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2 【情梦】shadowgraph(连载中，88F番外，111F更新)|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2 【情梦】shadowgraph(连载中，88F番外，111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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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douk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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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樓發表於: 2023-12-22 01: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逆轉了毀天滅地的悲劇，但還有一個人記得那些可怕的過往，也難怪販夢者不惜代價也想讓失而復得的花在這個世界永遠盛開下去。
雖然都不復記憶，但性格和直覺是不變的，既然地冥不願透露死而復生的緣由和目的，越想越不對勁的天法只能聯手倚情天，小心翼翼抽絲剝繭諸多謎團。
劍鳳稍微能確認地冥情意的線索之一竟然是因為奇夢會吃自己其他人格的醋，有點可憐但是真的好好笑，希望只有奇夢會這樣，萬一每個人格都是如此，一個一個跟劍鳳算起帳來，將永無寧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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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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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樓發表於: 2024-01-05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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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幾小時前。

就算玉逍遙不為保險起見以昨晚發生的事情威脅，事關地冥，倚情天也沒有不配合的道理，“奇怪舉動……”口中嘟囔重複著關鍵字眼細細回想了一遍這幾日在與地冥重逢後的點點滴滴。不多時，倚情天用著聽不出什麼情緒的冰冷語氣，繼續說道，“我想沒有。”

雖說刹那間本能聯想到這幾日所做的怪夢，以及不管他如何詢問，甚至逼迫奇夢人讓自己見一眼無神論，卻總是會被人巧妙引開注意力。

然而結合奇夢人之前的種種表現，倚情天能夠看出奇夢人好像有些不悅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地冥除他以外的其他人格身上。這樣一想，唯獨把自己近期總掛在嘴邊的無神論刻意隱藏起來，好像也能解釋得通。

至於那些在遇到奇夢人之後夢中所見的場景，或許僅僅是單純夢境中虛構的幻想。

不過，這只是倚情天自己的想法，那個人的言行舉止虛虛實實讓人難以揣測，當真會在意這些嗎？

倚情天克制著不去考慮那些兩情相悅的親昵片段實際上是源自奇夢人出神入化的精湛騙術這種可能性，軀體卻比想像中要更為誠實的脫離掌控。

尤其是對面那人還是玉逍遙。

於是意識到的時候，倚情天便已毫不客氣地冷不丁將話說出了口，“不過在意倒是真的。老實說，奇夢……末日十七的一切我都在意。”

由來莫名的話語落入耳中，玉逍遙先是一怔，隨即幾乎是在瞬間領會到了倚情天淡漠到甚至有些冷酷的語句中包含的激烈情緒。

是在向自己宣示主權嗎，這段時間地冥到底是讓他產生了什麼神奇的誤會？

玉逍遙撓撓頭在內心有些困擾的這樣想著。感慨天哥哥魅力無限的同時，也忍不住暗自腹誹，“如果倚情天現在仍在雲海仙門，按理來說，這個大師兄合該換他來做。但現在這行為恐怕與跟自己吵架時候的地冥加起來都未必能有三歲。”

但越是真切感受到倚情天對地冥的執著情愫，為十七可以受到更好的照顧欣慰，玉逍遙的內心反倒越發不安起來。

“我並非不信任你，只是你剛才微妙停頓了一下。”

方才倚情天刹那的遲疑玉逍遙亦有所察覺，然而帶入到倚情天的角度，玉逍遙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與倚情天先前並沒有什麼交集，偏偏自己又是對方心悅之人從前疑似戀慕的對象，有所防備選擇性閉口不談也是該然。

“倚情天，我不知道地冥跟你說了什麼，但我以人格發誓，我跟地冥之間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你現在還有所質疑，就算我無所謂，奉天也不會同意。況且老實說，我認為你能找到地冥這件事應該也不是偶然，畢竟只要他存心想躲，就算人就在你面前，你也未必發現得了他。既然甘願被你找到，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應該用不著我再多說什麼了。”

這種情況下插科打諢明顯起不到什麼作用，說不准還可能激怒對方，斟酌著詞句，玉逍遙端正態度曉之以理，將話一口氣說了下來，“所以再微小的事情也好，請你告訴我。我們現在可是盟友，目的都是為了那個人不是嗎？”

在兩三秒的沉默間隔後，電話那頭再次傳來了倚情天的話音，“我知道，我沒那麼幼稚。只是這件事，說在意恐怕也談不上。”

果然如他所猜測那般，當時倚情天並沒有將事情全部告訴君奉天，又或者在幾天前那次商談至今這段時間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而那，則很有可能是串聯一切的關鍵。

“哦？是什麼事？”玉逍遙語氣鎮定，心臟卻因激動心緒狂亂跳動著。他與身邊的君奉天對視一眼，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卻仿佛在那瞬間默契地交換了某種暗號。

雖說奇夢人高燒不退現在還泡在浴缸裏，一時片刻不會從浴室裏出來。然而倚情天在說話前仍是無意識地扭頭往臥房門口的方向瞥了眼，仿佛那縹緲霧氣凝結般的人影隨時會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似地。

“他始終不讓我見無神論。”倚情天這樣說著，如今想來才後知後覺發現，時至今日自己似乎還是對那人存有警惕。

甚至就連地冥表現出明顯的吃味在他看來都並不合常理，可聯想到那人昨日清晨凝視自己睡顏時潸然欲泣的神情，倚情天遲疑著還是為地冥找了個恰到好處的理由，“但，奇夢曾經說過他身體虛弱無法承受人格頻繁的切換，我想大概是這種原因。”

乍聽之下好像並沒什麼，可這欲言又止的語氣，當真是耐人尋味。

玉逍遙能夠覺察到倚情天似乎與地冥之間隱約存在著一層隔閡，即便再如何親密，只要橫亙中間的薄膜存在，他們便始終無法真正碰觸到彼此。

不過這不是他該為之操煩的事情。

聯想地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以及虛實交錯讓人難辨真假的言辭，會有這種結果也實屬意料之內。不如說這位傳說中非常難相處的倚情天，倒是意料之外的好脾氣。

玉逍遙一手摩挲著下巴，思忖著微微皺起眉心陷入了沉思，“你還有其他想說的事情對吧？”

現在明顯不是在意地冥與玉逍遙之間舊事的時候。

倚情天在心裏這樣暗暗思忖，猶豫著是否要將與地冥重逢後於夢境中窺見的景象說與玉逍遙。

即便是對旁人感情淡漠，也並不代表不通情理，玉逍遙與君奉天肯抽空幫忙調查地冥的事倚情天自是發自內心感謝。而且關於夢中所見，他直覺那也許不是單純夢境或幻視，甚至與地冥變成現在這樣虛弱的狀態有一定聯繫，然而一時間又理不出什麼頭緒。

雖說吃一塹長一智，但分明在那人手下栽過大跟頭，倚情天這會兒卻著實沒什麼自信能識破奇夢人或真摯或戲謔的言談中暗藏的陷阱，可又苦於偏偏無法狠心拋卻過往情誼對那人不管不顧。

不如說他對地冥的情愫，反倒以對方選擇死亡為藉口躲避的這些年野草般肆意瘋長，在思念的沉澱下，變得更為刻骨銘心了。

也正因如此，再次將失而復得的情人擁入懷中之後，倚情天便如同一個被逼到絕路拼上全副身家的賭徒，除了相信奇夢人以外別無他法。就算當真再一次被那人耍的團團轉，也只能當做自己時運不濟。

就算早已不在雲海仙門，玉逍遙的足智多謀倚情天依舊有所耳聞，直接詢問奇夢人這條路多半是無果死路，那不如將事情說與可能解破迷題的人，說不定玉逍遙能夠從中看出些什麼。

於是，再三思量過後，倚情天沉吟著向玉逍遙敘述起了在與君奉天約在咖啡館那日看到的末日場景中矗立的無神論，以及昨晚那場意味不明卻尤為真切的夢境。

在聽倚情天說明經過的過程中，即便沒有轉頭去看，玉逍遙也能夠清楚感覺得到君奉天落在他身上的視線，過分的擔憂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壓在他的肩背幾乎要化為實質。

幾分鐘前，他們剛從劫紅顏的住處離開，為了更方便商議後續，眼下兩人正湊在君奉天跑車的後座。

玉逍遙並未開免提，在得出準確結論之前他還不想讓君奉天徒生煩憂，可靜謐狹小的空間與不遠的距離，還是足夠讓君奉天聽清電話那頭的隻言片語。

玉逍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正對上君奉天憂心忡忡的目光，但下一秒似乎怕玉逍遙看出自己內心的動盪不安，君奉天迅速垂下眼簾，撇開視線，一臉凝重卻也心不在焉地盯著車窗外發起了愣。

那神情讓玉逍遙實在放心不下，他不動聲色，一面聽著電話，一面挪動身子往君奉天方向靠過去，捉住對方擱在身側皮質坐墊上的手環在自己腰間懶懶散散仰躺下去，腦袋一歪頗為隨性地枕在君奉天肩上。

貼近身側的溫軟熱度讓君奉天有如自夢中驚醒那般猛地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垂首瞥了玉逍遙一眼，偏巧迎上玉逍遙仰頭看他的目光，那人襯衣靠近領口的扣子敞開著，一小片軟雪般白皙的肌膚裸露在外，在襯衫與發絲遮掩下線條精緻的鎖骨若隱若現。

玉逍遙拽過君奉天另一只手把玩著他的指尖，面上笑意摻著不正經的玩笑意味，卻奇跡般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

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的眼神在向君奉天傳遞著這樣的資訊，綴著繁星似的晶亮紫瞳微微眯起，就這麼從倒映對方身影的雙眼徑直撞進了心底。

但很快，幾乎是在下一瞬間，紫色流光便被張開小巧扇面般的卷翹羽睫遮了個嚴實。分不清究竟是嫌君奉天反應過於冷淡的撒嬌，還是不太想讓君奉天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玉逍遙翻身側過腦袋，臉頰在君奉天肩上蹭了蹭，動作再自然不過，角度卻把握的剛好，恰到好處把整張臉藏進了顧慮他手臂傷口不敢輕舉妄動的君奉天視線的死角。

此時電話那頭，倚情天正在一邊回想一邊整理思緒向玉逍遙形容昨晚那場意味不明的夢境。

原本夢大多都是毫無邏輯，且醒後即忘的，這點對倚情天來說亦是同樣。可這散發著不祥氣息，甚至真實的差點要讓他懷疑是曾經發生過的記憶片段般的噩夢，即使是現在，倚情天也依舊能夠清清楚楚記得每一個細節。

“等一下，你能再仔細回想夢中身處的那個地方更多的細節嗎？”在倚情天說到看清待在他身邊奄奄一息的人是無神論時，玉逍遙忍不住出聲截斷話頭，有些唐突地提問道，“比如……”他思忖著沉吟了兩三秒，“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吸引你注意的東西。”

“這嘛……”

老實說那時倚情天雖然有點類似靈魂出竅，可姑且還是仰躺著的狀態，視野範圍極為有限，後來又完完全全被半身染血奄奄一息的無神論吸引走了注意力，根本沒來得及注意太多東西，玉逍遙提出的這個問題不至於讓他窮索枯腸，卻也足夠使他沉下心思努力思索一陣。

“這麼說來，我似乎有個很模糊的印象……旁邊地上散著的書堆裏有張照片，可能本來是夾在書裏，從書架上掉落的時候震出了一角……”倚情天逐一回憶著夢中出現的畫面，再度開口時聲音帶了幾分不確定的困惑，“大概是全家福的一部分吧，我不是很清楚。照片很舊，我看到的那部分，隱隱約約好像是個戴著鏤空面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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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樓發表於: 2024-01-14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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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倚情天話音落下的同時，玉逍遙登時感到君奉天原本松松搭在他腰間的手猛地一緊，貼近的軀體心髒跳得飛快，簡直好像要將前胸撞開一個破洞。
車裏開著空調，原本令人舒適的冷空氣此時憋悶的令人窒息，仿佛連沈默也變成了一件恐怖的事。
玉逍遙沒有刻意關注過君奉天的神情，被焦躁不安攫住的心緒卻好似透過體溫清晰傳遞過來，他安慰般用力攥握了一下君奉天搭在膝上的手，又沈住氣向倚情天詢問了更多關于照片上女人的細節，心中暗道不妙。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根據倚情天的描述，那個女人多半是君奉天的母親——魙天下。
可這麽一來，整件事中原先隱隱約約盤桓的那股說不出的古怪氣息便不啻被賦予了實質，在缭繞雲霧中逐漸顯露出輪廓。
抛開倚情天的記憶可能被人動過手腳這點不談，根據他方才的敘述，那個房間當時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事後再次回想，卻猛然發現那種風格的裝飾似乎是雲海仙門之中的某處。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
倚情天雖說比他們更早進入雲海仙門，實際上也比玉逍遙年長不了幾歲，而君奉天記事後不久魙天下就丟下他離開了。照此推算，魙天下與九天玄尊離婚時倚情天也不過幼童而已，彼時他甚至尚未拜入仙門，見過魙天下的幾率微乎其微，但此刻竟能清楚描述出連君奉天實際上都早已記不清了的母親長相。
這真的僅僅是一場單純夢境能夠解釋得通的嗎？
“我已離開雲海仙門多年，不排除有記錯的可能。關于這個地方，你是否有什么頭緒？”許是自玉逍遙的沈吟中窺出了什麽端倪，倚情天驟然出聲詢問道。
頭緒是有，只不過玉逍遙現在沒有切實的證據，著實無法斷定。
出現在倚情天夢中的那個地方內部裝潢雖然腐朽破舊，但通過一些細節特征上的描述，與雲海仙門的裝飾風格確實極為相近。如此想來，地冥會出現在那裏這件事，似乎也變得合理了起來。
問題在于，倘若倚情天在夢中醒來的地方真的在雲海仙門，那麽那個房間的所在就著實耐人尋味了。
且不論究竟發生了什麽才導致仙門變得那般破敗。會做出將君奉天母親的照片夾在書中妥善保管這件事的，整個雲海仙門除了九天玄尊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即便玄尊生前對魙天下的存在諱莫如深，甚至在君奉天年幼時連思念母親也不被允許，可畢竟那個人還是君奉天的母親，玄尊的妻子。
人非草木，就算這場婚姻背後存在著種種算計與利益糾葛，按照九天玄尊原本性情，在結發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又怎有可能對君奉天的母親完全沒有半點感情。
只是在玉逍遙的印象裏雲海仙門好像並不存在符合倚情天描述的房間，話雖如此，他所了解的仙門也並非全部，在那之中恰巧有個與九天玄尊密切相關的場所連他也從未涉足。
一念及此，玉逍遙目光遊弋悄悄瞥了眼君奉天。
真不該選在奉天在時打這通電話的。
他在內心這般暗暗思忖。
九天玄尊對地冥的操控影響甚至在玄尊去世後也沒有分毫改變，玉逍遙無法得知這些年地冥的心理狀態有沒有好轉，只能在內心默默祈願希望整件事情與玄尊或魙天下無關。
自繁雜思緒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倚情天還在等待自身的答複，玉逍遙深吸口氣，長睫遮掩下的瞳眸為陰影覆蓋神光複雜深邃，“眼下僅憑你的描述還不好說，現階段我確實有些猜測，不過具體還需要驗證之後才能得出結論。”稍作停頓，他又問道，“你還記得夾著照片的書大概是什麽樣子嗎？”
“我沒能看到書名，”倚情天皺起眉間想了想，接續的話音在極力回想的過程中拖得低緩，“但那樣子應該是一本黑色的有金色紋路裝飾的精裝書。”
“唔……是這樣，我明白了。那接下來呢？”一直到倚情天講完整個夢中所見，玉逍遙都始終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時幅度微弱地點點頭，末了才思索著喃喃抛出了最後一個疑問，“你能想起地冥那時傷在哪裏嗎？”
“關于這點，遺憾的是我同樣沒能看清。他穿著黑紫色法袍，血幾乎跟衣服的顔色混在了一起，不清楚是不是要害部位。他很虛弱，還一直在吐血。我那時很著急，卻苦于動彈不得，能記得的也只有這些了。”
倚情天的回應完全在玉逍遙的意料之內，不如說在那樣的噩夢裏，他仍能留意到上述種種細節已經非同一般了。
“我有種直覺，這不是單純的夢境。”玉逍遙的冷定反應喚醒了倚情天沈眠內心的惶惑，像是生怕對方不信他所說的話般又自顧自闡述起了自己的想法。
說話間倚情天再次忍不住往臥房門口的方向投去一瞥。空氣中流轉著靜谧的氛圍，他沒聽到水聲，也並未看到那人的身影，但或許正因奇夢人不在的緣故，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安下心來。
“那實在太過真實。我甚至能夠感受到房間的陰冷和他身上血液的溫熱……我無法將這些告訴奇夢，他有事瞞我，並且我懷疑這與我所做的夢有說不出的關聯。先前也懷疑過是否有人對我的記憶動過手腳，可奇怪的是我的記憶中並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雖然……”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在吐出最後那兩字之後欲言又止的停滯在了當下。
那一瞬間，有如大夢初醒，倚情天終于意識到，或許，他並非是想跟玉逍遙強調夢境的可信度，而是一直在試圖從與地冥相處時那種患得患失的不信任感中逃離。
原本在面對奇夢人時，倚情天尚能任憑自身迷失在對方晏晏言笑與親昵戲語編織的酣美睡夢中。可現在他卻怎麽也無法做到繼續對潛意識裏被自身一再忽略的不協調感視若無睹。
有什麽東西在與玉逍遙談過，仔細分析夢中所見種種之後，不經意間發生了改變。倚情天深深呼出口氣，將臉埋進掌心，一時片刻不再言語。心髒像是被兩只手攫住往相反方向拉拽著，充溢的心緒矛盾而複雜。
——“很抱歉，把你留在了這個沒有眩者的未來……不過這對你來說，大概是件好事……”
夢中的無神論伏在他身上這樣虛弱呢喃著。
這句話究竟代表著什麽，倚情天不得而知，而他現在甚至不敢去仔細思忖，揣摩這句不祥話語背後的含義。地冥心思缜密深沈，對于奇門異法更是精通。倘若存心想要抹去，更改旁人記憶，要想做到完全不留痕迹也並非全無可能。
但這一想法甫才冒出頭卻又緊接著讓倚情天陷入了自我嫌惡的漩渦。
責備著自身既已決定再也不會放地冥離開，讓他獨自承受痛苦，現在竟又以最為不堪的面目去揣測他的心思，倚情天的思緒纏成了一團亂麻。
分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為何自己就不能再多信任他一點？
內心想法拉扯間帶來的疲累感讓倚情天苦悶地歎出口氣。
于他而言地冥始終有如缥缈月光，全身上下透露著捉摸不透的虛幻，為那人身上萦繞的神秘氣質吸引的同時，亦不可控地在若即若離難以觸碰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或許由于眼下奇夢人不在身邊，無法真切感知他存在的緣故，不久前把人抱在懷裏時所感受到的實感這會兒減弱許多。
至少在此時的倚情天看來，那人此刻又變回了迷霧森林中難以觸摸的虛幻月光。
玉逍遙沒有打斷倚情天的絮語，只在他話音停滯後，又過了約摸三兩分鍾，體貼的等待對方情緒漸漸趨于冷靜，才語氣認真地提議道，“倚情天，你是聰明人，我也就直說了。這件事可能比你我想象的要更為複雜，電話裏說不清楚，這兩日不知你是否有空？我想跟你見一面，詳細說下地冥的事。”
“我想有些困難。”電話那頭傳來的冷定話音落入耳中，原本焦灼的情緒就如同儲滿蒸汽鍋爐中翻滾的熱浪，轉眼被一滴冷水化解得無影無蹤。
倚情天沈吟著，權衡再三，比起探知真相，追尋為何會變得如此，現在奇夢人的身體狀況反倒更令他擔憂。
他在電話裏沈默很久，終于還是拒絕了玉逍遙的提議，“奇夢身體不好，這兩天更需要有人照顧，我不放心把他自己留在家中。我這邊沒什麽幫手，他現在渴水異狀超乎常理，被外人知曉恐生事端，總不能在談論的時候把當事人帶在身邊吧。”
“這麽說，也是……”玉逍遙能夠理解現在將倚情天困束其中的矛盾漩渦，那種想要得知真相卻又害怕事實殘酷的心情。
正因如此，他尊重對方的選擇，並未再進一步勸說，只是將談話的重心轉移至了其他，“地冥現在什麽情況，聽你話意，他好像身體不適？”
“他發燒了。現在燒還沒退，吃了藥正在水裏泡著。”
實際上在與倚情天通話之前玉逍遙還在奇怪，為什麽昨晚在那樣的情況下地冥居然會甘願冒著風險與自己說話，以他高傲心性，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應該不只為安撫倚情天心緒這麽簡單。
不如說昨晚地冥在跟他通話時，即便倚情天在旁並未言語，玉逍遙也能明顯感覺出過程中倚情天的不耐。
倘若只為讓倚情天放下心來，真的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然而在真切感知到電話那頭倚情天的不安之後，結合自地冥法袍中掉落的白玫瑰與在雲魁那裏得到的種種訊息，玉逍遙想到了一種會讓地冥這樣做的可能性——
白玫瑰上殘留的術力想必在那朵花重見天日的當下便早已回返到了地冥身上。照理來說，地冥應該清楚埋藏他所謂遺骸的墓穴被人掘開查探過，以他謀算要想猜出是誰做了這件事以及後續發展並不困難。
昨晚大概不過驗證猜想而已，而在這之後地冥卻並未設法幹涉自身前往找尋雲魁。
想當然耳，這樣做的風險顯而易見，地冥沒道理想不到自己也許會因此起疑。
除非……
玉逍遙內心暗忖著的同時，陰郁的陰影亦無聲無息暗沈的降落在他的臉上。
除非，地冥有這個自信。就算自己和奉天探明了他身上籠罩著的一切謎團的真相，也絕對不會把曾經發生過的事實透露給倚情天。
面上不動聲色，玉逍遙一改先前的嚴肅認真，說話間無奈地重重吐出口氣，語氣亦在轉眼間恢複到了平日的輕快活潑，“好吧，替我轉達對他的關心。多曬太陽，早睡早起，沒事多運動，身體這麽虛弱就別挑食只知道吃雲朵厚片了，多沒營養啊。”
“我會的。”電話那頭倚情天的回複低沈，只簡單說了這三個聽不出多余情緒的字眼便不再言語。
幾乎可說是無話可說的標準結束語，只要玉逍遙再推一把，通話到此便該告一段落。畢竟再如何他們也是由于地冥的關系才産生了短暫的聯系，除了討論調查進展外，根本無舊可敘。
但在兩三秒的沈默過後，搶在電話挂斷之前，玉逍遙還是遲疑著再次開了口，“還有一件事……可能是我多言。雖說現在為止我還拿不太準地冥身上發生了什麽，不過我想，這件事本身于你而言應該不是一件壞事。”
說到此處，玉逍遙略微停頓了一下，想要聽聽看倚情天的反應，再據此決定是否還要繼續說下去。
說到底，以他立場說這番話還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尴尬。
但再如何玉逍遙也不忍心看倚情天因為地冥的緣故繼續糾結痛苦下去。倚情天畢竟無辜，事情不從根源解決，僅僅去填補表面的豁口，就如同洪潮來臨時阻塞的河道，只會越堵越嚴重，直至最後演變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玄尊從未教過地冥該如何去愛，那個人對自身感情的表達更是極易讓人産生誤解的彎扭。按理說現在一切的猜忌和不信任完全是地冥咎由自取，可每每觸及末日十七的過往，玉逍遙便感到胸口一陣陣發緊。
“到底還是需要自己推這一把。”他在內心暗暗呼出口氣，苦笑著摻雜幾分困擾的這般想道，“十七號，這個人情你可要記得還。我這個人好說話得很，要求不高，改天請吃飯就行。”
倚情天對玉逍遙說的話沒有任何表示，只能從聽筒中隱約傳來的呼吸聲推測對方正在聽，于是，玉逍遙便一邊整理著思緒，一邊用著和緩語氣繼續將話說了下去。
“至少從你所說的夢境內容來判斷，比起自己，地冥似乎更希望你能活下去。如果你內心仍有疑問，不如直接去詢問他對你究竟抱持何種感情。地冥吃軟不吃硬，雖然過程可能比較艱難，或許還要費些時間，不過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 此帖被linnacy在2024-01-14 21:2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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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小板凳坐等更新---------------

[ 此帖被runrun在2024-04-28 01: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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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地冥有把握天法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後也不敢告訴倚情天，無怪乎他不在乎早早在兩人面前掉馬。天法這對的相處真是和諧啊，互相體貼著對方，所以奉天在玉逍遙面前努力淡化自己的不安，直到得知關於母親的描述。黑底金色紋路的精裝書，怎麼聽起來像命運規劃書啊？可裡面竟然夾著奉天的全家福？天跡的對於人的情感觀察力強，直覺又很敏銳，這也是為何他遇事能有足智多謀的表現了吧，雖然他對劍鳳還不太熟稔，但連在電話裡也能立刻察覺劍鳳的情緒轉折，進退有據搏得信任。相對之下，情夢這對屢經磨難至今還能互相糾纏，一大原因也是倚情天撞了南牆也不願回頭的執著了，不然小十七這樣罪惡感深重，但凡劍鳳給幾次冷臉小十七大概就要躲起來心碎了。然而即便如此，倚情天仍不能免於這一切只是幻術的恐懼，所幸天跡對地冥的了解還是比較多的，建議他直球對決，如果兩人的隔閡能夠因此減少，小十七可要擺酒好好答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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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85樓發表於: 2024-01-27 09: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如果現在在這裏的你是地冥，卻又不是我所愛的那個地冥……
的確，玉逍遙從未說過類似的話。硬要說的話，這充其量也不過倚情天發揮自身想象，找出的一個能夠與奇夢人提及接下來話題的正當由頭罷了。
他厭惡欺騙，也實在不擅長編造謊言。可要想撬開地冥的嘴又談何容易，這會兒也只能暫且用玉逍遙來做這個幌子。
畢竟有一件事倚情天還是清楚的——雖然玉逍遙斷然否認了與地冥之間存在什麽關系，可于地冥而言，玉逍遙無疑是個無可替代的特殊存在。這種感情也許並非愛戀，卻直到現在依舊如母胎裏雙生子間的臍帶般將兩人緊密相連。
奇夢人揣摩著倚情天的神情，心中猝然一動。
那人的身影映在豔紅色晚霞當中，冷峻面容上一雙深邃眼眸正一瞬不瞬凝望著他，那般專注的深情有如不見底的潭水，將他裹挾淹沒。
在奇夢人的印象裏，倚情天每每將視線轉向他時似乎總是這般，即便是在情熱時亦毫不例外。
胸腔裏像是困著某種急欲奔逃而出的小動物，在倚情天的注視下，奇夢人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髒狂亂跳動的聲響。然而他卻只是淡然一笑，水汽氤氲的瞳眸半眯著沈澱深沈神光，語氣不愠不火反問道，“很有趣的問題。那你如何認為呢？”
“我想他應該是找到了什麽線索，關于你。”對奇夢人根本不會正面回答，反將問題抛回給自身的態度早有預料，倚情天內心滑過絲無奈。末了倒也順著奇夢人的意思，將這假設一旦為真的想法說予他聽，“雖然我能確定，你不可能是其他的什麽人，但猜別人心思的事我並不擅長，我想聽你自己說。”
然而，奇夢人聽罷卻兀地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相當不可思議的笑容。
本就精致绮麗的容貌沐在自窗口灑落的晚霞中，好似為人偶般蒼白的面頰點染上了鮮明血色，頓時容光煥發充滿生機。
像是想要探知倚情天的想法，他微微側過腦袋，語聲輕柔，“依我看心存疑慮的是你，而不是天迹。”在一語道破天機之後，奇夢人一瞬不瞬注視著倚情天近在咫尺的眼眸繼續說道，“有話不說不是你的性格，不如把話挑明，你話中充斥著疲憊與不安，天迹究竟跟你說了什麽？”
想也知道在真正的欺詐師面前，自己那點小伎倆就如同陽光下飄飛的肥皂泡，要想拆穿簡直輕而易舉。倚情天並不意外奇夢人當下的反應，反正他的目的原本就在此，幹脆順著奇夢人的話說了下去，“與其探究天迹說了什麽，我現在更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看到眼前人垂首不以為意的輕笑，終于還是無奈地歎了一聲，“疲憊不安倒是真的，尤其是摸不透近在眼前的人心思的時候。不過既然你關心，那麽我就直說了，”阻隔在兩人之間的天光耀目，一度模糊眼前人的容顔，倚情天望著那雙潋滟湖泊般的瞳眸，像是想要徑直望進人內心那般沈默了一會兒，然後那雙唇才像是下定什麽決心微弱一動，語氣沈靜卻也極為堅定，“奇夢，如果我現在放手，你會像之前一樣頭也不回的離開嗎？”
人類的感情真是不可思議，分明得償所願，卻在短暫的滿足後越發患得患失，明知前方可能是地獄深淵也不肯駐足，繼續貪婪追尋著更多虛無缥缈的東西。
奇夢人再清楚不過造成倚情天不安的來源，只不過眼下倚情天內心惶惑的程度甚至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反倒叫他無法回答。他怔了一下，驚覺這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可笑的同時，一股沒來由的不悅同時也像被暗流推動著無聲無息湧了上來。
奇夢人自身也難以理解這陣煩躁不快的來源。
或許是分明獻出一切，竟仍填補不了他與倚情天之間那道不信任的裂痕。
又或許，他只是下意識想要回避些什麽——
一些也許會存在的，將他再度囚禁在束手無策孤獨牢籠中，那種被丟棄在原地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那雙眼中氤氲的神光依舊溫柔惑人，仿佛為倚情天的話感到困擾，疑心對方是否也同樣發起了燒，然而那只打算碰觸倚情天額頭的手，卻被人攥在了掌心。
于是，本來就跳得心不在焉的探戈舞步，便徹底停了下來。
“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想聽你的回答。”將奇夢人的舉動理解成了不經心的玩笑，倚情天皺起眉間，呼出口氣，鄭重話語間透露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奇夢，你的心思真的很難猜，讓我覺得很累。”
倚情天的手松開了，熱度抽離反倒讓奇夢人的心情更加焦躁。他清楚這樣的自己非常反常，好像在那條小巷與倚情天重逢之後，原本平靜的內心便如同被頑童拿著樹枝一陣翻攪的水塘，彌漫著渾濁的難以捉摸形體的烏煙瘴氣。
不過是被倚情天的執念影響了而已，人的心緒本來就具有一定感染力，就算再如何留意，也逃不過潛移默化的侵蝕。
奇夢人試圖以這種理由說服自己，倒也奇迹般的起了些作用，讓搖擺不定的心思沈澱平複了許多。
    仿佛點染胭脂般水紅潤澤的唇還帶著先前那種柔軟的笑意，雙眼卻像在刹那間被霜寒凝凍，將那闌珊笑意浮在了表面。奇夢人迎上倚情天的視線，再開口時上揚語調中摻著譏诮意味，“有必要在這時候說這些嗎？還是說需要我提醒你昨晚的過分行徑，導致我的身體現在還仍有不適。”
    即便在嘗試與地冥溝通前，倚情天就知道最終會變成這樣棘手的模樣，然而現在奇夢人冰冷防備的眼神卻讓他想起了剛將人帶回這裏時為他去留問題起的爭執。
    這兩日相處間眼看好不容易有所好轉，但又在轉瞬再次繞回了原點。地冥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態度惹得他心煩意亂，倚情天感到自己的耐性正在肉眼可見急遽消耗。
難以理解，為何他總能這樣，理性的將自己完全置身事外？！那顆心就像捂不熱的石頭，難道真的除了玉逍遙之外誰都不在乎？！
倚情天的心涼了半截，可就在這時……
——“至少從你所說的夢境內容來判斷，比起自己，地冥似乎更希望你能活下去。如果你內心仍有疑問，不如直接去詢問他對你究竟抱持何種感情。地冥吃軟不吃硬，雖然過程可能比較艱難，或許還要費些時間，不過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做。”
也許是想到了那個人的緣故，不久前通話時玉逍遙在電話裏說的話又自然而然地，如同沁涼泉水自腦海深處湧現出來，澆熄了即將蔓燒開來的火光。
    一手掐在腰間做了組深呼吸平複著心緒，倚情天盡量保持著心平氣和，“我知道，跟你說這些並非為惹你不快。”奇夢人發出聲冷然哂笑扭頭避開了他的視線，倚情天動作強硬地扳過他的肩膀想要注視那雙迷離眼瞳，卻被低垂眼簾上傾覆的羽睫阻擋，于是，他也就只能盯著那抹微弱顫動的淡金繼續說道，“我會對你負責，可目前情況是我對你一無所知。”
負責？他在說什麽傻話？
奇夢人聽著幾乎又要冷笑出聲。
他不想跟倚情天談論這些事情，每一次都會爭吵，每一次都會將原本可以持續下去的美好夢境撕個粉碎。
為什麽非要刨根問底？答案真的有那麽重要嗎？他難道就沒有考慮過自己不願告訴他的理由？
    “我的回答重要嗎？”奇夢人感到掐著他肩膀的手在逐漸施力，他看著倚情天越發冰冷的神情，有那麽刹那甚至要以為對方想將他的肩胛捏碎。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只是帶著種若無其事的悠然笑意繼續緩聲說道，“倚情天，大部分人只能接受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如果心有定見，無論我說什麽在你看來是都一樣。”
說到此處他像是在觀察著倚情天的反應，停頓片刻，才呼出口胸臆間淤積的氣流，“好了，現在回答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樣的答案？”
他說的輕快，口中吐露出的每個字卻都承受著心髒仿佛要生生開裂般的疼痛。
奇夢人本以為鬧成這樣，再如何倚情天也該放棄了。他太了解倚情天的性格，內心也已有了決議。
無非不過是兩種結果罷了——他會放棄追尋答案。
又或許，一切都會在此終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倚情天並未丟下他離開，在聽完那些足以刺傷他的話之後也沒有任何愠怒的迹象，只是用一種困擾的，像是聽到了認知以外話題般似懂非懂的神情專注凝視著眼前人。
隔了會兒，他才微弱地搖搖頭。好像到此時才突然發現自己可能弄疼了奇夢人，倚情天立刻匆忙放松捏著奇夢人肩膀的力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繞開問題本身，我想碰觸到的是你的心，而不是這樣虛虛實實的回答。”他的表情很認真，這樣自顧自將沈積內心的話語一股腦說與眼前人聽時，就像是將他整顆心毫無保留袒露在了人的面前，“奇夢，我願意相信你，但又好像從未了解過你，不管你面具下隱藏的是怎樣的面孔，我都能接受。”
近在咫尺的眼瞳深邃沈靜，奇夢人能自兩汪攝人心魄的绛紫深潭中看到濃烈深重的情愫。他感到呼吸一窒，簡直好似要溺斃在那樣寂寥而又溫柔的神光之中，內心有什麽東西産生了些許松動，話語就在縫隙産生的刹那間自雙唇間溜了出去，“就算我一直在騙你？”
“至少，你對我不是全無感情。”倚情天話裏有種抓到最後一根稻草的孤注一擲。
他之所以對地冥這般癡執，除去他本身便將這人看得極重，另一方面也是地冥在每一次推開倚情天的同時，都會玄妙難言的給予他另一種虛無缥缈的隱晦希望。
倚情天分不清那是地冥無意間的真情流露，還是精心計算的刻意為之。他同樣也無法保證自身在地冥心目中占據絕對地位，但至少總算是無可替代的特殊存在。他有這個自信，因為奇夢人現在的神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沈默降臨得突如其來，在逐漸黯淡偏移的天光下包覆住兩人形影。
多半是燒剛退又心緒浮動的緣故，奇夢人猛地蜷縮起上半身，一手掩唇一手攥著胸口衣物劇烈咳了一陣。
倚情天在一旁看得心驚，連帶方才那些爭執間被奇夢人牽出的氣惱煩躁亦在轉眼間抛去了九霄雲外。他想也不想伸出手臂將人摟在懷中，一面垂首觀察著奇夢人的面色，一面摩挲鋪著柔軟金發的後背幫對方順氣。
許久才總算緩上一口氣，奇夢人無意識抓著倚情天胸前的襯衣布料，好像倚情天的氣息能夠讓他安下心來，閉目靠在倚情天肩上喘息著。倚情天想問奇夢人要不要回臥室休息，然而還未等他真正問出口，懷裏原先還氣若遊絲的人卻突然開口打破了這場靜默無聲的對峙。
“甜言蜜語誰都會說，”奇夢人半睜著雙眼視線一點點上移，隔著碧波前不散的朦胧霧氣盯住了倚情天。他的聲音透著奇異的沙啞，聲帶在震顫間仿佛隱約帶出了金屬摩擦般的異響。倚情天能感受到他很難受，但奇夢人不給人任何插話阻止的機會，硬是將話頭繼續了下去，“可一旦碰觸到千瘡百孔的真實，就會在瞬間浮現出退縮的念頭。倚情天，你又是怎樣的人？”
“我會相信你。”倚情天答得不假思索，神情卻認真的好像在神明面前以自身靈魂起誓，“最後一次。”他看著奇夢人，又加重語氣沈緩重複了一遍，小心翼翼的，像是擁抱住了整個世界般，把奇夢人抱在了懷裏，“真的，最後一次。”
他的呼吸裏有種微弱的顫抖，耳邊的絮絮低語，分明是與平日無二的話音，此刻聽來卻是那樣淒涼寂寥，“也許你無法理解，這兩天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夢，實在太過美好，也太不真實。在找尋你的那幾年，我也時常有幻想過再次見到你的情形，可想象中的你總是冰冷的，像是我最後一次在木棺裏碰觸到你的溫度……”
盛夏的夜晚本就來得遲緩，天色轉暗，卻仍殘存著幾縷霞光。洋房外尚未亮起的路燈，漆黑古典的燈罩浮凸附著的部分，昨晚一味向著光亮追逐，在路燈滾燙堅硬表面撞得筋疲力盡的飛蛾屍體僵硬地跌落在上面，再不會展開的翅膀尖端在微風中不時戰栗，好似仍舊在永恒的睡夢中跌跌撞撞靠近遙不可及的溫暖。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奇夢。”倚情天扶在奇夢人後背的手無意識的攥握住了綢緞般的金發，他擁得那般緊，簡直像是要將那人孱弱身軀糅進自身骨血，“不管你是何種面目，不管你再如何將我推遠，我都不會放手了。我對你……我對你……”
想說的話在舌尖打個結，艱澀的鲠在了喉間，他的聲音漸漸低微，終于再也說不下去。
說不清究竟是軀體上傳來的壓迫感過于強烈，還是被倚情天的情緒所感染，暈眩翻湧而上將眼前畫面攪得模糊破碎。倚情天的心跳隔著緊貼的軀體清晰而有力的鼓噪著，那顆心髒中充溢著幾乎要溢出的強烈情愫讓奇夢人感到呼吸困難。
逃脫現狀的方法其實特別簡單。只要他一如往常以虛實交錯的謊言應對，安撫，一切便可恢複如初。甚至如果他想，三言兩語便可徹底打消倚情天現下所有的疑惑。
然而現在，能言善道的唇舌卻說不出一個像樣的字眼。如果從未得到，他或許還能狠下心將眼前人推開。可現在……雖然只是一場終會醒來的美夢，雖然極為短暫，但那些同倚情天相處的點滴回憶始終銘刻在腦海，是他不屑一顧而又小心翼翼珍藏的寶藏。
“現在我就在你眼前，即便這樣也無法讓你産生實感嗎？”垂在身側的手，指尖不易察覺微弱抽動了一下，壓抑著內心深處悸動的悲鳴，有如靈魂出竅般任由倚情天抱著，奇夢人喃喃道。
倚情天輕輕搖頭，聲音裏有種接近絕望的悲傷，“我無法確定，你的心究竟是否真的在這裏。”他直起身，與奇夢人拉開距離，以一種複雜難明的神情凝視了眼前人片刻，擡手溫存撫上奇夢人的面頰，拇指指腹在眼睑下方輕輕摩挲著，“哪怕什麽不說也好，奇夢，我只想清楚，你真的有哪怕一秒在意過我嗎？”
若我說有，你便真能相信嗎？
刹那間奇夢人心中閃過這樣悲觀的念頭，他並非不清楚倚情天對他的情愫有多麽深切，相反很多時候正因清楚他才會行事肆無忌憚。
倚情天可以說服自身相信奇夢人所說的一切，可那也不過如同之前一樣暫且壓抑罷了。不信任的種子已經種下，終有一天積攢的情緒會完全爆發出來，甚至會比起這次爭執更為強烈。
必須在這之前，從根本上解決這件事情。
他沈默地看了倚情天半晌，思緒在回神的下一秒躲藏進了理性堆砌的堡壘，內心暗暗做下抉擇。
“哈，看來報應終于還是來了。原來在你眼裏我就是這麽無情。”這聲笑倒是出離輕快，好似在轉眼找回了平日的從容有余，然而那雙迷離眼瞳卻閃爍著異樣流光，仿佛冷潭千尺，平靜無瀾不可捉摸，“需要我證明給你看嗎？”奇夢人這樣語聲輕柔地詢問著，嘴角滲出了一抹微弱笑意，“證明我對你的感情。”
不待倚情天答話，奇夢人掌心一翻，動作優雅正如他先前在倚情天面前表演他那些所謂魔術技法一般。但這次，那只素白手上出現的並非嬌豔玫瑰，而是把閃爍銳利寒光的匕首。
手柄位置看起來似乎為銀制，浮雕花紋質感十足，很是精致華麗，上面鑲嵌的紅藍寶石在薄明微暗的室內散發著如水華光。
這柄如藝術品般美麗的刀，倚情天簡直再熟悉不過——多年前，無神論正是用這柄匕首揮刀斷情，險險刺中他的心髒。
仿佛根本看不到倚情天猛然皺起的眉宇，奇夢人將匕首自顧自向著倚情天的方向遞了出去，但倚情天卻動也不動只顧盯著他看。也許是光線的緣故，他在看到奇夢人手中匕首時神色陰沈的有些怕人。
“你要做什麽？”
“當然是證明給你看了。”奇夢人輕快說著，拉過倚情天的手以雙手掌心包覆，近乎強迫地讓他攥住了刀柄，調轉刀身，將匕首鋒利尖端指向自己心口位置，“刺下去。”他向前幅度微弱地探出身體，將自身往刀尖送去，花瓣般潤澤的唇微弱翕動著，像是蠱惑般，用哄人入睡的溫柔語氣繼續說著殘忍的話，“將我剖開，你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
寒刃尖端鋒利，只是抵在胸前就好像刺傷了皮肉。血珠滾落在珍珠白的襯衫上暈開花瓣般一小片殷紅，逐漸擴散暈染開去，那點紅紮眼得可怕，奇夢人卻只笑著看他，有那麽瞬間倚情天險險以為他瘋了。
這場力量的角逐並未持續多久，自然是倚情天占了上風。奇夢人高燒方退，身上還沒有什麽氣力，于是他不費什麽勁便掙開了奇夢人的雙手，奪過匕首連一眼都不願多看，揚手丟進房間裏看不見的角落，隨即再也難抑胸臆間沈積的怒氣瞪了奇夢人一眼，冷哼出聲。
然而就在他打算摔門離去之時，手臂上猛然傳來的大力拉拽卻扯得他回過身，下一秒襯衣的領子被人粗暴揪起，雙唇亦在同時感受到了柔軟溫熱的貼覆。
幾乎是下意識的倚情天向上微弱擡了下手，似乎想要抱住眼前人，但他終究還是克制著沒有那麽做。奇夢人的臉近在咫尺，那表情沒有想象中的調皮促狹，竟是出離認真深情，倚情天盯著那對扇面般卷翹濃密的軟睫看了足足兩三秒，想到人孱弱不堪的軀體，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將奇夢人推開。
“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證明。”再開口時，倚情天的聲音冷冷的，顯然有些氣結，接續質問的話音當中甚至聽不太出什麽情緒起伏，“奇夢人，你到底還要耍弄我到什麽地步？”
“抱歉，讓你感到不快。”說話間，奇夢人垂下了眼簾，睫毛淡青色的陰影罩在眼睑，蔽覆住大半眼中神光，僅余一線流水般朦胧柔軟的碧色華光晶瑩。他的面頰由于方才的吻還浮著淡薄紅暈，那抹绯色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合著他現在神情看去竟有種莫名的悲戚寂寥，“只是實在想不出什麽辦法真切證明給你看，也只能用這種極端方式。希望你能明白……”
他實在說不下去，于是便恹恹閉了口，將未能說出的話語吞入腹中，有些生硬地轉過臉去避開了倚情天探尋的目光。
有那麽一時半會兒，倚情天好像隱隱約約捕捉到了奇夢人不久之前行動的含義。那人襯衣胸前暈開的一小片血迹色澤不再鮮豔，氧化暗沈如同枯萎的玫瑰花瓣。他鐵青著面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幹澀，語聲平緩而淡漠，“我不需要你做這樣的事，只希望你不再對我有所隱瞞，僅此而已。”
“遺憾的是，現在還不是告知你那些事情的時候。”奇夢人遲疑著，再度開口說話時神情嚴肅而真切，雙眼中沈澱著不得已的悲涼，“等到時機成熟，我會把一切說與你聽。”
倚情天無從分辨奇夢人話中的真假，只是單看那人神情好像當真存著想說，可又一時間無法言語的無奈心思。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短暫的權衡後，終于還是接受了奇夢人的說辭。
“你知道，我厭惡欺騙。”這冰冷一語與其說是提醒，倒不如說是給予對方最後信任的警告。
奇夢人點點頭，隨即一手按在心口略微俯下身子，以優雅紳士的姿態鄭重其事致歉道，“我為方才的事再次向你道歉。只是我確實有不能說的理由。”末了，遲疑片刻，他又以輕緩語氣補上了句，“但作為訂金，不妨讓我先將關于夢魇的事告訴你。這樣，你也好略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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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ngyumaix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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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86樓發表於: 2024-01-27 13: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可惜估计编剧早就把情天忘了，以后看不到了
大大写得好好，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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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yu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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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樓發表於: 2024-01-27 21: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知道情天还能不能出来了，不过看这编剧的功底，出来恐怕不是打酱油的，就是炮灰，唉，想看见你出现，又怕你的剧情不行，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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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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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樓發表於: 2024-02-24 22: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啊啊啊36雨終於好了，我來補個檔，這個其實是春節賀文的番外，雖然有點晚，但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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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倚情天來說，這天早上不過是個同平日別無二致，卻又美好宛如身在夢中的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過分明亮的光線透過紗質窗簾縫隙探出頭來擾人清夢，意識較之軀體先一步蘇醒過來，將醒未醒之時掌心不經意貼著懷中人光潔後背滑動摩挲，那人便像是為之驚動幾不可查地掙動兩下，隨即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不滿輕哼共似有若無的溫熱呼吸一並拂過頸邊皮膚，讓倚情天喉間滾落出一聲低低輕笑。
放任奇夢人為了躲避光線將腦袋埋進自己頸窩，有一下沒一下用手指替對方梳理著腦後淩亂長發，安撫似地在人圓潤肩頭落下一吻。然而就在這一剎那，一種微妙的違和感亦在同時湧上了心頭。
那種懷疑的感覺轉瞬即逝，倚情天甚至沒來得及抓住那沒來由思緒的尾巴，他像是想要確認什麽一般小心翼翼在懷中人身上摸索著，掌心溫軟觸感反倒更是加深了疑惑——硬要說的話，地冥似乎縮水了。
雖然這個比喻似乎並不怎麽恰當，但那個人的骨骼身量好像確實小了一圈，簡直像是……
不會吧。
一股出離的忐忑猛然襲擊了倚情天的內心，他按耐不住睜開雙眼，這才驚覺映入眼簾的發絲果真並非熟悉的柔軟奶金，而是意料之外近似夜幕的漆黑。
——於是，就在這個普通的早晨，劍鳳倚情天遭受到了不同尋常的，來自情人的驚嚇。
誰也不知道地冥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還偏偏是在前一晚縱情之後。
不，不管怎麽說這也是不可能發生的吧……
畢竟在倚情天看來，末日十七甚至並不能算作是地冥的人格之一。那是年少時期的地冥，是那個人最為單純無辜的模樣。
雖然「單純無辜」這個詞是單就外表而言。
如果只是純粹換了個人，這樣還能理解。可現在這場面跟爛俗小說中描寫的，一覺醒來發現戀人變小了的狗血情節又有什麽區別。
倚情天內心地震般震動不已，面上卻是神情淡然，毫無表情地盯著縮在自己懷裏，薄被遮掩下的軀體多半是渾身赤裸的少年。說不清究竟是大腦宕機，還是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好像冀望著眼前少年只是睡眼朦朧產生的錯覺，他緩慢而安然地闔了眼。
但很快，那雙紫水晶般深邃清冷的眼眸又「唰」地睜開來。
倚情天再次一瞬不瞬盯著末日十七瞅了片刻，這次仿佛終於是確認了懷中少年並不是清醒與睡夢邊界徘徊的幻象，緊盯眼前人的眼瞳驟然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
剎那間他感到自己的額角像是無形中撞到了什麽東西隱隱作痛，忍不住倒抽口氣。抱著不論如何先叫醒眼前人問清緣由的心態，倚情天搖晃著少年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喚道，「十七，十七……醒醒。」
   「唔……」沈溺酣美睡夢的少年從喉嚨裏擠出了一聲接近嗚咽的嗡氣，顯然清醒的並不情願。末日十七皺著眉又往倚情天懷裏縮了縮，素白雙手毫無自覺像是在找尋著什麽東西，無意識地在倚情天胸口胡亂地摸來摸去，好半天才甕聲甕氣嘴裏含糊不清咕噥著，「倚情天……太早了，我再睡會兒，再睡會兒……」
倚情天被他摸的整個人僵在原地，只覺得連呼吸都差點停止，他維持抱著末日十七的動作動也不敢動，停了半晌總算是想起攥住對方軟趴趴順著他胸肌滑下來的手，小心翼翼從少年身下抽回自己的手臂，隨後迅速坐起身，也顧不上發麻的手指不聽使喚飛快往自己身上套起了衣服。
在系襯衣扣子的時候，倚情天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旁渾然不覺好像再次睡過去的少年，他理了一把面前垂落的發絲，腦中思緒仿佛打翻的顏料，五彩斑斕混亂的攪成了一團。
奇夢人昨晚被折騰的夠嗆，要按以往倚情天再如何也不會想要叫他起身，哪怕手臂被人枕的發麻酸痛，也會動也不動的等他自己清醒。
可此時情況畢竟特殊。倚情天雖說癡情，眼前守著的又是自己的心上人，卻也絕不會禽獸到對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孩子下手。眼下狀況未免過於驚悚，說什麽也得問清楚地冥究竟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於是，經過再三考慮，倚情天還是回到了少年身邊，繼續嘗試著叫人起床。
好在，這番努力沒有白費，經過一番掙紮，末日十七終於還是從賴床的狀態裏清醒了過來。
然而令倚情天沒想到的是，後面等待他的是更加難以應對的驚嚇。
像是半點沒有發覺自身變化似的，末日十七揉揉眼睛，掩唇打了個呵欠，如同一只剛睡醒懶洋洋的貓兒，臉頰貼在倚情天身側蹭了蹭。
少年的眉眼清秀可愛，尚未長開的圓潤臉蛋兒透著稚氣與青澀，依稀能看到長大後下巴尖俏的雛形。此時他正躲在被子裏，仰頭露出半個腦袋，甩開遮擋視線的淩亂發絲，好奇地打量著垂首以復雜目光凝視他的倚情天，眼睛裏亮閃閃仿佛綴著夜晚的星光。
如同人在百無聊賴間突然找到樂子，昨晚奇夢人意識昏沈時，以情潮褪去的不適為起始，惡作劇的念頭就像是沈寂許久的火山等到噴發時機，帶著壓倒一切的聲勢叫囂著占據了整個內心。
真要說的話，也許是一種惡趣味也說不定，倚情天的癡情執迷讓地冥早就想整這麽一出，當然，那個人現在的反應也果然沒讓他失望，真是有趣極了。
揣著想看倚情天更加驚惶的惡劣想法，末日十七故意帶著天真無邪的表情扯了扯倚情天的衣角，「大哥哥，」他張口喚道，同時被子下的軀體微弱動了動，似乎想讓自己更為貼近眼前的人。然而緊接著便僵在原地眉頭擰做了一團，委屈地向眼前人訴起苦來，「好痛，大哥哥，十七身上好痛。」
由於共用軀體的緣故，上個人格掌控軀殼時遺留下的種種疼痛與不適也自然而然承襲給了下一個蘇醒過來的人格，但也不至於那麽誇張，這點疼痛對末日十七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卻剛好可以用來捉弄倚情天。
不僅僅是陌生的稱呼，連帶末日十七口中說的話一並讓倚情天兩眼一黑，他不知該如何回應，石化似地杵在了原地，有那麽一時片刻，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朦朧意識裏似乎有那麽一點兒末日十七喚他倚情天的印象，可實在太過模糊，像是隔了幾個世紀穿過時間隧道拋出的回音那般遙遠，以至於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確定之前那聲再正常不過的呼喚，是否來源於自身受到強烈沖擊之後的臆想。
過於凝重的表情讓本就白皙的面色更為蒼白，沈默的模樣在旁人看來冷酷得有些嚇人。
「是情哥哥。」持續宕機的大腦沒能及時反應，下意識說出口的話竟是首先糾正人的稱呼，說完這句之後像是疑問著自己方才說了什麽，倚情天微妙頓了頓，艱難驅動仿佛黏連到一處的上下顎活動著擠出音節，好半會兒，才勉強收拾精神問了句，「你怎會變成這樣？」
倚情天困惑吃癟的模樣實在過於有趣，末日十七簡直要忍不住笑出聲，但他仍然像是被倚情天的話刺傷般，有些為難的怯生生瞅著眼前人，蝶翼撲扇的長睫低垂下去黯然遮蔽了眼中神光。
他像是感到羞恥地用被子將軀體包裹嚴實爬坐起身，在床角縮成了小小的一團，聲音低低的活像被人拋棄的小動物，「你，你是不是不喜歡十七……」
   「不，不是。」倚情天聽到腦海深處傳來了「嗡」的一聲轟鳴，好像有什麽東西塌陷崩壞了下來，他心下亂做一團慌忙向眼前人解釋。
混亂中恍恍惚惚想起人方才喊疼，下意識打算掀起對方身上裹著的薄被查看，卻又猛地憶起少年藏在被子下面的身體什麽也沒穿，一時間尷尬到雙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總之我先去給你找件衣服，你平時穿的樣式可以嗎？」
從倚情天口中得到對方並非討厭自身的答復，末日十七似乎松了口氣，緊張神情略微和緩下來。他垂首思忖了片刻，隨即打量著倚情天小聲嘟囔道，「那些定製款都是貼身裁剪的，十七穿著不合身。大哥哥的衣服估計也……」
語聲突兀截斷在中途，他頗感苦悶的皺眉，沒多會兒好像想到了什麽，視線輾轉又回到倚情天身上，征求同意似地微微歪過腦袋，「可以給我一件你的襯衣嗎？反正也只是暫時蔽體，等下奇夢人醒了我會跟他換。」
說來也是，奇夢也不知何時會醒，在這期間總不能就讓十七這麽窩在被子裏呆坐著。
此時說這話的人倘若是奇夢人，又或是地冥的其他人格，倚情天也許還會考慮一下眼前人是不是又在悄悄打著什麽小盤算。
然而面對著少年時期的末日十七，他卻是半點防備也無，雖然本質上還是同一個人，但眼前少年著實天真無辜，眼神清澈，單純無害的像只小白兔，一舉一動都在刺激著旁人的保護欲。
倚情天甚至根本不曾有半分猶疑，便依末日十七所言徑自下床從行李中翻出了一件自己的襯衣遞給末日十七讓他換上，這才總算把孩子從被窩裏解救出來。
這個時期的末日十七身形還沒完全長開，倚情天的襯衣套在他身上活像件短睡袍，下擺剛好蓋住臀部，在修長雙腿間落下一片引人遐想的陰影。
似乎是露出度太高的緣故，末日十七紅著臉羞赧的用雙手扯著下擺往下拽了拽，可即便是攥得邊緣發皺，也依舊是理所當然的無濟於事。
被大片牛奶般潤澤白皙的肌膚晃得沒眼看，倚情天動作僵硬，不怎麽自然地扭頭望向了別處，「先回被子裏，我去給你買衣服。」
「不要。」哪知末日十七見倚情天要走頓時著起急來，看似無心之舉，每個動作卻都充滿精準算計。指尖不經意碰觸到倚情天手背先是燙著般往後一縮，隨即才怯怯的貼覆上去，不安地攥住了倚情天的手。濕漉漉的眼眸浮著點點流光，似懇求，又似怯生生將心跡吐露給人聽，「你可以，陪陪我嗎？」
以往不論哪個地冥都從未對他表現過依賴眷戀，更遑論這麽直白的吐露心聲。也正因如此，當下末日十七的舉動對倚情天而言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驚嚇要更多一些。
始終神神秘秘彎彎繞繞不肯直接表達自身感情喜好的人，突然毫無預兆打出了一記精準無比的直球，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招架得住。
內心強烈的震蕩反而讓混亂思緒逐漸趨於冷定，倚情天看著他沒再說話，也沒將被末日十七戰戰兢兢握著的手抽回，神情淡淡的仿佛根本不為所動。
對倚情天來說，這樣果然還是過於刺激了嗎？
暗暗觀察著倚情天的反應在內心思忖著，擔心再繼續下去恐怕會起到反效果，末日十七見好就收，像是留戀著倚情天身上的熱度卻又生怕對方會對他產生反感似地，神情失落緩緩松開了手，「對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以為……」
淡色唇瓣無聲翕動了兩下，原本末日十七想依倚情天所言喚他「情哥哥」，但終究還是羞於啟齒，這三個字卡在嗓眼怎麽也說不出口。於是也只好作罷，繼續用摻著幾分悲傷情緒的話音低低囁嚅道，「我以為大哥哥喜歡奇夢人，應該也會同樣喜歡十七，但果然還是不一樣。是十七做錯什麽，惹你生氣了嗎？」
回應他的是一片寂然的沈默。
以倚情天的性子，話說到這份上不該不為所動，不過要說一點反應也無，好像也並不恰當。至少他能感受到倚情天落在他身上目光中的那些復雜難言，專註中摻雜傷感的莫名情緒，深邃眼瞳像是透過軀殼，窺到了隱藏在靈魂中的某種存在。
末日十七心下納罕，方想偷偷掀開眼簾看看倚情天到底在做什麽，下一秒身子便是一輕，回過神來竟是被打橫抱起坐在了倚情天腿上。
璀璨天光有如輕紗罩在少年身上，連帶墨色瀑布般的長發都沾染上了溫煦熱度。
似紫羅蘭迷離的眼瞳情深而專註，一瞬不瞬凝望著懷中少年，末日十七迎上倚情天的視線，只覺心臟在胸臆間狂亂跳動著，連帶身子也不由自主熱了起來。
「你怎麽了？」就算努力想要繼續裝做一朵單純無辜小白花，但軀體卻顯然較之思緒要誠實的多，末日十七困惑地眨了眨眼，掌心貼覆上眼前人俊美無儔的面頰，拇指輕輕摩挲著倚情天眼瞼下方單薄的肌膚，如同是被對方眼中的熱度惶惑，訥訥問了句，「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倚情天仍是先前那般閉口不言，他將面上那只手溫存攥住，像是眼前人身上存在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的吸引力，目光在少年清秀眉眼間不住流連，片刻後才略微偏過頭去在少年掌心落下一個輕吻，「我在想這樣也不錯。」
倘若不是早已熟識眼前人，末日十七眼下這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倚情天很可能便相信了，而那個人現在之所以會以小十七的形象出現，多半又是地冥心血來潮捉弄他的小把戲。
雖說如果當真改變了過往種種，也許最後不過只剩自己與孤獨為伴，但見末日十七如此倚情天又忍不住去想，倘若眼前一切便是真實又該有多好。
從一開始末日十七就並非九天玄尊做出的人造人，身上沒有可怖的累累傷痕，也沒有洗不掉的濃重血腥。更不是誰的替代品，不必承受那些難以忍受的痛楚磋磨，日夜如在地獄煎熬。
又或者自己比玉逍遙先一步發現他的存在，將他帶出雲海仙門，遠離紛爭平淡度日，安穩的度過一生。
可這些假想終歸也不過是一種奢望。
倚情天在內心暗自發笑，或許跟奇夢人相處久了，就連他自身也在夢中輾轉流連迷失了方向。
「雖說背德，但如果當真從那時起你就這樣徹底屬於我，後面發生的一切也就不復存在。我會帶你離開雲海仙門，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帶你離開。」隨真摯話音不由自主收攏的手臂緊緊環抱住少年纖瘦軀體，紫瞳氤氳倒映出眼前人身影，仿佛只要稍一移開視線少年就會如晨霧在陽光下消散。
略一停頓，倚情天又繼續說道，低緩話音蕩溢在橫在兩人當中狹小曖昧的空間，語氣卻十分堅定，「你是我的，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咫尺對視的瞳眸中化不開的情愫繾綣好似融作實質，梗塞在胸臆間令人無法呼吸，那些真切言語中有什麽東西狠狠刺入心臟，痛的揪心。
末日十七微弱地晃晃腦袋，一時之間忘記了戲謔調侃，語聲低微宛如夢囈，「那樣只會重蹈覆轍，」他想起倚情天心口那道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傷疤，仿佛被疼痛撕扯著身體，口中呼出的氣息幾不可聞的顫抖著，「也許，這次我真的會殺了你。」
然而，倚情天卻只是無聲笑了笑，臉上的神情苦澀與疼惜參半，「我知道你做得到，所以不抱什麽奢望。反正現在就結果而言你也是我的，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說完這句，他低下頭雙唇輕輕碰觸了一下少年光潔額間，像是將壓在內心的重量隨話語盡數掏空釋放那般重重呼出口氣，接續的話音又恢復成了玩笑時的輕快，「真為難啊，我要是說喜歡你恐怕要牢底坐穿，要說不喜歡你，又準會被你抓住不放，說我一碗水沒端平，對你的人格區別對待。你說我該怎麽辦？」
他像是征求意見似地輕輕晃動了兩下懷中人的身體，與其說是指摘，倒不如說是有心哄著少年開心，「那麽作為精神補償，我也想聽你說。十七，你喜歡我嗎？」
末日十七看著他，雙唇微弱翕動了一下，話還未說出口，只是在舌尖堪堪打了個轉，繾綣紅霞便已浮上臉頰，他恥到蜷縮起身子，幹脆把臉頰埋進了倚情天的肩窩。
指尖陷入人背後綿密發絲安慰般輕撫著少年的後背，倚情天托著末日十七精瘦腰身協助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又安靜抱了人片刻，忽而有些無奈地嘆口氣。
「行吧。別裝了，差點被你騙過去。」唐突話語如同一陣不合時宜的風，將方才還盤桓在空氣裏的曖昧氛圍眨眼間吹的煙消雲散。像是要引起懷中人註意那般，倚情天一邊說一邊輕輕拍了拍末日十七的後背，「雖然不想承認，不過現在的你沒有一口一個玉逍遙追著他到處跑，反倒跟我在這裏拉扯，實在很違和。」
他感到搭在肩上的手不著痕跡悄悄絞緊了襯衣布料，那頭潑墨般漆黑的長發也仿佛染上了陽光的色澤，在眼角余光中變成了潤澤柔亮的奶金，與此同時發生改變的，還有懷中人的身量。
失了最初以末日十七的樣貌捉弄倚情天的興致，奇夢人一手扶著倚情天的肩，一手優雅籠著肩頭滑落的發絲坐直了身體。
「我還以為再如何說也要再過段時間才能發現。不愧是劍鳳，這麽快就識破了。真沒勁。」奇夢人有些刻意的嘆了聲，霧蒙蒙的碧色湖泊中綴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在回答不久前末日十七難以啟齒的那個問題似地，他傾過身去輕咬兩下倚情天的下唇，同眼前人交換了一個極盡溫存纏綿的吻，「這樣滿意了？」
「真不老實，」距離拉開後又猶有不舍的碰觸了兩下咫尺花瓣般柔軟紅潤的唇，嘴上說著近似抱怨的話，倚情天凝視眼前人的雙眸中卻沈澱著完全不假掩飾的縱容疼惜，「還是十七比較可愛。」
「嘖嘖嘖，這會兒又不是之前有些人信誓旦旦的『只要是你，我都喜歡』了。」奇夢人的語氣似乎頗為感慨，話中滿是促狹意味，「可嘆啊，變心的速度實在比翻書還快。」
倚情天倒絲毫不以為意，他挑挑眉，語氣不慍不火，「可是十七說喜歡我啊，比起單方面追著別人跑，經常被耍的團團轉，還是兩情相悅更美好。不然你叫我一聲情哥哥，我就相信你對我也是真的。」
奇夢人聞言滿不在乎哂笑道，「這算盤打的雲鯨上都能聽的一清二楚。恐怕不是想證明你我兩情相悅，只是單純想聽那聲『情哥哥』吧。」
「被你發現了。」有些遺憾的這樣說著，倚情天話音當中全然沒有局促意味，「那你是叫還是不叫？」
如此近距離凝望著眼前人俊美面容，精致眉眼間幾乎滿溢而出的專情愛戀讓奇夢人的心跳陡然錯落了一個節拍。
愛這種感情於地冥而言實在過於縹緲玄妙，以往也不過是同其他事物一樣將理論習得透徹，但真實含義卻始終無法洞悉。他在作為命運規劃主時也見過許許多多諸如此類的情感，然而當真正作用與自身時，那難以捉摸形體的朦朧感無疑加深了感知上的困惑。
可即便時至今日，末日十七也依舊無法斷定自己是否真的曾有某個瞬間對倚情天動情，那個人的痕跡卻早已在不經意間紮根在了內心深處，葉片藤蔓溫柔的裹纏著心臟，與靈魂共生。
輕柔撫弄過微涼黑發，捉過一縷發絲繞在指尖把玩，本想再讓倚情天焦急一會兒暫時保持緘默，卻終究還是無法招架凝視自身的雙眼中沈積的難以言說的深切情愫。奇夢人瞟了倚情天一眼，迎上那雙隱隱夾帶期待意味的紫瞳，透著微弱笑意的語聲輕緩，「問這種不切實際的問題，倒不如去睡個回籠覺來得實際，說不定願望會在夢中實現。」
     「真是無情啊。」倚情天似是頗為懊喪地嘆了聲，神情中卻並沒有多少失落，那些本就是玩笑話，他從來就沒期望過眼前人能好好回應。
但，只是如此卻也已經足夠，那個答案已經藏在了笑意輕淺凝視他的碧色湖泊之中，那顆心隔著朦朧霧氣向他傾吐的溫存絮語，比起任何情話都要來得動人。
這天的確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平淡的，美好的，絕非虛無縹緲的夢境，而是會一直延續下去的真切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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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89樓發表於: 2024-02-24 22: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稍早些時候，玉逍遙打算孤身去見劫紅顏。君奉天則被他以肚子餓，突然很想吃離這幾公裏遠，一家遠近聞名的餐飲鋪子所賣的叉燒包支了開去。
「地冥的事交我。你是有什麽話要在寒暄之後跟雲魁講嗎？那不然到時杵在一邊當背景板很尷尬的，還不如幫幫忙替我跑這一趟。」
眼見君奉天不為所動，玉逍遙幹脆抱住人的手臂，討糖似地左右晃動著，尾音柔軟拖得綿長，「哎呀，奉天，好不好嘛？你忍心看我忙了大半天，還吃不到心心念念的叉燒包嗎？餓肚子很可憐的，沒有好好攝取營養，傷口愈合的速度都會慢下來，天氣還那麽熱，又痛又癢很不舒服的。」
根本用不著怎麽思索，一看便知是轉移註意力的手段。
君奉天一開始不願，然而且不論餓一時半會兒的肚子究竟是否真會耽誤對方手臂傷口結痂恢復，玉逍遙說的畢竟有幾分道理。年少時尚且還能插科打諢，可現在他見了雲魁確實沒什麽話可說，一不小心扯到玄尊身上，兩邊還都是尷尬。
君奉天沒有出聲反對，只是皺眉看他連珠炮似地絮叨個沒完沒了。
後來被玉逍遙纏得實在無法，這才總算同意暫時兵分兩路——玉逍遙去雲魁那裏設法探問，而他則趁這段期間去給玉逍遙買叉燒包，待碰頭後再討論進展。
雖說這麽做多少有點突兀，可這幾日來君奉天的神經實在繃得過於緊，話也越發少了起來。就連玉逍遙時常刻意以話頭引他發笑，都幾乎毫無成效。
這般狀況下，玉逍遙幾乎能夠清楚感知到，積壓在君奉天內心深處的焦躁與擔憂，正如堆疊的石塔隨著時日不斷累積，搖搖欲墜。
關於地冥身上發生的事情，雲魁倘若不是直接協助，也定是知曉部分真相。比起直接讓君奉天從雲魁口中影影綽綽捕捉到幾分吉兇莫辨的影，由玉逍遙事後轉述，可操作性就增加了許多。
玉逍遙能體會君奉天事事護他，為他著想的心緒，但他又何嘗不是與對方存著同樣心思。
在確定這件事中的隱情於君奉天而言並無大礙前，玉逍遙實在不想平白再增加君奉天的負擔。
話是這麽說，劫紅顏的輩分畢竟與九天玄尊相當，若是執意隱瞞，要想從她口中探問出些什麽無異難於登天。
可再如何，祖奶奶也是實實在在關切愛護著他們這群後輩，出於這層考量，玉逍遙決定從實道來。徑自把從倚情天找到奇夢人開始，到現今奇夢人身上存在著的詭異狀況一並對雲魁和盤托出，詢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聽完玉逍遙說明來意，雲魁起先是不易覺察的微微一楞，隨即發出了聲既像悲嘆又像驚愕的輕呼。
她垂下眼簾，驚艷絕倫的面容像是籠著陰雲神色逐漸黯淡下來。沈默半晌，這才用著恍若嘆息的語調低低囁嚅道，「啊，是那個可憐的孩子……」
她看著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然而卻像是在透過水面註視著其他空間的某種存在，扇面般濃密的長睫撲落下來遮覆了瞳中神光。
她仍是朵矜貴優雅的富貴花，只是面色發白，看來有種異樣的恍惚感。
雲魁並未拒絕談論這個話題，這對玉逍遙而言明顯是個好兆頭。
他在旁打量著劫紅顏的表情，想了一想，暫且收斂起一貫玩樂輕快的態度，遲疑著又語氣慎重地繼續追問道，「我能再跟您確認，您那時突然前往永夜劇場的原因嗎？」
這句問話將劫紅顏自泥淖般困束她的思緒中喚醒過來。她轉開視線睨了玉逍遙一眼，分不清究竟是誤會了對方話中含義，還是純粹打算試探玉逍遙此番真正的來意。劫紅顏半瞇起雙眼，悠緩語聲中有種不怒自威的莊重態勢，「天跡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你在懷疑是祖奶奶我對他下手？」
不躲不避迎上劫紅顏視線，玉逍遙神色如常，全然沒有分毫慌亂，卻也不像平日插科打諢試圖蒙混過去，一本正經好似換了個人。
「雲魁誤會了。對你，我不敢有半點懷疑。只是地冥心思難以揣度，哪怕是毫無緣由閉門不出也是常有之事。」
祖奶奶雖然隱蔽多時，可玉逍遙再如何說也是九天玄尊的得意門生，年少時又時常闖禍沒少遭到訓斥，察言觀色簡直習以為常。兼之他聰慧機敏，沒過多久便對眼前人的性子摸了個七七八八。
他也明白劫紅顏此時恐怕並不是真正慍怒，只是自己關切愛護的晚輩竟好似對她有所懷疑，感到些許寒心罷了。
也正因如此，玉逍遙才一開口便先是定神，將話說個明白，余下的才慢慢將自己拿不定的疑惑之處一點一點向她解釋起來。
「在此之前，你幾乎從未前往永夜劇場。恕我直言，雖然不排除巧合的可能，但要按照當時你的自述，因為擔心久未露面的地冥才去了永夜劇場，又碰巧在那裏發現地冥出事，實在有些牽強。」
說到這裏，玉逍遙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觀察著劫紅顏的神情，但見她淡淡執起茶杯呷了口杯中茶湯，隔了片刻，才語聲沈緩的繼續說道，「況且，永夜劇場應該不是事發的最初地點吧……來這之前我思索了一路，雖然還沒來得及確認，不過我想由死轉生總會需要一個不小的陣局。而永夜劇場內並不存在這樣的布置。更何況先前我也問過奉天。奉天說，玄尊過往的住處，包括密室裏也同樣沒有。所以我想，這兩地很可能都不是事發的第一現場。」
他沒將話頭繼續，也沒再詢問些什麽，只是以一種懵懵懂懂的神情遞給劫紅顏一個十足困惑的眼神，等待她為上述疑惑做解。
劫紅顏並未看向玉逍遙的方向，只顧開解內心混亂如同糾纏不清線團般的想法，纖長羽睫好似鴉青的扇面兀自撲落遮蔽了瞳中神光，她近乎無意識的咬著下唇沈吟半晌，一時間思緒萬千。
她憶起答應地冥的事情，有些猶豫不決。
即便是情急下迫不得已的應允，然而約定就是約定，此時違反也與欺騙背叛無異。
然而想到地冥好似被絲線墜在死亡邊緣的孱弱軀體，又掛念著玉逍遙與君奉天為他擔憂的焦急心情，放任這群不省心的孩子繼續下去到底還是讓她難以放心。
終於，仿佛有什麽長久被她抓握的，深藏在內心的執拗與部分氣力一並被抽了去，劫紅顏檀口微啟低低嘆口氣，「唉，我早知道無法瞞過太久，你遲早會註意到這件事。現在看來果然沒辦法那麽順利蒙混過去。」
套話這種事玉逍遙最為擅長，他向來能屈能伸，尤其是在長輩面前嘴就更像是抹了蜜。眼看劫紅顏的口風有所松動，他表面上鎮定如斯似乎不甚在意，卻在接下來語聲真切的請托中悄悄轉換了稱呼，「所以還要拜托祖奶奶告訴我詳情。」
劫紅顏思忖間又飲了一口熱茶，蔥白纖細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瓷製茶杯被茶水捂得烘暖的表面，她在浮動的花白水霧中略微側過臉去，顯然仍心有顧慮，沈默片刻才如同自言自語般輕聲呢喃道，「告訴你也無妨，只是我答應過他不能說。可地冥的情況我又實在擔憂……」
果然這才是癥結所在！
「就知道祖奶奶最好心了，幫幫忙嘛。我們這麽做都是為了他，我想地冥就算知道也不會惱怒。」雖然說話間玉逍遙已經能夠想象地冥知道這件事後怒火中燒殺上門來的樣子了，然而機不可失，這臨門一腳他怎麽說也是要助上一陣。
「祖奶奶不妨把知曉的事情盡可能多的告訴我，這樣也方便我們在了解情況之後更好的照顧他。」
不管怎麽說，這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究還是起了幾分作用。劫紅顏沈吟著又兀自思量片刻，不斷在地冥的請托以及那個人的身體狀況間相互權衡，天平最終還是向著擔憂地冥的心情傾斜了過去。
「也罷。」她沈沈嘆了聲，到底還是妥協下來，「他漂泊在外，總歸是需要人照看，多一個人關註他也好。不過具體狀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已盡力。他的病癥根本沒有什麽所謂醫治之法，能搶回一命實屬萬幸，不如說，現在可能已經是他能夠維持的最好狀態。」
玉逍遙甫才松口氣，卻又因為雲魁最後那句話狠狠把心揪了起來。他揣摩著眼前人的神情，猜測話頭未盡，便也就硬生生將鯁在喉間的言語重新吞落腹中，耐心等待劫紅顏繼續說下去。
哪知雲魁接下來的話，竟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你猜得沒錯，我那日前往的並非永夜劇場，而是黃泉三千丈。為的是赴約趕去與地冥見面。」
黃泉三千丈……怎會？
玄尊心性大變後行事愈趨極端，交托地冥完成的任務亦與正道相悖。年少時玉逍遙尚不知曉地冥身份，只當他一心為惡，欲除之而後快。然而後來幾次交鋒都沒占到便宜，反倒各自重傷，不得已兩人只能暫時擱下恩怨，分別隱遁療傷的同時繼續精進。據說那段時日，地冥所在的地方便是黃泉三千丈。
難道從那時起，地冥便已借機在暗中謀劃，排布好了如今的一切？
「是地冥主動約你？」玉逍遙沈吟著，挑出重點簡明扼要發問。
劫紅顏輕輕點頭道，「沒錯，不過是在事發大概一周之前便已約好時間。那時他只剩一口氣。情況緊急，我也只能以救他為優先。於是便親手為他動了手術，將他與雲滄海淚鮫融合在了一起……他現在，或許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類了吧……」
感受到劫紅顏語氣中充溢的淒清與無奈，玉逍遙幾乎能夠體會到她當時不得不以這種方式救回地冥性命時，內心糾結痛苦的拉扯。
不過這樣一來，存在其中的某個疑點便又更為突出的顯露了出來，玉逍遙皺眉思索片刻卻仍是理不清頭緒，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倒抽口氣，微微側過腦袋繼續追問道，「可……這之後，為什麽地冥的遺體又會出現在永夜劇場？難道手術失敗了？或者是，當時出現了排異反應導致他陷入了假死狀態？」
「沒有，手術很成功。我知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可能會覺得荒謬。但我所言句句屬實。」說到此處，雲魁微妙停頓了一瞬，「當時現場存在著兩個地冥。」
像是想要探知玉逍遙對此的想法，劫紅顏驀地擡首對上了眼前人的視線，但見玉逍遙只是定定望著她，眼中沒有分毫懷疑，那神色淡然如舊，倒像是早已預想到了可能會有這種結果出現。
雲魁雖然疑惑，卻還是將話頭繼續了下去，「但至於另外那個地冥，我也不清楚究竟怎麽一回事。那日我趕去赴約時，那個人……或者說是屍體，便已經存在在那裏了。活著的那個，剩余的氣力也夠只支撐到他匆忙交代完後續。」她微弱地搖搖頭，嘆口氣，口中話語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慈祥長者對於家中不省心晚輩的擔憂愛憐，「這孩子……脾氣真是又臭又硬……至於後面的事情，便是他的請托。」
玉逍遙能從劫紅顏神情中窺到悲傷的痕跡，但是奇異的是仍有抹一閃而過的古怪混在當中。仿佛皚皚雪中突兀露出的漆黑石塊，讓人不得不去在意。
話說到這個份上，雲魁不像，也沒必要與自己說謊……那麽，會是隱瞞了一部分實情嗎？
不過即便如此，這想必也已經是雲魁能夠告知自身的極限了。

掛斷電話的忙音仿佛揭開的壺蓋，把悶在內中的負面情緒一溜煙釋放出來。原本被壓抑的不安如同沸水中向上升騰的氣泡，接連自底端生出，晃動著在表面聚集炸裂開來，將本就搖搖欲墜的安定攪擾得更為混亂。
不論如何，倚情天不同意與自己見面，商討關於地冥的事情，還是讓玉逍遙打從心底松了口氣。
那時想著那人或許避著地冥，有些話不好在電話裏講得太過明白。可倘若真正見面，屆時自己又該跟他說些什麽？
真相仿佛隱藏在迷霧森林深處氣派的宅邸，神秘詭譎，勾動十足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但越是接近便越是預兆不祥。
直到真正接近古老陳舊的木質門扉，掌心貼覆厚重門板的剎那，黏膩黑暗纏上手足，最後就連血管中流淌的也變成了刺骨的冰水，回過頭來才發現，身後早已再無退路。
玉逍遙感到心臟好像被一種名為苦悶的毒霧裹挾滲透，即便維持著面上的鎮定，軀體深層的某處卻由於從脖頸滑下脊背的某種帶著微微寒意的東西，陷入了不適的窘境。
原本他調查這件事的初衷不過是憂心地冥不合常理的突然虛弱，以及常人無法理解的渴水之癥。
死而復生終究逆天，付出的代價當然非同一般。這一點，他已從雲魁口中得到確認。
然而那個人究竟為什麽非要做這種事不可？
玉逍遙怎麽也想不通。
從前地冥與自由之間橫著一個玄尊的亡靈，就算那父愛是虛幻的，是美麗泡沫般存在於夢中的慰藉，他也仍是執拗的緊握不放。現在那道故人的影淡去了不少，新生糾葛的情感卻又做成鎖鏈將他困束在了囚籠之中。
然而即便如此，撇開雲魁口中當時現場曾出現過一生一死兩個地冥的詭異狀況暫且不談。如果地冥真打定主意要遠離過往是非，能夠使用的方式也數不勝數，以死亡做幌未免有些過於極端，更何況還要付出巨大代價。
他精於算計，這種虧本買賣，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向來是下下策，又怎可能輕易拿來使用？
那麽，難道真會與倚情天所做的那場夢相關？
在倚情天的描述裏，他在最近那場夢中所見到的無神論明顯對他做了什麽，導致自身狀態接近瀕死。再者夢中無神論曾提到「手術」二字，倘若無神論身上沾染的血腥來自於他自身，或許會有這樣一種可能——倚情天遭遇了什麽變故導致一度氣絕，而地冥則靠著術法撐持和特殊體質，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換給了倚情天。
所謂儀式，不過是他用以保命的一種手段。
雖說這種猜測荒謬不經，即便是人造人，失去心臟也不可能會存活，但結合倚情天的話以及棺中地冥法袍裏滾落的玫瑰，卻仍是讓玉逍遙不由內心暗做聯想。
假設倚情天看到的那個癔癥般荒謬頹敗的世界是真實存在，再結合從雲魁那裏得到的情報來分析。雖說這般推測有些難以置信，難道倚情天才是迫使地冥必須暫時死遁的主因？
然而，就在玉逍遙一心專註思索，串聯已知線索的空檔，始終在他身邊不為所動的君奉天，卻突然沈默著一把將懷中人推開，徑自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那力道並不大，但猶是將玉逍遙自思忖間驚醒了過來。被車門阻擋關在門外的夏日悶熱氣流一股腦湧進了涼爽車廂，耀武揚威眨眼間把冷空氣驅散了大半。
說不上究竟是愕然還是被拋下的委屈，玉逍遙盯著在他面前，幾乎是貼著鼻尖冷冷關上的車門無辜地眨眨眼。
隔了兩三秒，看到君奉天頭也不回漸行漸遠，根本沒有回頭尋他的打算，這才手忙腳亂探身到前座把車鑰匙薅在掌心，下車一面倒退著給車上鎖一面追了出去，「奉天，奉天你去哪裏？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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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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