子恢复，可见灵识也消耗了不少。
若非他内功深厚，一般的人这么折腾下来只怕都会魂飞魄散。
……这家伙……
我在被窝里捏紧了拳头，末了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身边睡着的人似乎是听见响动，发出微微的梦呓。那声音，很熟悉- -。
睁着眼睛瞪了墙壁半天，我终于也开始困倦，脑后的撞击也尚未恢复，片刻之后也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觉倒是睡得安慰无比，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噩梦。而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是两个时辰，而是天光大亮的正午时分。
我刚刚坐起身，耳畔便传来熟悉的琴音。
像是流动的风或者水一样的声音，很熟悉。
我下了床，走出门外。
就和若干天前的场景相同，那人正坐在院子中央的歪脖树下，拿着我的墨曲信手而弹，只是此时的音声并不显得凌乱，反而是如同深山中的冷泉一样，闪耀着琤瑽的光芒了。
由音可知性，由性而达人。
我走了过去，站在不远处静静聆听。而那男子并未有所分心，依然忘我地弹奏着。几番之后琴音渐渐转激，仿佛惊涛拍石，声可裂帛。我听得兴起，便走前几步，手微微一扬，搁在树下的墨曲应声而来，甩出个漂亮的剑花之后便由着琴音肆意挥洒开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琴音愈发张狂奔放，而我的剑也舞动的愈发缤纷，但却是狂而不乱，满而不溢，激荡着一路而下，渐渐收止。
在最后一个音符终结之时我信手一抬，墨曲应声收剑入鞘。那男子亦按下琴弦，抬起头来看着我。
半晌之后，我们相视大笑。
我就这样认识了伯藏主。

是的，那个头上顶着个小亭子，闭上眼睛很像我认识的一个神棍的人叫做伯藏主，是个东瀛人。他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流落到中原，又来到绿松坑，然后又莫名其妙失去了记忆，被我捡回来然后医好。
对于前者，他不肯说原因，至于后者，他说他想不起来了，只说让我告诉村民切莫接近绿松坑。
等我问他问什么会突然变成狐狸，他便摇着扇子，笑眯眯告诉我：“吾是东瀛白狐族人，传说有古代狐妖的血统，可以任意幻化人形。但因为传承太久，现在已经不能任意变化，只在受重伤或是真气降低的时可以变成兽形，算是保命的不得已之法。”
然后他顿了顿，笑眯眯的转了高深莫测。
“按照吾族传统，变身为兽之后的形态只可给最亲近之人看到，否则便一定要杀了对方封口。所以……”
“哦？那墨尘音还真是荣幸。只不过吾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修道人，就算杀了吾，也没有几两肉可以打牙祭。朋友你可要三思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促狭的眉眼，我意外的心情很好。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过话了。
他倒是哈哈一笑，收了扇子在手里。
“能见到吾之真身之人，你是还活着的第二个。”
“哦，那吾就更加荣幸了。”
“为了对得起汝之荣幸，这第二壶茶，就由汝来生火续杯，如何？”
“哈，能成为汝之荣幸，这样的代价还真是昂贵啊。就不知那幸运的第一人，你所要的代价又是如何？”
“那是自然，因为——”
话题竟然在这时意外的中止了。伯藏主用扇子拖着下巴，虽然还是那样柔和的微笑着，但低垂的眉眼之间隐隐有些我看不明白的阴翳；但我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并不应该挑明，便也顺水推舟着拿着茶壶去一旁的炉子上续水。
我来自道境，他来自东瀛，于苦境中原我们都只是过客。
但莫名地，我和他，以及赭杉，都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那么多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不愿意对我讲述他的过去，我也并不想将道境的过往以及赭杉的事情告知于他。我们不过是两个各自前行在苦境苍茫大地上的旅人，意外遇在了一起，在短暂的交集之后定然会各奔东西，或许就此再也不会见面。
但是，即使是萍水相逢，也还是会有莫逆之交的存在吧。
想到这里，我便蓦然想起当年三境证道大会，也有两个我认识的人正是因为这样的萍水相逢成了莫逆之交乃至最后卷了当年的奖品携手潜逃的往事，便不由得微笑起来。恍神之间茶水已沸，翻腾的水汽恰似我方才的心情，只是一个莫名的惊喜，便将那些沉淀许久的往事一一翻腾了出来，在心头徘徊不去了。

在绿松坑又待了半月，我的身体总算一点点好转，赭杉的灵识也比一开始明显了许多。虽然依旧无法和他对话，但能够感到那股气息一日比一日强烈。我自始自终对伯藏主隐瞒了赭杉的事情，也不知他看出来了没有。
与伯藏主相处的日子非常愉快。虽然偶有促狭傲慢，但他其实是个非常谦和细腻之人，又精通茶道琴艺，和他在一起听他讲述东瀛的风土人情，倒也十分有趣。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我总能隐隐的看出另外一个我很熟悉的人，也是这般的散漫不羁却又高傲的，但还是会在盛夏的午后，摊在竹床上绘声绘色讲述那些稀奇古怪的鬼故事，每每把我给吓得半死——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伯藏主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只是一个早晨起来，身边的被子卷是冷冰冰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留下的信函之类，就是他随身之物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简直像没存在过这么个人。这仿佛古卷里众多妖异故事的收场，不过一枕黄粱，大梦方醒时斯人已去，渺然不知何处。
但我心里倒也并不觉得有多么伤感，若是有缘，此生必定能再相见吧。
不过这次我相信了，这人上辈子一定是属狐狸的！

-----------------------------------
纪念一下墨小四同学为数不多的几次爬墙未遂（啥）。作为朋友来说，狐狸哥哥和墨道长真是“损友”的最佳写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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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樓發表於: 2009-05-28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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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XX年XX月XX日绿松坑多云
伯藏主走后，我开始给绿松坑的村民义务诊疗算是对他们收留的报答，但没想到竟然还小有了些名气，方圆几十里内村镇的人都跑来找“神医道长”看病，竟然渐渐忙得分身乏术。虽然辛苦，但我还是觉得由衷的愉快。
在赭杉终于能够回答我召唤的那天，我决定离开绿松村。林林总总盘桓了足足三个月，村民已经把我当作了村子里的一员，甚至还有好心的大嫂想给我介绍自家的姑娘，当然都被我坚决婉拒。此番决定拜别，他们自然是极为不舍，甚至惊动了邻近村落的人。收留我居住的田家夫妻更是难过得掉了眼泪：他们的祠堂已经造好，这次也要离开村庄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
来送行的村民络绎不绝，按照风俗都拿了柳树枝在我身上轻轻挥过——这是只有对远游的亲人才有的送别方式。有些让我诊治过的女人和孩子还偷偷往我包袱里塞东西——一块番薯或是几把蚕豆，他们觉得最好吃的零食，杂七杂八的把包袱撑的鼓鼓囊囊。
我就背着这么个比原来大上三四倍的包袱回了青梗冷峰。那东西对我来说几乎可以算不上重量，但我知道此番回归，我所背负的东西比起之前，可是多上了许多。

“道长回来了！”
刚进入法阵，两个小光球便雀跃着飞来，在我身前打转转，像是期盼了许久。接着奔过来的是能熊，扑上来差一点把我给压倒，呼噜呼噜的吼声里听得出满是不舍和思念。
被两个小丫头拉着，我走到当初选址的望天古舍。在我走的时候还只是个茅草棚的望天古舍，此时已经变成了个小小的石屋，房前屋后种着玉米和扁豆，半熟的南瓜趴在檐头，屋子前面的石桌石凳上摆好了茶具，仿佛这里的主人不过是离去了一个时辰。
看着非恩非妙拿着我的包袱吵吵嚷嚷，能熊在一边挤眉弄眼的打转，在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初上青梗冷峰之时我还是孑然一身，差点丢掉小命；但曾几何时，我已经又拥有了这么许多呢。
“好友——？”
正在出神的时候，赭杉在身体内的发话把我给拉了回来。
“好友吾察觉汝方才心神激荡，不知是——”
“哈，无非是情之一字误人深罢了。”
“好友——？”
我笑了一声没再回答他的疑问，径直走向屋前的石桌石凳。
“赭杉，欢迎回来——”

喝完茶我在混沌岩池里找到了赭杉的身体。三个多月没有人打理，他现在的形貌看上去和能熊差不多。考虑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先把他给收拾干净了，再催动法阵让灵识回归身体。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我弄得格外细心，而赭杉也很配合，整个过程没有出现什么差错。法阵的光芒退去之后，在我面前打坐的赭杉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我拍了拍他的额头。
“好友，久违了！”

在这之后，我和赭杉的生活逐渐恢复正轨。不知是否因为灵识出体的缘故，在他体内的魔气一反常态的沉寂了，若是天时正好则几乎与正常人无异，可以自由的行动和交流，是以我也慢慢放宽了限制，让他可以在混沌岩池和望天古舍内自由行动。再后来，我开始带他一起去绿松村。
一开始我决定重归绿松村，只是以为尚有几名需要长期诊治的病人还需要换药，但每次我去的时候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之后更是拽着衣角不让离开，无奈之下我决定每月分出七日，来绿松坑为村民们诊治。七日虽然不长，但为防万一，我还是让赭杉和我一起随行也好有个照应。
但我没想到的是，自从赭杉出现在绿松坑，村民口里的“神医道长”从我变成了他，到最后我竟然只剩下捣药草的份。郁闷之下我找了村民探问究竟，得到的回答是:
“那位道长，长得很像庙里供奉的药王神！”
于是我偷笑着去一边捣草药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久到我几乎都忘记了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亲手接生的孩子活蹦乱跳的长大，第一次下田干活弄伤了脚趾，后来娶了媳妇喝到不省人事，红着脸求我代着赔礼道歉——那姑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的大婶热切地找我来做媒。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改变，只除了这个小村落的宁静和欢乐，还有我和赭杉两人。
那时我并未想到会有那样的一天。
那一日，吞佛童子于圆教村以魔胎之血开赦道，异度魔界出，继道境之后，苦境中原亦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抗魔之战。
而我和赭杉的生活也就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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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樓發表於: 2009-05-28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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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XX年XX月XX日青梗冷峰暴雪
那天天气很好。傍晚的时候天边堆起了大朵大朵的晚霞。
但毫无预兆的，自东边的方向突然升起了诡异的云翳，变化出种种诡异的形状，向着大半个橘红色的天空气势汹汹的压来。来看病的孩子惊讶于这样的景色，挣脱我拿着瓷片的手跑到空地上一跳一跳的看。
我眯了眼看着那云气，那形状和颜色，似乎……很眼熟？
下一个瞬间我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却了。
赭杉……他现在一个人在村子里！

我几乎是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绿松村里赶，但心头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赭杉，你可不要趁机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情！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我的脑海，耳边就传来数声凄厉的哭叫：
“妖怪！妖怪杀人啦！——”
我脚下猛的一滞，抬起头来，便看见昔日宁静恬淡的绿松坑，被一团可怕的魔气包围了。
那是我这辈子最绝望的时刻。

再一次被暴涨的魔气反冲狠狠弹开摔在地上，我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墨曲琴也被摔到了一边，五根弦断了三根。
当然赭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现在浑身是血，像是一头被困住的猛兽一样在我设下的法阵里乱撞着，魔气一波一波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撞击着本来就很脆弱的结界——法阵与功体相连，我听到自己的气血倒冲的声响，鲜血不断地从鼻子和嘴巴里滴下来。
我知道这次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了。
入魔的赭杉杀了人。
昨日还腼腆地笑着把自家种的番薯硬塞进“神医道长”手里的村人，如今已是具具冰冷的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我和赭杉中间。有个断了腿的孩子扑在一具尸体身上，哭喊的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干嚎。
道魔大战之时我见过比这惨烈数倍的景象，但是没有哪一次，让我这样绝望。
我看着赭杉，透过法阵他的眼睛也依然是嚣狂的金红色，像是两团不详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那火焰里只有魔影蹿动，我似乎都能听到作俑者洋洋得意的冷笑声。
无需再多想，我用墨曲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抬手擦干净嘴边的血，同时心中做下了决定。

在薄弱的法阵被魔气冲破的一刹那，我手执墨曲冲出，将剩下的所有功力凝聚在墨曲剑锋，一剑刺下。
剑锋刺入肌肉的轻响与脖颈被掐住的窒息感接踵而来。我闭上了眼睛，默默念起奇门法阵中玉石俱焚的最后一决。
手中的剑却在这个时候猛然停下了。
我心里一凛，睁开了眼。
赭杉那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瞳瞬间出现在眼前。他竟然徒手接住了即将刺入胸口的剑，生生阻止了墨曲再入分毫，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和他抗衡的力气。
被扼住喉咙让我根本无法动弹，连咒语都念不下去。现在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魔气翻涌炽烈，昔日那一潭深泓，竟是再也不见。
也许，吾真的只能做到如此了吧。

“墨……尘音……”
奇迹般的，就在眼前陷入黑暗的一瞬间，耳边传来这样的呼唤。虽然微小，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是赭杉？
我拼起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看过去，看到赭杉正盯着我看，他眼里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始蹿动的厉害，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痛苦，仿佛是在挣扎着什么一样。
强加在身的咒术，终究是有缝的外力啊，哈。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而此时颈项上的桎梏也略略放松，于是一使劲咬牙磕破下唇，在鲜血滴落墨曲剑身的一刻念出了咒法的最后一句。
法阵自墨曲剑身进入赭杉身体的时候我听到他痛苦的怒吼，原本扼在我脖颈的手松开了直接拍在肩头，身体飞出去的时候我听见肩胛骨碎裂的声响。
而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赭杉两手握住了墨曲的剑身，径直向内刺了进去。很快的，冷冷的剑光就从他背上透了出来。

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脚踝又报废了。但那时我根本没考虑到这些事情，只是挣扎着看向赭杉的方向——他竟然双手又把墨曲从胸口抽了回来，一瞬间鲜血四散飞溅。即使隔了不算很近的距离，也有几滴溅在了我的脸上。
然后他握着墨曲看向我，身体摇摇欲坠，脸上居然闪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墨尘音，对……”
我习惯性地偏过了头，但这次再没有什么重物砸到我的脸，只有一点灼热的液体，悄悄划过脸侧。

大概是因为太过惨烈，这次互殴竟然没持续太久的时间。我和赭杉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走上青埂冷峰的时候尚有一丝残霞挂在天边，和皑皑的雪峰相互辉映，那场面甚是壮观瑰丽。
如果不是今天的状况，大概还能赛个跑赏个雪，再念两首小窗什么的……
我自暴自弃的想着，然后就忍不住想笑，不妨牵动肩膀的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好友，你无事吧？”
从另一边搀扶住我，赭杉担心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我斜眼看看他，满头满脸的血污，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口，胸口伤的最严重的地方正被我用手紧紧按着，但还是有鲜血不断的渗出来，从我的指缝里流到衣服上，再顺着衣襟滴落在雪地。不过我知道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那一摔脚踝应该是断了，现在肿得和发面馒头一样，只能靠赭杉搀扶着在雪地上一跳一跳的走，这场面不用想都很可笑。

走到山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赶紧扭头看向身后，就看见我们两的血滴落在一起，在雪地上蜿蜒出斑驳的鲜红，再远点，就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住，不留痕迹。
幸亏青埂冷峰常年风雪不断，否则怎么清理行迹不被外人发现又要头疼一番。
所以，即使被冻得发抖，我也觉得眼前飘飘扬扬的大雪格外的可爱起来。
“赭杉，你大概都不知道吧，当初吾背着你到青埂冷峰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吾有功体护身，但是魔兵们就被冻成了冰块，哈，那场面现在想想，好像是昨天一样。”
我抽抽被冻的通红的鼻头，伸出手来想接住飘落的一团碎雪，没提防肩膀的伤口被牵扯到，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结果我的手还没放下来就被他攒住了。一瞬间不由大惊失色。
喂喂老大你可别挑着这个时候魔气爆发啊！

墨尘音，你冷吗？
诶？

没承想接下来是这么一句，我愣愣瞪着赭杉，沾满血污的头发盖住了他大半个脸，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身上的魔气虽然暂时沉寂，但仍然有暗伏的气息缭绕周身，和他本身的沛然道气相互抗衡交杂，显得无比混沌不明。
就像是刚才那一幕幕。
看着赭杉，我突然觉得周身一点一点的开始变得寒冷。

你冷吗？
他又喃喃重复了一句，走上来把我整个抱在了怀里。我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吾很冷。

赭杉的身体确实是冷的，只有胸口的不断渗出的血还有着温度，那里现在正贴着我的胸口，灼热的鲜血渗出来，渐渐浸透了衣服。
我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突然就生生梗在了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纵使我再明白那个理由，那又能怎么样呢。死者终究不能复活，铸下的杀业再也无法挽回；绿松坑里的鲜血，和鲜血背后无数欢乐的生命和记忆，这将是我们要直面一生的过去。

我感觉到赭杉的胳膊压住了我肩膀上的伤口，它重新迸裂开来，疼痛的感觉从肌肉一直蔓延到骨头，再到心里。
吾……很冷。
那一瞬间我只听见风雪的声音，有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我肩膀上，很快被冻成小冰珠滑下去。
大概是有雪在他头发上化开了吧……
于是我很想敲敲他的头，至少把上面那些雪给拍掉，结果发现手已经怎么举也举不上去。
而且，现在我脸上的雪似乎也化开了……
所以最后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抱着他，用残存的最后一点功体护住我们两人不被暴风雪冻成冰棍，看着天边最后一缕如血的残霞渐渐被黑暗吞噬。

那是我看过的，最美丽也最哀伤的景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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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劍風霠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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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樓發表於: 2009-05-30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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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棉花魚用的語氣很輕鬆
但文中仍是透漏出了赭杉與小墨兩人間互相扶持與在意的情感
魔氣爆發
赭杉也是克制不住的
但在心中深處
仍是知道小墨為自己的付出
才會在緊要關頭克制住了魔氣
這是這兩人讓我覺得有愛的地方阿~~~
很喜歡這兩人的互動
相信他們在棉花魚的文筆下
會一直幸福XD

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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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大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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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樓發表於: 2009-05-30 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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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5.28 [赭墨]青埂冷峰日記（15-17，60-62F，大家端午快樂^^）

好像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哭了
冷鋒日記一直在墨道長幽默的口吻下用著詼諧的語調，述說道魔大戰之後兩人在苦境的種種
歡笑也有淚水也有，這就是人生啊～OTVTO<<半夜腦抽

前面是那麼可愛，後面赭杉卻又入魔殺了無辜村民…我弱小的心臟又打顫了Ojz

>>鮮血背後無數歡樂的生命和記憶，這將是我們要直面一生的過去。
也就是這邊讓我想到以前看過的科幻小說，裡面吸血鬼在將人類最後的血吸乾時，將會傳承到那個人一切的記憶…
或許，殺了一個人，今後就要背負著那個人的生命吧。
而塵音的這段話，就像是他對赭杉說過自己的責任只在他…
總的看起來…就像是夫妻一同擔起這些責任或包袱…嗷，我終於歪到赭墨上頭了TWT～

[blog] [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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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樓發表於: 2009-06-01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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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剑影风雾
那个，感谢赏文^^
其实这一章想写的，是和原剧里27集那段做一个比照，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很危险，几乎要万劫不复，但所幸“人为的咒术，终究是有缝的外力”（原剧口白XD），而也亏得小墨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才在最后关头得以挽回吧XD
这篇东西虽然是以搞笑欢乐开篇，但最后还是要走回原剧的走向，而他们的幸福，也就在这一路的曲折奔波里。^^

to B大东
感谢赏文^^
其实这篇的开头完全是意外，只是想写轻松搞笑吐槽文，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很严肃的东西（啥），不过自己在写文的时候也含了一点心愿，是真真正正想去还原他们的生活（有吗），因为我相信，就算真的是那么衰那么惨烈那么残酷的事实和环境，凭借这两个人的强大气场，还是有本事一样把小日子过的滋滋润润的（爆）
至于这篇里的赭墨，其实是最想还原的状态，并非完全的友情，也不是完全的爱情，换个文艺的说法，类似“灵魂伴侣”，在没有来得及谈恋爱（啥）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要彼此生命里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人。这种完全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心意相通，乃是我觉得最萌的地方=v=
最后还是感谢赏文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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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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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85)

66樓發表於: 2009-06-01 01: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本章送给飞雪，生日快乐^^
PS:第十二届连署，请大家多多支持拨弦道曲·墨尘音^^

18
XO年XO日XO月青梗冷峰特大暴雪
我几乎可以肯定，我这辈子大概再没有比最近更点儿背的日子了。
经过绿松坑那场惨烈的打斗，赭杉体内的魔气一直处于暴涨状态，简直就像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着找缺口爆发，即使有混沌岩池水灵仙气镇压，还是隔三差五就要发作一次，让他原本就很严重的伤势迟迟得不到愈合，顺带还牵连到我的康复——在魔气爆发的太厉害以至于连伏魔法阵也镇压不住的时候，我还得跟他打。
所以那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出恭，我唯一在做的三件事情就是打架、念咒和包扎伤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简直是昏暗的暗无天日。万幸的是还有能熊替我照顾菜园，非恩非妙两个小丫头也已经学会做饭，外加混沌岩池对内伤外伤的疗效也迅速而及时，否则我和赭杉估计都要在这次突如其来的灾厄里把小命给丢掉。
但是我们都挺过来了，虽然是那么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在赭杉的魔气终于转弱的时候我总算有时间在渐渐平息下来的岩池水里审视自己现在的形貌，简直和我那个不修边幅的占卜老师没什么两样。
当然赭杉也是……想着他以前的样子，再看看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乐。
我伸出手，在混沌岩池的边上摸到摔得七歪八扭的头冠，一使劲把挂在两端的两片长薄的吊坠给扯了下来。
很少有人知道，这两片看上去很普通的坠子其实是用封云山深处的无极玄铁打造而成，是当初铸造墨曲时剩下的材料。虽然是很小很薄的两片，但却锋利的可以削铁如泥。
浑沌岩池的边缘水尚及膝，坐在水里刚好没过腰间。借着平静下来的水光，我先把自己的头发和脸收拾干净了，然后招手让赭杉过来。此时的赭杉正背对着我，面朝混沌岩池的山壁；每次魔气发作以后他都会这样面壁思过，把那些入门时的经文连着背上个几十遍。

赭杉……
我叹了口气，摸着池壁爬到他身后去坐下，给他修理已经过长的头发。
赭杉黑红交杂的发丝被我握在手里，长而厚实的一捧。很早很早之前它们本不是这样的颜色，是比鲜血更加鲜艳夺目的赤红。
我轻轻用手掠住一半，银光过处，过长的黑发都被削下，剩余的搭到胸口，露出赭杉的肩膀和脊背。那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着各种各样狰狞或者诡异的形状，每一条都仿佛在无言的讲述着一段血与火的往事。
这些伤痕我都很熟悉，看着它们我都能说出是什么兵器，甚至是那个魔人留下的，因为我身上也有不少。能伤到我们四人的魔将并不多，能够记得起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当然，再之前的就很难说了。道魔大战持续了太久的时间，久到我都忘记了一开始发生是在哪一年哪一地。
道境不像苦境有那么多帮派教门，村镇就是最基本的社会单位，由民众选出最德高望重的人作为长老再由玄宗确认，可谓清静无为，淳朴乐业。
而这样无为而治的结果就是在魔界训练有素的铁骑之下如同一盘散沙般不堪一击，最初的抵抗被血洗之后纷纷投降，一溃千里。刚开始魔界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攻陷了除封云山外的大半疆土，魔火肆虐之处生灵涂炭寸草无生，那时候的道境不吝于人间地狱。

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我们的师傅带着一帮弟子站了出来，对着异度魔界比了个干脆利落的中指。

身处玄宗最高层的我们本应终其一生在封云山中修仙求道，并不干预世俗琐事，这在几千年里几乎已经成为定律。
是以玄宗之人虽然习武，但是为了防身健体，辅佐修仙之路；道术法阵的研修也是为了招魂祈福，基本上就是摆设，实战上根本派不了什么用场。
原本以为我们也会和师傅一样，修得无我之境，揽下弟子三千，传道授业，享受香火供品顶礼膜拜，滋滋润润地过一辈子，最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黄道吉日羽化登仙。
但没想到那个看上去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老头最后是道境第一个挺身出来抵抗异度魔界的人。
他自己站出去不说，还把我们都给卖了。

初上战场的前夜我在几百年里第一次失眠。
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几个时辰之后我最后还是郁闷地起了身。彻夜燃烧的魔火把封云山照彻得犹如白昼，不用灯烛也能把屋子里的器物看的清清楚楚。我翻身下了床，拿起墨曲走到前厅。
在门槛上坐下，我从琴里抽出墨曲剑，捻指轻轻擦过剑刃。森然的剑锋在火光的映照下淬上了隐隐的血色，发出微微的鸣动，几乎要划破我的手指。
我明白这样的躁动是为何。修道之人修行越深，对自然万物之气也就越发敏感，眼前的魔火虽然只是无声闪耀的火光，但我能听到那其中无数怨灵的恸哭。
这片已然支离破碎的土地，这方神州哀凄的哭声。

天行有常，天道循环，因私欲而破坏天道循环者，必将遭受天之罪谴。师傅在昨日誓师大会上说的斩钉截铁气势如虹，然后把他从不离手的酒坛子叭唧摔了个粉碎。
但我还是有一丝无名的恐慌。
我们在玄宗度过了几百年宁静安逸的岁月，兵器除了强身健体之外最多的用途就是在厨房，云龙斩用来杀猪，紫涛用来宰羊，云天去刮鱼鳞，墨曲一般用来切白菜。
虽是不世神兵，但它劈过的最坚硬的东西也不过就是冻上的冬白菜。
我们从来没杀过人。

天行有常，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对此深信不疑，但从未想过我们也会是这天道循环中的一截因果。
但我可以成为代天而刑的那柄利剑么？
纵然如今捍卫天道守护天时乃是顺应天意，但我不过是个渺小的人类。明日之后，墨曲便要沾上杀戮的血腥，无数的生灵轮回也将终结在我手中。清静无为的修仙之路即将走向尽头，接下来的，便是要用无尽的鲜血和杀业铺就的证道之路。在这条血路上，若是一时不能把持自身清明，便必定堕落无间地狱。
我从不后悔选择了这条道路。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迷茫。
在道之将终，吾又能得到怎样的因果？
心中有惑，故而不宁。但我知道如果现在提出这个问题显然可笑，或许明日我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战场上，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在天快亮的时候我终究靠着门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并不安稳。朦胧间似乎有不少人从我身边走过，有人停步咳了一声然后走开，也有人蹲下捏了捏我的鼻子拍手笑一声走掉，最后来了个人，轻轻把一截衣服披在我身上。
我听见一声叹息，极轻的，但很平稳。
这一觉在梦里闪现过无数的人和事，但之后我便睡的很安心。
所幸，我们四个人还是在一起的。

翌日的清晨便在战火硝烟中开始。
谁都没有想到，初次的战斗竟然是百年来最惨烈的一战。
因为对手并非异度魔兵魔将，而是我们的手足同修。
前几日为保卫封云山外围村落而与法阵玉石俱焚的几百名道子的尸体，不知被何种妖邪术法附体，化身为无意识的僵尸向我们攻击，即使打断手脚，还是会跌跌撞撞向我们扑来。被僵尸杀死的同修在倒地之后亦会化身为他们的同类，上一刻还在为同伴挡刀的战友，下一刻就化身厉鬼挖出同伴的心脏。有人看了同袍相残的惨状甚至失去了理智，拿了刀不分敌我的乱砍。一时之间玄宗本阵方寸大乱，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未伤敌便已元气大伤。
最初的惊愕，继而的震怒，随之的悲愤，最后，是麻木。
第一剑刺穿身体的惊心动魄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机械的挥剑，斩、砍、劈、刺。化身僵尸的道子中不少是我认识的后辈，有些人的伤口还是我亲手包扎，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有把墨曲刺入自己同修的身体，再准、再狠一些。
每一刀每一剑，都仿佛戳在自己身上，把血肉一点点剐去了。

随着战局深入，渐渐开始有魔兵加入战局，但魔物狡猾奸诈，并不直接参战，而是在僵尸之后伺机偷袭，让我们防不胜防。此时玄宗总坛亦得知战场上的惨剧，很快以浮云引信传来号令：以玄宗秘法净化怨灵。
看着天上的字，我愣了一愣。
随即巨大的法阵在眼前炸开，意图偷袭我的僵尸被法阵定住动弹不得。
然后我眼前出现的是赭杉宽厚的背。
“汝分神了。”
“……吾是因为知道汝在后面！”下意识地我又觉得很不爽，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呛声的时候。
“赭杉，方才那浮云引信……？”
“吾见到了，而他们二人也应该见到了。”
“但是……！”
赭杉没有再回答我。他已经冲向战场深处，赤色的道印在他周围绽放，所过之处怨灵哀嚎四散。
……赭杉你这笨蛋！
我气得只想咬牙，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捻指划过墨曲，鲜血在剑锋上蜿蜒成一条红线。
“天地阴阳·敕令神封，墨曲涤尘·净！”

听得号令之后，分散至战场各处的玄宗道子便立刻念诵咒法，以自身道气驱散魔氛，净化妖灵。一时之间，各色法阵光芒在战场各处窜起然后消失。
很快的，我们便发现这个办法虽然能够让僵尸暂时摆脱控制，但片刻之后依然还是行走如常。
这些被控制的腐尸仿佛有统一的号令在暗中操纵，在法阵开启之后也随之增加了其中的魔气，竟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而我们在抵挡僵尸近攻的同时亦要维持法阵，真元损耗又是加倍。再过了两个时辰，纵然修为如我，也开始觉得有些吃力。
拼力挡开又一个化身为僵尸的道子，我在乱军中挣扎着看向赭杉，他原本的一身红衣已经被鲜血浸透，更是红的惊心怵目，而一手执紫霞一手捻指结印竟是毫不拖沓，似乎已经完全倾注了全力。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我，也往这边望过来。
看着他的眼神，我便明白了我们两在想同一件事情。
那一招。
需要以四奇之力联合的，真极烈焰。

真极烈焰是宗主授意我们四人为克魔界特别开发出的道术，专门针对魔界魔魂与肉体分离还可重生的特质。烈焰之下肉体与魔魂会完全灰飞烟灭，因此被视为是对抗魔界的杀手锏。
若在从前，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定会立刻开启真极烈焰，战局必定可随之扭转。
但现在我们所对敌的并非魔界的敌人，而是被控制的我们的同修手足。
这些人虽然被暂时控制成为僵尸，但若是夺回躯体，哪怕只有一发一指，亦可藉此兵解，脱去肉骨凡胎而让元魂得道。因此方才总坛的浮云引信才指示以道法净化，应是尽全力保留那一线生机。
但在真极烈焰之下，不仅形体无存，灵识也将灰飞烟灭，再也不入轮回，此后这些游魂将消散于天地，仿佛他们从来未曾存在过。夺人性命已是违背天道之事，若要灭尽轮回，干扰天道循环，则更是罪中之罪。
若是用了真极烈焰，残存的同修便可得救，但那些为了玄宗牺牲的同修们则将神魂俱灭，我们也将因破坏天道循环而烙上天罚之印。
若是不用，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纵使四人可以全身而退，剩下的道子们恐怕就难逃灾厄。
我们因天命而成为天伐之剑，但并未想到这第一次就要对着自己的胸口。

……到底该怎么办！
我狠狠的咬住了嘴唇，鲜血在唇齿之间弥漫。
仿佛无止境的砍、杀、砍、杀，身体已经不再受意识控制，只凭着求生的本能让肢体行动，剑锋刺入肉体带来的不是悲悯而是奇妙的快感，灵魂深处似乎有种想要沉溺于杀戮的欲望，一点一点的燃烧了起来。
心中有惑，故而不宁。不得安宁，必成心魔。
……不行！
下意识地我想阻止自己，但结果却是墨曲剑气疾爆，一瞬间撕裂周围僵尸以及魔兵的躯体，被冰冷的血液淋了满头满脸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哀恸，反而是莫名的兴奋，想要更多，更多！
这个时侯我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我眼前晃过，被意识中那团魔火所操纵一般，我下意识地挥剑就砍。
“当”的一声，墨曲被硬生生架住，力道大的惊人，几乎要折断我的手腕。
然后肩头就被人大力扳了过去。
接着是有人在我耳边怒吼。
在纷乱的战场上，那声音其实并不大，还有点嘶哑。
但我还是听清楚了。
心中的某个部分就在一瞬间瓦解开来。一时的混沌也渐渐清明，仿佛雨霁天青之后，那一派澄明透彻。
无须再多想，我纵身从战团中跃出，无视僵尸魔兵伸来的指爪，退至西方之位。
而在同时，眼角的余光也扫见其余的三个方位上，那被鲜血浸透但依然熟识的身影。
曾经排演过无数次的法印第一次在战场上念诵出来，却仿佛已经用了多次的熟稔。
“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
“阴阳妙法！”
“阴阳妙法！”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战场的四个方位顺序响起。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自此，吾等将是不归之途。

“——真极烈焰！”

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布满阴霾的天空燃烧成鲜血般的红色。
火光所及之处，魔兵惨叫着四散逃离，僵尸依然前冲，最后都被化为灰烬，而同时其神魂亦灰飞烟灭，一瞬间战场上狼烟四起鬼哭神泣，那样惨烈的场面仿佛置身修罗地狱。
被真极烈焰的气流波及，我重重摔在了地上。四肢百骸仿佛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天地在一瞬间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有腥甜的液体从嘴里涌出来，汩汩流入身下的土地。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血液溶入泥土的声音，那么清晰。
然后我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似乎有些踉跄和不稳，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是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赭杉……”
甫开口便是剧烈的咳嗽，几乎说不出话；但我还是挣扎着想要说。
“今日之战，吾等……”
赭杉点了点头。
“违逆天道循环，罪。”
“但吾等不是代天而刑么，哈。”
赭杉又点了点头。
“为善而杀，此乃担罪，非是无罪。”
然后我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俯下身来，伸手擦去我唇边血迹。
“天命之责，逆天之罪，汝无须一肩担下。”
一瞬之间我便觉得仿佛身体的力气都被抽空，眼眶竟然酸涩的厉害。
唉唉这真是……
赭杉依然看着我，然后伸出一只手。
“结束了。”

被赭杉拉着坐起，我茫然四顾。
被真极烈焰横扫的土地已然一片焦土，方才横行的僵尸和魔兵都化为灰烬和火光，在半空中飘飘洒洒着然后落下。再远一些仍然有残存的部分魔兵，但都开始溃逃。耳边远远的有喊杀之声传来，仿佛是有人依然在追歼那些逃窜的敌人。
赭杉捏了捏我的手。
“你看。”
我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金色身影半跪在地，正举着云龙斩对着地下一具魔将的尸体猛砍。鲜血和肉体不断飞溅出来，但那刀砍的姿势仍然不见停止，一下、一下、又一下。
没来由的，我突然全身一冷。
那人，真的是我熟悉的，那个平日里谨小慎微但言行举止无一不端正严明的师兄么……
然后我又看到有个人朝着那边走过去，一身蓝紫色的长袍沾满了鲜血在风里翻飞着。
下一个瞬间，“当”的一声，云龙斩飞到半空，落下扎进土里。
之后我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笑声，高傲不羁又漠然放纵的，带着点苍凉的回荡在空旷的战场。
我挣扎着站起身，和赭杉相互搀扶着，朝着那两个人跌跌撞撞走过去。
而那笑声未曾停歇，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是四个人的声音。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从上战场腿肚子打颤的毛头道士成为道境抗魔之军的统帅，只要一闭上眼，还是能够清晰的听见那一日在满是硝烟的苍凉天幕下，我们四人放肆的笑声。
那样的日子，从前不曾有过，而今也不会再有。
那样的话，赭杉从前不曾说，而后来也没有了再说的机会。
因为那一日那一句，我们四人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那么现在，我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放下手中的吊坠，我看着眼前仍然在闭目念诵的赭杉。那眉眼与封云山中百年同修的记忆完全相左，但看了这么几百年，倒也看惯了。
但是……似乎有什么不对……
看着他的印堂，我心头突然一跳，抬手搭上他的手腕。
事情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我简直气得要炸了。
“赭杉，这几日你可有感觉不适？”
他停下了念诵，睁开眼平静的看着我。
“还是被好友发现了……吾本想等到那一日再告知。”
“……你明知活不了几天，还想瞒住我？”
他依然平静的看着我，那刚毅木讷的目光让人看了……想抽。
“吾于生死早就看淡，该来之事吾不会逃避。但在之前吾还有一事要拜托好友……”
我拎着赭杉的衣服把他直接从水里提了起来。
“‘天命之责，逆天之罪，汝无须一肩担下。’也不知当年是哪个信口雌黄之人和我说了这话，而如今他就想放开他的责任逃走，把肩上的担子交给无辜的其他人。赭杉，汝说这等言而无信之人，是不是该咬掉他的舌头？”
“好友……吾……”
“你这杀业造也造了，天命逆也逆了，吾尚且不怕，赭杉你又怕什么？”
努力压抑下心中不知为何而起的百感交集，我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赭杉，墨尘音虽自认能担起天下，但汝这份功过再加上，吾可是会觉得肩头发颤啰。”
手就在此时被抓住了。
与百年前道境之时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百年的光阴之后，彼此所思所想再也无所遁形，心意相通之处，一片的豁然透亮。
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条血路便已经不是一个人的道路。

（未完待续）

附注：
关于天命杀业那段，借了原剧神二46集里赭杉军在无花之境和邪亦正有关方便行杀的对话以及某个典故，在这里注明一下原剧对话

邪亦正：杀人，人杀，何者有罪？
赭杉军：违逆天道，两者皆罪。
邪亦正：为善而杀，为义而杀呢？
赭杉军：此乃担罪，非是无罪。

个人文库：对影池

頂端

影劍風霠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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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67樓發表於: 2009-06-01 22: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其實誰有何苦有戰爭的日子
沒有烽火的玄宗是如此平和
血路一旦開殺
便是永無止盡的延續
揮劍砍向自己的同修
那種刻苦的痛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但這一切都很現實
或許過了幾百年
過去的道魔對立已不復存
這世間的種種
仍是有他們兩人扶持過的痕跡
^^~
支持墨會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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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yings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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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68樓發表於: 2009-06-02 09: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前来收文，多谢中段XD
也祝小墨联署顺利。

============

果然同人再虐也虐不过原剧+1.

救与杀的选择，一向是沉重的命题。
看到那个被魔气侵染的同修们，忽然想到了刀戟之时，异度魔界初开，魔火之中无数被烧灼百年千年的不得超生的灵魂，其中有多少玄宗道子们呢。
千年对抗，本就是沉重的天命。

代罪，并非无罪。
天道昭彰，逆天的代价总是要还的。
能有个生死与共，甘苦共担的人，也是彼此的幸运了吧。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