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上。 6.WceW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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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板硬而紮實,這不是他在祇脈的床。棉被厚重,身上輕麻製的襯衣透氣而保暖,顯示他還在明脈,而身旁有個他不能更熟悉的身體,柔軟可靠,跟往昔一樣的令他安心,但在他緩慢甦醒的感官之間,玄魁敇天感覺不安的情緒一直蔓延,原鳳平常跟他同寢,就是他的溫暖來源,可是那個體溫太低,簡直不像是他。 78 f$6J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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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V3Z]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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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同樣熟悉,聽起來卻疲憊又蒼老。原先熟悉的事物全都變了調,一團他無法掌控的未知越滾越大,侵蝕著他的定力。玄魁敇天終於睜開眼,眼界遠處,荒禘從朦朧的鐵灰色影子逐漸清晰,他看上去非常疲乏。而另一邊,他不用轉頭也知道原皇睡在床的裏側,呼吸聲淺得快要聽不清楚,但心跳仍然很穩定。玄魁稍微放下心,徵詢的目光移向荒禘。 <0P5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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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救了你。」 iUi>y.}"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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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令玄魁心頭一緊,他在厚重的錦被下找到原皇那雙體溫涼的右手,立刻緊緊握住。 Kn`M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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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什麼?」 IxZ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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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突然意識不明,他便直接割開手腕餵你,直到他自己都暈了過去。等到宮人聞到血味,察覺不對趕到停靈的祭殿時,你倆已經雙雙倒在原皇的血泊裡。」 S$,'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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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望著床上另一側的人,荒禘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他無法想像差一點就失去了他,也無法遏制那幅渾身血腥的畫面在腦中成形。血紅是如此奪目,紅的就像是他們曾一起穿過的大紅囍服。現在兩人身上乾淨潔白,沒有任何怵目驚心的顏色。若不是被絕望淹沒,明脈原皇絕不會方寸大亂。 \3f&7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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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禘想,失去姤兒之後,他不能失去你。」 FS6`6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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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說完這句話,兩人好一會兒都沉默無語。他找不出話安慰荒禘,何況那樣的悲痛,恐怕任何文字都無法撫慰。他和原鳳至少還擁有對方,這一個平鋪直敘的事實,讓他漸漸有了不同於以往的體會。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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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 8.AR.o
「嗯。」 Q4*?1`Is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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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情況已不能再拖,為了維持你的能力,我們必須趕快取得其他土地。」荒禘說,「沒有你,禘和其他人可擋不住地宇其他虎視眈眈的部族。」 4`m~FN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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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意外的看著荒禘。這些話,這句話的語氣,以及背後代表的意義,令他回想起兩人相處的那些不復的時光。代表一項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連結:信任。正是因為相信彼此的天賦與能力,玄魁敇天才始終堅信,猂界守荒禘與明狴荒禘理所當然的會有所不同,可是兩人的目標終究能在合作之下被實現。 \MC-4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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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我會想辦法解決。」他簡潔的說,「猂族還需要你。」 ~c^>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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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微微勾起唇,他曾經笑起來的時候是那麼意氣風發,現在卻著實顯得老了。不只是他,在荒禘那雙深沉的瞳孔裡面,玄魁也看見同樣疲憊而不知所措的自己。 zi R5: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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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切莫過度傷心。」玄魁又說,荒禘拍拍他的肩膀,要他休息,便離開了。 gI^oU4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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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燭光,房間很暗,還是晚上吧。拉上簾子的窗沒透進任何光線,與荒禘交談時,他尚有餘裕思考,此刻身上殘留的疲累又漸漸將他拖進泥淖般的睡意。這種倦意的來襲,他雖然能開始掌握,但徹底的虛弱無力,卻令他憤怒。他勉力睜著眼睛,原鳳睡得很沉,可能太沉了,平常睡覺,原鳳不是喜歡睡床,而是喜歡睡在他身上,現在卻只是安安靜靜的躺在他身邊。玄魁翻過身,小心翼翼的抬起那隻纏滿繃帶的手臂,接著圈住他的身子。 -}O1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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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就不用怕了。」他撫著他的臉,在額上親了一下。 f`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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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雖然比過往易累,玄魁已能正常起臥。原皇猶在睡中,兩人近來的狀態一瞬顛倒。玄魁替他擦身,替他更衣,餵他喝水,喝湯藥。換藥時,玄魁拆開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再怎麼熱的天氣,原皇都不會和尋常男子一樣隨意赤膊,因為他的手腕上新舊傷痕交錯。打從兩人第一次共同出戰,只要玄魁重傷一時難癒,原皇就會慨然獻血。他阻止過,一再阻止。但當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根本阻止不了這個男人。 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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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沾了藥膏和膿血的紗布放到盆裡,看著一條橫向的刀痕綻開在結了疤又復原的皮膚上,這次的傷口深得令他怵目驚心。原皇下了多重的力,這難道不疼嗎,他可能全然都不在意。 @k[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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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凝視著傷口,撫著旁邊仍完好細緻的肌膚。一隻黃鶯跳上窗台,婉婉轉轉的啾啾啼叫。氣氛悠然,山外的水瀑捎來了清涼的水氛,美好的就像他們相處過的每一個初春的日子。 D]w!2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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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決心。 Gj"7s8(/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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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醒來的時候,玄魁已經不在了。 3vcO!6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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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點了安神的薰香,快日落了,原皇眨眨眼看清室內,確實不見另外一個人。為什麼?昏迷的不是敇天嗎?怎麼會只有他獨留?難道他也──?想到這裡,原皇慌亂的坐了起來,動作太快,還沒坐好就頭暈目眩。他趕緊伸手扶住床框穩住自己,目光一落到手腕,上面包紮得近乎完美,這種打結方式,毫無疑問出自玄魁之手。 mPI8_5V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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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了嗎......好了也就無妨。原皇稍稍放下心,立刻召喚宮人替他更衣。 HGm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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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進禘宮。」他說,無視宮人們臉上的震驚。 JkW9D)6
「吾皇!您才──」 x77l~=P+!
「沒時間了。」原皇令道,蒼白臉上只剩堅決,「不能再拖。」 !x!07`+^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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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議事廳出來時,就隱隱覺得不安,說不上是什麼原因。玄魁不在禘宮,而談完事情,禘君就要他先回偏廳去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他雖遵命,但毫無胃口。他一路轉回明脈偏廳,走到一半,終於發現了異狀,祇脈偏廳竟大門深鎖,這令他起了疑心。劫脈和御脈因為領地距離禘宮較遠,偏廳實際上就是驛站的作用,完全是為了供脈主休息之用。可是祇脈......玄魁平時都會固定指派幾名文官在此處理事務,偶爾也會讓護送原皇回家的轎夫暫作休息,不管怎樣,都不應該沒人。 ]-ZEWt6l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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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心怦怦跳,他連明脈偏廳都沒踏進去,轉身就往祇脈跑。 J[f;X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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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 /~x"wo
沒有人。安靜的可怕。 (aD_zG=k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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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邊界最近的幾戶人家大門緊閉時,他還能想,那是出門農忙。夕陽餘暉流進了土地裡,他跑進了村莊,店鋪沒開,食堂沒開,什麼都沒有。街上靜悄悄的,好似一瞬間所有人都憑空消失。 pdE3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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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脈原皇開始跑了起來,越跑越慌。春暖花開,街上應該還相當熱鬧,去年他就是在鎮上跟玄魁一起出門巡視,禁不住邀請,索性就坐下來,兩人一起享用熱騰騰的麵食。另外一個轉角是孩子們喜歡玩騎馬打仗的空地,那裡的藥材行,老闆每次見到他,總是忍不住想跟他討教明脈的藥方。再過去就是教場,常常能見狩天獠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他一逕的跑,跑進了祇脈主殿,殿門口那名會神采奕奕大喊原皇大人回家了的侍衛不知道去哪了,而那些總是用愛慕眼神偷偷看他和玄魁的侍女們,一個都找不到影子。 Q}-~O1
035rPT7-2-
偌大主殿,他的腳步聲激起陣陣回音,那裡只有玄魁敇天一個人。原皇平復呼吸,不曉得該放心,還是該驚慌,玄魁側著身沒有馬上看他,而這令他害怕。 31/E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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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為什麼──?」原皇顫抖的問。 5 ~TdD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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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什麼話都沒說,原皇看見那雙湛藍的眼眸一眨,一滴透明的淚水掉在地上。 8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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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決定獻血給我,而我接受了。」 [B+W%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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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原皇問,那是個陌生的詞彙,但意義卻令他涼徹心扉。 .A6(D$O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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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功體已到極限,再過半月,藥石罔效。狩天獠之前就在勸我,說子民們都相信我能完成目標。」 cReB~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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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整個祇脈都消失了......?」原皇腦中一片空白,極端的震驚過後,他想到了與祇脈地脈相連的明脈,臉上血色全失,「你......」 lbpq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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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鳳,」玄魁低聲說,「我沒有其他退路,也不能讓你再──」 {GC?S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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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使我沒有退路!」原皇喊道,「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VWAf;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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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憤怒在預期之中,但玄魁顯然不解他的恐慌,他頑固的說,「你不會讓我這麼做。」 ?Wz8[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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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會讓你這麼做!」原皇又喊道,他倒退數步,忍不住的就說出口,「他們也是我的家人──」 y-1 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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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動了一下,那句話殺傷力之大。令他只能背過身。祇脈之主正在發抖,但原皇沒辦法上前作任何安慰。這是一場多麼巨大的豪賭,他的子民,還有他的子民。他們的子民,他們的家人。晚霞染紅了祇脈殿前的石階,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又長又絕望,這個地方原來這麼大,只剩下兩個人,看起來就像什麼都不剩。 je!-J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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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這麼多人──如果這個方法不能成功呢?」他低語。 {7)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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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靜默不語,他不會讓自己失敗。可是沒有人知道,能不能成功。 5=f|7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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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我傷心。可是,任何事都有後果。」 K"r*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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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說完,身軀一搖,就是這個地方見證他和他的聯姻,見證了他與他的光輝一刻與幸福的日子。祇脈所有的繁盛一夕歸零。玄魁轉過頭,看著原皇走遠,動不了身體,沒辦法追回。這一路上,就是這一路上,原來他們已經走到了超越原先想像的地方,原來在彼此的陪伴下,他們已經共同經歷過了這麼多的人生。 lB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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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之間,確實有些什麼,就這樣碎裂了。 ariLG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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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外人聯合並入侵苦境的計畫,太過龐大又充滿風險。最初猂界守提出這個想法時,雖然明脈通常無條件作為贊成方,但因為其餘三脈仍未明確表態支持與否,一直停在討論階段。後來玄魁體力漸衰,因為昏迷不能議事,原皇疲於照顧親妹與玄魁,這件事就被擱下了。 %H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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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祇脈全脈已為了玄魁犧牲,縱使戰神還在,少了一脈戰力,御脈立刻同意與天地主宰合作,否則猂族不可能抵擋外來敵人;劫鏖主似乎還不願與玄魁鬧翻,因而暫時持保留意見。玄魁則堅持己見,認為為了盡快尋求祇脈復生及長治久安之計,必須尋覓改變體質之方。 h@[R6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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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過程,原皇一反往常,始終冷峻著臉,荒禘問他意見時,他彎了腰,沉聲說道。 5=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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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祇脈與玄魁盡快取得血源,屬下願意親自去和天地主宰接洽。」他說,玄魁猛地轉身,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HCz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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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凝神瞧他幾眼,便同意了。 6Aku1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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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之後,玄魁敇天四處找不到原皇,穿越空間的風險極高,他不知道原皇會從哪裡離開地宇,猂界守也不在宮中,恐怕是協助原皇離開。他憑著印象還有過去的記載,連連跑了猂族幾個可能的空間轉移之處,卻都不見他們。究竟會在哪裡。玄魁飛快的想,心亂如麻,就算找到原皇,他有辦法阻止他不要去嗎,他又能說服他什麼呢,原皇下了決心之後就跟他一樣固執。 #E&80#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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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只是想見他一面。在無聲的吻之中,留下「記得回來」的信念。彷彿兩人各自出征時,那不會也不願意道別的道別。玄魁知道自己平生沒有那麼心急過,他沒來得及跑到明脈,心臟就突然一陣抽痛,他跪倒在地,好像有什麼東西瞬間被強迫拔出他的身體,一陣刺痛過後,眨眼間又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MgY0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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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鳥振翅。 w'UVK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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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走了。玄魁敇天渾身冰冷,心想,像是永遠離開他一樣。 6*3.SG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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祇脈無民,明脈無主。 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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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不在的日子,玄魁便在明脈住下了。 lGOg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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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出乎意料的並無異議,接連諸事,昔日的兩位戰友已久未長談,尤其在路線分歧之後,現在怎麼談,似乎都談不出一個共識。玄魁有自知之明,他不擅以言詞說服別人,少了原皇──以及姤后,他能感覺那份往日的友誼關係正處於前所未有的緊繃狀態。可是他對猂族及荒禘一片赤心,從以前到現在,這就是他們共事的基礎以及未來的發展性。玄魁想,如今別無他法,只能盡快行動,找出復原祇脈的關鍵。 m_)FC-/p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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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脈子民已經習慣了戰神與他們的脈主並肩而行,也習慣了玄魁把明脈當作家。他們都親眼目睹原皇前陣子捨命相救玄魁,也知道昔日的戰神確實命若懸絲。現在原皇正是為了找尋新的土地、新的機會和新的血源,讓祇脈和玄魁盡早恢復而在外奔走。他們了解,所以接納了他。 1#f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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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再怎麼說,玄魁大人還是原君的夫婿,這個大家都明白。」皖然說,他端茶遞給玄魁。這段時日,玄魁回到明脈,如無公事或是戰事,幾乎都待在原皇的書房,飛快的閱讀他留下的所有書籍,找尋枝微末節的線索。原皇不在,皖然的小臉顯得非常落寞,「玄魁大人知道原君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c\Q7"!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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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玄魁直言,他拙於撒謊,可是這並不適合對小孩講,「......你要相信他。」 MZT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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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然當然相信原君!也相信玄魁大人。」 hBBUw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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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眼睛和原皇俊秀的鳳眼一點都不像,裏頭盡是一汪單純,就跟祇脈的孩子一樣。玄魁點點頭,回了一個能讓人安心的「嗯」。 sk=-M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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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然靜悄悄的退下後,玄魁繼續埋首翻閱。茶還是很香,是令人安心的馨香,跟他第一次來明脈喝的一模一樣,半點沒有走味,如今他卻不敢去動那鍾杯盞。他不忍卒睹茶水倒映的,是他面目可憎的臉孔。他沒辦法和明脈子民談祇脈。他可以從他們的眼中看見對犧牲的畏懼。 HlH64w2^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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犧牲的重量,一個都太重了。原鳳正在努力,在這個節骨眼,他無法判斷誰的方法比較理想,但他並不想讓他、以及相信他的人失望,他更沒有失望的本錢。 }#n;C{z2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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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盡力封鎖祇脈不存的消息,就怕遭到群起圍攻。原皇一去之後音信不通,不曉得對方是否願意合作,為了保留戰力,除非外侮來襲,剩下的三脈脈主和猂界守同意暫時按兵不動。資源若極匱乏,玄魁仍在必要時領銜出戰,他們盡量讓軍團組成保持單純,以免被看出問題所在。此時此刻,比起往日齊整軍容,已是名副其實的不是為了戰,而是為了守。 j'HZ\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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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這樣,還是戰得辛苦。他們四個人之間──荒禘、劫鏖主、僰君、還有他。曲曲折折的心思越來越多,越積越深。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三個月過去,原皇遲遲未歸,更添了變數。這一天大戰方畢,他們失了一塊御脈邊界的土地。雖然僰君提前讓居住在那裡的御脈子民撤離,實際人員傷亡並不嚴重,但愁雲慘霧瀰漫整個猂族,那不是一場光采的戰。屢戰屢敗,厭戰的氛圍就更強烈。他在戰後公開表示他們不能再繼續戰下去,那是他的肺腑之言,而劫鏖主首次附和表態,更讓猂界守似乎有了別的想法。 n\^Tq<]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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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想法,玄魁並不清楚。 3U7*>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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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點完兵力之後,回到明脈,坐在山泉邊,把汗水擦掉,把馭天鋒上的血水洗掉。原皇走的時候是春天,現在已是夏日炎炎。他一事無成,看不見終點,一股無從宣洩的焦躁感與壓力越來越大,他躁動的站了起來。泉水如受感應,波面震盪,水花四濺,他憤怒的將馭天鋒插進土裡,舀起水粗魯的沖洗自己的臉── r(RKw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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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玄魁警覺的抬起頭。那行走匆匆的步伐,他絕不會聽錯。 s]f6/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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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低著頭,快步穿越上方的密徑,顯然想事情想得無暇分心,直到走至泉邊才赫然發現玄魁站在那裡,他吃驚的停下腳步,兩人帶著相同的震驚和意外望著對方。 XB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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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TztAZ2C
「你──」 v%iof1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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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同時脫口而出,誰也沒把話說完。原鳳瘦了更多,那是他心中第一個想法。而在想通原來他是從哪裡穿越空間的時候,玄魁發現自己已經兩個箭步衝上前,將人緊緊摟進懷中。 Bg|5K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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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什麼也沒說,對方的身體依舊是那樣溫暖,是心上最踏實的存在。玄魁敇天不能自抑的發出一聲歎聲,撥動原皇風塵僕僕的髮,嗅著他一身的僕僕風塵。良久,他感覺原皇的雙手攀上他的肩,如以往一樣的偎在他的懷裡,輕聲嘆道。 GJ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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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敇天。」 4\4Fol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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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了,如此真切。幾近於失去,才曉得失而復得的意義。玄魁想吻他,但原皇從他的臂彎中稍稍鑽了出來。眼神飄移,不知道是怕了傷了他的感情,還是傷了自己已經脆弱的禁不起再傷的心,「......我得立刻去禘宮了。」 SV~c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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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蹙眉,耐著性,「你不先回明脈?他們都在等你。」 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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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掙扎的閉上眼,天人交戰,又痛苦的睜開,他看起來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闔過眼,「......他們明白,我是為了他們在奔波。」 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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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麼事?天地主宰不願意跟我們合作?」玄魁問道。 6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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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原皇用評估的神色謹慎的打量他,好像他們又回到了最初剛認識的時候,對彼此是怎樣的人毫不熟悉。玄魁不喜歡那樣的視線,更不喜歡這種隔閡感。但原皇迅速回答,似乎還是決定跟他說實話,「他倒是願意,只不過要求我們得打先鋒。」 Zf65 `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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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臉色一沉,「風險太高了......我們現在沒有那樣的兵力。」 .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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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上上下下看了玄魁一眼,似乎能從他的狀況推測出剛吃敗仗,他臉色僵硬,勉強開口,「不過,一旦我們能佔領五巔,他願意立刻出手,這樣你和祇脈就能得到血了──」 8>WC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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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鳳!」玄魁抓住他的手腕,「我們暫時封鎖邊境,有你在,我們能盡快找出方法拯救祇脈,我們就不必去侵略其他人了。」 \4-"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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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的方法真的行得通,」原皇用力反握住他,「我們跟地宇其他部族打了多少年的仗?他們難道不會想趁這個時候收拾我們嗎?」 "hzB9*"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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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瞪著彼此。腹背受敵,玄魁心想,這就是腹背受敵,他們怎麼能落進這樣的危機。 @!yMI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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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原皇輕聲說,「我要保護的人,就跟你一樣多。」 [g:$K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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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毅然的離了他的懷抱,提著衣袍,就這樣走了。玄魁站在原地,不曉得他還要忍受多少次只能看著他的背影遠離。 9+{G8$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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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去禘宮,深夜才返回。 X@LR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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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久違的房裡,皖然聽他的話,晚餐後就在香爐點了迷香,玄魁鐵定打算徹夜不睡也要等他回來,此刻卻合衣倒在床鋪上不省人事。看得出皖然在玄魁昏迷之後,大概是為了想讓他睡得舒服一點吧,應該嘗試了很多次想把他移得比較好看一點。無奈戰神實在人高馬大,一個孩子怎麼能扛得動,聊勝於無,皖然脫了他的鞋,還把鞋子整齊的擺在床腳。 EioB%f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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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疲憊至極,仍忍不住笑了出聲,一笑,才發現自己不曉得有多久沒笑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沒有時間哀悼,沒有時間陪伴他的族人,和他們一同哀悼,他甚至沒有辦法陪伴他的伴侶,在他也失去了他的族人的時候── 49dd5d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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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原皇咬著牙,不讓半滴眼淚掉落。他已倦到了極致,但還是沒有休息的餘裕。有那麼多話他想跟他說,在他的心底,未必然不能同意他的想法,可是這樣絕對來不及挽救明脈。失去祇脈的人氣與地氣,明脈地層的崩毀,在他剛回到猂族之時,已能察覺若干跡象。他要如何能跟玄魁坦承,當初與他訂婚,背後的目的之一是確保祇脈不會變心、不會離開猂族的土地,能長久繁盛的與明脈共存共榮,那是一個多麼光明的願景與理想。如果他說了,玄魁會理解吧。他一向能理解,能理解自己愛他的同時還有那麼多責任。但現在說了,也已經來不及了。 H=Y{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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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一向對自己太過寬容。一旦知情,他必然會選擇將血脈還給祇脈子民,那麼他不是陷入永生的長眠,就是沒有餘地的死亡。人命與人命的重量,怎麼能放在一個天平上? _PlKh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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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怎麼能兩全。 j{9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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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的將玄魁雙腿移上床,讓他睡上枕頭,慢慢解開他的外袍。這樣的動作他已經重複做了好多次,閉著眼睛也知道該怎麼做。每一次做,他在人前不落痕跡,指尖卻有些顫抖,他不曉得敇天是不是會這樣一路睡下去了,再也不會醒來。會不會明明兩個人沒有道別,他還是將他留下,獨自一人啟程。原皇伸手從床鋪裡面拉開棉被,細細替他蓋上。他要出發了,他跟禘君說好,先去苦境探路準備,這條路將無從回頭,真正生死未卜。 -U/c\-~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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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撫著玄魁敇天的臉,他睡著的時候也是那樣俊美。 {yB&xj[z
#R.-KUW:
這麼好看的臉卻皺著。眉頭皺著,嘴唇緊閉著,好似把全天下的事情都一起擔心進去了,這麼多擔心裡面,自己是他心上最重要的一個人。 ,~OwLW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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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累著了。」原皇溫柔的說,他湊上去,輕輕吻了他。他吮著他的唇珠,記得他唇瓣的溫熱,永遠記得兩人接吻時的互相歸屬。原皇將繞在自己手腕上的祇脈平安符取了下來,將繩結打開,重新繫在玄魁的頸上,物歸原主。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將他記得。 s#t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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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好夢。」原皇說,那是他的道別。 4*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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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走出房間,回到明脈主宮,皖然等在那裡,不如往常那樣活潑機敏,原皇沒有多言,直接了當的開口問道。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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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的時候,族內還好嗎?」 ,}))u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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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然低著頭,悶悶回答,「禘君曉得姤后剛去世,您又不在,族內氣氛低迷,便不讓明脈頻繁出戰。而且,玄魁大人......有替您照顧好族裡。」 ktd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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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閉上眼又張開,過了一會兒才問,「遷離的狀況呢?」 ~;&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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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k$
「山腳下的居民已遷到比較靠近祇脈的土地了,但山上進度較慢,大部分的居民仍沒有完全撤走。」 ZObhF#Y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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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他,沒有注意到什麼嗎?」 (;57Vw
v>-VlQ
「玄魁大人聽說這是您的交代之後,只說祇脈現在無人,土地荒廢不是好事,明脈本來土地狹窄,求生不易,他也協助將部分族人遷離。」 ,J{ei7TN
JMz;BAHT
原皇臉上流露憂容,沒說什麼,只簡單交代,「你接下來就遵吾禘之令,他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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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j2N,mT
聽到這番話,皖然錯愕的抬起頭,「什麼?您又要走了嗎?」 Ffv`k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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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禘君在,你不必擔心──」 e*;c(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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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君!您讓皖然跟著您吧,皖然早就做好必死覺悟,去哪裡都沒關係!」 DJ(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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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然滿臉焦急,原皇維持臉上冷漠的表情,在袖子裡握緊拳頭。他不能說什麼,更不能讓他跟著自己,那是未知的危險,只有在這裡,他才能安全。皖然見原皇不言不語,知道事情沒有轉圜,他滿臉茫然,又是害怕,又是驚慌,他緩緩開口。 (s7;^)}zx
Wr3mQU
「原君,皖然能問一個問題嗎?」 [-;_ZFS{
「什麼事?」 V%YiAr>
「禘君想殺玄魁大人嗎?」 fbL\?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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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忡然變色,「......誰跟你這樣說的?」 ghX|3l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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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可是皖然不是不懂!您要我跟著禘君,又突然要我迷昏玄魁大人──」 Mc%Nf$XQ
「住口!」原皇喝道,「不許你亂講話!」 jp"JafS/E
「原君!怎麼能這樣?他是您的夫婿啊──」 CO2C{~Q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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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神情僵硬的從王座上起身,從未見原皇這個模樣,皖然駭然的連連倒退幾步,「出去。」原皇一字一句,冷冷的說,「我不要你了。」 E ga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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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君!」皖然立刻跪下,尖聲哭叫,「皖然從小就跟著你,求求你不要拋棄皖然!」 "E8zh|m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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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裝作沒聽見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將他棄在身後,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走到出了宮門。明脈原皇在冰冷的夜裡站了好久,指甲陷入掌心,刨出了血。他找來總管。 l*kPO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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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脈撤離的速度必須加快,不能拖延。」他迅速下令,「還有......等等去安慰他,儘快送他去禘宮。」 _-9@q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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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泣聲在蕭瑟的夜裡迴盪,他站在當時等待祇脈迎親的石階,無語問天,這條路為什麼這麼漫長,無論他怎麼做,都看不見盡頭。 #L{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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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敇天化作了一道橘紅色的閃電。 B,K>r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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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匆匆,衝進禘宮。沿途的侍衛不能擋他,從議事廳出來的僰君不能擋他,任何人都不能阻擋他。他從來沒有在這個地方跑過,他一路疾馳,沒有聞見庭院水池裡荷花的芬芳,沒有聽見青青綠樹上的夏蟲,他摸著頸上的平安符,直接衝進了荒禘的書房。猂界守坐在那裡,背對著門口,好像早就料準他會來。 YE=q: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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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鳳在哪裡?」面對那個冷然、高大、無聲的背影,玄魁敇天盡力保持冷靜。 =7C%P%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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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回過頭,只是看他一眼。那是一個異常冷酷的眼神,眼下只有他們兩人,沒有任何人需要顧慮,荒禘開口時帶著他無法形容的語意。裡面情感很多,有喪妻的悲痛,有建立一族霸業的瘋狂執著,還有對他的一種隱忍。玄魁無法理解荒禘身上為什麼會有這種多種情緒,就聽見荒禘冷漠的開口。 gOr%!Q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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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是在跟禘要回你的伴侶嗎?」 BVr0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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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喉頭一扼,「......他就是我的伴侶。」他帶著怒火低語,「你讓他去苦境了?」 9$X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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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又看了玄魁一眼。 i%g#+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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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皇比你還清楚自己的身分,他是一脈之主,不只屬於你。」 MH{GR)ng: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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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狂怒的火焰,在他的腦袋裡沸騰。玄魁怒不可抑,他轉過身,話題結束了,永遠結束了。荒禘在他背後說道。 #ssN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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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了禘與你今晚約在祇脈舊址見面。」 8:#r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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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g+ Md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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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性發作的比他想像中的快,但後勁很慢。 qR8u$2}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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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全力壓抑著毒氣,竭力跑回明脈。他的血沿路滴在草叢葉梢,後面御脈追兵緊追不捨。他低頭一看,被荒禘及僰君聯手刺穿的傷口血流不止,他撕下衣袍,使勁纏住腰部暫時止血。他心很寒,荒禘的決斷已斷了他的生路,為了他身上的祇脈子民,他現在必須立刻逃出地宇。 a9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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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蹣跚而行,繼續撐著腳往前跑,之前在山裡遇見原皇,他就推測他是藉由他們的締命樹進行空間移轉。那棵樹有他們的誓約及髮絲,信物相連,命火相繫,說不定能直接帶他到苦境找到原鳳,只要找到他──玄魁踉蹌幾步,一切一定就還有轉機。 0%Z]h?E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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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血跡為引,追兵似乎一時找不到他。他想荒禘和僰君短時間之內亦不可能知道他會躲在明脈何處,玄魁加快腳步,衝進了蓊鬱的森林,他們的樹在月色下散著銀色光輝,玄魁用沾了鮮血的手在樹幹下留下血印,接著一把握住鈴鐺,閉眼默念他前段時間獨自修習的明脈古語。樹靈受到召喚,開始散發點點藍綠色的光芒,以樹幹為中心的土地隱隱浮動,空氣震盪,心知成功,玄魁最後張開眼,看了明脈宮室和那蜿蜒的山村,一旦他找到方法改變體質,他會再回來的,明脈有荒禘在,一定也會沒事── :pF_G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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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下突然天搖地動,他以為是術法的影響,但似乎有什麼更大的威脅正要爆發,跟他所在的位置無關。那是更古老、更雄渾,更恐怖的力量,從他腳下踩的地殼之下發出。先是細微的震動,然後越來越劇烈,山石墜落,鳥獸奔走,玄魁不明所以,回頭一望── Vm df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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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裂開一聲巨響,明脈山頭瞬間裂成兩半。 *Jaq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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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震驚的瞪大雙眼,來不及說話,他被一股龐大的吸力拉到了半空,轉移術法開啟了空間裂縫,他向下一看,還在宮裡及村莊裡的子民驚慌的衝了出來,玄魁向他們伸出手。 bg3"W,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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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嘶聲大喊。 OZIW_'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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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山脈沿著山稜一路崩毀,宏偉的宮室和聚落一瞬之間掉進了地層中的夾縫,淹沒在亂煙土塵之中,他只來得及看見那些人倉皇逃避,下一秒人影就完全消失了。土層一路崩跌,群峰毀滅,溪水暴衝而下,迸開的地層一直裂到祇脈,震碎了祇脈三分之一的土地。然後眼前一切就消失了,他被吸進漩渦,進到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無法分辨上下左右。他在時空之間飄盪,心裡和眼裡都還充斥著剛才那無法驅逐的殘酷景象。 :T._b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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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摔到地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四周無聲無息,沒有他想要見到的人。 \o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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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平安符從頸上碎成兩半,裏頭的解毒草掉了出來。渾身是傷的玄魁爬了起來,急著將金鎖片兜進手裡,吸盡毒氣的藥草枯死在他的掌心,從他的指縫間掉落到黑色的泥土裡。他趴在地上,想把那些碎屑找出來,卻徒勞無功。 `c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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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也挽救不回。 GV^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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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了他,也失去了家。 9XHz-+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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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下章《囍》最終回──〈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