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2 [襄元] 敗將 29，10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2 [襄元] 敗將 29，10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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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夢竹

隱居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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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80樓發表於: 2023-10-07 23: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多說什麼了，更新。

敗將 21

今天的Ｔ市也正下著雨。
因為下雨的關係，穿入窗簾的光線並不明亮，地上的影子淺淺的，若有似無。
但恨潮生還是醒了。
或許昨晚，他就沒有真的睡著。
身下不是柔軟的床鋪，而是客廳那張沙發，恨潮生摸了摸捲在腰間的被單，上頭彷彿還有遊師無方的氣息，「幾點了⋯⋯」
伸手抓起被丟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機，他皺著眉滑開了解鎖畫面，上頭還是昨晚落花朝傳來的訊息畫面。
——『襄君說要來我家一趟。』
事情正朝著他安排的方向前進。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終於攤在了那個人的面前，這次，等回來的會是什麼結局呢？
坐起身來，揉了揉腫起來的眼睛，昨晚他想起了一些這幾年一直不敢去回想的回憶。明明不是在夢裡，卻是恍如隔世的遙遠幸福。
他拉起涼被，輕輕罩在自己頭頂，像是那天襄君為他擦髮的情景。
頭頂沒有那人笨拙的手勁，胸口不由得發慌，彷彿被什麼堵了，熱熱脹脹的。
其實他也想過，要是那天在路口，他不打斷遊師的話，也許過去的甜蜜又會再度降臨他們身邊。
但一段蒙上雙眼的感情，是不會有結果的。
過去的他們就像是面對面用手掌把彼此的眼睛遮住，親吻、做愛，卻看不到眼底的傷痛與掙扎。
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襄君了。

遊師無方出差的這幾天，恨潮生都沒有吃早餐。
倒不是起得晚，只是厭厭的。昨天的他已經對著空蕩蕩的屋子發呆了一整天，總覺得以前也有過這樣的經驗，什麼都吃不下去，什麼都提不起勁，只能看著眼前一切，一切和那個人有關的事物。
恨潮生拉開窗簾，雨看起來已經小了一些，他想了想，決定出去走一走。
來住了半年多，T市的風景熟悉中透著陌生，也許是他始終沒有準備好，面對襄君的離去。
襄君消失的第三年，他才到T市找到了遊師無方。
那時他需要一筆錢，讓父親走得安穩些。
他明知還有很多方法，卻獨獨選擇搭上車來到T市，在最後的溫存後，帶走曾經記憶裡最捨不得遺失的片段。
去銀行的那天，他在提款機前笑出了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差點就掉了下來。
那張被戲稱為「老婆本」的提款卡，密碼依然是自己的生日與兩人的紀念日。
他沒想到，卻不意外。
襄君對自己是從一而終的偏愛，是不曾改換的純粹，很乾淨，就跟他的人一樣。
他真的捨不得，捨不得讓如雲潔白的襄君沾染一點點烏煙瘴氣。

大概是假日的關係，恨潮生搭上的這班公車比平常要擁擠一些，只剩下最後一排左手邊的兩個座位了。
穿過人群，恨潮生靜靜地坐在角落，耳邊是引擎的轟鳴和頭頂為了除霧開得特別強的冷氣風聲，玻璃窗外是不太清晰的街景，隨著滾動的車輪逐漸變換。
車子沿著主幹道一路緩緩行駛，開進以中央車站為中心的住商混合區，沿途幾個站都有不少乘客上下車，特別是學生打扮的少年、少女們。
中央車站連結了幾個主要的學區，所以T市的補習文教事業大多都集中在這一帶，萬願同歸自然也不例外。
也因為在萬願同歸上課的學子逐年增加，他們的辦公大樓外也有一座站牌，一下車就能望見那片擦得透亮的玻璃大門。
上回家裡停電，他就是這麼去萬願同歸的。
但今天，恨潮生在萬願同歸的前兩站就下了車。
不平的地磚鋪成了窄窄的人行道，這個社區已經有些年頭了，可能再過不久就要因為都更而翻新了吧，恨潮生抬起頭看了一眼掛在老舊公寓二樓的白布條，上頭用噴漆歪歪扭扭地寫著「堅決拒絕都更！市長下台！」。
布條都被雨淋濕了，上頭的霉斑也幾乎覆蓋整面旗幟，彷彿跟著這棟公寓一起逐漸衰老。
啪的一聲，老公寓的鐵門開了，走出了一個年輕男人，他站在門口用波浪板疊成的屋簷下理了理自己的襯衫領口，就算只有一眼，恨潮生也能看出，那件白襯衫料子並不好，大概是夜市攤位上一件三百五的。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男人朝旁邊讓了半步，「要上去嗎？」
恨潮生搖搖頭，「沒有。」
「最近房東說頂樓加蓋那間要招租⋯⋯你是來看房子的嗎？」
「不是。」恨潮生的目光看向依然雜亂的樓梯間，「我是來找人的，但那個人已經不住這裡了。」
「喔⋯⋯」青年的眼神中流露出探詢，「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嗯。」恨潮生笑了笑，「一開始我不知道，後來我知道了。」
恨潮生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個不屬於他的啞謎，青年面露困惑，但又不好對萍水相逢的人多問什麼，只能含糊地點頭，順便偷瞄了一眼腕錶，「我上班要遲到了，你⋯⋯如果沒有要進去我就把門關了喔。」
「你在哪上班啊？今天不是週末嗎？」冷不防的問題，讓青年關門的手慢了慢。
「啊，我在前面的補習班教課，週末學生更多。」
青年和恨潮生的視線交錯，遲疑問道：「⋯⋯怎麼了嗎？」
澄澈紫眸裡彷彿沉著細沙般的情緒，青年看不懂。
「沒有，你快去吧，我想在這裡躲躲雨。」恨潮生眨了眨眼，伸手替青年把門給闔上。
恨潮生望著青年緩緩離去的背影，明明和他一點都不像，自己卻想起了那天來到這棟公寓外的情景。

那天的太陽很暖和。
據說T是已經下了快半個月的雨，而他抵達的那一天是唯一一天的晴天，一個有著溫暖陽光的週末。
他拎著君子冰心替他收拾好的行李站在十幾公尺外，遠遠地望著那扇陳舊的鐵門。
雖然門的式樣、周遭環境與他們從前的家一點也不像，恨潮生還是沒來由地覺得相像，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襄君是因為什麼理由選擇了這樣的地方落腳呢。
橘紅色的夕陽斜斜地從對面低矮的樓頂射下，在鐵門上炫出一片刺眼亮光。
恨潮生瞇細了眼，他在光的那頭看到了他想念了三年的人。那個人的白襯衫看起來有點廉價，也不知道是哪裡買的地攤貨，但搭配上剪裁還算合身的西裝褲襯得整個人很有精神。
染上橘黃色彩的髮絲，不像K市藍天之下那樣耀眼，卻更加攝人心魂，只看一眼，恨潮生便再也離不開眼。
襄君，不，或者該叫遊師無方了。
恨潮生瞥了一眼掌心裡被他幾乎揉爛的紙條，上頭是君子冰心替他調查好的資料。現在的遊師無方在一間成立不過三年的補習班裡的老師，大概是為了造勢吧，補習班讓學生都喊他遊師。
無方，是他的新名字。
遊師無方的身邊跟著幾個身穿高中制服的男女，正纏著他問問題。
男人還是像過去一般淡然，有條有理地為每一個學生解答。
熟悉的眉眼去了最後見時的苦痛與掙扎，多了初見時的飛揚與高傲，恨潮生望著比記憶中更自在的男人，一時屏息，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才是讓他在那年暑假墜入愛河的襄君。

直到他離去，恨潮生才發現自己，已經太久沒有好好正視襄君所面對的一切。
即便他早就知道襄君和肅君的齟齬，卻還是天真的認為藏淵閣四人終究會攜手前行。
高傲的他斂起羽翼，只是為了讓自己休憩，他卻因為自己的私心，忘了這件事情。

恨潮生並沒有馬上去打擾遊師無方，而是無聲地轉身離去。
就這樣默默關注了他兩週，直到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

＊＊＊

刷——刷——
恨潮生不知道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回過神時，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雨從屋簷滑下，直直地墜落地面。
雨又變的更大了。
恨潮生撐起傘，走出了巷子，沿著外頭的馬路朝著萬願同歸走去。
透明的傘外是陰沈沈的天色與讓人視線模糊的雨幕，柏油路面上積起一層淺淺的水，雨滴落在上頭叮叮咚咚地濺起水花，褲腳很快地就濕了一大片。
但恨潮生渾若未覺，只是微微抬起頭，眺望著遠處萬願同歸，在心裡默默數著，一樓、二樓、十一樓、十二樓，是了，他的辦公室就在這裡。
眼前的綠燈亮起，恨潮生邁開步伐，準備穿過馬路，走向今天的目的地。
雖然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來。
可能是怕了吧，再也無法忍受空蕩蕩的房子，就算他相信遊師無方會守信，他也沒有勇氣再等一次。
「啊——」
刺耳的煞車聲在耳邊響起——
恨潮生甚至還未反應，身體就已經離開了原地，重重地摔在了路面上，痛楚還沒傳到大腦的瞬間裡，他看見了雨滴緩緩地落進眼裡，混著他的淚水滑落。

＊＊＊

卯十四能感受到遊師的心情有多麽不好。
搭高鐵返回Ｔ市的路上，男人比往常更為沈默，只是拿了恨潮生的履歷資料，在上頭貼了便條寫了一些注意事項，就交還給她，並說了唯一的一句話：「有事情我會承擔。」
恨潮生雖然有前科，但法令規定上，他的這個前科並不是會被拒絕錄用的狀況，頂多是會受同業非議，公司內部⋯⋯應該沒有人不服遊師的。
作為下屬，不需要說明她也知道，只要照著便條上的指示做就可以了。
問一句都是多的。
早上寄出的電子郵件，下午他們剛到T市就有了回音。
當她轉告遊師的時候，難得地見到男人面露焦躁，但那雙向來淡漠的雙眼卻閃過一絲輕鬆。
矛盾的神情讓卯十四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上司的情緒。
「開車吧，先回萬願同歸。」終究是遊師無方一錘定音。

遊師坐在後座，腿上擺著的筆電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螢幕早就暗了下來，只剩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鍵盤。
——『如果他真的做錯了，你願意原諒他嗎？』

因為下雨的關係，今天的Ｔ市特別塞，時不時就被紅燈攔下，讓人格外焦躁。
明明萬願同歸就在眼前了，前車卻一動也不動，整條路都塞住了。
「怎麼了？」感覺到車子許久沒有移動的遊師終於開口。
卯十四皺著眉頭，試圖從模糊的擋風玻璃和搖動的雨刷間看清前方，「不知道，剛剛聽到一聲蠻大的『碰——』，可能是有車禍？」
「你在車上等我。」
「欸？等等！？」在卯十四反應過來之前，後座的男人就已經抓起一旁的傘下車，啪的一聲闔上車門。
卯十四愣愣地看著在雨中的上司，撐著傘卻擋不住打在背上的雨點，沿著他奔跑的方向，她終於看到倒在地上的黑色身影。
從他們的角度，僅能見到那個人的上半臉，慘白的膚色和微微上翹的狐狸眼，讓卯十四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你沒事吧！」耳邊的雨聲逐漸被焦急的聲音取代，恨潮生瞥了一眼蹲在他身邊頭戴安全帽的中年女子，在她的身後是一個手足無措的高中生，腳上正流著血，可能是剛剛碰撞時也摔下車了吧。
終於回過神的恨潮生用手肘撐起身子，一點一點地坐起來，四肢掛著彩，沾了水就像針一樣在刺，但他還是揚起一抹微笑，安慰慌得都快要掉淚的婦人，「沒事，還好，你們也還好嗎？」
「我們沒事，對不起對不起，我兒子上課快遲到了，我一急就⋯⋯」
婦人眼神裡全是驚惶，抓著恨潮生的手直晃，讓他有些頭暈，只能咬了咬牙勉強回應，「你別慌，我也是小傷。」
說完還抬起手，給婦人看自己手臂上淺淺的擦傷，卻發現原本澆淋在身上的雨驀然停了。
恨潮生抬起頭，一柄黑色的大傘罩在他的頭頂，持傘的白髮男人正無聲地盯著他，卻在觸到他視線的瞬間移開了目光。
恨潮生也愣住了。
短短一剎那卻彷彿過去了很久。
「你、你⋯⋯」意識到自己動搖的語氣，恨潮生連忙整理了情緒，狐狸眼裡堆滿笑，「你回來啦。」
遊師無方拿著傘的手攢得死緊，「站得起來嗎？」
「當然，我沒事，還活蹦亂跳呢，要不要我起來給你跳一支歡迎之舞？」恨潮生打趣著，看起來還真像一個健康的人。
遊師無方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不相信。
這個人，連自己受傷了都不說實話。
襯衫下繃緊的肌肉都微微顫抖起來，手上的傘又往恨潮生的方向偏了偏，另一隻手探出緊緊揪住青年的領口，「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他這一扯把一部分後背的衣服也給拉到前面，一片觸目驚心的紅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啊——先生你——」
沒有意識到怎麼回事的恨潮生眨了眨眼，看著眼前臉色驟然變得更沉的遊師無方，他第一次有點害怕，「怎麼了？」
「這樣算是沒事嗎？」遊師無方忍著怒火，彎下身把恨潮生的手臂環在自己的肩上，壓低了聲音，「我送你去醫院，有什麼事，先處理好傷口、檢查完再說。」
「遊師！」把車停在路邊趕過來的卯十四也看到了恨潮生的慘況，馬上走近把車鑰匙交到遊師手上，「您先去醫院吧，事故的事情我來處理。」
遊師無方無聲地用眼神對自己機靈的秘書道了謝，伸手扣住恨潮生的腰，扶著他一步一步往車子走去。
其實恨潮生覺得抓著他的手勁有些太大了，骨頭都發疼，但他沒有說，只是忍著頭暈和噁心感，目不轉睛地看著遵守諾言回來的男人。
至少回來了，這樣，就算最後的結局是分開，他也覺得沒有遺憾了。
「難受就靠著我。」
其實恨潮生一身都濕了，連那頭向來柔順的黑髮也混雜了地上的泥水，狼狽又骯髒，隨便一靠都能讓遊師身上的白襯衫報銷。
「你頭後面撞了一個傷口，等等上車不要再說話。」
恨潮生的唇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出調節氣氛的玩笑話，他知道，現在出口只怕什麼都調節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偏過頭枕上遊師的肩，抓在他手上的力道好像也隨著鬆了一些。
遊師拉開車門，讓恨潮生坐上副駕駛座，又從前方置物櫃裡抽出一包擦手紙和手帕，用力按在他腦後的傷口上，「壓著先止血。」
這時才感覺到痛的恨潮生抽了口涼氣，呼吸因為痛楚變得又短又淺，「嘶——」
遊師扶穩恨潮生的臉龐，溫暖的掌溫讓沾了雨的臉頰一陣舒適，「忍一忍。」
「嗯，我自己來吧。」恨潮生垂下眼簾，抬手打算自己按住傷口，卻不小心和遊師還沒抽開的手碰在了一起。
摸到男人手背上凸起的骨節，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被這雙手緊扣的時光。
恨潮生慶幸此刻自己低垂著頭，他也怕，滿溢而出的眷戀會給遊師帶去困擾。
他們之間還有太多事情還沒解決。
遊師無方收回手，抽了幾張擦手紙覆在恨潮生還滴著水的髮梢上，盡量把他的頭和臉給擦乾一些，順便也把車內的空調給轉弱了。
「醫院不遠，很快就到了。」
卯十四的動作很快，馬上引導出一條路讓後方回堵的車輛開始移動，遊師和恨潮生也順利地循著車流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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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糾結完了吧，大概（寫到胃疼

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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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imaruma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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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樓發表於: 2023-10-09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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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更新了好耶！虽然两个人之间还有很多事没处理，但只要两个人一起共同面对总能跨过所有障碍好好在一起的！

樓主留言︰

謝謝賞文和回覆！ ).&$pXj
是的，接下來就要共同面對了！衝呀Ｘ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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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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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樓發表於: 2023-10-09 10: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劇情突然轉到這邊，我我我不想看到⋯⋯希望樓主大大能大家開開心心（手心流汗、心情糾結）

樓主留言︰

謝謝賞文和回覆！ A7sej
哈哈哈，不要怕，小車禍而已，也是給兩人一個緩衝期ＸＤ後面會越來越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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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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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83樓發表於: 2023-10-15 01: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快虐完了，真的（真誠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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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這大概是恨潮生見過遊師無方開車最快的一次。
平穩歸平穩，車速是真的不慢，他都懷疑電門會不會被踩壞，回去不知道會被開幾張單。
恨潮生坐在床上，看著捏在手裡的手帕微微出神，上頭的血跡已經變成暗褐色，在白色的布料上格外顯眼。
後腦勺的傷口已經縫合，不過還有一點頭暈和噁心的感覺。
一如傳聞，這間Ｔ市最大綜合醫院的急診部，不是普通的忙碌，放眼望去就沒有一張病床是空的，來往的醫護人員更是忙得團團轉。
等了半天才來了一個面色不善的藍髮醫生，一身深藍色的手術服，外頭罩著一件白袍，站在他的床邊解釋病情，「只是輕微腦震盪，CT目前看起來也沒有腦損傷，但還是要持續觀察。最近都不要做劇烈運動，不要喝酒、咖啡和茶，多睡多休息。」
恨潮生轉過頭，只給醫生留了一個側臉，一雙眼睛不知道在找些什麼。
藍髮的醫生皺起眉頭，忍著想把手上原子筆扔出去的衝動，親切地提醒他的患者，「⋯⋯雖然既然是病人，就該聽清楚這些注意事項。」
恨潮生轉過來的臉上浮起一抹討好的笑容，「沒問題，我會注意的。」
「沒人跟你一起來嗎？」藍髮醫師抽出一張寫滿腦震盪注意事項的衛教單，放到了恨潮生手上。
恨潮生低下頭，視線全落在衛教單上，欲言又止了半晌，終究沒有回覆醫生的提問。
藍髮醫生好像也並不在意他的回答，「回去之後，要注意傷口護理和觀察身體狀況，也要告知同住者你的狀況。」
「嗯，我會的。」
恨潮生笑了笑，剛想認真閱讀文字，卻被橫在眼前的一支筆給制止，淡藍色的透明筆身上頭有一顆晶亮的圓球，看起來有點可愛，「腦震盪後要多休息，文字閱讀、刺激影像都先不要碰。」
「這張你拿給同住者看就好了。」
藍髮醫生像是知道了些什麼，又把衛教單抽回來，在上頭寫寫畫畫，「也不要有過度的情緒起伏。」
「那我該怎麼做？當一個廢物？」醫師的要求令恨潮生有點意外，雖然是出了車禍，但其實並不是很嚴重，除了頭暈目眩外，手腳上的傷口都很淺，應該很快就會痊癒了。
藍髮醫生斜睨了他一眼，認真點頭，「嗯，如果乖乖當一個廢物是再好不過了。」
「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等頭沒那麼暈了就可以回家休息，一週後回診拆線，等等拿單子去批價領藥。」
「挹醫師！外面來了一個開放性骨折的病人，意識不清！」
「醫師，二十三床的病人家屬想跟您詢問病人情況⋯⋯」
「他要嘛等，要嘛滾出去。」藍髮醫生抬頭看向不遠處已經跟保全推攘起來的病患家屬，一臉暴躁，「骨折病人我馬上過去。」
「無論有什麼事情，先休養好了再說。」藍髮醫師忽然開口，「很多傷病都沒有特效藥，只能慢慢來⋯⋯也許時間有辦法。」
說完，也沒管恨潮生什麼反應，轉身就走了。
恨潮生的手捏著手下的床單，眼神難得有些茫然，望著急診室裡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恍惚間，他彷彿又回到得知爸媽被來要債的人砍傷，一個人開了一個小時的車趕回N市，連滾帶爬地衝進急診的那天。
他和遊師無方交往不久後，就纏著男人教他開車。後來進了公司，外出工作時他也會自己開，但從來沒有自己開車回過Ｎ市。
那天好像也被開了不少單吧，畢竟他就沒覺得自己鬆開過油門，回想起來頭皮都發麻。
原來，不是出了什麼事情襄君都在啊。

恨潮生剛被推去照CT警局那邊的電話就來了，說是需要恨潮生做筆錄，如果受傷不方便的話，去家裡也可以。
遲疑了片刻，他還是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訴聯繫的警察，對方聽到時有點意外，大概是跟資料裡的通訊地址不符，又確認了恨潮生是借住他家裡，才滿意地掛上電話。
遊師站在急診室外的牆邊，看著逐漸變暗的手機螢幕，輕輕呼出一口氣。
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白襯衫，袖子和胸前的污漬有些扎眼，伸手試圖想拍掉，卻發現越抹越髒。
遊師皺著眉頭望向沿著屋簷滴滴答答落在眼前的雨，默然地搓了搓指腹上的沙土，土灰色小顆粒滾進了他的指縫，卡在剪得整齊的甲蓋下，用力時會有一點點痛。
他知道CT室離急診並不遠，恨潮生可能早就回到原地等他了。今天下了大雨，急診也比往日要擁擠一些，傷口已經止血的恨潮生應該會等好一陣子才會有醫生診療，依那人的脾氣，靜靜地休息是不可能的。
一雙薄唇總是肆無忌憚，過去他早已習慣從中聽到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今天，他第一次對於無法預測恨潮生會說出什麼感到不安。
急診室的外門又開合了幾次，遊師卻始終沒有邁開腳步。

剛幫恨潮生診療完的藍髮醫生和緩步走進觀察區的遊師無方錯身而過。
醫生似乎瞥了他一下，接著便行色匆匆地趕去了搶救室。
坐在床上的恨潮生卻不像他想像中的鮮活，即便是在雨中狼狽的他，都沒有這樣氣力放盡的模樣。
遊師無方的目光落在被恨潮生揪著的床單上，慢慢地走近，拿起落在一旁的腦震盪衛教單，讀了起來。
其實字不多，他卻覺得自己看了很久。
明明讀第一遍的時候他就全記下了。
但他還是像生怕漏了什麼細節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又看。
終於，恨潮生像是大夢初醒一般，轉過頭看著遊師，狐狸眼角勾著笑意，故作茫然地開口道：「你是誰？」
即便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言，遊師無方的心頭還是狠狠地抽了抽。
就像演了千百遍的俗套劇情一樣，恨潮生假意地退後靠在枕頭上，和遊師無方拉開距離，「我⋯⋯認識你嗎？」
「你該不會是我的⋯⋯老公？男朋友？」
「你就沒想過是仇人嗎？」遊師無方開口的聲音很輕，「恨潮生，別鬧了。」
恨潮生輕輕嗤了一聲，垂頭笑了，「仇人也不錯呀。」
遊師不知道哪裡不錯了，也沒有心情再跟恨潮生鬧，淡淡說道：「剛剛警局打來電話，我跟他們約晚上在我家做筆錄。」
「噢，你家啊⋯⋯」恨潮生沒有繼續說笑，只是抬了抬包著紗布的手臂，「你能幫我買個晚餐嗎？我沒辦法煮飯。」
話才出口，他又搖了搖頭，「啊算了，我叫外送吧。」
基於禮貌，恨潮生還是問了一句，「你吃嗎？」
「不用，我公司還有事，今晚不會回家。」
「喔。」恨潮生別過臉，「那我今晚還暫住你家。」
「知道了。」
「你頭還暈嗎？」遊師無方的目光在恨潮生微微顫動的睫毛上掃了掃，抿緊的唇線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關心了一句。
恨潮生摸了摸自己脖子，指尖擦過粗礪的紗布，輕聲開口道：「不暈了，走吧。」
說完便跳下床，絲毫沒有要把醫生的叮嚀放在心上，還笑著跟隔壁床道別。
遊師仔細地把手中衛教單折好放入口袋，「我先去批價領藥，你等我一下。」
「好。」

＊＊＊

停車場的車挺多的，不過恨潮生還是很快地認出停在角落的特斯拉。
可能是因為那個白，跟遊師無方有點像。
「啊⋯⋯」恨潮生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時，映入眼簾的是被他一身泥水沾得一塌糊塗的白色座椅，頭枕的部分還有幾塊明顯的血跡。
「這個⋯⋯」
已經坐在方向盤前的遊師無方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狼藉的座位，開口道：「無所謂，我再開去清洗就好了，平常也沒人坐那裡。」
恨潮生默默在心裡計算起專人清洗的金額，之前他和遊師出門的時候也坐過這台車，光看內裝也知道要價不菲，「⋯⋯我再給你錢，醫藥費和清洗費。」
因為在醫院裡吹了一陣子冷氣，衣服差不多已經都乾了，恨潮生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小心翼翼地上了車。
外頭依然在下著雨，天色卻已全部暗了下來。
車窗上的雨滴放大了外頭斑斕的街燈，仿若閃閃發亮的寶石讓人移不開目光，恨潮生一邊看一邊數著，倒是自得其樂。
「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遊師無方的聲音很低，像是忍了許久，終於捨得開口了。
恨潮生也難得沒有裝傻，直接地應道：「哎呦，我還以為你這次也會什麼都不說呢。」
「恨潮生。」
副駕駛座的人嘆了一口氣，他不喜歡遊師用這個口氣喊他的全名，掏了掏口袋，恨潮生摸出裡頭的鎖扣，捏在掌心，「對不起。」
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像是把心給嘔出來，「是我毀了藏淵閣。」
「也是我，騙走了你的錢。」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
恨潮生的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混在車內曖昧不明的光線中被遊師看進了眼底。
「你刻意引我去查，就該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遊師的聲音冷冷的，握緊方向盤的手卻洩露了情緒。
因為紅燈的關係，車子在路口停了下來。
恨潮生轉頭看了一眼駕駛座上的男人，「那你呢？你走的時候，有想過會有什麼結果嗎？」
遊師無方咬了咬後牙，沒說話。
恨潮生歪著身子，目光又轉向窗外，「我也很難原諒你的離開。」
「現在的我們，不過是自食惡果而已。」恨潮生的聲音懶懶的，卻像一把烤過的刀，從遊師無方的心上來回划過。
「我以為你了解我的。」
「我了解嗎？」恨潮生笑著反問，「我為什麼要了解？」
了解之後，這段感情到底還剩下什麼？
罪惡感、內疚、自我厭惡、憤怒、不信任。
「四年前你就沒想過跟我坦白？」遊師腳下的煞車已經被踩得死緊，「你都來找我了。」
「那時一切早已箭在弦上，坦不坦白有什麼差別嗎？」恨潮生用指尖敲了敲窗戶，玻璃外側的水珠彷彿也隨之震了震。
「我可以幫你。」
「但我不願意，你有想過我願不願意被你幫嗎？」恨潮生閉上了眼睛，他覺得頭又開始痛了，微微的噁心感從胃部深處敲擊著他的理智。
若潔白無瑕的王被他拖下深淵，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遊師無方沈默了良久，靜謐的車廂和外頭快速變換的光點形成強烈對比。
「那你為什麼又出現了？」
「我⋯⋯」向來辯才無礙的恨潮生此時卻收了聲，抿著唇思考了片刻才又開口，「你是不是寧願我再也別出現在你的面前？」
遊師無方鬆開煞車，踩下電門，「那樣也許對我們都好。」
你懷抱真相遠遠離去，我遮住雙眼活在謊言中。
恨潮生閉上了眼，絕望終於還是降臨了他的生命，翻湧而上的是陌生淚意，「手。」
「嗯？」
「你的手，朝上，打開。」
雖然不明所以，遊師無方還是照做了。
恨潮生抽出口袋裡的手，攢成團的掌中有遊師家門鑰匙，他抬起手，想放到男人平舉的掌心，卻發現自己整隻手臂都在顫抖，原本毫不在意的車禍傷口此刻卻痛得分明。
你徜徉於虛幻，我禁錮在過去。
在放上去的前一刻，他卻看見遊師無方毫不留情地抽回了手，耳邊依然是他情緒淡淡的嗓音，「不用還了。」
「什麼意思。」
「明天我家換鎖。」
「啊⋯⋯這樣啊。」恨潮生舔了舔嘴唇，又把頭轉向窗戶那側，「那這算你留給我的紀念了？」
「你想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唉，你總是這樣不好說話。」鬆下身體靠著可能是最後一次坐上的座椅，恨潮生眼裡沒有笑意，卻顯得很高興，「謝謝了。」
至此之後，兩人再沒有說過半句話。

遊師把車停在車庫通往電梯的逃生門前，「你上去吧，我約的八點，現在上去還來得及洗個澡。」
「你要去公司了？」
「嗯。」
「小心開車。」
「嗯。」

＊＊＊

遊師無方最後還是回家了。
清晨四點半，黑沉沉的天是密佈的雲，雨雖然停了，卻還是看不見任何一顆星星。
他小心地推開門，沒有點亮任何一盞燈，摸黑走進屋內，這間房子從他搬來以後，就沒再更動過任何一處，每一個家具、燈座他都暸若指掌。
除了躺在沙發上的那個人外。
繞過餐廳想去洗衣間的遊師望著沙發隆起的布團，停下了腳步。
他不想過去，也不敢過去看恨潮生是不是睡著了，被子有沒有蓋好，只是默默無言地站在原地，等待胸口那股心疼自己消散。
走進洗衣間，遊師這才打開了燈，這裡僅有小小一盞白光燈，距離客廳也很遠，不會擾人清夢。
燈光下，他再度抬起手看著沾滿袖子的泥印，那些灰黑的痕跡都已經深入纖維中了，把襯衫的扣子一顆顆解開，這件衣服是真的報廢了。
洗衣機和洗衣籃的旁邊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幾個桶子，綠色和藍色分別是回收塑膠和紙類的，紅色的那個則是一般垃圾，裡頭還套著T市專用的清潔袋。
遊師踩開紅色垃圾桶的蓋子，低下頭看著裡面。大概是新換了袋子，他只望見了深深的黑暗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好像一個能吸入萬物的黑洞，黑洞的彼端就是虛無。
髒了的襯衫抓在手裡，抓得都皺了，卻沒有一個指尖願意放開。
良久，懸在半空的手終於有了動作。
啪——
遊師無方熄了燈，決定去客房梳洗一下，早上還有會議和採訪。

黑暗中，一件髒襯衫孤零零地躺在洗衣籃底。

＊＊＊

好啦，股票買在低點的各位，要準備開始谷底反彈了ＸＤ

[ 此帖被滌夢竹在2023-10-15 01:4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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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imaruma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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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樓發表於: 2023-10-15 02: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呜呜呜呜呜好虐啊啊啊，快点开始甜吧

樓主留言︰

還要再一下下（手比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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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imaruma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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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樓發表於: 2023-10-15 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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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衬衫的隐喻，真好啊这一次终于不放手了

樓主留言︰

真開心有人看出來，白襯衫和污漬確實是隱喻，一向乾淨潔白的遊師願意接受有污漬的感情、過去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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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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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樓發表於: 2023-11-05 10: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雖然很慢，但真的有一點一點在好轉（大概（？

＝＝＝＝

23

可能是輕微腦震盪的緣故，這一天晚上恨潮生睡得特別沉，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叮咚——叮咚——叮咚——
迷迷糊糊的，他被一陣逐漸急促的電鈴聲吵醒。
「啊，稍等一下⋯⋯我是⋯⋯開門⋯⋯」恨潮生睜開眼，緩緩撐起身子，玄關那頭傳來模糊的對話，男人的聲音他彷彿有印象，卻不是很熟悉。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那座沈穩低調的棕色大門就被解鎖推開了，「恨潮生？」
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人，是誰呢？
恨潮生偏過頭，皺著眉頭想了一陣，腦海中飄過幾段回憶，但回憶裡的人像是被剪去，只留下一片空白，他都懷疑是不是車禍後遺症現在才發作。
還好那個人很快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是個身著淺灰色西裝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子，恨潮生一下子便想起了他的名字，「仰千載？」
「哎呀，你別動啊，我聽卯十四說了，你受傷要靜養。」仰千載走近他，一臉擔心地打量著他身上各處的繃帶，「管委會那邊決議說整棟要改用指紋進出，所以每一個住戶都要換鎖，他們剛剛把我們那戶換完過來，你先休息，等等我再請他們過來幫你登錄指紋就好了。」
「我⋯⋯」恨潮生的話在喉頭梗了梗，「嗯，謝謝。」
「你太客氣啦！沒事沒事，遊師早就跟我說今天他有會，沒辦法在場。」
「他也知道嗎？」
「嗯？他知道啊！當初我在群組裡收到消息馬上就跟他說了。」仰千載摸了摸鬍鬚，環顧了四周，「喔，你吃了嗎？我今天沒進公司，所以有做早餐，偏偏我的好姪兒一早就溜了，一口都沒吃。」
恨潮生抬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餐桌，今早沒有熟悉的塑膠袋了，「還沒吃。」
「那等等換完鎖跟我一起吃吧！」
看著那張笑瞇瞇的臉，恨潮生實在是沒辦法拒絕，只能也報以一個笑臉，「好，謝謝。」

設定完大樓門禁和門口新安裝的電子鎖，仰千載就拉著恨潮生到家裡吃飯。清粥和幾樣小菜，都是簡單且沒有負擔的料理，相當適合傷患。
粥還是燙的，恨潮生嚐了一口之後就放下了，一邊不動聲色地和仰千載聊天，一邊拿著白瓷調羹輕輕攪著。
「你這個傷要休養多久啊？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這兩週要觀察狀況，有什麼不舒服就要馬上去急診，至少也得休息個三個禮拜到一個月，會比較好一點。」恨潮生視線定在碗中浮沉的米粒上，輕鬆答道。
「喔，還好你們年輕人恢復得快⋯⋯」仰千載正說著，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卻嗡嗡振動起來，「啊，是遊師來電。」
恨潮生的手一頓，「唔。」
「喂？嗯⋯⋯對，剛剛來了，對，你說設定⋯⋯？」恨潮生感受到仰千載的目光往他這邊投來片刻後又收回，「我請恨潮生先設定指紋了，你回來先去管理室設定大樓門禁，回來他會在家的吧。」
話筒對面傳來一聲脆響，卻沒有人說話，感到奇怪的仰千載把手機擺到眼前，確認了通話並沒有斷掉，才又放回耳邊，「喂？喂？有聽到嗎？」
『我聽得到，是他開口要求的嗎？』
「喔，想說是不是我老人家又按到什麼把電話掛了。」仰千載又偷瞄了一眼恨潮生，「不是耶，我想說他在家幫你開門正好，就請他設定了。」
『⋯⋯知道了。』
電話那頭的人很果斷地切斷了對話，仰千載皺起眉頭，嘆了一口氣，「唉這遊師，脾氣也是夠冷淡的。」
恨潮生停止了擺弄他碗裡的粥，捧起碗喝了一口，白瓷的杯沿擋去笑容，「他從以前就是這樣了，還要請你們多包涵了。」
「你們⋯⋯是不是吵架啦？我看你們氣氛不太對，剛剛遊師的反應也⋯⋯」
仰千載突如其來地詢問，讓恨潮生來不及想好該說什麼謊，只能露出一抹苦笑，「嗯，算是吧。」
「也吵很久了。」
「是嗎？」仰千載面露狐疑，之前員工旅遊不是還好好的嗎？
「出差前吵的？」
恨潮生不置可否地笑笑，「反正現在就是有點尷尬吧。」
「嗯⋯⋯你不要怪老人家多嘴啊。」仰千載拿起公筷夾了一塊麵筋放到恨潮生碗裡，「你受傷都還沒好，就別想著要和好還是要吵架，先把身體照顧好。」
「不是都說腦震盪就不一樣該想太多，要多吃多睡嗎？」仰千載笑瞇了眼，「等等你回家就上床去睡覺休息，沒事就發呆。」
恨潮生難得放鬆地笑出了聲，「昨天那個醫生也這樣跟我說。」
「真的喔，那就沒錯啦！」
「謝謝，早餐很好吃。」
「不用那麼客氣，回去休息吧！」

＊＊＊

——『現在的我們，不過是自食惡果而已。』

第一次，恨潮生沒有掩飾地說了真話，對年輕的他們鑄下的錯誤，下了完美的註解。
這個惡果，遊師無方早就在嚐了。

早上十點半，遊師無方的第一個會議總算告一段落。
先一步離開會議室的男人難得走到他辦公室外頭的茶水間，這一區除了秘書卯十四幾乎沒有人會使用，特別清淨。
遊師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隨手塞了一顆膠囊咖啡到機器裡，靠坐在一旁高腳椅上，臉上是他藏了許久的疲倦。
昨晚他睡得不是很安穩，整個人懸吊在半夢半醒之間來回掙扎，加加減減算起來也不過睡了兩個多小時吧。
好在思緒還算清晰，會議上也沒出什麼岔子，所以滿桌子的下屬也只有一早去接他的卯十四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在離開會議室時偷偷塞了止痛藥和一罐薄荷油給他。
遊師從口袋裡掏出小藥片，上頭印刷著重複的廠牌標誌和速效字樣，他已經很久沒有需要這個東西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幾乎離不開止痛藥，直到某一天，他發現什麼止痛藥都對他的頭痛起不了效用。
——『襄，你要吃藥嗎？喏，水給你，別用咖啡配吧！』
遊師無方正要拿起膠囊咖啡機下杯子的手縮了一下，想了想，從洗碗架上拿了一個乾淨的馬克杯接了水槽旁的過濾水，剝開藥片服下。
他剛來T市的時候也常常這樣，做日常瑣事的時候，耳朵邊總會迴響著恨潮生說過的話。

「你到底有沒有要租啊？要租的話，押金是半年房租可以嗎？」
抵達T市的前幾個晚上，他是在一家車站附近的廉價商旅度過的。
為了早點安身立命，他開始了讓人不耐的找房之旅，T市能租的房子不少，但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貴得離譜的，小的誇張的，老舊的頂加，養了太多寵物的六人家庭式分租。
也許是他態度的問題，有些地方甚至不是他願不願意租，而是房東並不願意租他。
——『襄君，沒事，我來。房東姊姊，謝謝你帶我們來看房，不過你有沒有別的更適合我們的房子，我們現在就去看，合適的話直接就租了⋯⋯多付一點押金？一次付半年，那姊姊妳可要讓我們抵掉房租喔！』
「嗯，租了，押金能夠抵房租嗎？」他放下行李，看著眼前有些狹窄的客廳，「謝謝。」
年約五十的婦人挑了挑眉，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高傲的氣息忽然弱了不少，「嗯，可以，屋子裡面的家具你都可以使用，要更換要先跟我說，包水費網路費，電費照樓下電表，這邊是獨立的。」
「好。」
「那就簽約吧。」

租下房子的他，理了理自己行李箱的東西，把衣服放進已經擦乾淨的衣櫃裡，迷你的廚房裡新買的電鍋正在準備他的晚餐，重新加熱著中午吃一半的便當。
——『襄君，我幫你把襯衫都掛起來喔！』
——『我來安排一個喬遷活動吧，懿君問好多次什麼時候可以來我們新家玩了！』
——『襄君，下週⋯⋯有個遊戲展的宣傳廣告拍攝，我們一起去吧！』
他有點迷茫地走到客廳，坐在使用很久後變得過度柔軟的皮革沙發上。
「恨潮生。」
屋裡靜悄悄，遊師無方卻彷彿聽見了席捲雪原的獵獵風聲。
原來思念具現化後是這個聲音的。

遊師無方張開掌心，垂著眼看向掌心的透明塑膠殼，圓圓的外型就他家裡的電子鎖扣。
昨晚，差點落入自己掌心的鑰匙，是他決定離開的信號嗎？
隔了這麼久，他都快要忘了當初生怕一起床後恨潮生就消失無蹤的心情，尤其是恨潮生開口說想在在T市找工作後。
心頭緊緊的。遊師無方一手把襯衫領口的第一顆扣子解開，一手拿出手機，撥通了仰千載的電話，今天社區換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換到他家了。
電話並沒有響很久，那頭就傳來回應的聲音，『喂？』
「是我，大樓換鎖的過去了吧？」遊師把從機器下拿出來的咖啡端在手上走到窗邊，聽著仰千載給出肯定的回覆，「已經換完了？我記得通知說換指紋密碼鎖，最後怎麼設定的？」
『我請恨潮生先設定指紋了，你回來⋯⋯』
遊師無方持杯的手頓了頓，把原本放到唇邊的咖啡又放下了，白瓷的杯底在流理台上狠狠撞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泛白，原本穩穩貼在耳旁的手機也晃動了起來。
耳邊的聽筒裡依然嘈雜，『喂？喂？有聽到嗎？』
「我聽得到，是他開口要求的嗎？」
『⋯⋯不是耶，我想說他在家幫你開門正好，就請他設定了。』
遊師無方不喜歡任何人自作主張，即便是雙竹，都是挑戰他底線的行為。但此刻僵硬的唇角卻不僅僅只有憤怒，沒有回覆的沈默裡是他拼命隱藏的慶幸。
這一切並不是刻意為之，只是早晨走得急，他又心煩意亂，沒有交代過換鎖的細節，仰千載偶然的安排讓一切都理所當然。
「知道了。」
按下掛斷鍵，遊師無方看了一眼杯子裡的咖啡，忽然覺得不太需要了，隨手灑進洗碗槽內，開水沖了個乾淨。
至少在他回家前，恨潮生是不會走的吧。

＊＊＊

遊師無方站在自己家門前，靜靜地側耳傾聽。
裡頭的人不知道在做什麼，屋內傳出細碎的喀拉喀拉的聲音，讓原本要按下門鈴的手慢了下來。
滴哩滴哩——
和以前不一樣的開鎖音樂讓遊師無方分神了片刻，視線才落到開門的人臉上，青年的臉色比往日要蒼白一些，微張的薄唇也因為乾燥起了一些白白的皮。
「啊。」裡頭的人好像本來打算出來，看到遊師的瞬間也爭了一瞬，才垂下頭，把門拉成半開，退開身體讓遊師方便進門。
才進門，遊師就看見了男人身後那個陌生的銀色箱子，手把已經被拉起來，好像隨時都要被推出門去。
遊師無方皺起眉頭，顧不得把脫下的鞋子放回鞋櫃，徑直走過去捏著手把將行李箱拎了起來，便宜塑膠的粗礪感在他手心上反覆摩擦。
邊往那間他已經半年多沒有睡在裡頭的主臥室走，腦海中邊浮現昨夜車上恨潮生真心卻令他心頭火起的道歉。
——『是我毀了藏淵閣。』
——『也是我，騙走了你的錢。』
他想聽到從頭到尾都不是這些。
其實，他早就發覺這一兩年恨潮生給他的簡訊少了。
但他沒有回信詢問，只是反覆地翻看過去恨潮生傳過來的相片和文字。他以為這一切是恨潮生終於放下自己了，追尋新生活的恨潮生肯定很幸福。
他這麼想的時候，心底難得有一絲釋懷的喜悅。
卻沒想到，連他逃避自己對恨潮生的感情都被算計了。

脆弱的四個輪子在遊師放手時撞擊到地面，一下就歪了一邊，也不知道恨潮生從哪裡買來的劣質品。
跟著他進來的恨潮生站在一旁，彷彿讀懂了些什麼，卻又不敢肯定，只能吞下原本都要說出的那句「我等等會把床鋪整理好」，定定地看著男人。
遊師看向恨潮生，身穿寬大黑色Ｔ恤的青年髮尾微微翹起，發紅的眼角還有些濕潤，看起來像是剛剛起床，今天應該是有好好休息的吧？
忍下想要抬手觸碰那柔軟髮尾的衝動，他掩飾性的搓了搓手指，又摸了摸袖扣，目光沿著恨潮生被光照亮的輪廓細細描摹，「你需要靜養。」
遊師沒有解釋更多，只是繞過定在原地的恨潮生走進廚房，拉開冰箱，專心致志地開始準備晚餐。
除了配合他飲食預先做好的舒肥雞胸、生菜和雞蛋，遊師又拿出了幾個牛番茄、上週去市場買的豆乾、肉絲和嫩薑，本來還需要幾根辣椒的，但他看了一眼恨潮生後又把辣椒放了回去。
恢復單身之後，沒有課的日子他大概都是這樣過的。下班後一個人回家，在洗澡前做一頓飯，如果做多了就會裝起來當成明天的午餐便當，接著去浴室洗去一身灰塵油煙，打開電視聽著一個人或一些人說話。
他從來不嫌那些主持人聒噪，也許這樣他更習慣一點。
打開冷凍庫，他記得出差前同事送了他一包冷凍石斑魚，切片的，沒有魚刺，料理起來也方便。
金屬刀刃撞擊到砧板上的篤篤聲，為寂靜的空氣注入了一絲鮮活，恨潮生拉開餐桌邊的椅子坐了上去，一言不發地看著遊師無方做飯。
「明天想吃什麼？」冷不防地，遊師開口問道。
「明天你不是有課嗎？我自己煮就好了。」
「腦震盪不能勞累。」伸手把拍好的蒜扔進已經熱了的平底鍋裡，裂開的蒜瓣在熱油裡頭滋滋作響。
「那我⋯⋯」恨潮生試探性地開口，「多休息？」
「嗯。」拌炒的肉絲已經散發出香氣，「家裡有事情就傳訊息給我。」
恨潮生彎了彎嘴角，「喔。」
話題到這裡又斷了。恨潮生覺得自己有些昏沈，卻捨不得進房間休息，索性用手撐著腦袋，微微闔目。
剛把魚片和薑絲放入滾水中的遊師抬起頭，醞釀半天的話到口邊又停住了，他手上的筷子動了動，緊繃的手臂肌肉也鬆弛了一些。
也許這是緩刑。
在他聽到恨潮生說出當年他離開後實情前，一段不會痛苦的風平浪靜。

====

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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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鴆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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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樓發表於: 2023-11-05 23: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等到更新了！
嗚嗚會好轉的，只要你們一起共同面對就可以的 QQ

樓主留言︰

謝謝賞文！會的，再給他們（也給我）一點點時間！

「我的病已經好了。」
「說謊。」
「……你不能替我送一輩子的藥。」

-

歡迎拍打餵食(?) → 魚肉(飲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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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imaruma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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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樓發表於: 2023-11-06 00: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又是酸酸的一章更新

你们两个给我快点谈甜甜的恋爱啦！

樓主留言︰

嗚嗚，正在逐漸添加砂糖，希望會越來越甜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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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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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樓發表於: 2023-11-26 01: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得比預期多，也寫得比預期慢ＱＱ

＝＝＝＝＝

敗將 24

若要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比遊師無方更了解他，那個人只能是恨潮生。
即便沒有明說，他還是順著遊師的意思繼續住在家裡，也因為腦震盪的後遺症，他過得很是簡單，困倦時就在床上休息，清醒時就坐在遊師家的巨大落地窗旁，俯視著底下來來往往的車輛。
短暫消失的早餐也再次回到了他的生活中，除了這半年來已經吃習慣的那家店，偶爾也會有手作的總匯三明治和豆漿放在桌上，烤得焦黃的吐司夾著層層疊疊的內餡，爽脆的生菜、番茄片、軟嫩又濕潤的蛋沙拉和兩種不同的火腿切片，完全不是外面店家販售能達到的等級。
恨潮生很自然地翻了冰箱，看到了不是他買的絞肉和火腿，他承認，那個當下他是真的忍俊不禁地笑了出聲。
有時候他都覺得再這樣吃下去，解芳霏買來的餐點都要被他嫌棄了。
一週後，他遵循醫囑，回去拆線了。
診間裡，一身白袍的藍髮醫生仔細檢查了傷口的狀況，臉色看起來比他剛進來時好了許多，也不知道前一個病人又說了什麼，處理完縫線後又飛快地在鍵盤上打起字，「回去之後還有什麼不適嗎？」
「第一、第二天還會有一點頭痛，吃飯正常不會想吐，昨天跟今天好像好多了，也不會特別想睡。」
「嗯，那就繼續觀察，好好休養。」
「我能做一些⋯⋯其他事情嗎？做飯啊、下棋之類的？」
藍髮醫生點了點頭，「如果狀況沒有忽然惡化，你就正常生活即可，有不適症狀就掛號就醫。」
「好的，謝謝。」
「不會。」
醫生把目光移回螢幕上，忽然開口道：「問題解決了嗎？」
「啊？」恨潮生愣了一瞬，立刻聽懂了醫生的意有所指，笑著搖搖頭，「還沒呢，才吃了一個禮拜的藥，可能沒辦法那麼快好⋯⋯但可能會好的吧。」
也許他們之間，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時間會讓傷口慢慢癒合，就算留下了疤痕，也沒關係。
「嗯，繼續用藥，荒靡。」
坐在旁邊的年輕護理師很快地站起身，幫恨潮生打開門，笑咪咪地說道：「在外面稍等一下喔，我把批價單和健保卡給你。」
「謝謝。」
用自動繳費機付了錢後，恨潮生穿過熙熙攘攘的醫院大廳，走到外頭的車道邊，下午四點半的陽光已經轉弱了，光線穿過種在花圃的椰子樹灑在他的身上，瞇起眼，微風在刷刷的樹葉摩擦聲中格外涼爽。
口袋裡的手機發出可愛的提示音，有人傳訊息過來，『今天臨時會議，不能陪你去拆線，抱歉。』
「沒關係。」恨潮生動了動唇，無聲地回應道。

像是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一般，錄取的電子郵件恰好在隔週一無聲無息地抵達恨潮生的信箱。
正好在洗菜的恨潮生並沒有聽見手機通知，直到遊師無方回家後，兩人分別吃完晚飯，他才看見了新信通知。
難怪剛剛遊師雖然不說話，卻老是對他投來視線。
其實他本來是不抱希望的，畢竟雇用人的時候多少會顧慮前科問題，短暫在人資部工作過得他再清楚不過了。
他後來才從解芳霏那裡知道，早在他們從N市回來的那天，遊師就已經交代她去辦錄用恨潮生的事情了。
收到錄取通知到恨潮生本來想和遊師說一聲，卻發現他已經戴著耳機在開線上會議了。
結束N市行程的遊師比往日更為忙碌，就像窗外越來越濃的暑氣、越來越噪的蟬鳴，恨潮生這才意識到，現在是學生的暑假，作為精神象徵、名牌老師的遊師無方，除了原本的管理職責，課程的分量更是大增，還附帶一個放了暑假無所事事成天纏著他的雙竹。

恰好造成的疏離，也是療癒彼此需要的空間。
恨潮生想著藍髮醫生的處方，如此安慰著自己。
但恨潮生不是聖人，疏離也會不安，但遊師無方像是能讀懂他的內心一般，每當他等到動搖的時候，就會出現一些意外之喜。
比如錄取通知信。
比如忽然被寄到家門口的包裹，裡頭全是之前在落花朝家的日用品和衣服。
拆開紙箱，映入眼簾的是折得整整齊齊的黑色T恤，那是他最喜歡的睡衣，剛上大學的時候，某天拉著襄君逛街時買的，一件黑色一件白色。
雖然來了T市後，遊師無方又給了一件尺寸特別適合他的睡衣，但這件T恤的意義還是不一樣的。
拿起來嗅了嗅，已經洗乾淨了，味道和遊師家裡的洗衣膠囊不一樣，有點懷念。
T恤裡頭還夾了一封信，他一展開衣服，信就掉了出來。
『襄君讓我把你的東西都寄去他家，東西太多，我先寄了一部分，希望你在T市一切都好。』
署名的旁邊，還有短短的祝福語，『祝幸福。』
恨潮生彎起嘴角，腳步輕鬆地把三個大紙箱全都搬進屋內。
上週不知道為什麼遊師忽然收拾了衣帽間，現在空間可多了。

兩週後，恨潮生養病生活正式結束，去棋院報到了。
其實是上週開業，開業典禮遊師無方和仰千載都去了，剪綵的相片還放在有些凌亂的文件抽屜上，據說是暫時沒找到合適的位置。
招生、開課一系列的活動讓所有棋院員工忙得團團轉，恨潮生的到來無疑是一個喜訊。
當然也有人聽過恨潮生和遊師的八卦，但誰又能拒絕長得好看又會說話的男人呢？不過短短一個下午，棋院裡的四名正職員工就已經相處得十分融洽。
因為開始上班的緣故，恨潮生也調整了去超市的時間和頻率，導致要拎回家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多。

巧合的是，遊師無方牽了新車。一台有著超大後車廂的休旅車，黑色的車身也掩不住它一身的貴氣。
恨潮生看著解芳霏遞到眼前的鑰匙，遲遲沒有接過來，嘴角似笑非笑，「這是？」
「遊師去開會了，沒時間去牽車，請我代勞。」解芳霏挑了挑眉，裝傻道。
「那鑰匙給我做什麼？」
大概是下班後才過來的關係，女孩沒有平時的拘謹，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看你要出門購物的樣子，距離這裡最近的超市走路也要二十分鐘，開車去不是比較快嗎？」
「別耽誤我下班了，今天晚上有劍道課。」說完拉過恨潮生的手，把電子車鑰匙塞進他的掌心，一溜煙轉身就跑了。
恨潮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笑容裡有幾分無奈，但還是認份地把暫停在路邊的休旅車開回車庫，才出門買東西。
恨潮生發誓一開始他真的只是想去街口的便利商店買一條沙拉醬，開車太麻煩了。誰知道便利商店的冷藏櫃裡空空如也，店員滿懷歉意地告訴他要等晚一點貨車過來補貨才會有了。
六點出頭，半邊天空已經染讓淡淡的夜色，恨潮生感受拂過臉頰的晚風，決定還是跑一趟超市，不想浪費了自己準備的涼筍。
結果就是當他在大門口遇上遊師無方時，手上兩個購物袋裡的東西都滿得快要掉出來了。
「呦。」恨潮生很想抬手打招呼，可惜力有未逮，晃動的手臂讓勉強固定在購物袋最頂層的一盒冰棒滑了出來，穩穩地，被遊師伸手接住。
白衣男人伸出手，把恨潮生左邊的袋子也順勢接了過來，皺著眉頭，「你沒開車？」
他們社區劃分的區域很分明，如果是從地下停車場出來，肯定是不會走這個門的。
「呃⋯⋯」恨潮生用空著的手按下電梯，「我本來只是去買沙拉醬。」
結果到了賣場隨便逛了一圈，就把下個禮拜的菜、零食都買了，東西看起來很多，但大部分還是包裝的關係，拎起來並不是很重，身上也沒有帶能搭車的卡片，索性又原路走回來。
遊師無方並沒有多表示什麼，只是默然地看著電子面板上不斷跳動的數字，直到樓層靠近他們住的那層，才開口道：「晚餐吃什麼？」
「我做了涼筍，今天在路邊看到一個婆婆在賣，就有點嘴饞。」
恨潮生用空著的那隻手開了門，這才察覺有哪裡不太對，「你今天怎麼也沒開車？」
「車子進廠保養了。」
「那你明天開新車上班吧，我⋯⋯」想到那台忽然多出來的休旅車，恨潮生微微走神，完全沒有意識到手上的購物袋也被遊師接了過去。
「明天早上卯十四就開回來了。」遊師語氣平靜地打斷，「去洗澡。」
恨潮生看向走到水槽邊，背對著他洗手的遊師，在這個角度裡，他看不見男人的表情。
盯著那道挺拔的背影片刻，恨潮生還是搖了搖頭轉開視線，好像，時間還沒到。
等他洗完澡出來，卻發現遊師無方又不見了。
「嗯？」恨潮生把屋子裡的房間都繞了一遍，發現沒有一間有人，走到玄關，才看到原本放在那兒的皮鞋又不見了。
但他擺在鑰匙盤裡的鑰匙圈上，卻扣上了那台新車的車鑰匙，和棋院大門鑰匙鎖在一起。
恨潮生拿起那個陌生的方型鑰匙，在掌心裡搓了搓，上頭彷彿還留有那個人的手溫。
「算了，吃飯吧，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一個人的飯桌有一點點冷清，不過他倒是很習慣這樣的安靜，隨手點開購物網站，仔細挑選著想要的東西，時隔多年，他終於要領到薪水了。
雖然時間是藥，有效，但總是讓人有些不耐煩。
還是會想要特效藥啊，這就是人性。
恨潮生看著手機微微笑了笑。

＊＊＊

遊師無方的生活好像再一次發生的改變。
他依舊獨自大樓的健身房運動，只是比往常要早上許多，這個時間，連那個在過美國時間的鄰居都遇不到。
回家後的行程更多了些花樣。
要是那天不忙，簡單沖個澡後，他就會把冰箱裡的火腿、美生菜、雞蛋拿出來，按下烤土司機，準備他並不吃的早餐。
如果那天因為工作要提早出門，他就會泡一杯咖啡，坐在中島上處理公事，等著卯十四帶早餐來按門鈴。
但都會在出門前，走進現在被恨潮生佔領的臥室，輕輕推醒床上睡迷糊的人，「醒了嗎？」
自從恨潮生受傷後，他就不再讓恨潮生把門關上，方便他進去確認狀況，恨潮生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
「嗯⋯⋯醒⋯⋯了⋯⋯」
早晨的恨潮生總是啞著嗓子，原本偏快的語速也會變得慵懶模糊，在冷氣房裡揪著被子又把自己裹成一團。
遊師並不介意他再睡回籠覺，腦震盪後總是會比較昏沈，只要有回應就好。
視線從緊閉的雙眼上緩緩移到從被角露出的幾根腳趾，白白的趾頭輕輕蜷縮，好像奮力要縮進被子裡，遊師放輕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一點被子蓋上。
「我出門了。」

又一年盛夏，萬願同歸也因為暑假來臨而喧鬧不休。
絡繹不絕的學生，有剛升格準考生想專心唸書的，也有考上心儀學校後，準備預習課程的，當然還有，放了暑假就閒得發慌的雙竹。
命君出國，也不知何時回來，同住的叔父管不住他。
恨潮生受傷後，他也被勒令不准去打擾，任性的少年只能往別處發展。

遊師無方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荒謬的鬧劇。
他下午原本是要休假的，恨潮生今天拆線，他打算開車接送，順便確認沒有什麼大礙。
結果才出辦公室，就被雙竹攔下，硬是拖到會議室裡，裡頭站著幾個戰戰兢兢的新進員工，身上花花綠綠的被打扮了一番。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明明都要上大學了，被寵壞的孩子卻沒有半點分寸。
「遊師，怎麼樣，不覺得很有趣嗎？」
「⋯⋯神子，你已經長大了，玩鬧，也該有限度。」遊師走過去拍了拍幾個無措的新人肩膀，讓他們從一邊的門離開。
「那你陪我啊，從N市回來之後你都關在辦公室裡，不然就是到處出差，你又不讓我去你家！」
遊師背著手轉過身來，眉目間難得透著冷意，「恨潮生需要休息。」
「蛤！？那個人到底有什麼好的啊！」醋意橫生的雙竹頓時氣不打從一處來，跺著腳大罵，「真是個大騙子，當初還跟我說什麼不是來帶你走的。」
「無，他就是個騙子！」
面對眼前長不大的孩子，遊師無方並沒有生氣，畢竟雙竹說的是事實，「當初？是你擅自調查他的時候嗎？」
雙竹睜大了眼，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含糊地回應道：「沒有，你，反正⋯⋯」
「神子。」
遊師無方逼近了少年，眉宇間沒有情緒，「當時命君把你交託給我，這份責任我不會逃避，也沒有人能帶我離開。」
「但萬願同歸是屬於神子的責任。」
聽到「責任」兩字，雙竹囂張的氣焰明顯縮了縮，卻沒有半分反省意思，「無，你太過份了！」
「如果沒有萬願同歸，怎麼會有今天的你！」少年怒吼著，「是因為我，才有你遊師無方！」
說完就跑出了會議室，還撞上迎面而來的卯十四，差點把她手上的文件撞散了，「遊師⋯⋯神子他⋯⋯」
「沒事，你不用擔心。」遊師無方按了按眉心，「怎麼了？」
「教育局那邊臨時有人過來，可能得由您去一趟。」
遊師皺起眉頭，「仰千載呢？」
「已經過去了，但應付不過來⋯⋯」
「知道了⋯⋯」遊師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頭顯示的時間，神色間難得流露出一絲猶豫。
卯十四把手上的會議資料一份一份地放在桌上，眼角餘光觀察著遊師，她很少插嘴上司的事情，今天卻難得抬起頭開口道：「發個簡訊，對方也會比較安心吧。」
「卯十四，我以為你不會說多餘的話。」
「因為我覺得這句話並不多餘。」
遊師無方微微一笑，看起來並不討厭下屬如此直白的反應，手上也飛快地輸入著訊息。
『今天臨時會議，不能陪你去拆線，抱歉。』

除了卯十四，落花朝似乎也相當關心他與恨潮生的事情。
恰到好處的訊息是她一如既往的風格，彷彿兩人的姐妹一般關心著，知道恨潮生受傷後，還問了需不需要寄一些補藥過來，不過被拒絕了。
「補藥就不用了，你把他的東西寄過來吧。」遊師無方如是說。
電話那頭空白了片刻，才傳來隱隱的笑聲，「嗯，好啊，不過東西蠻多的，分幾次寄過去吧？」
「好，我這週會先把衣帽間整理出來，夏天的衣服可以先寄過來。」
「我想你們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祝你們幸福。」
這句祝福來得有一點點早，但遊師還是收下了，「嗯，我們會的，雖然⋯⋯」
他也還沒準備好幸福。

恨潮生的狀況看起來好了許多。
後腦勺下方的傷口漸漸結痂，蜷縮在沙發上的時間裡，神情也不再是昏昏欲睡，日子好像又回到遊師無方出差前，一個人辦公，一個人下棋。
遊師戴著耳機，仔細聽著下屬的報告，最近因為在進行線上課程軟體開發和設計，需要許多額外時間討論與調校，原本排定的日間工作也無法更動，導致會議時間一天比一天晚。
會議中間，美術和企劃討論起了部分版面細節，遊師無方並不打算干涉他們的專業，便關閉了麥克風，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向坐在餐桌邊用著電腦的恨潮生身上。
錄取通知書應該是送到了恨潮生信箱中了。
打從他回家，就一直以為恨潮生會開口說些什麼，驚訝、調侃、喜悅，或是拒絕。
但他沒想到，那紙通知彷彿一點都不重要，比起爐子上的湯，烤箱裡的燉牛肉更為平凡。
望著青年的側臉，他躊躇了。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哇，這就是後門的力量嗎？』
『兩週後報到，不要忘了。』
『好，我會好好工作的，老闆——』

『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但⋯⋯我打算離開Ｔ市。』
『⋯⋯你決定了嗎？』
『嗯，你說得對，也許分開對我們都好。』

腦中浮現的畫面紛雜，設想出的每一個回應都彷彿一句謊言，沒有一個能夠確信。
選擇留下的他可能不是真心；轉身離開的他也可能只是假意。

「遊師？」
下屬的呼喚讓他回過神，重新點開了麥克風，「嗯，繼續吧。」

恨潮生的報到時間安排在開幕之後，所以剪綵當天是遊師一個人去的。
除了避免落人口舌，主要還是考量到恨潮生的傷勢，即便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了，遊師還是不放心地讓他多休息幾天。
剪綵的場面很熱鬧，也吸引了不少附近學生家長，萬願同歸本就很有名氣，棋院附近也有他們旗下的數理補習班，對於招生上很有幫助。
走下臨時搭建起的舞台，遊師無方的視線越過鼓掌的人群，落在外頭的馬路上，腦中的街景圖無聲地搭起，無需紙筆他也能大致算出他家距離這裡的距離、開車所需的時間。
嗯，還有超市⋯⋯是反方向。
遊師短暫地蹙了一下眉頭，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全是私心後，便收回了目光，對著迎上來要採訪的記者簡單地點點頭，「謝謝各位今天來⋯⋯」
現在的他是萬院同歸的遊師。

他有聽聞恨潮生準時到棋院報到了，因為他親和力十足的談吐和那張沒有人能拒絕的笑臉，工作上是如魚得水，一點也看不出過去的幾年，他被隔離在社會之外。
這些事情都不用他親自去問，他只是路過員工常使用的茶水間，或是放棄電梯走逃生梯前往樓下教室時，自然而然就會傳入他耳裡。
但他一次都沒有聽恨潮生親口說過。
下班回家後的兩人漸漸回復了過去的對話頻率，但內容相當平淡，有時候是晚飯的內容，有時候是清潔阿姨來整理的時間，每一句話像是被包裹在透明卻難以穿透的膜裡，把兩人隔得好遠。
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卻也帶給遊師無方片刻的喘息，他無需去思考這些話語的真假，停止了猜測與掙扎。
時間過得很快，距離他們在車裡不歡而散的爭執已經一個多月了。
恨潮生好像拿到薪水了，冰箱裡多了一些他喜歡的冰淇淋，跟真空包裝的雞胸肉擺在一起既突兀又和諧。
今天遊師也準備了早飯，恨潮生的那份是玉米鮪魚口味的熱壓吐司配上冰奶茶，自己則是水果優格加燕麥片，還有例行公事一般的拿鐵咖啡。
早上和要來萬願同歸拍攝內部形象廣告的廠商見過面後，下午又去上了三個小時的課，因為升高三的學生一開學就要面對第一次的模擬考試，隨班輔導老師給他們安排了不少小測驗，或是回家要寫的例題，在遊師下課後，這群學生還得留在教室內聽難題講解和訂正題目。
以往遊師都是直接回辦公室的，今天他卻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這間教室算是他們數一數二的大教室了，為了方便學生試聽時，家長也想觀課的需求，幾年前他們就把連接外頭走廊的那面牆打穿了幾個洞，安上大片的玻璃，只要站在長廊裡，就能一眼望盡教室裡的學生和老師。
講台上唾沫橫飛的輔導老師，年紀還很輕，應該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吧？
台下幾個已經神遊物外的學生，眼神時不是地飄向一旁牆上的時鐘。
靠近牆邊坐著一個男學生，身上還穿著制服，應該是今天去返校打掃，下午才過來上課的。因為離得很近，遊師輕易地就看見了他卷子上的錯誤。
都是很基礎的題型，甚至同一個概念出現了兩次，卻沒有一次寫對。
男生低頭抓著筆，仔細地塗塗畫畫，遊師本以為他是在認真訂正，再定睛，才發現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答案改成正確的，試圖藏起被圈出來的錯誤。
「遊師。」在辦公室遲遲等不到遊師無方的卯十四下樓來查看情況，才看到抱胸站在窗邊的遊師，「怎麼了嗎？」
遊師無方轉過頭，用眼神示意她觀察那位男學生，「嗯？啊⋯⋯」
「怎麼了？」
「沒有，只是想起前幾天好想有聽到作隨班導師的子二十在抱怨，學生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修改答案那麼明顯的事情，偏偏就是要做，結果下次還是錯一樣的問題。」
遊師望著少年點了點頭，「你幫我叫他出來吧。」
「是，遊師。」
不一會兒，滿臉通紅的少年就低著頭跟在卯十四的身後出來了，他偷眼看著遊師無方，忐忑的心情全寫在臉上，「遊、遊師。」
遊師無方用手上的課本輕輕敲了敲少年的肩膀，語氣出奇的平靜，「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
「嗯？」少年抬起頭，望向白髮男人，眼神裡滿是迷茫。
「無論你是希望透過逃避問題的本身，來獲得片刻心裡的平靜，還是迫於家裡的壓力，必須隱藏自己的短處，這些都是你的選擇，作為遊師，我不會干涉你的選擇。」遊師無方抽回手，「我只想聽你的願望、你的想法。」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會輕鬆一點⋯⋯但下次又會遇到同樣的問題⋯⋯」
「所以？」
「我想，我想弄懂，我想答對⋯⋯就⋯⋯這樣⋯⋯」
願望很簡單，改變卻很難。
遊師垂下眼簾，淡淡開口道：「不找出癥結的話，人就只會輪迴到同樣的敗局。」
「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後天的課後，你來我辦公室，我再講解一次基本概念。」
「謝謝！謝謝遊師！謝謝！」

同樣的敗局。
遊師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自己真的有資格說出這一段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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