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耽美文學 04.08 雙心正文＋番外‧凡心(楔子)~(五)完，9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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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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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0樓發表於: 2013-12-22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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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雙心(二十八．冬至篇)下，80F

(二十八)下

有趣地看著表情變化迅速的紀凡庸，書予琭心裡笑過兩輪，但為了給已經很可憐的紀叔叔保留面子，他不能笑得太明目張膽，就見小傢伙躲在一角，身子微縮，肩膀抖呀抖的，忍笑忍得很勉強。

書予琭的樣子當然逃不過德烻雙眼，正想著要如何對下屬施以薄懲，念頭一轉，立即有了決定。

「予琭姪兒，烻叔叔有點累了，但咱們這盤棋才剛始玩，我讓紀凡庸代我繼續，你看如何？」
說著，還用手掩住口打了呵欠，讓書予琭相信自己的話，書予琭黑亮眼珠轉了一圈，聽懂德烻話中之意，笑瞇瞇地點頭，乖巧接話：「姪兒都好，就請紀叔叔來跟姪兒下吧！」

「紀凡庸，你上來。」
下達指令後，擁著書翰瑛退至內側讓出空位，紀凡庸領命，將托盤放在桌案，脫鞋跪坐榻上。

「紀叔叔，請多指教。」
禮貌地說道，紀凡庸嘴角揚起正要回禮，帶著輕笑的沉嗓復又響起。
「紀凡庸，這盤棋你要是輸了，今晚的進補就沒你的份。」

啥？他聽到什麼？

被驚到的紀凡庸，迅速轉過頭看向笑得牲畜無害的某王爺，心裡嘰哩呱啦！

不會吧？居然用他對美食的熱愛來當賭注，讓他面臨只能看不能吃的窘境，王爺，您這麼做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雖然小的剛才不慎打擾瑛公子休息，但您不能這麼對待小的啊──

「開始吧！」
也不管屬下已經擺出一張苦瓜臉給自己看，出聲示意兩人比賽開始。

隨著聲落，兩人執子開始攻防戰。

倚著德烻觀看兩人對弈，書翰瑛好笑地瞥了德烻一眼，查覺情人朝自己拋來的目光，德烻張開手臂將人鎖進懷中，輕輕摟著。

這樣紀凡庸很可憐。

右手食指在那人掌心劃著，德烻低笑著，親吻了下伊人額頭，湊至其耳畔與之低語。

「你心疼？」

搖晃小腦袋，對情人的壞心眼感到好笑。

你明知道紀凡庸想今晚的雞湯想很久了。

手指慢慢移動，清澄墨眸定定望著男人臉龐。

「哈！」
逸出笑，捏捏人兒鼻尖，「就是因為這樣，玩起來才有意思啊！」

你呀，真像個孩子…

淡粉唇瓣漾出笑花，柔軟了那人的心。

薄唇上揚弧度轉深，掌心一收，握住停在中央的指，細細撫過每根手指頭，力量輕柔的彷彿在替其按摩，表情和指間動作同樣，柔的似要化出水。

依著男人，在溫暖氣息包圍下，睡意再度湧現，眼皮愈來愈重。

見黑髮男子兩眼眼皮控制不住地闔上，全身力量壓向自己這邊，德烻調整姿勢，讓情人躺在榻上，後腦枕著自己的大腿，抬頭看向書予琭，示意他將被子拿來。

抱起備在榻上的被子遞過，讓紀凡庸接手轉交給德烻，幫忙主人把棉被攤開，小心蓋上公子身體。

長指在人兒睡熟的臉蛋上撫了撫，上半身往後靠上榻沿，左手手肘支在平滑的欄杆邊緣，閉目小睡。

就在紀凡庸因為兩位主人都已睡下，吐吐舌鬆口氣之際，卻又因德烻的一句「別想偷懶」，神經再度緊繃起來。

「哈─哈哈哈哈──」

瞪著早已按捺不住，跑出書房衝到東園以外的地方去大笑的書予琭背影，紀凡庸內心哀怨指數瞬間三級跳，只差沒學西施捧胸哀號出聲了。

嗚…王爺是壞人啦！

當天傍晚，書翰瑋吩咐梁石文提前半個時辰關店，讓眾人能提早回家休息，準備享用今晚的進補。

卯時初，在廚房忙了一天的下人，在梁石才示意下，端出精心烹調的膳食，剎那間，整座宅邸充斥著撲鼻香氣，也讓大夥餓得咕咕叫的肚子響聲更洪量，就見在場諸位或是拿筷或是摸著肚皮，視線全數聚集在白煙直冒的大鍋子上，就等總管一聲令下。

「大家辛苦了，開飯！」
梁石才也不多廢話，簡單兩句，宣佈開始用餐，一時間碗筷匙盤碰撞聲此起彼落，人人低頭扒飯，享受豐盛菜餚，看著眾人滿足的表情，廚娘們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阿采，阿宣，妳們也去洗手，過來吃飯。」
笑著同兩位廚娘說道，阿采二人點點頭，走回廚房收拾去，再回房間更衣，準備來飯廳和大家一塊用膳。

主屋，書家家祠，書翰瑋書翰瑛在兩名侍從陪伴下，祭拜列祖列宗，在兩位長輩監督下，書予琭向案上祖先行跪拜之禮，恭敬的三跪九拜，神情肅穆，不苟言笑，那模樣儼然已有大人之姿，相信再過數年磨鍊，必能成為讓人信賴的書家繼承人。

最後一扣首，書予琭從地上站起，走到父親面前。「爹，孩兒拜好了。」

「嗯，咱們走吧！」
牽著書予琭的手，三人往東園移動。

安靜吃著晚飯，其間除了父子倆交談發出聲音，只有餐具的輕碰聲，書翰瑛低垂著頭默默地吃著。

「瑛兒，吃菜。」
隨著提點聲響起，兩雙筷子同時來到書翰瑛面前的淺盤，放下一筷子的魚肉和炒羊肉。

「謝謝。」
朝兩人笑了笑，也挾了青菜給兩人當作答謝，氣氛轉為熱絡。

「叔叔，你要多吃點，這樣太瘦啦！」
幫長輩盛好熱湯，推至書翰瑛左手邊，再替父親盛湯，一樣小心地放到其右手邊。
「湯還很燙，放涼後再喝。」

接收到姪兒的懂事和貼心，書翰瑛用笑容表示嘉許，要姪子坐下來吃。

一頓飯就這樣吃過了，喝過杏兒送來的藥膳補湯，書翰瑛起身向兄長告辭，打算回轉西園。

「叔叔，等一下！」
書予琭跑上前把人攔下，將手上的竹籃交給足下微頓的書翰瑛。
「這是我請采姨另外盛裝的雞湯，一碗請叔叔送去給紀叔叔，要他別再哀了。」

聞言，書翰瑛抿唇輕笑，他知曉現在的紀凡庸定是在房間裡為了無緣的進補喳呼個沒完。

「另一碗是給叔叔的。」
大男孩眨了眨左眼，笑得很淘氣。「叔叔快去陪烻叔叔吧！」

愣了下，隨即會過意來，看向坐在位子上，微笑看叔姪互動的兄長一眼，臉頰微微泛紅，有些害羞。

去吧！別讓他等太久！

低垂著頭，收下竹籃，匆匆往客房走去。

來到門口，書翰瑋望著融入黑暗中的背影，眼底如古井之水，靜無瀾。

「爹…」
比任何人更了解自己父親的心情，書予琭握住男人右手，給予無聲支持。

沒有開口，僅是摸摸兒子髮頂，和他一起目送書翰瑛離開。

去過客房，託出來應門的巽雷把湯交給把因為沒得吃，自暴自棄將自己埋在錦被中快兩個時辰的紀管事，耳邊傳來收到禮物的紀凡庸開心地捧著碗跳起來發出歡呼聲，書翰瑛搖搖頭，挽著籃子，慢慢往西園那方踱去。

今天是冬至……

來到門外，書翰瑛看著前方，怔怔憶起那年和德烻在北方一起過的第一個冬至夜。

德烻來書家已有十天，每天他都會在一更天末，準時送自己回房就寢。

這十天，除了每天早上他來房間探視自己，偶爾被醒來的自己絆住，陪他一塊兒再睡片刻，兩人幾乎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沒有開口要求，而自己亦選擇沉默。

是的，不論是他，或是自己，仍為那次的傷害感到恐懼。

接納他，接受他的碰觸，並不代表自己對他的傷害已然釋懷。

尊重自己的決定，不想讓自己更怕他，德烻最多是親吻自己，並未再有更深入的試探。

書翰瑛知道，問題的關鍵在自己本身。

如果放不開，如果兩人就這麼過，僵局無法打破。

說到底，他還是不夠勇敢……

輕嘆之時，門被人拉開，德烻皺眉看著在屋外不知站了多久的情人，伸手將人攬進懷中，對人兒發冷的手溫不甚贊同。

「來了怎麼不出聲？做啥在外頭罰站？」
一邊說一邊搓揉那人雙手，進到外廳，將人推至榻上，拉過被自己體溫弄暖的被子蓋住男子，一手取下掛在男子臂間的籃子往桌上放。

掀開籃蓋，端出仍燙手的碗，掀開碗蓋，讓暖人雞湯香於房間漫延開來。

看著補湯，視線轉向仰起頭朝自己看來的書翰瑛。

「這是琭兒說要給你喝的。」
輕聲解釋，拉開被子下了臥榻，走到桌子旁，「趁熱喝，嗯。」

拉出兩張椅子，正要往離自己較近的那張坐下，德烻長臂一伸，將其拉過，兩人同時坐在一張椅子。

烻？

「我記得你曾告訴過我，小時候你是坐在書翰瑋大腿上習字背詩的。」
低低起了頭，左手環上男子腰際將人圈抱住，「而予琭那孩子則是坐在你的大腿上，讓你教著背誦三字經，是嗎？」

閒話家常式的談話，讓書翰瑛唇畔漾開淺淺笑紋，瞧見書上擺著兩本冊子，好奇地拿到眼前，發現竟是自己兒時的唐詩抄本，看到本子外頭僅有些皺摺，裡頭頁面有些泛黃，其他地方並無折損，便能知道這些本子被人保存的極好。

翻開，整齊的字跡映入眼簾，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這是瑋哥哥教自己背的第一首詩，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恰好是有月亮的夜晚。

想著要怎麼和他說話，眼角餘光瞄到仍在冒煙熱湯，便道：「先喝湯好嗎？這是琭兒的心意。」
說完，拿了湯匙舀起一匙，輕吹了下，送至男人面前，沒有拒絕，張口喝下。

「燙嗎？」
擔心自己沒有吹涼，忍不住問道，卻見德烻從自己手中拿過湯匙，「讓我來吧！」

坐著看男人一口一口品嚐熱湯，偶爾被餵過一口，粉著頰飲下。

不多時，一碗湯就碗底朝天，德烻擱下湯匙，抽出手巾替書翰瑛拭去湯漬，扶著他站起。
「放著，明天讓巽雷來收，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房歇息。」
往門口走，後面黑髮男子安靜跟著，兩人步出房間，行至書翰瑛房間外，德烻推開門，讓他走進去。
「早點睡。」
說完，頭也不回就往隔壁房間走，正要回轉房間，身後響起男子含著輕顫的嗓音。

「……烻…」
分不清是因迎面吹來的風很冷而發抖，還是因為自己緊張，牙床打顫的輕嗓，在寂靜的庭園，極為清晰。

男人停下欲跨出的右腳，側過臉朝書翰瑛望去，背對著燈光的俊臉看不清表情，沉靜墨瞳此刻看起來有如碧水幽潭一般，深不見底。

勾揚柔紅往佇立之人行去，黑亮瞳眸沒有恐懼，只有燦如星子的光芒，隨著兩人距離縮小，掛在彼此唇畔的笑容越發燦爛。

「今天是冬至…」

挑眉，笑睇伊人翩然而至。

「請王爺陪瑛兒一起過。」

再度張開手臂迎入伊人，低首在那漫開桃紅的秀雅麗顏落下如雨碎吻。

你該知道，只要你開口，本王不可能放你離開……

瑛兒明白……

兩雙眼交織出醉人深情，用熱切目光，用炙人高溫，燃燒彼此。

燈火熒熒，照亮一室，也映出肢體交纏的雙人儷影。

在冬夜，共吟一闕燕雙飛。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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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樓發表於: 2014-07-05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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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5 雙心(二十九)上，81F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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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2樓發表於: 2014-07-05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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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5 雙心(二十九)下，82F

(二十九)下

春去夏來，當西風送上秋天的涼意，大地也因微寒秋霜降臨換上橙黃衣裝。

向晚涼風陣陣，穿過搖晃的枝葉進入房間，淘氣的風兒來到桌案，與案上書卷嬉戲，啪嗒啪嗒的聲音在房間響著。

側臥窗邊臥榻小憩的男人，讓書頁拍打聲吵醒，墨眸微瞇，慢慢適應屋外刺眼的夕照光芒。頰邊涼風迎面拂來，吹走男人眼中還捨不得離開的睏倦。

八月，中秋到了……

視線凝於被風吹飛的落葉，心裡想著。

在蘇州待了大半年，慢慢自己也習慣這裡的環境，雖然比不上北方熱鬧，但江南宜人的氣候和動人景致，卻也不輸以政治中心著稱的北方。

雖然過去德烻也曾落腳江南，但感覺並不深刻，這段時間他住在書家，吃穿用都與情人在一起，書家上下從一開始對德烻的尊敬畏懼，到現在的習以為常，這之中的過程也讓德烻頗覺有趣。

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平易近人……

端坐窗邊，望著園中轉黃的葉子，男人想著，唇畔淡開淺淺微弧。

端午那天，因為天氣炎熱，下人們利用喝午時水的機會，趁機在院中打起水仗，聽到後面喧鬧，書予琭從書房出來，到下人居住的院落一觀究竟，當然也湊過去玩水。

見離開已有一刻鐘的姪子久未回來，書翰瑛放不下心，也跟著出去找人，他一動，陪在身側的德烻自然也跟著一起去，連帶守護兩人的譚飛和巽雷，四個大男人就往激戰的現場走去。

剛踏進院子，迎面一盆水潑來，直接從頭濕到腳，連鞋子也泡湯，潑水的下人一看被自己命中的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當場嚇傻了！

就在現場鴉雀無聲，人人冷汗直冒，德烻抄起附近裝滿水的木桶，就往縮著肩膀躲在一旁偷笑的書予琭潑去，這一動打破凍住的氣氛，眾人再度展開一下波攻勢。

一陣混亂過後，就見人人都成了落湯雞，沒有誰的衣服是乾淨的，就連原本護著書翰瑛的巽雷二人也因為擋在其前面替他被水淋而弄得全身濕透，狀況比其他人還慘烈。

因著德烻和譚飛巽雷的遮擋，勉強逃過變落湯雞命運的書翰瑛，也無法全身而退，幸好只有頭髮被打濕，衣服還是乾的。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廚娘劉姨來喚眾人吃粽子，看到滿地濕轆，再看見小少爺二當家和王爺也在其中，差點沒暈倒。

好笑地看了眼扶著門欄，險些沒翻白眼昏倒當場的劉姨，書翰瑛示意下人先行回房更衣再去用膳，自己也帶著姪子，在德烻陪伴下回轉東園。

與德烻走回西園換衣，書翰瑛抿唇輕笑，服侍男人穿衣，之後拿來大毛巾替坐在椅子上的情人擦拭解放下來的頭髮。

『想不到大人也愛打水仗…』
低語著，右手支著下巴，全身放鬆，讓情人可以更方便處理自己，聞言，書翰瑛微哂道：『王爺玩得開心嗎？』

『開心是嗎…』
沉吟了會，伸手將情人拉坐到大腿上。『你呢？』

唇畔笑意加深，眼底微波輕盪，睇著早已洩露己身情緒的男人。
『見王爺玩得盡興，瑛兒亦覺高興。』

『哈！』
知曉情人心裡在想什麼，德烻摟緊伊人，將額頭抵在那人眉心。『瞧你笑得如此開心，本王就算變成落水狗也認了。』

『要是王爺真變成小狗，瑛兒會照顧您一輩子的。』
接得很順口，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男人好笑地捏捏其鼻尖，吻了吻人兒眉心。

而後在紀凡庸的叫聲中，兩人步出房間到東園去吃剛蒸好的粽子。

那是德烻在蘇州度過的第一個端午，因為有瑛兒在，他覺得今年的粽子特別好吃。

如果可以，他想就此長住，就算被罷去官爵也無所謂。

但是…唉…這事他是能不想就別去想，只是偶爾想起，免不了就是一陣煩躁。

「王爺。」
耳邊響起溫婉嗓音，轉頭，伊人柔婉笑顏就在眼前。

收斂心神，臉上綻開笑容，見黑髮男子從走道那端緩步而來，進入房間，將捧在手上的托盤放在案上，步至榻邊。

「睡醒了？」
柔聲詢問，左手托起男人臉龐，右手食指則將落至眼前的頭髮撥至耳後，細心替其梳理。

半個時辰以前書翰瑛醒來，發現男人擁著自己倚靠窗扇午睡，見其睡得很沉，決定讓情人繼續睡，輕手輕腳自其懷中脫出，到廚房去幫忙。今天是中秋節，劉姨和采姊她們忙著把今天早上才做好，剛剛掀開蓋取出，放在大盤子讓它們放涼的月餅一批批分配好，另外還有一些包著紅豆饀的麻糬，這些都是準備等晚膳用後讓眾人賞月時應景用的。

見書翰瑛進來，阿采本來不敢讓他幫忙，擔心要是累壞二當家，會被大當家責怪，書翰瑛微笑地拍拍二位下人肩膀，要她們別擔心，隨後挽起衣袖幫忙。

一切就緒，劉姨挾了些小糕餅給書翰瑛，讓他帶回房間吃，一旁的阿采也忙不迭地向他道謝。

收下兩人的謝禮，捧著東西往西園走來，甫至入口便見情人雙眼微瞇，似乎在思考什麼。

「嗯，有味道…」
湊近男子頸側深吸口氣，淡淡甜香入鼻，讓人食指大動。

看著德烻挑眉，像是要進行確定似的，不斷在自己頸項四周聞嗅，書翰瑛溫聲道：「不好聞嗎？」
如果德烻不愛這種味道，那自己得去浴間稍作清洗，換下這身衣服才行。

啄吻了下白皙脖子，突來的麻癢教書翰瑛縮了縮，逸出笑聲：「王爺別鬧！」
忙要退開，身子卻已被人制住，動彈不得。

「本王餓了！」
說完，將人扯向自己，同時往榻上倒去。

「烻！別…」
只來得及吐出一聲驚叫，男人已將其壓在榻上，手掌一推關上門窗。

細碎低吟自開闔唇瓣間逸出，交織在耳畔的音量，隨著身上之人的挺進，逐漸拉高拉長……

落日餘暉灑下入夜前最後一絲暖意，書家西園，此刻卻有如盛夏一般，炙熱難耐……

昏睡了一個半時辰，再睜眼，已是日落西山，月初東昇。

「醒了？」
擱下手中物，德烻挪至男子身畔，扶其坐起，另一手很自然來到情人腰際，輕柔撫按。

雙目微闔，恰好的力道讓他逸出喟嘆，軟著身子偎在男人懷中。

看著像貓兒一般，同自己撒嬌的情人，俊顏漾開寵溺似的笑容，凝視伸手抱住自己的黑髮男子。

「現在什麼時候了？」
窗外漆黑一片，猜想該是夜晚，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只得問問身畔之人。

「酉時末一刻。」
低聲回答，揉按人兒腰部的手掌慢慢來到背部，繼續揉壓，「累嗎？」

搖搖頭，身子仍賴在德烻身上，顯然不太想動的樣子，男人喉中溢出沉笑，閒著的那手輕刮人兒粉頰，對指下的滑嫩觸感愛不釋手，微癢的感覺引來書翰瑛輕笑。

靜靜依偎了好半晌，書翰瑛張開眼睛，坐直身子。
「咱們該出去了，月亮應該出來了。」

今晚是中秋夜，也是他和德烻在蘇州一起度過的第一個中秋，今年有姪子和兄長作陪，會是個意義非凡的中秋節。

將人抱起，來到梳妝檯前坐下，替男子打理衣容。

和待在北方時一樣，書翰瑛的頭髮長度已達大腿，光滑烏亮的髮絲好似一匹上等綢緞，除了平時要接見客人或是出門才會束起，平常在書家院落，他總是隨性地垂放披散著，下人們也沒人說閒話，總是主人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由著敬愛的二當家去。

拿來一件深藍薄襖外褂讓書翰瑛穿上，將掛在架上的風衣取來，就見黑髮男子用細竹梳梳順長髮，用同色系的髮帶隨意紮起，其餘長度不夠長的頭髮就任它垂散鬢邊頸側，看起來一派悠閒。

與書翰瑛一樣穿著深藍色衣服的德烻，抖抖衣袖，把手臂上的風衣拉開，覆上男子背部，雙手繞至其胸前將風衣衣帶綁好，順手把被風衣壓在裡面的頭髮用手臂勾出來，整齊散放在黑絨風衣。

牽扶著情人站起，兩人離開房間，步出西園，前往東園尋書予琭。

到了東園，就見一群孩子玩成一團，現在進行的遊戲是老鷹抓小雞，當母雞的是堂堂王府管事紀凡庸，而做老鷹的則是書家未來繼承人書予琭小少爺。

「二當家，德烻公子。」
待在東園的梁石才瞧見兩人，彎腰行禮，「餓不餓？要不要小的讓下人準備點吃的？」

晚膳時譚飛過來傳達主人的旨令，說是兩人下午較睏，還在休息，要下人別去打擾，梁石才依譚飛的意思吩咐夏蓮把兩人的晚膳暫時留在廚房。現在看到德烻和書翰瑛出來，便提點他倆用膳。

書翰瑛轉頭看著德烻，對方思索了下，回覆管家的問話：「就有勞管家送上我倆的晚餐。」

點頭，離開東園往廚房走去。

來到東園亭子坐下，看著那方玩得很瘋的大小朋友。

紀凡庸很適合當母雞！

是呀，因為這裡就他最高大呀！

好笑地瞥了德烻一眼，但見其聳聳肩，一副自己沒說錯的表情，逗得書翰瑛輕笑連連。

聽到書翰瑛的笑聲，當老鷹的書予琭停住追逐的腳步，方向一改，往亭子衝。

「哎呀！這老鷹怎麼轉移目標啦！」
紀凡庸見了，大聲嚷道，一群孩子也跟在書予琭背後朝書翰瑛跑去，於是一大群小朋友湧向涼亭，書翰瑛笑容轉柔，張開手迎進擠到身畔的孩童。

「二當家叔叔！」
同時喊道，抱拳向兩位大人拱手作揖，「小的見過烻叔叔！」

在大人教育下，書家下人的子女有著基本教養，見到大人會自動叫人，只要教他們如何稱呼即可，懂事程度不輸一般人家的孩子，這點也讓德烻很是滿意。

畢竟在他印象中，小孩子是難纏的小鬼，但書家的小孩卻是特例，和他們在一起並不會讓自己心火狂冒，感覺很舒服。

「瑛叔叔，您還好吧？紀叔叔說您是身體不太舒服，才會睡得晚了。要不要給您煎碗藥湯來？」
說話的口氣和態度和大人相似，書予琭雖然才十二歲，但已是個懂事的小大人，聽到紀凡庸那麼講，自然褂心起長輩的健康。

「不用麻煩了，琭兒，叔叔沒事，別擔心。」
笑著安撫姪子，看向孩子們，示意眾人回去陪父母賞月。「玩也玩得差不多了，今天是中秋，是跟家人團聚賞月的日子，等會兒拿了餅，乖乖回去陪父母，懂嗎？」

「是！」
稚氣嗓音再度齊響，書翰瑛嘉許地點頭，摸摸每個孩子頭頂，讓端著膳食過來的梁石才領著孩子們去廚房拿月餅。

一群人就這樣跟在管家伯伯後面，往廚房走去，東園恢復寧靜。

替主人擺好餐具，紀凡庸退至德烻後面，服侍兩位主人用膳，書予琭則跟書翰瑛討論這段時間廣宣齋的接單狀況，德烻靜靜坐在一旁聆聽叔姪倆的交談。

正當兩人說得專心，巽雷從長廊走來，瞧見端坐亭子內的主人，本就沒有表情的面色一整，更加嚴肅。

紀凡庸捕捉到巽雷臉上幾乎讓人分辨不出的細微變化，輕咳一聲，示意德烻離座。憑著與下屬多年的相處默契，德烻自也了解這聲咳嗽是何用意，就見其開口說要回房拿件毯子過來給情人備用，書翰瑛點頭，看著德烻在譚飛紀凡庸陪同下往西園走去。

置身暗處的巽雷跟著德烻離開，東園只剩下書氏叔姪。

回轉西園，步上長廊，德烻停下行走的步伐，轉過身看向單膝跪地的巽雷。
「發生什麼事？」

巽雷自胸前掏出一封信，雙手平舉過頭，呈交給主人。

拿過信，拆開，取出信，就著明亮月光閱讀。

看著，劍眉攢起，到最後，已是臉色沉重。

「王爺？」
見主人神情有異，另二人也跟著單膝跪地，與巽雷靜待主人指示。

背著手抬頭望向天際朗月，皎潔月光灑滿一地，那光，莫名地讓人內心發寒。

東園這邊，小聊了一會兒，書翰瑛便讓書予琭催著用膳，只見書予琭拿著筷子，替叔叔佈菜挾肉，趁著書翰瑛跟碗裡的食物小山奮鬥的空檔，幫忙剝魚，細心除去細刺，讓書翰瑛方便食用。

「琭兒，先停著，你挾這麼多叔叔吃不完。」
努力了好一下，覺得有點吃不消，書翰瑛開口制止，要姪兒別再挾東西過來，捧著碗的手也自動舉高，就怕又被姪子空投成功。書予琭呵呵笑了笑，放下筷子，不再挾菜。

「叔叔，等會兒咱們去商行找爹好嗎？」
每年書翰瑋都是在廣宣齋過中秋，去年瑛叔叔還沒甦醒時也是，今年他希望父親能在叔叔的陪伴下度過中秋。

「這…」
看著笑開一張臉的書予琭，書翰瑛臉上浮現一絲猶豫。

他該答應琭兒的要求嗎？

思忖著要如何開口回答，胸口驀地一陣窒悶，面露詫異。

這是…

不及細想，又一下疼如針刺，讓書翰瑛倒抽口氣，手中碗筷險些脫手而落。

「叔叔！」
查覺書翰瑛的表情有異，書予琭眨眨眼看著皺起一對秀氣眉毛的男子，「叔叔您怎麼了？」

深吸口氣，書翰瑛調整呼吸頻率，試著緩下胸口突來的異狀。
「沒事…」
嘴唇微勾，淡開一抹笑，讓姪子放心，邊放下碗打算要盛湯來喝，書予琭幫忙將湯挪近些。

一邊舀湯一邊思考，想弄清楚方才究竟怎麼一回事，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低沉嗓音，同時舀湯的右手被人緊握，阻止他的動作。

「嗯？」
回過神，才見德烻不知何時回到亭子裡，接收到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神，書翰瑛笑了笑，放開湯匙，將碗推到其面前，「事情講完了？」
沒有追問內容的打算，以自己對德烻和其侍從的了解，除非事情屬於機密要件，否則他不會避開自己，想來是兵部那裡有決策無法決定，要德烻親自處理才是。

「你剛才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連湯要滿出來了也沒注意。」
摸摸碗側，皺眉，「還是熱湯，被燙到怎麼辦？」

「對不起，下次會小心的。」
輕聲回道，看了看書予琭，又瞧瞧德烻，似是有話要說的表情男人自然沒漏看，端起湯喝了口，開口：「你和琭兒剛剛在說什麼？本王好像聽到你們要出門？」
不直言自己早在園外聽到書予琭的要求，繞個彎套話，主要也是讓情人方便向自己提出同行的要求。

聞言，書翰瑛給了德烻一記感激的眼神，順著他的問話答道：「我在想，等一下要和琭兒去商行找瑋哥哥。」

「喔？」
挑眉，視線轉向書予琭，大男孩用力點頭，聰明地提出邀請：「烻叔叔您要不要一起來？琭兒和瑛叔叔每年中秋都會去商行陪爹一塊過節。」

「這樣呀…」
沉吟了下，回道：「本王跟你們一起去吧！」

對德烻的體貼，書翰瑛甚是感激，起身來到情人面前，單膝跪地：「多謝王爺！」

低身將人扶起，當著眾人的面，親吻了下伊人眉心，在薄紅染上秀麗容顏之時，淡開迷人笑容。

「走吧！」
領著一行人離開書家，往廣宣齋走去。

那天晚上，書翰瑋與德烻二人把酒言歡，眾人一起度過愉快的中秋夜。

回轉書家，梳洗完畢，德烻陪著累壞了的書翰瑛入睡，規律拍撫的掌心，直到輕細呼吸聲響起，才漸漸緩住。

坐起身，確定棉被蓋實了人兒的身子，德烻下床，走出內室，吹熄外廳蠟燭，輕聲走出房間，往東園而去。

來到東園，便見書翰瑋早在轉角處等待，嘴角微揚，走上前。

「王爺約在下避開瑛兒密談，是有要事吧！」
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請對方直說來意。定定看著書翰瑋沉靜面孔，半晌，淡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在他身邊對吧？」

不語，僅是等候對方再開口。

「本王請你替我守護他。」
再開口竟是請託，泛漾微波的眸子閃過一絲異芒，望向看不出情緒起伏的冷靜臉龐。
「王爺要離開了？」
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拜託你了！」
說完，向書翰瑋深深一鞠躬，書翰瑋神情斂起，制止對方又一彎身之舉，溫聲應允：「我會用生命保護瑛兒，請王爺放心。」

銀白色的月光灑在互相對視的兩人身上，透過月光照射，德烻注視著書翰瑋，而他亦望著自己。

他與他，皆在對方眼中看見無悔的深情，一切只為了那個他。

＊＊＊＊＊

八月下旬，德烻在三名下屬保護下，返回烻王府。

爾後烻王未再出踏出皇城一步，就此斷了與書家的聯繫。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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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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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3樓發表於: 2015-04-19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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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9 雙心(三十)，83F

(三十)

風聲颯颯，捲起滿地銀白，流動的氣流與被捲起的片片結晶，在漆黑的半空飛舞，磨擦出陣陣細響。

入夜後天空降下大雪，這是北方今年的第一場瑞雪。

風冷雪寒，大地經過一個時辰的落雪覆蓋，已積了層白色冰晶，更添寒冷之感。

皇城，烻王府南園，三樓主人房間，燈火亮著，紫衣男人背著手立於欄杆旁，由高往下俯瞰尚未滅去燈火的皇城，當一陣風迎面颳來時，男人瞇起眼擋去隨風撲至的雪花。

十月初，時節已是冬，不曉得蘇州那裡冷不冷？

他會好好照顧自己吧…

思緒千轉百迴，剎那間已於腦海往來數輪。

王爺請保重……

望著風雪，眼前浮現那年離別前夕，伊人殷切叮囑。

是誰道相思如海深？要他說，會言此情更較海底深。

相思已是不曾閒，睜開眼的每分每秒，腦中全是那人，本以為閉上眼能暫歇思念，誰知如夢似幻的呼喚更在耳畔迴盪。

王爺，瑛兒會在這裡，等您回來……

恍惚之際，耳邊傳來低喚，不同於記憶中的溫雅柔嗓，召回男人出遊神識，轉頭往發出聲音的樓梯望去，一身紅裝的女子匆匆奔上樓來。

「王爺，青姨人在廳內！」

韓青？

聽到人名，德烻火速下樓，紅袖追在主人身後，一同趕往主殿大廳。

來到大廳，一身墨色的韓青面色凝重，見到從長廊趕來的小主人，開口：「娘娘晚膳過後開始咳血，太醫說她撐不過今晚！」

「帶路！」
下達旨令，主僕數人匆匆往憐荷居而去。

來到憐荷居，德烻直接走進主屋，跪在榻邊的三名太醫見王爺駕臨，就著跪立之姿，向德烻行禮。
「吾等見過王爺千歲。」

「高太醫，現在情況如何？」
連禮都懶得回，劈頭就是問病情，被點名的年邁老者微微抬起上身，回話：「回王爺的話，娘娘意識不清，咳血不止，方才小的雖用金針紮穴替其止住出血，但沒有任何作用，可能…呃，可能……」

「可能過不了今晚，高太醫您就直說了吧，支吾個什麼勁兒，真是的！」
接話者乃是六王爺德倞，他在接到譚飛的稟報後，亦從宮中趕來。

「你來了。」
面無表情地瞄了兀自振去黏在衣袖上的雪花的灰衣男人，示意屋內眾人全部退下，和德倞步至榻沿坐下。

明滅不定的燭火，在空氣吹拂下不住晃動，德烻定定看著昏睡中的婦人，沉默不語。

像是感覺到有人守著自己，緊閉長睫顫動了下，勉強自己似地緩緩掀開。

「……曜？」
被鮮血染紅的唇瓣微微啟開，吐出疑惑的輕喚，口中之名非是兒子，而是纏綿病榻期間，時時夢見的臉孔。

那是德烻的父親，前任君皇廣曜，也是蕭淑妃遭受劇毒侵蝕毀傷的腦神經中，僅存的記憶之一。

眼神複雜睇著表情茫然的母親，德烻伸出手，接握住朝自己伸來的兩隻手，手背和腕部的血管清晰可見，一條條呈現深青色的血管分佈其上，襯著過度蒼白的手臂，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怕。

三年前的冬天，德烻動身前往蘇州長住，為的是與情人團聚。隔年中秋，他收到由大王爺德望以六百里加急派人送達的家書。

信中寫明，蕭淑妃被憐荷居侍女發現昏倒在主屋院落，經過太醫會診，才知道淑妃娘娘竟然服用慢性劇毒已有一年的時間。

總管韓青立刻召集所有在憐荷居當差的下人逐一盤問，在一名小內侍的透露下，方知此毒來自西北，是一種由數種毒物提煉製成的毒藥。

小內侍說，娘娘的藥是從一個陌生人那裡拿到的，當時他被調來憐荷居當職不過半個月，他也記不得跟淑妃娘娘接觸的人是誰，只道是有一回娘娘接見宣稱是娘家親人的客人時，自己送茶點進去，看見那名客人把一只黑色瓷瓶交給娘娘，因為娘娘是尊貴之身，小內侍不敢冒犯鳯顏，放下茶點匆匆退出偏廳，到外面候著。

當下他並沒有特別注意那名客人是誰，畢竟他只是一名小內侍，根本沒有資格過問淑妃娘娘要跟誰見面。正當他覺得無聊之時，耳邊鑽進的二個字引起他的注意。

他聽到「毒藥」二字。

在好奇心的趨使下，他悄悄走到門邊，豎起耳朵努力地想把兩人的對話聽仔細些。隱約之間，他聽到廳內之人告訴娘娘此毒名為恨情絕命散，是一種無臭無色的慢性劇毒，可以殺人於無形，只要連續服用一個月就會上癮，一天沒吃便覺痛苦難耐。

這種毒藥最主要的特性是毒素會滲入骨髓，破壞腦神經，服用之人到了最後，會忘記自己在人世間所有快樂的回憶，在深沉的怨恨中死去。

『娘娘要以此藥鴆殺何人？』

沙啞的嗓音低低詢問，蕭淑妃逸出輕笑，將黑的發亮的瓷瓶握於手心，笑道：『本宮自己。』

『哦…』
怪異地低哼，跟著笑了起來，『莫怪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針吶！』

『哈…哈哈哈──』

毛骨悚然的詭笑於偏廳內傳出，聽到蕭淑妃要服毒自殺，小內侍當場嚇呆了，也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趕忙要去通報其他人。就在自己轉身欲跑，右腳不小心踩空跌翻下去，腦袋撞到柱子暈過去。

醒來後，小內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時間則是半夜。

當他搖搖睡在同一間房的同僚，詢問他自己發生何事，那人只是一睡睏倦地揮揮手，要他別吵，然後翻過身繼續睡他的，不再理睬他。

之後小內侍便以自己是在作夢為由，把那件事拋於腦後，也不曾向他人提起。

直到蕭淑妃被人診斷出長期服用毒藥，他才知道那天發生之事是真。

十天後，小內侍害怕地跟站在眼前的德烻王爺磕頭，求王爺饒命，德烻只是冷著一張臉遣退小內侍，並讓紅袖找來六王爺替母親做詳細的檢查。坐在床沿看德倞搖搖頭，德烻心裡只有平靜。

『我會儘量減輕她的痛苦。』
拍拍兄長肩膀，德倞收拾工具，步出房間，讓德烻能與蕭淑妃獨處。

收回目送皇弟離去的視線，轉回頭，對上流轉驚恐的眼神。

就見蕭淑妃抱著頭往床內縮去，一邊尖叫著：『不要，不要過來……滾…滾出去…啊啊啊──』

下一秒鐘卻發出大笑：『哈哈哈哈─死，去死！給本宮去死呀！』

就這樣又哭又鬧了半晌，當她終於氣空力盡，安靜地在床上躺下，德烻拿過被扔到床尾的錦被，替蕭淑妃蓋上。

守著婦人，直到規律的呼吸聲在房間輕響，德烻站起身準備要離開，背後忽然傳來蕭淑妃的聲音。

『我死了，你就可以去找那個小賤人了！』

眉挑，側過臉往床上看去。

一雙眼瞠得圓大，曾經美麗的臉龐如今卻是猙獰駭人。

『本宮知道，你希望本宮早點死，最好現在就死掉，是不是？』
語頓，大聲叫道：『是不是！』

『兒臣從未作此想法。』
淡淡地回道，不急不徐的口吻顯然激怒了心智幾近瘋顛的蕭淑妃，瞇細鳯眸，脆聲道：『好，既然你這麼講，那本宮要你發誓，只要本宮還有一口氣在，你不准和他見面，也不准跟他有書信往來！發誓！』

愣了下，見其猶豫，蕭淑妃續道：『只要讓本宮聽到你和他有任何方式的接觸，本宮馬上死在你面前，成全你和那個小賤人！』

面對來日不多的母親，德烻不願與其爭辯，選擇退讓的他，答應蕭淑妃不合理的條件。

從那天開始，自己再沒有踏出皇城半步。

親自留守榻邊侍奉湯藥，照顧昏睡時間比清醒時間多的蕭淑妃，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將近十個時辰待在憐荷居，在至親所剩不多的日子，德烻只希望賜予自己生命的母親能心無怨恨地過完餘下人生。

這段時間，德倞王爺偶爾會來探視，兄弟兩人見了面，有時下棋，最常做的事是上到南園頂樓眺望皇城風景。

有一回德倞對兄長說烻王府地近山林，適合栽種藥草，德烻淡淡地回說等哪天他離開皇城，烻王府就送給皇弟，一點也不見留戀之情，那個當下德倞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日後，德倞才了解當時兄長已做了永遠離開的打算，當然，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輕輕搓揉包握於掌心的冰涼，清楚這副身軀的體溫將會愈來愈低。

「曜…你怎麼看起來……不高興的樣子？是不是臣妾說錯話了？」
囁嚅著，霧了層水氣的眸子努力張大了些，「臣妾知道錯了，求陛下原諒……」

接過德倞遞來的手巾，替婦人拭去額際汗水。「母親，您再看清楚，是兒臣和六王爺。」

怔愣地微張開嘴，眼裡出現短暫的空茫，像是認出榻邊之人，呼吸轉為急促。
「烻兒……我的孩子…你終於肯回來了……」
說著，鮮血自其口中流出，順著下頷蜿蜒滴落，在錦被上墜開朵朵詭麗的紅花。

「孩兒回來了。」
順著蕭淑妃的話說道，扶著抖顫身軀靠上枕頭，輕拍劇烈起伏的胸口。
「孩兒在您身畔。」

「呵…呵呵……你這孩子難得這麼聽話…呃……」
喘了口氣，雙手移至德烻臉頰，沿著似曾熟悉的輪廓緩緩撫摸，顧不得殷紅染了兒子與自己一身，將手用力搭在德烻肩膀。「本宮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下你……」
血不住流淌，蕭淑妃卻是渾然未覺，斷續道：「因為你，烻兒，你父皇對本宮的寵愛遠遠勝過其他嬪妃，呵呵…到現在，她們嫉妒的眼神……本宮還…還…記得呢……」

看著陷入彌留狀態的婦人，德烻沒有打斷她的回憶，和德倞一起靜靜聽她說。

蕭淑妃回想著，原本泛著得意笑容的臉龐，到了提起君皇遺旨，倏地一變。

「那個位子…你父皇的寶座，原本是屬於你的！是我兒子的！卻因為那群賤人…因為他們……烻兒到手的皇位…被德禹那小子搶走了……」

「本宮不甘心…不甘心……如果不是他們，我的烻兒今天就是君皇了…本宮就是皇太后了……」

埋藏內心的野望，到了臨死之前終於坦白說出，蕭淑妃輕吐口氣，顫動眼睫慢慢掩上。

「雖然你是本宮的驕傲……卻也是本宮一生之中最失敗的作品……」
隨著氣息出多入少，迴響於內室的嗓音也逐漸轉弱。

我兒，請你原諒為娘的自私……謝謝你這兩年來對為娘的照顧……

走吧，離開這裡去吧……皇城已無讓你牽掛之人，去找那個孩子吧……

說不出的一切留在心頭，未及說出，頭輕晃了下，人已斷氣。

搭在肩上的手滑至身側，沿著嘴角流淌的血水也在其斷氣之後慢慢止住。

良久，德倞靠了過來，舉起右手湊至婦人鼻下，再拉起婦人尚有餘溫的右手按於脈搏處把脈，一會兒後抬起頭，看著神情平靜的兄長，宣佈結果：「淑妃娘娘歸天了。」

就在德倞宣佈的同時，屋外響起哭泣，聲音愈來愈大聲，到最後已是震耳欲聾。

注視唇畔掛著一抹淺笑的婦人，德烻將人平放在床上，起身離開。

一刻鐘後，皇城傳來震撼人心的洪量鐘響，向朝野傳達蕭淑妃逝世的消息。

之後，朝廷向全國宣佈守喪三天，士農工商各行各業一律停工三日，以表哀悼。

一個月後，一封來自蘇州的信寄至烻王府。

王府主殿，一身素白的烻王，右手背於後，站在門邊，望著外頭紛飛的雪花兀自出神。

案上，一紙寫滿惦記的素色壓在筆鎮下，信紙的一角被風掀起，不住飄動。

＊＊＊

曾是燦金耀眼的山頭，如今已是一片蕭瑟，曾是綠意滿林，如今只有幾片葉子堅守崗位，固執地依附在枝頭不肯落下，來自北方的寒風無情地向它們發動攻勢，攻守兩方的磨擦，在林間發出陣陣聲響。

今天是冬至，蘇城內的舖子大多在中午過後就關門，讓員工能早點回去跟家人團聚。

書家，西園，暖人光線自某間廂房內透出，廂房外廳窗戶旁的長榻，黑髮男子倚著半開的窗扇，任由冷風刮著泛紅肌膚，捲起披散頸項肩上的青絲戲玩著。地上擱了座泥盆，盆中堆放了數顆黑球，盆底下冒著火，燒得通紅的碳火烘烤得滿室溫暖，連同桌椅枕被，都暖和得讓人不想離開。

走廊傳來腳步聲，接著一抹人影朝房間靠近，來人是名年僅十四歲的黑髮少年，一張遺傳自父母雙親美好容貌的臉孔上五官端正，閃爍星子光芒的眼瞳散發出如同朝陽一般的健康氣息，因為愛笑的關係，少年眉眼總是微彎著，也替其俊俏面容加添幾分迷人光采。

少年身後跟了二名比其年長的青年，林偉林鋒，他們的母親是已逝的書夫人的陪嫁侍女杏兒，現在兩人擔任書予琭的侍從，雙親皆在書家當差，當杏兒跟著自家小姐入了書家，便領著兩名兒子拜梁春成為師，之後梁茂君隨二當家回來，一同加入指導行列，現在兄弟二人是書家小少爺的隨身侍從，負責書予琭的人身安全。

走到門口，書予琭轉身低聲對兩人吩咐：「你們先回去，不用等我了。今天是冬至，林伯伯和杏姨他們還等你們回去吃湯圓呢！」

「琭少爺！」
基於師父的教導，林鋒並不贊同主人的命令，總認為還是要親眼看到書予琭回房才能安心。

「阿鋒，咱們是在書家，我不會有危險，你放心啦！回去回去！」
揮揮手示意兩人退下，逕自入房。

林偉看了弟弟一眼，再看看房門緊掩的房間，伸手拍了林鋒肩膀一下，示意他跟自己走。

「大哥！」

「咱們到那裡去等，這裡是風頭，很冷。」
冷靜地說道，扯著手足的衣袖就往背風處走去。

「喔。」
傻愣愣地應道，乖乖跟著兄長走。

躲在大柱子下，林偉沒好氣斜睨了眼自家兄弟，為二弟的木頭神經沒輒。

這傢伙就跟師父一樣，看來自己得要辛苦點，看能不能把他教得聰明些！

踏入房間，關好門，轉身，就看見坐在窗戶旁吹風的男子，視線往下稍移，瞧見男子一身單薄，皺眉，進內室拿出風衣和毯子往長榻走去。

出遊的意識在背部讓厚軟風衣覆上時召回，眨眨眼，側過臉，看在旁邊坐下的少年攤開毯子，往自己這裡蓋下。

「叔叔，小姪是不會限制您想做什麼，但要吹風總是要穿暖和些，不然染上風寒就要吃苦口的藥囉！」
語氣輕鬆，沒有責備，有的只是對長輩的關心。

拉過風衣把自己包得更緊些，書翰瑛微垂雙眸，輕聲道謝：「謝謝你，琭兒。」

跪坐榻上，把毯子拉開，努力讓毯子覆蓋的範圍能遍及黑髮男子腹部以下，整理好，抬頭，就見書翰瑛的視線越過自己落至外頭，一雙眼睛沒有焦距，怔怔地望著滿園漆黑，很明顯的是恍神去了。

注視面前陷入相思的長輩，書予琭從毛毯中拉出男子右手，輕輕搓揉著。

……烻？

熟悉的搓揉動作讓思念故人的書翰瑛誤以為是那人來了，微啟唇瓣動了動，正要喊人，定睛一瞧發現身畔之人卻是姪子，眼睫輕動，將欲出口的呼喚嚥回喉中。

「叔叔，您想烻叔叔現在在做什麼？」
從男子的表情猜出其心思，書予琭也不點破，起了話題。

烻在做什麼嗎…...

沒有回答，閉上眼睛試著讓腦袋放空。

「烻叔叔應該已經收到叔叔您寄去的信了。」
除非信寄丟了，不然這時候德烻叔叔早該看完瑛叔叔的書信。

「嗯。」
低應了聲，沒有說話的意思。

「叔叔您不擔心嗎？」
烻叔叔自從離開以後，兩年來都不曾稍過一封信來，瑛叔叔難道都不怕他會忘了自己？

低低柔笑逸出，睜開眼看向關心自己的姪兒，舉起左手摸摸其頭髮，口氣溫柔：「你的烻叔叔現在應該很忙，沒有空回信的。」

是嗎？去信者是他的心上人，再忙也該抽空回個短信吧！

書予琭質疑的表情看在書翰瑛眼裡，只有在恬靜容顏添入幾許溫柔。
「再等等吧，興許他得了空，會派人稍信過來。」
頓了下，續道：「淑妃娘娘過逝，宮裡、王爺府裡必是忙成一團，王爺他…怕是不得閒……我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讓他更心煩？」
幽幽吐出擔憂，臉上神情泛漾不捨：「王爺現在一定很傷心，畢竟娘娘再有不是，也是王爺的娘親……」
沒有人在面對至親的生離死別還能無動於衷，雖未親身經歷，但設身處地站在對方立場去想便能體會一二，書翰瑛只怪自己此時沒能陪在情人身邊，伴著他走出傷痛，完全不在意對方回不回自己的信。
「但願王爺能早日平復失親之痛。」

「……」
反射燭光的黑瞳定定注視笑得溫柔的男子，書予琭無言了。

他的瑛叔叔心地就是這麼善良，完全不計較對方的音訊全無，可偏偏就是他會遇到這種要跟心愛之人分隔兩地的事。

「叔叔沒事的，嗯。」
發現姪子盯著自己看，書翰瑛拍拍和自己一樣高的少年，示意他別替自己擔心。

「叔叔…」
握住回溫右手，想給疼愛自己的長輩無形的支持，現下除了陪伴，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幫上書翰瑛什麼忙。

「謝謝你，琭兒！」
笑容越發地柔和，轉過頭看向窗外，天空烏雲籠罩，一顆星星也沒有。

屋外，站在窗戶附近的男人，垂首聆聽兒子和手足的對話，神情複雜。

子時，書家燈火盡滅，只有惦記遠方故人者，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城外，遠山皆靜，是冬天獨有的現象。

流動的空氣帶起風聲低咽，由近漸遠。

隆冬，已至。

------

今年的目標，完結這部作品...
加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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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樓發表於: 2015-10-17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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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7 雙心(三十一)，84F

(三十一)

往事歷歷在目，卻在轉瞬間消逝。

當年梅樹下的誓約，長留於我心，不管世事如何更迭，你仍是我心上，最美麗的印記。

那年笑語如珠，卻在剎那間逝去。

當年梅樹下的誓約，仍存於我心，但聞世事萬千劇變，你仍是我心裡，永恆不變的溫柔。

＊＊＊＊＊

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消逝之快令人措手不及，轉眼之間，又到了寒梅綻放的時節。

滿城遍野，綠葉落盡的梅樹，此時開滿高雅花朵，有純白，有鵝黃，有滾著淡粉的，清冷幽香傳遍整座蘇州城。

熱鬧的年節就在臘梅相迎下來到。

人來人往的街道，攤販和遊人絡繹不絕，穿著禦寒冬衣的婦人或是牽著孩子，或是手抱稚子穿梭於攤位之間，選購年節所需物品，淘氣的孩童和同年齡的孩子打鬧在一塊，有時玩得瘋，波及附近攤販，弄翻東西之餘免不了要受大人的責罵，但一會兒又玩起來，直讓大人是好氣又好笑。

城牆內外掛起紅色紙燈籠，沿著灰色高牆一路綿延而去，象徵喜氣的色彩，為年關將近的蘇州城增加熱鬧的過年氣氛。

今年秋收較去年豐裕，百姓存得的銀子多了些，出手也較為大方，東大街也比去年熱鬧的多，時近黃昏，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仍然有不少人呼朋結友在那裡出入，逛著尚在營業中的商行，準備挑選過年時拜訪親友要攜帶的伴手禮。

廣宣齋，後院主人辦公之地，書翰瑋坐在擺滿文件的桌子後，翻閱面前帳本，上面記載今年一整年北方分行營收狀況。

審核每頁底下數字，確定沒有錯誤，便翻至下一頁繼續看。

右邊的是已經看過的帳本，而左邊還有數本，書翰瑋不急不徐翻閱對帳，逐筆每頁合計金碩吻合。

門外響起扣門聲，書翰瑋頭也沒抬，揚聲道：「進來！」

推開門走進來的是侍從梁春成，只見他捧了一疊本子入內，看書桌已無空位，便將之擱在架上，轉身來到書翰瑋面前。「大當家。」

「放那裡就好。」
露出微笑，站起身伸展筋骨，「予琭回來了？」

「是，這些是琭少爺吩咐人送來的。」
恭敬回話，走到圓桌倒了茶，發現水是冷的，皺眉，想著一會兒出去時要到小廚房提熱水來添，書翰瑋已開口說道：「等一下替我把你叔叔找來，我有幾個問題要和他討論。」
動完身子，回原位坐下，繼續看帳本。

猶豫地注視著自家主人，半晌，低聲請示：「大當家，您要不要用晚膳了？」

愈接近年尾，書翰瑋就愈忙碌，雖然這三年來予琭少爺已分去一部份的工作，但個性嚴謹的大當家還是會親自審核各分行送回來的帳本，畢竟兒子剛接手，仍需要父親的帶領和指導。

今年十五歲的書予琭，在十二月初前往南方分行，除了巡視廣宣齋分行，也在年節前拜訪南方的客戶，感謝對方這一年來對廣宣齋的支持。

這些工作原本是由梁石文負責，但今年內地有筆特殊的定單，早在九月梁石文就趕到蜀地的分行出公差去了，直到十二月中旬才回來，沒有時間依照每年慣例下南方，就由書予琭代替他前往。

這是書翰瑋的決定，一來測試兒子獨當一面的表現，二來則是讓南方客戶有機會認識書家未來的繼承人。

忙起來就忘了吃飯的情形，是書翰瑋從接手廣宣齋事務開始就沒改掉過的不良習慣，知曉主人身體有恙的梁春成非常擔心，卻礙於自己是下人的身份，沒立場規勸書翰瑋。

「晚些時候再說吧！先替我找梁石文過來。」
沒有注意梁春成擔心的目光，面帶微笑地又強調自己的指令，梁春成站了下，只得依令退出房間。

幾分鐘後，梁石文來書房，主僕兩人就這些日子書翰瑋看過的帳本，進行廣宣齋北方分行營業狀況的相關檢討，梁石文提出自己的看法，兩人邊看帳本邊聊，時間不覺過了一個多時辰。

等所有問題說了一個段落，書翰瑋望了眼門外已經暗下來的天色，「冬至雖然過了，但天色還是暗得很快。」

「是呀，大當家，時候也不早了，您要不要回宅子用膳？予琭少爺回來，剛好可以聽聽他談論這趟行程，您看如何？」
同樣是書翰瑋的左右手，梁石文亦關心主人的身體狀況，方才要來書房之前，就看見姪子面色凝重似乎心裡有事，於是盤問了下。了解原委後，梁石文便要梁春成放寬心，他自有辦法。眼下也無他事，又逢予琭少爺遠行歸來，大當家向來疼愛兒子，應該能說動他才是。

「你先回去吧！」
笑著婉拒下屬的建議，將已看過的帳冊移到右方書架，到左方書架前搬來梁春成剛送入的本子，拿起一本翻開，坐下核閱。

「大當家，您…」
正欲勸說，書翰瑋微抬頭，用眼神示意他離開，雖然眼神溫和，但裡面顯露的卻是不容他人再說的堅持，知道自己再耗下去也沒用，梁石文行禮，退出房間。

唉，大當家性情雖然情和，但一旦下了決定，誰來都無法更改他的決定。

搖頭低嘆，一邊往商行舖面走去，交待梁春成幾句後，離開廣宣齋，回轉書家。

太陽西沈後，溫度下降的更快，雖然沒有下雪，但凜冽的冬風仍是冷得讓人全身發抖，配上颯颯風聲，直教人心裡發毛。

紅色燈籠被風吹得左右飄晃，火光劇烈搖晃，入夜後人潮散去的蘇州城，街道安靜的聽不到任何人聲，只有風磨擦過磚塊石板，發出讓人覺得刺耳的尖嘯。

看完一本，拿起，往右邊放，沒有休息又從左邊文件小山拿了一本過來，翻開，一雙眼睛聚精會神看著上面數字。

忽然，門外傳來輕扣聲，書翰瑋頭也沒抬，對外頭來人吩咐：「春成你先去睡，這裡不用你侍候了。」

正欲繼續審核，屋外再度傳來敲扣門板的聲音，抬起頭看去，紙糊的門扇映出朦朧黑影。

搖搖頭，猜想還是得當面勸退忠心的侍從，起身轉出書桌，走到門邊，將門推開。

「春…瑛兒？」
愣了下，瞧見一身墨色的人兒佇立書房外，雪色臉頰被寒風颳得微微泛紅，雙唇底線像是上了層淡淡的鐵灰色，看起來是被入夜後的低溫凍出來的。

沒有出聲，盈漾淺笑的眸子定定睇著他的兄長。

退後一步，示意書翰瑛進來。

提起右腳邁入房間，來到圓桌旁，將藏於風衣下的竹籃放到桌上。

「瑛兒，來這裡。」
將火盆從牆邊推至桌子旁，要書翰瑛過來取暖。

夜裡的溫度遠比有太陽的白日要低，記得不久前巡更者過去，書翰瑋聽到高喊的嗓音報著一更天，瑛兒選在這個時候過來，怕是凍壞了。

解下風衣，繞過半張桌子，在書翰瑋站立的位置旁坐下，彎下身伸出雙手湊近火盆取暖。

「琭兒睡了。」
火光映照出透著粉色的臉龐，唇瓣色澤恢復正常。一旁書翰瑋蹲下身，雙手伸向置於炭火上方的手掌，將之包握入手心搓揉著。

「怎麼會想過來？」
開口詢問男子來意，心裡早有答案，以他對下人們的了解，該是有人商請瑛兒過來吧 !

看著被火焰燒得通紅轉白的木炭，書翰瑛笑了笑，坐直身子，拉過竹籃，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一一放至案上。
「瑋哥哥和姪子都忙了好些天，今晚瑛兒已幫琭兒接風洗塵，想想瑋哥哥也辛苦了，便過來看看。」
幾碟家常菜擺至桌上，一小壺酒，兩只小杯，一碗熱湯。

「這陣子兄長總是忙於商行事務，回來也都晚了，咱們兩人也好久沒像現在這樣單獨相處，瑛兒帶了幾樣瑋哥哥愛吃的菜過來，今晚可否請瑋哥哥撥空陪陪小弟，咱倆小聊幾句，可好？」
拿出碗筷放到各自面前，笑盈盈地問道，就見書翰瑋淡笑回應，知曉自己已成功說服兄長暫時放下工作，臉上笑容更柔和了。

掀開蓋，將仍是溫著的湯推至書翰瑋面前，「趁湯還沒冷，先喝吧！」

淡淡香氣順著裊裊細白煙絲往上飄，微一吸氣，便是滿鼻的淡香，湯底選用的食材都是冬天當季的時蔬菇類，兼俱著營養及清爽。

撩開外褂下襬在椅子坐下，端起碗先試一口。

溫熱湯汁滑過舌頭，味蕾帶出菇類的香味，雖無雞湯的華麗，但卻別有一番滋味，亦是令人唇齒留香的一道湯品。

「下廚之人費心了。」
對下人的用心給予讚賞，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但書翰瑛明白，兄長對這碗湯很是喜愛，也無意讓兄長知曉今晚的菜是自己準備的，以免讓他擔心自己是否在下廚的過程中受傷，執拿酒壺將其中一只酒杯斟滿，另一只則倒了半杯。

「瑋哥哥，瑛兒敬你。」
端起盛了半杯的小杯子，向男人說道，書翰瑋先是快速攔阻，拿起杯子仔細聞了聞，對面書翰瑛輕笑地直搖頭，向兄長解釋杯中物的來歷：「裡面是以一比三稀釋過的梅釀，酒精成份不高，不會醉的。」

「你的身體…」
仍對那年冬至發生之事有些擔心，書翰瑛笑著向兄長強調：「瑛兒向瑋哥哥掛保證，這回不會像上次那樣，請瑋哥哥相信瑛兒吧！」

「嗯，你喝慢點。」
選擇相信書翰瑛的說詞，兩人乾杯，飲下今晚的第一杯，開始閒聊。

從日常生活到商行事務，從兒時記憶到書家下一代的誕生和對其的期許，兄弟兩人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完全沒有隔閡，笑語如珠一如兒時那般。

隨著時間漸逝，盤中食物也漸少，直到二更將盡，書翰瑛體力明顯不濟，在打了第七個呵欠後，靦腆地眨了眨眼睛，向面帶瞭然的兄長露出歉然微笑。

揉揉書翰瑛被酒氣醺熱的臉頰，看著那對強撐清醒的眸子，溫聲哄道：「先去睡吧。」

「嗯。」
點點頭，扶著桌子站起，打算去客房休息，剛站起卻被書翰瑋攔下，「在這裡睡就好，外面冷，客房又沒事先準備火盆，你會著涼的。」

「那瑋哥哥呢？」
他佔了瑋哥哥的床，瑋哥哥要睡哪裡？

「為兄還有些東西要看，你先睡。」
牽著書翰瑛走到長榻，哄著人兒上去，替其褪下外褂，書翰瑛柔順地由著兄長動作，乖乖躺下。

拉起厚被覆至男子頸下，走到書桌前拿了本帳冊過來，在榻沿側身坐下，像兒時那般右手執冊，左手掌心在書翰瑛胸前輕輕拍撫。

心中一動，伸出手拉住在自己胸口規律輕拍的大手，流輕輕淺波紋的瞳眸與那人的相交。
「瑋哥哥把瑛兒當成孩子哄了？」

轉而握住那手，柔聲道：「在為兄心裡，你永遠是為兄最疼愛的人…哄你，該然。」

「瑋哥哥…」
眼眶一熱，淚水險些滾落，吸吸鼻子穩住情緒，聽著書翰瑋柔和嗓音輕吟著自己兒時哄自己入睡時同樣的童謠。

睡意愈來愈濃，眼皮越來越重，一刻鐘後，黑髮男子已沉沉睡去，掩住黑亮瞳眸的黑睫翕動幾下，終是安穩睡下。

停下拍撫的手，兩眼視線停駐在伊人秀雅容顏，瞬也不瞬睇視恬然睡容。

擱在胸前的手，轉而來到那人臉龐，帶著眷戀的指尖輕緩撫過近在咫尺的人兒。

就這樣，男人守著此生最為珍惜的摯親，一夜無眠到天明。

悠悠自深眠中醒來，睜開眼室內一片光亮，天已明。

從榻上坐起，環視房間，不見昨夜闔眼前伴在身側的那人。

瑋哥哥不在嗎？

把放在榻尾的外褂取來穿上，開口喚道：「外面有人嗎？」

才喚，門外傳來梁茂君的聲音；「瑛少爺要梳洗嗎？」

是茂君，看來已過了卯時。

「茂君，請幫我送熱水進來。」
說著，門被人推開，梁茂君捧著一盆水往長榻快步走來，將熱水和毛巾送了過來。

放下銅盆，將毛巾遞上，書翰瑛接過來，放入水中沾濕，拿起擰乾，往臉上擦拭。
「大當家呢？」

「大當家先回家準備祭祖之事，他吩咐小的過來服侍瑛少爺，打理好後一同回去。」

「嗯。」
點頭，又將毛巾略略洗過，再沾水擦擦頸子，讓自己看起來整齊些。

在書翰瑛打理之時，梁茂君捧著梳子候在一旁，在男子把毛巾放入銅盆時遞上，書翰瑛給他一記笑容，拿起梳子梳理頭髮，綁了簡單的髮髻。

視線瞄向圓桌，上的盤子已讓人收拾乾淨，想來是瑋哥哥離開收拾的，從昨晚坐著的椅子上拿起風衣穿上，順手將兜帽拉至頭上蓋住。

「走吧。」
主僕二人走出書房，往後門走去，今天是除夕，廣宣齋開始放年假，前面店舖大門都已關好上鎖，所有人都提早回宅子去了。

兩人沿著東大街走，在梁茂君護衛下，書翰瑛順利避開往來人潮，沒被撞著，當漫步的雙腳經過一對蜷縮在街角的母子時，書翰瑛停下腳步掏出身上的碎銀子，蹲下身將之放入婦人腳邊的缽中，一點也不因為對方身份卑賤衣衫破爛而有輕蔑之色，面上端的是平易近人的和顏悅色。

「謝謝！謝謝公子！」
婦人又是道謝又是磕頭，書翰瑛連忙制止，溫聲道：「這位大嬸，您不妨先到附近寺廟借宿，等過完年，您帶著孩子往書家去，屆時會有人出來替您母子做安排。」

「好的，感謝這位公子！」

「快去吧，天氣冷，別讓孩子凍著了。」
幫著扶抱著孩子的婦人站起，看露出謙卑笑臉的母子快步離去。

垂眸，看了安靜的梁茂君一眼，示意他繼續走，兩人匆匆趕回書家。

剛進門，書予琭已從主屋走來，見著兩人，開口喊道：「瑛叔叔，茂君叔叔，您回來啦！」

淡開笑容，領著梁茂君一塊兒朝書予琭走過去，叔姪二人邊往主屋走一邊聊天，迎面而來的梁石才過來請兩位主人移駕書氏家祠，一群人轉往家祠而去。

踏進家祠，書翰瑋已在裡頭等候，兄弟二人看了彼此一眼，書予琭從父親手上接過三柱香，站到指定位置，敞開的大門外，是排列整齊的下人們。

眾人一臉肅靜，隨著三位主人扣拜書家列祖列宗，以及侍奉書家有功，過逝後被迎入書氏家祠供奉的奴僕。像當年對主人不離不棄的陳忠陳義兄弟死後，神主牌位就被書翰瑋以書家長輩的身份供在雙親左右接受祭拜。

三跪九扣首之禮行過，書翰瑋領著書家上下到主屋院子，向眾人道過感謝，就放下人自由行動，等年初六再回來上工，小孩子則從書翰瑛手上領到紅包，向二當家道謝後，開心地奔回父母身邊，由大人領著各自散去。

吃過午飯，書翰瑛喚來梁茂君。
「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回去陪巧如母子，巧如剛坐完月子，身體還很虛禁不起操勞，過年沒什麼事就待在房間裡，別出來吹風，容易染風寒。」

頷首，向主人拱手一揖，回轉下人居住的廂房。

轉身欲往東園而去，卻見書翰瑋穿戴齊全在一名陌生人的跟隨下往大門走去，書翰瑛愣了下，追了過去。

「瑋哥哥！」
邊跑邊喚，終於趕在書翰瑋將出大門之前，成功追到人。「瑋哥哥！」

停下疾行的步伐，轉身看向微喘著氣的男子，在對方尚未開口之前，扶住那人，左手輕拍男子胸口助其緩過呼吸。「慢慢來，先別說話，你還在喘呢！」

好一會兒恢復正常呼吸頻率，書翰瑛看了看朝自己彎身行禮的男人一眼，而後看向自家兄長，疑道：「瑋哥哥要去哪裡？」

「鄭老闆約為兄談論事情，為兄去去就回。」

「鄭大哥？」
今天是除夕，有什麼事一定要趕在今天談？不能放到過年後再說嗎？

瞧見書翰瑛眼裡的不放心，書翰瑋僅是一笑，順了順人兒微亂髮絲，續道：「鄭老闆特地派人來相請，定是有要緊的事要說，為兄就上鄭家一趟，事情談完馬上回來，嗯！」

知道是熟人來找，書翰瑛也不好再攔，只得叮囑兄長：「路上小心！」

「為兄會的，別出來了，外面冷。」
見書翰瑛不再有異議，溫聲交代其莫再跟出，與鄭家僕人匆匆趕往商行。

順著兄長的叮嚀停步，半晌，才轉身往東園緩緩行去。

因為昨晚較晚就寢，人顯得較為疲憊的書翰瑛與書予琭下了盤棋後，在書予琭催促下回轉西園小憩。

見男子睡著了，書予琭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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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5樓發表於: 2016-01-24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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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4 雙心(三十二)，85F

(三十二)

不知過了多久，書翰瑛轉醒，看著床頂好一會兒，才慢慢撐坐起來，轉頭，就見戶外一片漆黑，風聲低咽，掃過已無綠葉的花園。

瑋哥哥回來了嗎？

思索著，下床到梳妝枱前整理衣容，往東園書予琭房間行去。

來到入口，腳下未停便往燈火通明的房間走去，抬手敲門，裡面傳來行走的聲音，不多時，房內之人前來應門，開門見著是書翰瑛，再見其沒有穿風衣，趕緊將人請入房裡。
「瑛叔叔，您怎麼穿這麼少？快進來！」

聽到姪子的驚呼聲，書翰瑛才發現自己忘了穿風衣，想來是太過匆忙才會忘了，搖搖頭走進外廳，讓書予琭將自己推到暖烘烘的臥榻坐上。看著倒好熱茶呈來給自己的少年，書翰瑛啟口問道：「你爹回來了嗎？」

搖頭，把杯子塞進男子手上，「爹還沒回來。」
書翰瑋出門前，有過來東園交代兒子要好好照顧他的瑛叔叔，是以書予琭知曉父親離開之事，他也在等書翰瑋回來一塊吃年夜飯。

微偏著頭想了下，又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戌時一刻。」

一更天了…瑋哥哥是午時過後出門的，任何公事談了三個時辰應該也已談妥，何以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心中推算著，問了第三個問題：「鄭老闆可有派人來傳話，說要留翰瑋哥在他家用晚膳？」
若是這樣，那他現在應該還在吃飯，他的遲歸也有合理解釋。

「鄭伯伯並沒有派人過來。」
注意到書翰瑛面色微凝，書予琭想想，提出自己的看法：「叔叔，要不然這樣好了，姪兒現在去鄭家一趟，說不準爹還在那裡跟鄭伯伯談公事。您也知道，事情沒有個結果，鄭伯伯總是放不下心，爹也不好找藉口離開。」

「我和你一起去。」
聽姪子這麼一講，書翰瑛立即決定跟去，人也下了長榻往門口走，書予琭連忙上前將人攔下。
「請叔叔披件風衣再出去。」
一提到爹，叔叔就什麼都不顧了，若是放他這樣出去恐怕會生病，到時挨爹的罵事小，叔叔生病受苦才是不得了的大事。

耐著性子等姪兒取來厚襖穿上，讓他喚來林鋒林偉二人，四人踏出書家大門往鄭家行去。

來到鄭家，林鋒上前扣門，因為天氣寒冷，下人行動較為遲緩，四人在外面等了將近一刻鐘才有人來開門。大門一開，應門者見來人是主人至交的親屬，趕忙領他們進屋，同時要等在大門內的同伴進去通報，必恭必敬將客人帶到大廳。

兄弟二人等在廳外，書翰瑛叔姪才在椅子坐下，鄭偉蒲已從內院趕來。

「賢姪，翰瑛老弟，怎麼會想過來？」
亮出招牌笑容，熱絡地向二人打招呼。書予琭也不多話，直接說明來意。
「鄭伯伯，請問家父還在您府上嗎？」

從女婢手上接過沏好的熱茶，放到兩人面前，聽到少年的問話，鄭偉蒲表情有些詫異：「翰瑋老弟還沒回去嗎？」

鄭偉蒲的反應看在書翰瑛眼中，直覺有異，溫聲啟口：「我和琭兒等到方才仍不見家兄歸來，於是想著是不是讓鄭老闆留下來吃飯，才會還沒回來。這會兒聽鄭老闆的口氣，我大哥已經離開了？」

挑眉，回道：「翰瑋賢弟半個時辰以前就離開了，除非中途又繞到別處，否則現下應該到了才對……」
摸摸下巴說道，臉色也轉為凝重。「要不要我派人幫你們一起找？」

「這…」
與姪兒互看一眼，同時起身，向也站起的鄭偉蒲躬身作揖，「不敢勞煩鄭老闆，或許家兄有他事待辦，瑛兒還是回家靜候好了。」

「這樣呀…好吧，你們慢走，路上小心。」
一群人慢慢走到門口，鄭偉蒲看看四人，開口說道：「有什麼需要儘管派人來說，不要客氣。」

「多謝鄭伯伯，那小姪告辭了！」
向送自己到門外的鄭偉蒲道別，與書翰瑛離開鄭家，往東大街走去。

微垂著頭，思索兄長到哪裡去了，一邊在腦中找尋可能的答案。

外頭天寒地凍，今晚又是除夕夜，以他對瑋哥哥的了解，從鄭家離開後，應該會直接回家的。

到底上哪兒去了？

同樣面色凝重的書予琭，也和黑髮男子一樣，認真思考父親的去向。

十分有默契的二人，腦中一致浮現一個最有可能的地點，就見叔姪倆腳下一頓，轉往廣宣齋的方向，身後林偉兄弟亦跟著同往。

就在四人來到距離廣宣齋不遠的轉角，書翰瑛忽然停下腳步，單手按上心窩。

「叔叔！」

「二當家！」

離男子最近的少年連忙來到其身旁將人扶住，書翰瑛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邁開雙腳繼續走。四個人來到大門深鎖的廣宣齋，書翰瑛走近門前，透過門板之間的細縫觀看店舖內，發現一片黑暗，與書予琭一起朝後門走。

靠近後門一看，發現鎖已被打開，知曉有人來了，書予琭上前推開半掩木門，走在前頭，後面是書翰瑛和跟著入內的林家兄弟。

「奇怪了，爹怎麼沒點燈？」
愈往裡面走愈讓人覺得納悶，書予琭不明白父親為何不點燈，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能做什麼事。一旁的黑髮男子沒有說話，但眼裡同樣浮現不解。

正當四人來到通往前面舖子的走道，一陣酸腐味自附近傳來，書予琭皺眉，舉起左手掩住鼻，二名年輕侍從則是提高警覺，留意四周。

這股氣味……很像食物腐敗的味道，記得早上他和茂君離開商行之前並沒有聞到呀！

難道是？

大腦念頭方閃過，蹦跳的心倏地一陣驚悸，不安的預感趨使男子開口喚著那人之名。

「翰瑋哥你在裡面嗎？翰瑋哥－－」
將雙手搭在嘴巴兩側，書翰瑛揚聲喊著，書予琭轉頭看了侍從一眼，兄弟二人明白主人之意，分成二路找尋，留下書予琭陪在男子身旁，以便有個照應。

「爹，您有聽孩兒的聲音嗎？」
扯開嗓門叫嚷，想想在視線不明的情況下找人也不是辦法，拉住往前走的書翰瑛，提出建議：「叔叔，我看咱們先去找蠟燭點上，不然什麼也看不見，別說要找人，連看路都有點困難。」

「嗯，也好，這邊走。」
覺得姪子的看法有理，二人改往書房行去準備找蠟燭點亮照明。

到了書房外，少年鑽進去翻找需要的物品，留下黑髮男子一人待在外面，輕吐著氣，調整呼吸頻率的書翰瑛，倚靠門板站立的左腳不經意踢著一物，愣了下，蹲下身伸出手朝前探去。當手指摸到微涼的肌膚，男子沒有多想，整個人趴跪至倒在地上的那人身畔，雙手就往對方臉上摸去，回應他的是一手的濕冷，和陣陣酸腐味，登時心裡一驚，轉過頭朝房間裡大喊：「琭兒…琭兒你快出來！」

好不容易找到蠟燭和打火石，才剛點亮，外面就傳來男子的呼喊，趕忙一手拿著滴落燙熱蠟油的火紅燭身，一邊用身子遮擋，不讓冷風將燭火吹熄，匆忙奔至外頭，忽來的光明讓男子下意識瞇起眼睛，適應眼前驟亮的景象，火光映照下兩人清楚瞧見倒在走廊上的男人就是他倆等了一晚的書翰瑋。

「爹！」
蹲至男人身旁大聲叫喚，拉高的音量引來逐漸走遠的林鋒林偉二人，以為主人出事的兩人尋聲奔回主人身邊，在見著被叔姪圍著的書大當家，同樣愣在當場。

趴在男人身旁，書予琭鎮定地把手伸到男人鼻子下，感覺到微弱的氣息進出，鬆了口氣，側過身對呆立當場的林氏兄弟下達指令：「林偉，你過來幫我把爹扶回書家，阿鋒，你去請葛大夫過來，動作快！」

回過神，按主人之令分頭行事，林鋒施展輕功奔出廣宣齋請人去，林偉則幫著二位主人攙扶男人離開商行返回書家。回到宅子，將人送到東園書翰瑋的臥房，書予琭先行奔進內室鋪好床被，讓扶著男人過來的林偉能順利將人平放到枕頭上。

「林偉，火盆在外面的桌子底下，看到沒？過去把炭火弄熱，爹在外頭凍了一陣子，不趕快讓他取暖不行！」
忙著給予下屬下一道指令，回頭望向守在父親身畔的黑髮男子，只見其握住男人凍得發冷的雙手，靜靜揉按著，臉上平靜無波。

叔叔…

看著眼睫微闔，臉上沒有情緒起伏的秀雅容顏，書予琭知曉，他的瑛叔叔此時此刻，肯定擔憂的緊，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沒事了，叔叔，咱們找到爹了。」
抱住微微發抖的身軀，試著安慰沉默不語的男子，被安慰者沒有回應，所有心神皆投注在昏迷的那人身上。

重複不變的搓揉動作，眼睛瞬也不瞬，直勾勾盯著男人瞧，胸口急速跳動的節奏，雷鳴也似的聲音，聽在耳裡，備覺清晰。

一刻鐘後梁春成送來熱水和乾淨衣物，書翰瑛示意其將東西放下，自行動手替兄長更衣，絲毫不畏懼衣服上發出陣陣刺鼻氣味。換下髒衣，書予琭和男子一起用濕的熱毛巾替男人擦拭全身，接著用乾的大毛巾再擦過一遍，拿過裡衣為他穿上。

拿來梳子替那人梳順凌亂的頭髮，在瞧見男人疑似為了忍耐劇痛被自己咬破的下唇，書翰瑛掏出手絹，力道輕柔地點了點，替其抹去血漬，乾掉的血漬擦不去，便沾了點茶水，小心替其拭淨。

此時，長廊彼端傳來疾步快走的聲音，原來是林鋒順利將人請來了！

「二當家，葛大夫請來了！」
隨著高昂的嗓音，一身靛藍儒裝的男人邁著大步急行而來，沒等屋內之人出聲，用力推開門進入，眨眼之間已來到床邊。

視線掃過或站或坐的叔姪二人，右手食指注入真氣，朝書翰瑛睡穴彈出一道真氣，速度之快連站在其身旁的梁春成都來不及阻止，只見男子身子一軟，整個人往後倒去，被及時反應過來的少年接住。

「喂！」
有驚無險接抱住突然軟倒的長輩，書予琭沒好氣瞪了葛天尋一眼，卻被同樣火氣正旺的葛大夫回瞪。

「送他回去休息，我不想一次醫兩個病患！」
擺擺手示意書予琭將人帶下，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拉出書翰瑋右手，替其把脈，接著將隨身布包放到大腿上攤開，取出銀針，往腕部和臂上穴道扎下，施以針灸之術。

插好數針，發現書予琭還留在原地沒把人帶出去，葛天尋伸長手，拉過書翰瑛的左手，順便為其診脈。
「我開一帖安神湯讓二當家服用，只是他現在被我點了睡穴，要有人餵他喝才行。」

不能把叔叔弄醒嗎？

書予琭的眼中發出如是欵問，葛天尋直接忽略少年不滿的眼神，取出文房四寶寫下藥方子，交給一旁的梁春成。「拿這張方子去老地方抓藥，一次拿齊十天份，這樣你才不用天天跑。」
他還記得今天是除夕，藥舖接下來會連休十天，就算書家下人很勤勞願意天天跑，他那群師兄們也沒那麼勤勞，大過年的還要他們天天上工，他葛天尋的耳朵會被他們哀到長繭的。

把寫上方子的紙收妥，施展輕功直奔北大街春碩藥舖。

「小少爺，送你叔叔回房間去吧！等一下葛某人會很忙，沒空招呼你喔！」
言下之意是要走快走，別杵在那裡礙他的眼！

挑眉，認命地抱著黑髮男子走出房間，將人送回西園，途中遇到接獲消息，趕來探視的梁石文，便交代他命在廚房當差的下人生火，一會兒要替二當家煎藥。

回轉西園，梁茂君和林巧如夫婦早已在園中等候，見小主人走來，梁茂君上前接過昏睡的男子，三人進房安置男子。

半個時辰過後，梁石文親自送來煎好的藥湯，林巧如正欲接過，卻被書予琭連著托盤全部接了過去，只見其坐上床沿，把托盤放在大腿上，舀起一匙，細細吹涼，湊至靠坐著的男子唇邊，小心地餵其服用。

因為人是昏睡著，湯汁不時自唇畔溢出，就見黑髮少年俐落地一手拿著手巾拭去滑下的湯水，一邊慢慢將藥湯餵入男子微啟口中。

快不來的餵食工作，需要的是當事人的耐心，書予琭做起來駕輕就熟，一點也不馬虎。

五年前書翰瑛被書翰瑛從北方帶回來時，人也是處於昏迷狀態，負責照顧他的人就是書予琭，同樣的事情在當年，早已做了不下數十遍，照顧病人的經驗就是在那個時候累積而成的。

只要書予琭在家，照顧書翰瑛之事他從不假手他人，這是他對書翰瑋的承諾，也是回報兒時叔叔對自己的疼愛和照顧。

餵完藥湯，讓林巧如把東西收走，囑咐梁茂君去東園代他一觀父親目前情況，有任何事隨時過來稟報。

待林巧如梁茂君夫婦離開，書予琭緩緩吐了口氣，後背靠上床帳，隱藏心中的擔憂終於在俊挺臉蛋浮現。

看著即使被人點了睡穴，眉心依舊是化不開的糾結，透著牽掛的表情讓人見了亦是不捨在心頭。書予琭伸出食指，輕輕撫了撫男子攢緊的眉間，在發現不管自已怎麼努力，也抹不去男子的不安，只能收回手，撐著下巴低聲嘆氣。

六天後，經過葛天尋數日來的密集式診治，書翰瑋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而葛天尋也在書翰瑛懇求下，將其兄長的實際狀況全盤說出。

長期下來工作忙碌就不用膳的壞習慣引發胃部方面的疾病，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識，身為書家主事，書翰瑋並沒有重視自己的健康，早年剛繼承家業，就常讀書讀到廢寢忘食。年紀稍長，又為了打拼事業，南北內陸四處奔波。

之後書家發生變故，思念手足的書翰瑋常常整夜不睡，未展歡顏，直到失踨多年的二當家被尋回，大當家終於有了笑容，然而那段時間書翰瑋的身體每況愈下，雖然有名醫葛天尋持續給予醫治，但病人的不肯配合和無正確的飲食習慣亦無法讓療效展現。根據葛天尋的說法，書翰瑋的胃部已遭受胃酸過度侵蝕，過多的胃酸甚至腐蝕一部份的食道，導致胃酸倒流，現在書翰瑋的胃可說是完全失去功用，連水也不能喝多，以免引發連鎖性嘔吐。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愣愣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男人，少年難以接受父親已無生機的說法，視線轉向同樣面色凝重的葛天尋：『葛大夫，我爹他……真的沒救了嗎？』

『葛某從不開病人的玩笑。』
認真回話，眼裡閃過一絲不易查覺的煩燥。

真是該死的書家，專門愛拆葛氏招牌……

當初祖師父葛春碩的招牌被書其珅拆過，這次是他葛天尋的名醫招牌被他兒子書翰瑋拆，難道葛家天生注定欠書家來著，只要碰到他們，再好的醫術都不管用？

懊惱之情現於言表，書翰瑛看在眼裡，沒有責怪。

『瑛兒感謝葛大夫多年來的義診。』
輕聲說道，俊雅面容有些蒼白，卻是一臉平靜。『請問家兄還有多少時間？』

問題出口的那一刻，書予琭安靜下來，葛天尋則微訝地張大眼睛，詫異地看著問出如是問題的書翰瑛。

眼睫微微掀動幾下，語氣和表情一樣平靜。
『這段時間瑛兒能為翰瑋哥做什麼，他能吃些什麼，該怎麼做才能減輕他的痛苦……』
問到最後，幾乎已變成自言自語了。

喃語的聲音溫柔的讓人不忍，字裡行間滿含著男子對兄長的真心關懷，床畔眾人默默聽著細碎低喃輕響，久久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這一年的書家，眾人失了過節的興致，人人面色沉重，默默向上蒼祈禱，祈求大當家早日康復。

年初七，廣宣齋開店營業，坐鎮辦公書房者，已非沉穩的書大當家，而是遭逢劇變，一夜之間迅速成長，比起同年齡層的少年要來的成熟獨立的書予琭。

當別人還在懵懂中尋找自己的人生目標，書予琭已接下書氏家業，帶領書家上下朝前邁進。

這一年，書予琭才十六歲。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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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6樓發表於: 2016-07-09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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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 雙心(三十三)，86F

(三十三)

時間，不會因為人類的命運如何，停止前行的步伐。

不管人類活著的當下是喜是悲，是怒是樂，時光之河的流動都不會因此停止，它們總是依循著自己的節奏往前推進，儘管人們總是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些。

當深深依賴的摯親漸漸走向人生盡頭，人的反應會如何？

有的人選擇力挽狂瀾，有的人則珍惜所剩不多的日子，而有的人則選擇逃避。

初春的寒意讓人們捨不得換下厚暖冬衣，直到清明時節的春雨帶來些許暖意，厚重冬衣才被慢慢被收起。

清明過後，春天逐漸遠去，穀雨一過，緊接著就是夏季。

五月初四，一早開始，蘇州城便讓一陣輕柔似羽的綿綿細雨所籠罩，滴滴答答的聲音，在屋簷，在窗欞，在泥地的小洞脆聲作響。

雨勢直到傍晚仍未止歇，太陽西斜，散熱速度隨著雨水的沖刷降得更快，南風迎面拂來時，竟教人覺得有些寒冷。

書家燈火已點亮，相較於孩童聚集的後方廂房，主人所在的東西兩園安靜無聲，只有下人路過時的腳步聲偶爾在走道上響過。

西園二當家房間，內室床上，一名男人雙手置於胸前，平躺在枕被之間，重覆的眼睫動了動，睜開，看著床內上方好一會兒，側過臉，瞧見倚坐在床沿，單手支著太陽穴，閉眼而睡的黑髮男子。

男子眉宇之間泛漾輕愁，黑色密睫覆住的下方，可見明顯闇影。

記得自己睡著之前，那人正替自己換上乾淨的衣服……

衣服……

想到這點，男人憶起入睡以前發生的事。

今天的午膳有他喜愛的時蔬鮮菇湯，那人便讓自己多喝了三分之一碗，結果一刻鐘後鬧胃疼，將吃下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因為事情來得突然，陪伴自己身側的那人立即用自己的衣袖盛接穢物，不讓其汙損被子，同時喚來守在外面的梁春成，要他打水進來，一邊抽出手巾替自己拭去嘴角殘餘物。

之後那人脫下外褂和弄髒的中衣，接過梁春成遞來的毛巾，沾了水擰乾，仔細擦拭自己的臉，毛巾換過兩次水，就要隨侍一旁的梁春成拿到外面倒掉，再打盆乾淨的水進來。

拿了枕頭墊在身後，讓自己靠坐的舒服些，自衣櫃裡拿出衣服，回來床沿坐下。

同一時間，梁春成也打好水送來，那人把髒衣服交代春成拿出去洗，回頭替自己打理。

解開布釦，揭開衣襟，拉起自己的右手，把手從袖子裡拉出來，再換左邊，褪下中衣，接著拿了裡衣放到一旁，同樣解開裡衣的釦子，先自右邊脫下，不急著整件脫去，將毛巾浸入盆中，拿起擰乾，替其擦拭身體。

細細替自己擦過上半身的右半部，每個地方都用毛巾擦過，之後來到背部，同樣溫柔地拭淨。

拿來另一條乾的毛巾，把剛才擦過的地方用乾毛巾再擦一遍，確定乾了，才將裡衣套上。

以相同的方式清理左半部，最後替自己把裡衣穿妥，扶著自己在枕頭上躺下。

拉起被子替自己蓋到肩膀下，拾起落在床上的衣服放到桌案，在床沿坐下，側過身伸手輕輕拍撫自己。

微笑地注視神情溫柔的人兒，在柔婉吟唱聲中安然入夢。

他睡了二個時辰有吧……

男人思忖著，見人兒身上沒有蓋被子，而吹入房闁的風帶著不容忽視的涼意，便坐起身，將身上的薄被覆上那人，只是一個小動作，卻驚醒小憩中的人兒，但見其坐直身子，仍帶睏倦的眸子對上露出淺笑的墨眸。

「唔…瑋哥哥你醒啦！餓不餓？我替你端晚膳過來。」
伸展手臂，感覺有東西從肩背處滑落，低下頭一看，才發現是原本蓋在男人身上的被子，彎身將之拾起，蓋回男人腹部。

正自忙碌，右手讓那人的手覆上，抬頭，看見泛漾笑容的臉龐。書翰瑋拍拍身側位子，示意人兒坐上來。

順著男人的意思在其身旁坐下，讓兄長審視自己，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是無法躲過男人的視線。

「這幾個月辛苦你了！」

雖然昏睡的時間比清醒時間來得多，但書翰瑋清楚，是這人守在榻邊寸步不離地看顧著自己。而當他在昏迷之際因為病痛呻吟時，黑髮人兒定是緊握著他的手，默默伴著他熬過飽受折磨的每一分鐘。

輕搖螓首，低垂著臉蛋，雙眼視線定格於握住自己的那雙手，心中感慨萬分。

這雙手，曾經帶著自己習字；這雙手，曾經替自己挾菜盛湯；這雙手，曾經護著自己走過風風雨雨；這雙手，在自己隱隱垂淚時，溫柔地替自己抹去憂傷……

而在過去，那些個數不完的日子裡，這雙手就和它的主人一樣，給予自己疼惜和心安，伴著自己度過無憂無慮地童年。

現在仔細一看，才看清楚過去扶持著自己的這雙手，如今已是骨瘦如柴，每一根手指的關節清晰可見，也教人看了為之鼻酸。

「在想什麼？怎麼都不說話？」
微哂地詢問，眼神盛滿溫柔，睇著默默搖頭的人兒。

兄弟二人就這麼看著彼此，沒有交談，周遭瀰漫著一股安祥氛圍。

忽地，一股清新的竹葉香藉由空氣流動飄入房中，書翰瑋笑了開來，打破沉默說道：「這是粽葉香…明天就是端午了！」

「嗯。」
輕聲應道，眼睛眨了眨，聽著心情甚好的兄長面帶微笑侃侃而談。

「你還記得那年王爺來家裡住的時候，端午節那天你們和下人在後院打水仗的情形嗎？」
憶起過往趣事，書翰瑋神情顯得愉悅，「每到端午前夕，瑋哥哥便會想起琭兒說給我聽的事，忍不住就想笑。」

原來一場遊戲就能化解眾人對王族的恐懼，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望著淺淺而笑的兄長，聽著他提起當年之事，運轉的思緒在不知不覺之間，重現當時情景。

還記得那時是那人率先打破僵局，與眾人玩在一塊兒，在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和歡笑聲中，他看見下人們臉上滿滿驚喜和不可置信，這是那人首次放下身段，主動親近書家人。

王爺他過得好嗎？三年不見，他可有變了模樣？

「王爺的心裡，一直都有瑛兒的位子。」
驀然，溫和嗓音吐出安撫之語，書翰瑛震了下，抬起頭愣愣看著洞悉自己內心想法的男人。

「我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王爺都不會忘記你。」
將人兒的手放在左手手心，右手蓋上，輕拍了拍，難得在兩人獨處時提及德烻。
「你要相信王爺對你的真心，總有一天，他會再來蘇州找你，到時你倆就能團聚。」

瑋哥哥…

別開臉，努力壓抑內心因為男人之言盪開的漣漪，被人合握住的手微微顫抖。

為了不讓大家替自己擔心，他從不在他人面前提起離開的那個人，懂得察言觀色的下人也僅守分寸，沒人敢在二當家面前道長論短，剛開始大夥兒忍得很辛苦，到了後來也漸漸習慣那人不在的生活。

說穿了也就是恢復那人未來以前的生活模式罷了。

層層疊疊的回憶，在時光流逝之間並沒有消失，只是沉入了心扉深處，被自己鎖在最私密的，沒人能碰觸的角落，靜靜地放著。

惟有午夜夢迴，被昔日過往驚醒之時，他才會放任自己去想念。

那時的自己，不會流淚，他總是翻出收在櫃子裡的，那人離開前留給自己的風衣，將之披在身上，想像那人就在自己身畔。

沒有那人陪伴的日子，他照常吃飯，看書，寫字，和姪子對弈，一切的表現如正常人一般，讓人查覺不出那人的離去對他究竟有何影響。只有書翰瑋，他的兄長，能看透平靜表層底下的思念，瑋哥哥一直都知道，自己並不像外表所看到的那麼堅強。

同樣鮮少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人，為的是不想牽動自己的思緒，書翰瑋的溫柔一如從前，永遠讓他感到窩心。

「瑛兒明白。」
回予一抹柔笑，要讓關心自己的兄長放寬心，「瑋哥哥別替我擔心。」

定定睇著微漾淺淺波紋的眸子，書翰瑋柔聲道：「為兄曾對烻王說過，感謝他選擇你作為他的命中人。」

「嗯？」
不明白兄長為何突然這麼說，心裡暗自起疑時，男人輕拍人兒手背，語氣低柔似涓涓細流：「這世上，瑋哥哥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瑛兒…」

蹙眉，出聲制止男人未竟之言：「說什麼放得下放不下的…瑋哥哥，你今天好奇怪…怎麼逕講些有的沒的，瑛兒一直都在你身邊呀！」
不知為何，書翰瑛感覺兄長今天的話特別讓他感到不安，好像在交代遺言似的。

終是不忍見人兒露出擔憂的神情，書翰瑋順勢收住話，「你不愛聽，那瑋哥哥就不說了。」
笑了笑，抬手撫順人兒青絲，另開話題：「今晚的菜色是什麼呢？」

「瑋哥哥餓了嗎？」
中午的小意外書翰瑛還記在心上，自責之餘也讓他格外小心，就怕再發生同樣的狀況。

「嗯，有一點，麻煩瑛兒了。」
笑著點頭，書翰瑛起身到廚房端晚餐過來，幾分鐘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剛回來的少年，兩人一同來到書翰瑛房間。

「孩兒見過爹親。」
坐上床沿，先向男人打招呼，書翰瑋點頭，書予琭同父親稟報今天商行狀況，並提出自己的處理方式，報告完後，注意力轉回摯親身體狀況。「爹今天覺得怎麼？可有哪裡不舒服？」

嘴角微勾，哂道：「有你瑛叔叔在，你還不放心麼？」

回頭與書翰瑛對看一眼，書予琭笑著眨眨眼，回道：「琭兒豈敢質疑叔叔的能力？只是順便問問而已。」

「琭兒。」
視線越過兒子，見男子正忙碌著，壓低音量，示意兒子靠過來些，書予琭將耳朵湊至男人面前，聽他低聲細細交代著。

認真牢記聽進耳的每句話，不時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父子的耳語直到書翰瑛端著晚膳朝兩人走來時才結束。書予琭站起身，把位子讓給書翰瑛。「叔叔請坐。」

將托盤放到小几，一手拿著碗，一手持箸，挾了一根青綠筍子讓書翰瑋吃，視線在父子之間來回，見二人笑得溫柔又無害，輕聲嘆了口氣。

這兩人又瞞著自己密謀了…

罷了，畢竟都是與自己很親的人，總不會把他賣了。

「琭兒，去把你的晚餐端過來吃。」
催促著書予琭用膳，少年笑瞇瞇地點頭，去後復反，捧著碗筷坐在兩位長輩旁邊，和父親叔叔一起吃。

戌時中，西園暗了下來。

一雙眼定定睇著那張已熟睡的俊容。

直到自己再也擋不住濃濃睏意，才趴在床沿睡了。

隔天一早，書家整座宅子被誘人食物香氣包圍，陣陣香氣以廚房為中心，藉著風勢逐漸往外擴散，很快的，屋子內外都能聞到撲鼻香味。

接近中午，已有一籠粽子蒸熟了，廚娘阿采忙著指揮被派來廚房幫忙的女兒把粽子從蒸籠裡拿出來，送去給主人品嚐。

「小佳，先拿粽子去給予琭少爺和二當家。夏荷，快點，午餐時間快到了，大當家的膳食快點弄，別耽擱了！」
眼見主人用膳時刻愈來愈近，兩名廚娘加快速度準備主人的餐點，就怕擔誤主人時間，出了事可是一兩句對不起就能解決的。

相較於廚房的兵慌馬亂，下人居住的院落人聲鼎沸，聚居在此的孩子們期待午時到來，這樣就能喝午時水和玩立雞蛋的遊戲了。

午時一到，負責看著小孩的大朋友從井裡打水上來讓眾人喝過午時水，就在在場孩子一一喝過午時水，淘氣的男童把沒喝完的水往大哥哥身上波，被攻擊者不甘示弱，馬上回敬，水仗就此展開。

尖叫聲大笑聲充斥整間院子，音量之大，連遠在西園的書翰瑛都聽到了，擱下書本，看看尚在睡夢中的兄長，思索著自己離開片刻應是無妨，便悄悄踏出房間，往後院行去。

就在書翰瑛方離開不久，小佳拿著要給兩位主人的粽子來到西園，環視整座園子，瞧見某間房門是開著的，便往那裡走。

進了房，在外廳找不到人，便大著膽子走進內室。

小心翼翼走進內室，一樣沒看到被母親點名要見之人，正欲退出，忽地撞上一對閃動溫潤光芒的墨瞳，嚇得她當場跪下。「大…大當家……奴婢該死…驚動了大當家……」

緩緩坐起，看清楚少女長相，示意她起來。「起來吧！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時候，我也該起來了。」
沒有動怒，僅是淡開微笑，要小佳不用害怕，「妳是來找二當家的嗎？」

「是，奴婢是給主人送粽子來的。」
低垂著頭回話，對主人不追究自己的擅闖行為，暗自鬆了口氣。

「放著就好，妳去忙吧！」
指示小佳將東西擱著，小佳起身把放了粽子的托盤放到床頭小几，福禮，恭敬退出。

這樣做也可以吧，大當家會代為轉達的。

想想覺得自己的做法沒錯，便回轉廚房協助。

房間裡，書翰瑋看了看散發香味的粽子，順手拿起一顆，剥開竹葉，咬了一口。

有些油，但很香呀！

唇畔彎出淺淺笑弧，將手上的粽子吃乾淨。

約莫二刻鐘後，書翰瑛自後院返回，因為不想多跑一趟，離開後方院子時先往廚房去，把兄長的午餐端著，慢慢走回西園。

剛踏進房間，就聽到內室傳來低喘，神色一凜，放下托盤衝進內室。

內室那一頭，本來在床上的男人，此時已翻落床下，彎身單手按在腹部喘息，只見男人臉色慘白，神情痛苦不已。

連氣也不及喘，奔至男人身旁，觸上那人臉龐的手，拂落滿手掌的冷汗。

「瑋哥哥…瑋哥哥你怎麼了？」
焦急地呼喚，男人雙眼緊閉，意識漸散，見狀，書翰瑛用力將人扶起，讓他躺回床上，接著人跑出房間，大聲叫喊：「來人，快來人啊！」

呼救聲方起，眾人自四面八方湧來，只見書予琭帶著林偉兄弟從主屋那方趕來，在他後面則是管家梁石才和帳房管事梁石文，另一方梁茂君則與追在後面的林巧如一塊跑來。

奔至書翰瑛面前，連開口都來不及，書翰瑛就對著梁茂君下達命令：「去找葛大夫，快！」

腳下一轉，瞬間衝出書家直往北大街而去。

其他人跟著書翰瑛進到房間，幫忙安置發病的大當家。

林巧如收拾現場，發現小几上的粽子，挪動雙足來到梁石才身後，小聲對管家稟報。
「伯父，二當家的房間有粽子。」

「什麼？」
匆匆往林巧如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串粽子安靜躺在托盤上。

書予琭也注意到了，而他更看到二片已空了的竹葉。

爹他…不會是吃了粽子吧？

可是叔叔怎麼會讓爹吃？

滿溢疑惑的目光轉向此時跪坐床沿，手執絲絹替男人拭去汗珠的男子，開口問道：「叔叔，您怎麼會讓爹吃粽子？」
他想叔叔應該知道爹現在不適合吃糯米製的東西才對呀！

「粽子？我沒有…」
愣愣地說著，在姪子眼神示意下，轉頭看向床頭小几。
「這裡怎麼會有粽子？我離開前還沒看到…怎麼…這是哪來的？」

從男子的表情判斷粽子是在他離開後才被人送過來的，而現在，追究是誰拿來的已不重要，最要緊的是穩住書翰瑋的病情。

「爹，爹，您有聽到嗎？」
試著在男人耳邊叫喚，然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連眼皮也沒動。

忍住幾要落下的眼淚，輕聲喚著昏迷之人：「瑋哥哥，你聽到瑛兒在叫你嗎？如果你有聽到，睜開眼來好嗎？瑋哥哥…」

就在兩人輪流呼喚，試著將人喚醒之時，葛天尋也已趕來，書予琭自動退開，梁茂君則上前將淚光閃爍的主人拉開，讓葛天尋能順利施予急救。

經過葛天尋的努力，書翰瑋終於清醒，只見其虛弱地掃過在場眾人一眼。

葛天尋在其雙手手背各扎一針，延續男人迅速渙散的元氣，離開床邊，對書家叔姪低聲道：「這裡交給你們了，我在外面，有需要再叫我進來。」
旋身示意其他人跟自己出去，一行人安靜地跟在他背後走出去，把最後的時間讓給三人。

雖然微弱，但仍顯溫和的淡光盈於墨眸，在書予琭攙扶下坐起，朝離床一步之距的書翰瑛伸出手。
「瑛兒。」

咬住下唇，撲至男人懷中，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我沒離開的話……」

右手由上而下撫摸人兒頭髮，溫聲哄著：「這事錯不在你，是為兄貪嘴，忘了自己不能吃粽子。」

用力搖頭，「不是的，如果瑛兒沒有離開，那…那瑋哥哥就不會出事…」

感覺胸前漸濕，知曉這人定是哭了，滑撫黑緞的掌心轉而來到抖顫的背部，輕拍著「瑋哥哥的瑛兒一直都是最乖的，嗯…乖，別哭了，你這樣子，瑋哥哥心裡只會更放不下……」

「那就不要放…不要……」
一聲聲輕語，泣訴著對兄長的不願放手，難以接受陪伴自己多年的溫柔就要遠去的事實。

「人終究要面對這一關，只是早或晚而已。」
勉力將流淌淚水的臉蛋托起，用指腹抹去縱橫麗顏的水痕。「這輩子，能有瑛兒作伴，為兄心願足矣。」

「瑋哥哥…」
直到此刻，他還是這麼溫柔……
「對不起…是瑛兒辜負了你……對不起…」

不管是從前，還是遇到德烻之後，他的瑋哥哥總是包容自己的一切，尊重自己的選擇，不論發生任何事，他永遠在背後守護自己，不讓他遭受分毫傷害，如此深情，自己又該以何為報？

「這一切，瑋哥哥心甘情願領受，不委屈的。」
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知道大限已至的書翰瑋，向今生最珍惜的人兒提出最後一項要求。
「瑛兒，瑋哥哥可以…吻你嗎？」

微微瞠大眼睛，見男人面容已朝自己靠近，閉上眼，仰起臉，讓自己的唇瓣貼上那人的。

睇著抖顫的黑睫凝掛著一顆晶瑩，隱忍不讓它滑下，揉合了悲傷與不捨的秀雅麗顏是男人今生唯一的眷戀，像是要將伊人模樣烙上心版，深深地睇著。

瑛兒，吾此生最愛的人呀，願你在未來能重拾歡笑，即便那一刻，我已看不到……

再見了，我的瑛兒……

腦中閃過對摯愛最後的祝福，雙眼緩緩闔上，就在同時，男人手背上的金針也掉下來。

爹！

發現男人往前倒去，書予琭深吸口氣，知道父親已去。

同一時間，查覺男人將全身重量往自己壓來的書翰瑛睜開眼，看向已斷了氣的兄長，張開雙手抱住其身軀，坐上床鋪將男人平放在枕上。

「叔叔…」
擔心叔叔受到刺激，書予琭打算將人勸離開，卻見書翰瑛唇揚，淡開一抹美的讓人無法直視的眩目笑容，清澈瞳眸定定望著男人臉龐。

「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
口氣很平靜，如古井止水。

沉默地退出內室，走到外廳。

為了預防書翰瑛想不開，書予琭沒有離開房間，而是屏住氣息，待在外廳。

片刻過後，房間傳來啜泣聲，之後再無其他聲響。

「叔叔？」
朝裡面喚道，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任何聲音，提足就往裡面衝。

書予琭看見哭暈在父親遺體上的黑髮男子，立刻放聲大喊：「葛大夫，你快進來啊！」

等在房間外的一行人隨即破門而入，接著又是一陣忙亂。

＊＊＊＊＊

十天後，書翰瑋的遺體在書予琭同意下火化，骨灰暫置蘇城頗富盛名的佛門法寺。

五月下旬，書予琭親上法寺帶回書翰瑋的骨灰和牌位，正式將牌位安置進書家家祠。

書翰瑋的骨灰葬在梅林。

書予琭還記得那天看到的情景。

他的瑛叔叔，捧著裝有父親骨灰的小罈子，慢慢走到書家後面的梅樹林，一步一步，懷中像是抱著無比珍重之物，神情安祥且溫和。

來到一株樹齡已有五十多年的老梅樹下，黑髮男子蹲下身，抱著罈子坐在盤根錯結的粗壯樹根上。

男子低垂著頭，檀口輕啟，與懷中之物細聲低喃。

良久，男子離開樹根，在方才所坐之處雙膝跪地，用手在樹根間的縫隙挖了個洞，將骨灰罈放下，用手把堆在兩旁的土慢慢撥蓋回去。

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石塊，置於小土塚後方，接著自袖中拿出一只腰飾，懸在石塊上。

腰飾的主體是一塊通體純白的玉珮，玉珮中央刻著一個「瑋」。

那是書翰瑋長年不離身的配飾，在書翰瑋過逝後，腰飾由男子收起保管。

完成一切程序，黑髮男子跪坐原地，靜靜伴著長眠之人。

所有的動作都在寂靜中進行，不知為何，書予琭眼眶漸濕。

深吸口氣，抬頭往天上望去。

藍藍的天空，那人微勾唇角的溫和笑容似乎就在眼前。

爹，請您放心，只要孩兒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瑛叔叔受到半點委屈！孩兒會照顧好瑛叔叔的！

想著，他看著飄現天際的笑容加深了些。

風起，拂過滿林綠葉，枝枒與葉子經過風的磨擦，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爹，是您對吧！

看著輕輕晃動的樹葉，書予琭笑了。

那一天，天空很藍，乾淨的一朵白雲也沒有，從葉縫之間灑落的陽光，讓沐浴其中的少年覺得，很溫暖。

就像父親的擁抱那樣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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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樓發表於: 2016-12-12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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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雙心(三十四)，87F

雙心(三十四)

夕陽西下，天際只餘幾絲橙紅，風中，夾帶幾分冷涼，沁入脾肺的菊香，宣告著炎夏的結束。

京城，廣宣齋北方分行所在地，一頭黑髮整齊紮起五官泛著招牌笑容的青年端坐桌案後，埋首文件堆。

外面傳來扣門聲。

「進來！」
出口的嗓音充滿活力，讓已在文案上停留二個時辰的眼睛自頁面上的數字移開，融合了了四分成穩四分豪爽，以及二分謙和氣息的眸子看向被侍從領著走進房間的男人。

來者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經商之人，俊逸的臉龐因為職業的關係，眉眼總是習慣性地勾起，時而可見一抹笑在那張臉上綻放。

「少當家，幸會！」
來人一派悠哉，神情自若同自書桌後站起，來到自己面前的青年拱手作揖，「權奉修應邀而來。」

「權大掌櫃。」
和前任書大當家不同，現任當家書予琭是個性情直率之人，說話做事總是直爽坦蕩，不擅拐著彎談事情，看見受到自己邀請前來的權奉修，自是歡喜。「請大掌櫃這邊坐。」

兩人來到一旁的雕花椅坐下，京城分行副總事奉上清茶後，便退出房間，將門掩上，屋子裡只有書予琭和賓客二人。

「大掌櫃請用茶。」
青年笑瞇瞇地說道，掀開蓋，端起冒著白煙的茶碗，湊至面前啜了口。權奉修也捧起清香四溢的茶水品嚐，「這是西湖龍井，依這味兒，是今年春天的新茶。」

「不愧是權大掌櫃，單憑一口就把這茶的來歷摸清楚了！」
笑著說道，替已空了的碗斟滿，「請用。」

「哈！」
依著青年的邀請又喝了杯，放下茶碗看向瞳眸露出尊敬的黑髮青年，微笑道：「論起輩份，你叔叔與我是同輩，叫大掌櫃太生疏了，不如少當家就喚我一聲奉修叔叔吧！」

「奉修叔叔。」
順其之意改變稱呼，一點也沒有不情願的意思，權奉修笑了笑，給予稱讚：「你果然和你爹不同，是個直爽的孩子。」
廣宣齋在京城亦是小有名氣，城內不少富家人士都與之有往來，已逝的書大當家為人溫文謙遜，與其子書予琭的行事作風稍有差異。

「叔叔過獎了。」
大方收下讚美，跟著道：「那請奉修叔叔叫姪兒予琭就好，叫少當家聽起來也怪怪的。」
既然以叔姪相稱，就不該如此見外。

「哈，也好，予琭賢姪。」
客套話省下，直接入主題：「賢姪邀我過來，不會只是想答謝我那天的順手之舉吧？」

話說二天前，書予琭在北大街逛時，荷包被扒手翦走，查覺腰際被人摸了把，隨即荷包不翼而飛，書予琭連忙追上去，但不諳武功的他實在不是對方的對手，而對方也發現書予琭非是習武之人，竟發出暗號召來同伴，在窄巷包抄他，打算將人綁架，多虧權奉修經過撞見出手相救，才讓書予琭逃過一劫。

權家在京城頗具勢力，幾名扒手被逮後，在官府嚴審下，供出同夥，不到半天的時間，一竿人等全數緝拿歸案，通通被押禁大牢等候審判。

而後權奉修護送書予琭回廣宣齋，就瀟洒地離開，連名字也沒留下。書予琭是透過副管事稟報方知這人原來是與烻王府有著極深交情的權家大公子，立即派人備妥禮物親自登門答謝。前往權家莊園時，權奉修恰巧外出，由其弟權邑修代為收下禮物。

請二掌櫃代為轉達邀請之意，書予琭回廣宣齋等待恩人應邀而來。

見權奉修說的直接，書予琭笑意稍斂，直說邀請之意：「姪兒聽說權家與烻王府素有交情，不知能否請奉修叔叔幫小姪引見烻王爺？」

「你是為瑛公子而來？」
眉挑，不著痕跡看了對方一眼，話中有話。

沒有回話，只道：「小姪這裡有封信，想呈給王爺過目。」
話說得婉轉，內容簡明扼要，「不知叔叔能否代為轉交？」

雖然只見過書翰瑛一面，但權奉修對那名男子印象不差，加上又是故人的情人，思及故人牽掛之心，權奉修當下覺得自己並無拒絕之理，便道：「信在哪裡？」

知道對方願意替自己傳送信件，書予琭喜形於色，從袖中拿出信，雙手平舉至男人面前。「在此。」

收下信往袖子放，端起茶碗一飲而盡，起身，「多謝書賢姪的好茶，權某告辭了。」

「奉修叔叔不再多喝幾杯？」
跟著站起，想留人再待片刻，權奉修笑著搖頭，轉身往外走，後面書予琭亦步亦趨地跟上，將人送至前方店面，站在櫃台後方的副管事和書予琭的侍從趕忙小跑步來到主人身旁，「少當家，權大掌櫃。」

「阿鋒，送大掌櫃回去。」
指定侍從護送客人離開，卻見權奉修微笑地擺擺手，「不用，權某認得路，賢姪你等就此留步吧！」
向在場眾人一揖，邁步而出，往街道那方行去。

看權奉修離開，書予琭命人收拾店面，今天營業到此，關門休息。

正要往房間走，副管事叫住他，「主子，你要喝菊花酒嗎？」

經下屬一提，書予琭才想起今天是重陽，側過頭看向眾人，笑道：「我都忘了今天是九九重陽，阿鋒你先去附近飯館訂二桌，咱們今晚上館子去！」

聽到主人宣佈，舖子裡響起下人的歡呼，書予琭笑了笑，吆喝大夥兒手腳快些，自己則回房間收拾。

一刻鐘後，書予琭在一群人陪同上前往餐館吃飯。

另一方面，權奉修返回莊園，今天是重陽，是個與家人團聚的日子。

「奉兒你回來啦！」
人未到腳步聲先到，飯廳裡響起熟悉的聲音，權奉修眼睛一亮，三步併作兩步，進入廳堂同老者問安：「松伯您來啦！」

「呵！是呀，權老弟一天到晚念著我老人家，再不來見他，恐怕要被怨囉！」
呵呵笑著，示意最後歸來的晚輩入座，「你來了就能開飯了，哎呀，我好懷念你兩兄弟的燒鵝和醉雞…」

與兄長對看一眼，眸中滑過淺淺波紋，開口：「晚輩就等松伯您這句話！」
轉身將收在後面矮桌上的醉雞料理端上桌，掀開蓋，令人聞之便覺酒意翻騰的醺香撲鼻而來，韓松開懷大笑，「好，好，今天我可要多吃幾塊！」

「松老弟不用客氣，今天老權我可是讓邑兒蒸了兩隻雞，你最少要吃下半隻才行喔！」
權老笑著接話，率先動筷替老朋友挾了塊肥美的雞肉入碗。

「吃吧！」
招呼著年輕一輩的吃飯，用餐氣氛很是熱絡。

享受美食，飲著佳釀，與老朋友閒話家常，空了的碗不時讓坐在兩旁的權家兄弟用菜添滿，權老夫人則替丈夫和韓松斟酒，一夥人吃得十分盡興。

酒足飯飽之後，權家兄弟請韓松移駕偏廳用茶，權老夫婦則因身體略感不適，先行回房休息。

「松伯，請坐。」
扶著略顯醺態的老人坐下，權邑修遞上手巾給老人擦臉，權奉修則倒杯熱茶要給韓松退退酒。

「說吧，有什麼事？」
不愧是在江湖和皇宮打滾多年之人，韓松一眼就看出權奉修有事情要請自己幫忙。

「松伯真是厲害！晚輩還沒開口，您就知道了。」
在韓松右邊位子坐下，權奉修掏出擱在袖裡的信，遞給老人，「可否請松伯將此信交給王爺？」

「嗯？」
瞄了眼信封上的字跡，對陌生筆跡甚是好奇。

「晚輩回轉莊園之前，與廣宣齋現任當家見過一面。詳情如下…」
簡單把情形述說一遍，韓松聽了點點頭，說道：「原來是瑛公子姪兒的請託，老人我自當襄助。」

「一切有勞松伯您了。」

「呵呵…也是時候了。」
烻主子守喪期將滿，也該還他自由了。

「好了，天色已暗，我也該回去了。」
瞥過頭看看外面昏暗之景，韓松起身說著，權奉修二人跟著老人一道走出，來到莊園入口，一輛黑色綢布覆蓋的馬車早已等候在外。

駕馬之人是烻王府門房之一楊進，見權家兄弟陪韓松走來，下車迎上去。
「見過大掌櫃二掌櫃！」

「不用多禮。」
向楊進搖手，要他不用對自己行禮，兄弟二人扶韓松上車。
「松伯，咱們就送到這裡，您慢走。」

「有空多來莊園坐，您是權家貴人，我們都很歡迎松伯您來。」
權邑修笑得靦腆，對給予權家恩惠的老者很是感激，韓松呵笑了笑，點點頭，「有時間我會常來，好了，外面風大，你倆也快回屋子裡去。」
坐進車廂，揚聲對楊進吩咐：「阿進，走了！」

甩了下韁繩，馬匹昂首嘶鳴，踢動四條腿快速奔去，車子揚起一陣塵沙，而後漸漸遠去。

兄弟二人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權奉修拍拍弟弟肩膀，二人並肩走回莊園內。

＊＊＊

隔日清晨，韓松起了個早，往南園慢慢踱去。

自從瑛公子離開，南園這座園子向來都只有他的小主人會去，只要主殿沒看到人，大夥兒都曉得要去哪裡找人，而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來到南園入口，遙遙望去，便見灰衣男人端坐湖東亭畔，身子倚著柱子，放空的視線望著被風吹起圈圈漣漪的湖面。

小主人又在想念瑛公子了。

輕聲嘆氣，朝涼亭走去。

已不若年輕時俐落輕穩的步伐磨地聲，讓遠眺的男人收回視線，轉身看著朝自己靠近的老者，德烻步出亭子，攙扶老人踩上階梯，進入亭內坐下。

「松伯起得真早。」
將一只空杯注滿，推至韓松面前，韓松拿起，喝了口，「小主人，記得空腹時茶別喝多，傷胃呀！」

對老人的叮嚀，德烻頷首表示自己聽到了，卻將剛倒滿的茶杯捧起飲盡。

「時間過得真快…重陽過了呢！」
似有感觸，韓松低聲喃語，德烻沒有開口，身軀半靠著石桌，又將視線調回湖面。

「娘娘辭世也快滿三年了…」

「嗯。」
低應了聲，執起茶壺將茶湯注入兩隻空杯。

自己和他，也有五年未見了……

不知道他過得如何？一切好嗎？

神思之際，耳邊再度響起韓松蒼老沉穩的嗓音：「老奴這裡有封來自書家的信，小主人要看嗎？」

書家？

側過頭注視臉上露出笑意的老人，見他拿出一封信，放上桌面。

這筆跡…是書予琭！

「這是書少當家請奉修那孩子交給老奴，託老奴代為呈給小主人您。」

因為仍在守喪期間，德烻不便離開皇城，權奉修只能用這個方式將書信送達。

定定看著信的封面，半晌，才拿起。

拆開泥封，取出信紙閱讀。

短短不到十句話，字裡行間，那張陽光似的笑靨彷彿就在眼前。

予琭長大了，也變得更成熟了。

字句裡，並未提及自己最想知道的那個人。

怔怔地抬起頭，視線落至遠方，目光轉為深幽。

＊＊＊

翌日，五更初，東方天空還是昏暗之時，一輛馬車自皇城南門而入，車上駕駛之人是烻王隨身護衛巽雷。

馬車停在烻王府後方入口，門前已有二人等候，見馬車停下，有著娃娃臉的王府管事紀凡庸走上前去開門。

門開，一聲精神飽滿的問候由內傳出。「紀叔叔別來無恙？」

聞言，紀凡庸笑瞇了眼，退後一步讓青年從車上走下來，屈起的手指輕彈了下青年額頭，「嘖，聽這聲音很有元氣，看來廣宣齋的事業還沒累著你唷！」

「紀叔叔說笑了！」
不閃不避，讓比自己年長的大人用他的方式問候自己，看向二步之距後的紅衣女子，乖巧向其打招呼：「您一定是紅袖阿姨了，瑛叔叔常跟姪兒提起您，叔叔總說紅袖姨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紅菱微勾，對青年的嘴甜覺得窩心，將其從同僚手中拉出來，仔細打量一番。

「嗯嗯，蘇州果然地靈人傑，專出美男子…」
霎有其事地繞著青年走了圈，將人從頭到腳細細看了一遍，一旁的紀凡庸好笑地搖頭，開玩笑道：「這麼喜歡琭兒，妳可以請主子替妳倆賜婚呀！」

「既然你這麼講，那我就不客氣了，就不知少當家意下如何？」
順水推舟，打蛇隨棍上，當下直擊，讓隨口說說的紀某人差點站不住，跌趴在地。

看出兩位長輩是在鬥嘴，書予琭看向下了馬車的巽雷，就見黑衣男人揚眉，示意他跟自己進府，二人一同往入口走，把吵得正熱的二人扔下。

「別理他們。」
低聲說道，領著書予琭進王府。

眼裡滑過笑，知曉這就是紀凡庸和紅袖二人的相處模式，回頭看了吵嘴尚未結束的男女，眼底笑意更深。

被忽略的二人，直到吵完一回，才互看對方一眼，邊走邊繼續開啟第二輪的唇槍舌戰。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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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8樓發表於: 2016-12-12 23: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2.12 雙心(三十五)，88F

雙心(三十五)

巽雷走在前面，跟在後面的書予琭好奇地左右張望，看著沒有如想像中太過繁複華麗的王府建築。

這和自己想像中的王公國貴的住家差太多了，所有設計都十分樸素，一點也沒有華貴的氣息。

一路上二人沒有交談，書予琭也忙著環視周遭環境，直走的步伐，在抵達一處月門前停下。

這裡是？

從園子入口往內望去，園內江南風格的庭園設計，讓青年不由得瞠大一雙眼。

「這座園子是瑛公子當年住的園子。」
跟上來的紅袖見書予琭露出驚訝表情，開口說道：「此處名為南園，是王爺最鍾愛的地方。」

南園，意思是彷江南人家院落建造而成的園子，從這裡看過去，小徑蜿蜒於假山奇石之間，無數細流自石壁流下，細水涓涓而下，走在小道之上，彷彿身在江南庭園。

「少當家請。」
三人彎身行禮躬請黑髮青年入內，書予琭邁開步伐踏上小徑，後面則是紀凡庸紅袖跟隨。

約莫一刻鐘後，書予琭步出小徑，迎面濕冷水氣撲來，亦讓其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湖，是一座人工湖！

原來沿著石壁流下的水都被引導進這座湖中，真是讓人嘆為觀止的格局！

湖泊東側的涼亭裡，穿著一襲淡紫滾白底儒裝的男人，背著手，雙眼凝視湖面，沒有綁起的長髮隨風飄揚。雖然只見背影，但書予琭知道那人正是這座王府的主人，也是自己求見之人，烻王爺德烻。

來到亭外，書予琭單膝跪地向男人行禮。
「草民拜見王爺千歲！」

「原來人長大了，也變得事故了。」
薄唇微開，出口的是帶了點惋惜的低嘆，青年聽了綻開笑容，便道：「看來烻叔叔當真沒變，還是一樣不拘小節，不愛那些虛偽的稱呼。」

轉過身，兩人視線對上，紫衣男人踱至青年跟前，彎身將人扶起，「你我之間不需要這樣。」
打量站起來後，身高與自己幾乎平高的大孩子，端正出色的五官鑲嵌於俊美臉孔，雙眸似星子一般閃閃發亮，眼裡閃過欣賞，「果然有乃父之風，廣宣齋後繼有人矣！」

「還需叔叔多方襄助！」
拱手回禮，態度謙恭得宜。

振振袖袍，示意青年入座，自已則在其對面的位子坐下。紅袖送上剛沏好的茶，「主子，少當家請用茶。」

「欸，紅袖姨請喚小姪琭兒就好，別喊少當家，聽起來很不習慣呀！」
不厭其煩地又說了遍，紅袖笑著點點頭，「好吧，私底下我就叫你琭公子好了，可別再要我改，不然就換我不習慣了。」

「也好，就這樣吧！」
算是達成協議，接過奉茶，小口試了下，讓茶香沿著舌尖在口中漫開。

「和西湖龍井相比，琭兒覺得此茶如何？」
品過一旬，德烻淡聲問道，書予琭偏著頭思索了會兒，回答：「琭兒只能說，茶葉種類之多，特色之奇，非是琭兒這外行人能評一二。」

「哈！」
這小子直接歸直接，這種回答倒也不失一種圓融。「你果然適合從商！」
看來書家之人天生就是經商的料，不論是書翰瑋還是書予琭，都是天生的商人！

說到書翰瑋，就不知他和那人現在過得如何……

「令尊還好嗎？」
德烻甚是不解，以年紀而論，書翰瑋現在正值青壯年，怎麼會早早就將廣宣齋當家之位讓給書予琭？

面對德烻的問話，書予琭雙眼定定注視男人，斂去笑容，開口回話：「爹他…已經過逝一年多了。」

這…怎麼會？

為何書家發生這種大事，卻不見那人來信告知？

錯愕之際，書予琭已自動替其解開疑惑：「爹的後事辦妥之後，姪兒曾向叔叔請示，是否要發信讓烻叔叔知道爹過逝的消息，瑛叔叔說烻叔叔尚在替淑妃娘娘守喪，不宜分心，小姪也只能照著叔叔的意思，隱瞞此事。」

瑛兒…

驀地憶起去年某一陣子，自己總在不經意之時，聽到那人含著低咽的呼喚，似乎在向自己發出求救的聲音，當時德烻總以為是自己太過思念情人。

原來…真的是瑛兒……是他在哭泣……

「你…瑛叔叔他…他還好嗎？」
一字一字問得沉重，幾乎已無氣力把整句話說完。

誠實地搖頭，青年臉上浮現微憂。
「爹走之後，叔叔變得更安靜了，整個人瘦了一圈，但他臉上的笑容卻從爹的骨灰葬入梅林那天起，就沒有消失。叔叔總是笑著，溫柔地笑著。」

每一個見過書翰瑛笑容的下人，都為之感到不忍。男子的笑，像是一個人失去求生意志，幾近心死的飄忽，教人看了不覺鼻酸。

似乎查覺到眾人投注在自身上的關愛目光，低調的書翰瑛自此流連梅林，除了就寢，大半時間都待在梅林。

為了照顧主人，梁茂君總是留守梅林，若見主人累了，依著樹幹小憩，便上前勸主人回房歇著，常常都只得到黑髮男子溫和的淺笑和婉拒。日子久了，梁茂君不再打擾，只會在男子閉目休息時，將隨時帶著的毯子替其蓋上以免著涼。

遇到下雨，書翰瑛一樣會前往梅林，那時梁茂君就不再只是待在附近守護，而是近身執傘替主人遮擋風雨，有幾次雨勢驟降，梁茂君緦要半強迫將書翰瑛帶離開，否則男子絕對會淋成落湯雞。

本就不宜吹風受寒的身子，在這種情形下更顯虛弱，若非梁茂君夫婦照顧得宜，書翰瑛早就跟著兄長的腳步去了。

「瑛兒…」
你為何這麼傻，為什麼不會好好照顧自己？你這樣子，書翰瑋在九泉之下能心安嗎？

看著神色複雜的男人，書予琭亦是無言，如果再這樣下去，他不知道叔叔還能撐多久？

德烻離開後，一直是父親在旁陪伴鼓勵，才讓瑛叔叔得以走過沒有情人為伴的歲月，現在爹不在了，只有烻叔叔的深情有辦法止住瑛叔叔失去兄長的悲傷。

而他相信，深愛瑛叔叔的德烻叔叔不會置之不理的！

低垂著臉，右手支著下巴，右手食指敲扣石桌，發出規律的節奏。

良久，敲扣聲停止，男人低沉的嗓音逸出口。
「本王明白了，你先回蘇州去吧！」

臉上露出微笑，知曉男人必是有了決定。
「琭兒謝過烻叔叔！」

「是本王該向你說謝才是。」
歲月的流逝在男人臉龐留下痕跡，雖已不若年輕時那般瀟洒風流，但沉穩迷人之魅力，依然能讓這張臉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但見久違笑容自男人臉上綻開。「本王不會讓瑛兒失望。」

「有叔叔您這句話，姪兒我就放心了！」
起身，向紫衣男人行禮，「打擾甚久，也該告辭了，琭兒就此告退！」

「讓本王送你出去吧！」
對於許久不見的故人之子，德烻親自送人出府，二人一邊走，德烻聽青年聊起這些年來書家近況，竟有股離家甚久之感。

家嘛……

哈，原來那裡才是他的家……

因為有摯愛之人在，所以才能稱得上是家。

想到這裡，男人唇邊淡笑悄然加深。

來到王府南方出口，書予琭快步上了馬車，坐穩後，探出頭來。
「琭兒回書家等烻叔叔的好消息喔！」

「去吧！」
朝青年揮揮手，目送不住回頭對自己揮手道別的青年離去。

直到馬車已化為看不清楚的小黑點消失在路的那一頭，紅袖輕聲喚道：「王爺？」

「是時候了…」
淡淡地說道，旋身回轉南園。留下摸不著頭緒的紀凡庸，和像是明白主人心意的紅衣女子，唇畔淺淺而起的欣慰淡笑。

＊＊＊

冬至當天，烻王入宮晉見君皇，兩人摒退隨侍在側的宮人，進行密談。

隔年正月十六，宮中發出御令，烻王被君皇革去兵部主事之位，外放江南蘇州擔任江南邵守。爾後若無君令，不得擅自返回京城！

上述調派之務，限七天內整備妥行李離開，赴當地上任。

御令公布的當天，就在朝中一片嘩然，烻王府卻是靜悄悄的，大門緊閉。

早朝過後，兵部諸位大臣前往烻王府欲尋德烻王爺問個明白，卻見六王爺德倞笑瞇瞇地站在門外，督促宮人們將一袋袋藥草苗往裡面搬。抬頭一看，烻王府的牌匾早已換成「養心殿」。

「各位大人，早啊！」
德倞笑著與傻眼的大人問候，不知怎麼來著，官員只覺今天六王爺的笑容似乎特別燦爛。

清早時分，遠方曙光未現，厚重雲層籠罩的天空飄著小雨，一隊車隊行駛於官道上，往南方徐徐而行。

車隊中央，一輛用藏青色綢布覆蓋的馬車，紫衣男人端坐裡頭，在其對面的，是服侍自己近半輩子的忠心老僕。

老人看著打小就讓自己保護照顧到大的主人，蒼老面孔盈滿喜悅。

看著如細線一般的雨絲被風吹著，斜斜落下，老人低聲笑道：「呵呵，就要天晴了呀！」

沒有回話，越過老人看向天空，雖是下著小雨，但雲層之後卻見燦光隱隱而現。

大雨過後，天空終會放晴，而自己，也將走向屬於他的幸福。

＊＊＊

二月初的傍晚，一輛馬車從蘇州北方城門駛來，顧守城門的士兵上前對馬車進行例行性盤查，當駕車之人掏出腰間令牌，士兵瞠大眼睛，趕忙退後數步，並向馬車彎身行禮。

「不論來者身份貴賤，該做之事一項也不能減，明白嗎？」
車內之人發出聲音，顯然對士兵盤問自己之事並無不悅，為首的士兵長點頭，回道：「是，小的知道，感謝王爺指教！」

「走吧！」
隨著命令下達，黑衣男人揚起韁繩，讓暫時停下腳步的馬兒再度往前奔去，目標是蘇城縣令童紹丘府邸。

童紹丘早在數日以前就接到恩公來信，這兩天起得特別早，下班直接回府，等待大人到來。

坐在大廳，童紹丘吩咐下人到外面等候，一邊看著從公堂帶回來的公文審核，正自沉思，被派到門口的下人匆匆跑來。「大人，有一輛馬車停在門外，駕車的男人把這東西交給小的，說是大人看了自然就明白。」
邊說邊將雙手掌心攤平舉高，一塊紫金色下綴暗紫流蘇令牌躺在下人手中。

立即從椅子站起，稍微打理了下衣容，領著下人往門口大步走去。來到門口，見著下了車的紫衣男人，童紹丘朝男人跪下，「下官見過王爺千歲！」

看見侍奉的主子都跪了，眾人也跟著跪下，向男人行跪拜禮。「拜見王爺！」

銳目掃過在場眾人，淡聲道：「都起來吧！」

「謝王爺！」
在男人指令下，童紹丘率先起身，一旁下人才敢站起，但都低著頭，不敢直視王爺面容。

「童紹丘。」
點名叫人，童紹丘會過意，上前幾步，與男人往旁邊走去。「王爺有何吩咐？」

背著手慢慢踱步，語氣不急不徐道：「之前本王託你所辦之事，進行的如何了？」

「稟王爺，都已安排妥當，王爺在蘇城的別業就位在書家對街，那戶人家因為做生意的原故舉家南遷，下官用王爺撥下之銀兩高價買下，另外書家左後方大片空地也都買下來了，準備供王爺使用。」
把任務完成進度一一詳述，又道：「至於書家那裡，下官已在日前親自上廣宣齋見過書少當家，他知曉王爺將在近期之內來到蘇州。」

「嗯，辛苦你了！」

「王爺請別這麼講，一切是下官該做的。」
受不起恩人謝言，童紹丘忙著回禮。

「往後還有勞童大人輔佐本王順利掌管江南各縣。」
口氣中有著淡淡的輕鬆，摻入些許笑意的墨眸閃動淡芒，一派自在的神情教童紹丘亦覺心情也跟著輕快許多，點頭笑了開來，回話的語氣也較為輕鬆：「下官當盡力而為！」

「哈！本王就欣賞你這份自信！」
話鋒一轉，換開另一話題：「今後本王會如那年，住在書家，有事就上書家找本王。」
沒有刻意隱瞞將自己與書家的關係，只因他清楚童紹丘不是愛說三道四之人，是以德烻不怕他與瑛兒之事會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消遣。童紹丘謙卑地合抱雙手，向男人深深一鞠躬，「下官明白，也請王爺如明燈照亮下官的前途，並給予指教。」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本王離開了。」
輕振衣袖，往馬車走去，童紹丘跟在後面，送男人回車上。「恭送王爺！」

馬車揚起煙塵，奔往蘇城另一頭。

書家後門，急馳馬車在此停下，黑衣男人下車，繞到馬車旁替主人開門，紫衣男人步下車，定定望著印象中不變的暗棕色後門。

黑衣男人走到門口，拍拍門板，幾分鐘後，裡面傳來聲音。

「誰呀？」
看門的阿虎放下吃了一半的晚飯，和大兒子一塊兒來到後門開門，當門一開，立身黑暗中的身影映入眼，阿虎先是一愣，接著回頭對兒子叫道：「快，去叫梁總管過來！」

被父親異舉嚇到的男人眨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阿虎用力推了把，「還愣在這裡做啥，快去啊！」

「喔、喔！」
匆匆跑回屋內。

「王爺，真的是王爺您啊！小的，小的扣見王爺！」
噗咚一聲跪地，用力磕頭。

一陣柔勁抵住阿虎磕碰地面的動作，就在男人欲將人喊起，屋子裡傳來數種腳步聲，為首者正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難掩興奮的梁石才！

「王爺，您可終於來了！」
下人們幾乎是一擁而上，歡迎佳賓到來，放眼望去，每個人臉上盡是咧開的笑容。

「忘了老規矩嗎？」
嘴角一勾，淡淡地問道，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在可愛的童音呼聲中反應過來。就見幾名孩子不怕生往男人走去，可愛的女娃娃撲上男人大腿，軟聲叫道：「烻叔叔您來啦！」「烻叔叔…」

「哎唷！瞧瞧，咱們大人就是比不上孩子們記性好…」
梁石才笑呵呵地打插進來，示意大夥兒讓開路，讓紫衣男人能進屋。「烻公子裡面請。」

一群人簇擁著男人走進宅子，幾名下人則接手安置馬車，讓黑衣男人能跟著男人行動。

行經梅林，男人緩下腳步，看向梅林，款款柔情浮現眸底。

善於察言觀色的梁石才看出男人的想望，開口對身邊下人說道：「阿虎，你去廚房看看，要劉嫂替公子準備晚膳。阿源，通知杏兒和小佳去西園把公子的客房打掃一遍，其他人帶孩子們回房，公子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讓他好好休息。」

下人領命各自散去，梁石才也同男人點頭，端著微笑走向前廳。

自從爹走後，叔叔時常在梅林裡徘徊……

叔叔最愛的花是梅花，這裡是他一生中最愛的去處！

腦中閃過書予琭提及關於那人的每句話，隨著腳下步伐往前推進，一抹素白映入眼簾。

綠葉未生，開滿白色花朵的林子，陣陣冷香撲鼻而來，素白身影佇立一株老梅樹前，背對著男人，從其微微側轉的角度，可看見他左手手指正撫著粗壯樹身，指尖磨搓著熟悉的輪廓，看不出情緒起伏的黑瞳如寂靜止水，幽幽睇著前方。

風起，髮絲飛揚，就在男子微瞇起眼時，一陣溫熱從後方貼上，壓按在樹幹的手，讓另一隻手覆住。

眼緩緩睜大，耳畔響起睽違已久的低嗓。

「瑛兒，永遠留在本王身邊好嗎？」
輕聲呢喃，唇，一如聲音般泛漾柔情，吻上人兒髮頂。

怔愣著，被水氣模糊的視線，看不清面前景像，卻是啟唇回問：「永遠嗎？」

「是呀，永遠，好嗎？」

『是呀，永遠，好嗎？』

恍惚之間，在耳邊迴盪的，似乎不只一個聲音。

是他的，也是他的……

忘不了的過往，兒時的追逐和笑語，一一於眼前浮現。

在那個年幼的歲月，自己與那人許下相守之約，而今，在這裡，自己將與這人再許廝守之約。

眨了下眼睛，讓淚霧凝成水珠流出眼眶，而後用力地點了頭。
「好，永遠，烻要答應瑛兒，你會永遠留在瑛兒身邊哦！」

壓按的手掌包握起掌下的手，誓言堅若磐石，在風聲低喃的林間響起。

「我德烻在此，對天地神明立誓，傾盡此生，以命護守，以心愛吾懷中之人，絕不讓他再嚐生離死別之痛！」

清淚，如雨如珠，成串滴落，在彼此的衣衫墜散成朵朵淚花，而麗顏唇畔亦綻放眩目笑花。

在眷戀的懷抱中轉身，撲進只容自己棲宿的胸膛。

「烻…」

又哭又笑的模樣，教男人心中又愛又憐，卻是任著情人宣洩情緒，雙手將人抱了滿懷。

缺了心的遺憾，在此時，已被真實體溫填滿。

這一刻，德烻終於重回屬於他的幸福。

一更天初，書予琭從商行回來，在梁石文告知下，獲悉德烻抵達書家之事，青年點點頭，示意梁石文下去休息，自己則抱緊小腦袋枕著自己肩側睡得香甜的黑髮少年往東園走。

途中遇到跟隨主人前來書家的紀凡庸，紀凡庸看著長得比自己還要高出半個頭的黑髮青年，呆愣半晌，怪叫道：「當年那個可愛的小朋友上哪兒去了？」

書予琭僅是一笑，越過紀凡庸就要往前走，紀凡庸像是發現什麼似的，伸出手將人攔下，脖子伸得老長，一雙眼睛直瞪向被青年護在懷中的少年。

「小予琭，你手上抱著的人是誰呀？」
瞧他那謹慎的表情，好像懷中抱著的是件珍貴物品，很難不引起他人注意。

「改天再跟紀叔叔說，姪兒先行告退。」
彎身從打直的手臂下鑽過，低下頭確定懷中之人沒被紀凡庸的大嗓門吵醒，遂邁開雙腳繼續往前直行，拋下問了問題卻沒得到解答的紀某人。

嘖嘖，那小子，敢情是談戀愛了？看他的樣子，活像在保護嬌妻似的。

關於紀凡庸的好奇，則是在幾天後才從主子的情人那裡獲得答案。

而現在，紀凡庸暫時把看到的畫面丟往腦後，認命走向大門，往對街宅子走去。

看來他這管事一職，要當到死囉！

扁扁嘴，對主子的命令，紀某人沒敢反抗，反正都任勞任怨慣了，大不了是耐操指數從十提昇到一百而已。

一步步走向對街，乍見鮮紅俏麗身影倚門而立，娃娃臉頓時泛開笑靨，往紅衣女子那方衝去。
「紅袖！」

抿唇盪開淺淺笑紋，看著朝自己跑來的男人，臉上綻放媲美桃花初綻的笑靨：「走吧，還有很多行李要整理呢！」

紀凡庸用力點頭，捲起袖子，與紅衣女子一塊兒進入宅子。

蘇州是他們的新家，也將成為他們永遠的落腳之處。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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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入此門中皆為吾友風雪添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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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89樓發表於: 2017-02-27 21: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2.27 雙心(終章)上，89F

(終章)上

冷風呼嘯，大雪紛飛，銀白結晶落至枝頭，有些樹枝承受不了覆載的重量，被風一颳晃動了幾下，大片積雪瞬間崩落。

元宵節方過，然而過年氣氛卻不因天氣寒冷受到任何影響，京城大街依然熱鬧。東大街的商行雖然在太陽下山後關門休息，但北大街寺廟附近卻因年節之時前來禮佛上香的遊客爆增出現人潮洶湧的盛況，時可看見一大家子扶老攜幼從廟裡走出來，人人臉上充滿虔誠喜悅。

就季節而論，現在雖然已是初春，但冬天的尾巴仍然滯留於這片大陸，外面依舊是冷得教人直打哆嗦的低溫。

黑暗中，一輛樸素的黑布馬車由一白一黑兩隨護陪同，往皇城南門入口靠近。來到南門，本是縮著身子躲在背風處的南門侍衛隊長立即起身，示意隨行士兵提高警戒，自己上前將馬車攔下。

「來者何人？」
揚聲喝道，端坐駕駛座上的黑衣男人扯動繩索，讓馬停下，跟在馬車右方的白衣男人掏出腰牌，交給來到面前的侍衛隊長。

定睛一瞧，在看見紫金腰令上刻著的「烻」字時，表情一變，雙手捧高腰牌交還給白衣之人，而後低下頭退至一旁，恭聲說道：「小的恭迎烻王爺！」

「辛苦了。」
車內傳來微揚嗓音，接著一只深藍錦袋從裡面遞出，坐在駕車位子的黑衣男人伸手接過，將錦袋往侍衛隊長那方擲去。

下意識將朝自己扔來的東西接住，抬頭看向馬車。

「天氣冷，用這點銀子買酒喝，暖和暖和身子。」
沒有露面，車內之人再度開口說道，在眾人還來不及回應，下達指令：「雷，走了！」

拉動韁繩，與白衣男人互望一眼，策馬入城。

恭送馬車進入皇城，侍衛隊長命屬下將城門關起，把錦袋繫上腰際，站在其旁邊的士兵湊了過來，「隊長，誰是烻王爺啊？出手這麼大方，看您腰上的袋子沉甸甸的，好像裝了不碎銀子呢！」

瞟了資歷尚淺的下屬一眼，侍衛隊長瞇起眼，回道：「烻王是當今聖上的兄長，十一年前被君皇削去兵部主事之位，外放江南擔任南方郡守一職。」

「外放呀！那不就是降職？」
小兵傻呼呼地接話，侍衛隊長聳聳肩，對屬下的話不予置評。

「聖上這樣對烻王，他不會恨聖上嗎？」
見隊長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小兵繼續發問。

這個問題問得可直接了，權勢名利誰人不愛？況且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切就這樣被別人奪走，堂堂一名王爺豈不會心裡生怨？

「今天要是別人被聖上這樣處罰，心裡沒有怨恨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烻王嘛…」
頓了下，微笑道：「那可就不一定囉！」

「咦？」

「為什麼？」

「隊長，這是什麼意思啊？」

幾乎是異口同聲的發問，侍衛隊長笑瞇了眼，只回了如是一句。
「因為他是烻王爺！」

啥？不懂！

見屬下一個個聽不明白自己的回答，侍衛隊長沒有多說，掄起拳頭敲了下屬一記，督促著：「好了，打起精神來，嚴加看守，等會交班咱們再去喝一杯！」

眾人疑惑歸疑惑，但見隊長沒有解釋之意，也只能按下疑問，站直身挺起胸膛，繼續看守城門的工作。

喀、喀、喀的聲音在靜謐的皇城響起，騎在馬上之人神情淡漠，策馬緩行。跟在其後面的馬車，同樣只發出車輪滾動聲，耳邊盡是馬蹄踏地及車輪碾地之聲。

無人帶領的馬車，像識途老馬駛往皇城東南方的宮殿，宮門外，一墨綠一丹紅二道人影佇立，見馬車出現，其中一人高興地迎上前去。

「終於等到人啦！」
仰起頭看望沉默的兩人，笑著出聲說道，白衣之人停住馬，下馬跟對方行禮：「六王爺。」

「嘖嘖，別這麼多禮數，本王和你家主子一樣，不愛這些扣拜禮，你就省省吧。」
率直的口氣讓後方一身丹楓紅衣的男子聽了逸出輕笑，德倞轉頭看了抿唇而笑的男子一眼，彎身將白衣男人扶起。「下回別再跪啦！本王年紀有了，骨頭硬了，要三不五時扶你們這群多禮之人，不小心會閃到腰的。」
碎唸的同時，亮出招牌笑容的六王爺卻沒有半點不悅，心情看來十分愉快。

「只有你和巽雷護送二哥來嗎？」
兩人並肩走向馬車，來到車門旁，德倞直接對車內喊道：「二哥，你不會在裡面睡著了吧？」

兩名隨護沒有說話，站在德倞兩側靜候主人下車。

馬車內，原先閉目小息的紫衣男人，在宏亮的嗓音入耳時便知抵達目的地，不急不徐坐直身子，右手將偎靠在胸前的黑髮人兒扶正。

「瑛兒。」
柔聲輕喚，凝視伊人面容的利眸見著垂覆眼瞳的密睫微微翕動了下，右手掌心貼上其背，輕柔拍撫著。

睜開眼，仍是一片漆黑，身子輕動，置於腿間的雙手抬起，觸上情人臉頰。

低聲笑了笑，握住在臉上輕點挪移的指，移至唇邊吮咬了下，感覺臂間身軀一陣微顫，融於黑暗中的俊魅摻入些許戲謔，低下頭於那俊雅容顏落下輕吻。

「下車了，嗯。」
察覺人兒的閃躲，低沉笑音自喉中溢出，手臂環上人兒腰部，推開車門步下車。

「出來啦，小弟我還在想，要是裡面再不出聲，我可要破門而入囉！」
見面先是一陣調侃，這就是德倞與手足相處的模式，詼諧幽默。

「這麼久不見，皇弟還是一樣充滿活力啊！」
帶笑墨眸掃向綻放招牌笑容的綠衣男人，再看向不遠處，朝自己一揖身同他倆行禮的紅衣男子，「恭喜你，終於等到他回來。」

雖然遲了，但祝賀總是不嫌多，更何況是充滿真心的祝福，德倞笑瞇了眼，難得正經地回話：「多謝二哥！」

即使不明所以，但聽兄弟二人如是對話，書翰瑛也明白那名紅衣男子與六王爺之間是何關係，好奇的視線越過德倞，好奇地看著數步遠的他，發現對方亦正打量自己。

視線交集，在彼此眼中看見瞭然，心中頓時產生好感。

兩位王爺就這樣站著聊天，直到紅衣男子走來，德倞才回過神，將情人拉至身畔。
「忘了給書公子做介紹…喜楓，本王的愛人兼侍從。這位是書公子，是二哥的親密愛人。」

「喜楓見過王爺，書公子。」
如珠子灑落玉盤的清脆聲音，是名為喜楓的侍從特有的嗓音，就見他有些責怪地瞥了德倞一眼，輕聲斥道：「外面很冷，有什麼話到裡面再聊。」

「呃，是。」
被情人這一提醒，德倞才想起自己居然就杵在外面聊天，趕緊帶領兄長一行人進入養心殿。

一行人來到偏廳坐下，小僮子奉上早已準備好的清茶和薑湯，譚飛巽雷各自喝下一碗薑湯，便自行告退，前往南園等候主人前來，小僮子也在喜楓眼神示意下退出偏廳。

端起茶杯細心吹涼，試了口，確定溫度不會燙人，才將杯子放入書翰瑛掌中。「慢慢喝。」

接過杯子慢慢啜飲，見喜楓安靜坐在德倞身旁，嘴角揚著淺弧望著自己。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兄弟二人結束談話，德烻扶著從剛才到現在都沒有開口的情人起身，向德倞說道：「時候也不早了，為兄帶瑛兒回南園就寢。」

點頭，起身欲帶兄長和書翰瑛往南園走，卻見德烻淡開淺笑，「不用勞煩，為兄自行前往便可，你還是早點跟楓內侍回房休息吧！」

也對，這裡在自己入主以前可是二哥的地盤，他不會在這裡迷路的。

笑瞇瞇地與喜楓向面前二人拱手一揖，各自回轉房間。

南園入口，譚飛已在此恭候，單手背於後，率先步入蜿蜒小徑，後面黑髮男子靜靜跟隨。

走著，男子忽地轉了方向，往湖東亭而去，前方紫衣男人沒有說話，亦步亦趨踩著那人腳步同往。

踩上石階，漫步至欄杆旁，夜深人靜，從湖面吹來的風挾帶水氣迎面拂上，異常凍人，男子微瞇起眼，不閃不避任由寒風撲打面頰，髮絲衣袖皆被風吹得不住飛揚。

踱至情人身後，張開雙臂將人納入懷中，下巴輕頂著人兒右肩頭，陪他一塊兒吹風。

待了一會兒，擔心溫度愈來愈低，再待下去瑛兒會著涼，德烻低聲哄著：「瑛兒，該回房了。」

唇勾，淡開一抹淺弧，感覺雙手被男人的手掌包握住，知曉他怕自己吹風冷著了，輕聲喃語：「王爺會溫暖瑛兒的，是不？」

「你呀…」
對情人的溫順沒輒，出口的語氣透著愛憐：「本王擔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瑛兒…可以的……請王爺，不用擔心……」
話說得婉轉，腦袋卻因羞怯愈垂愈低，到最後已是羞得說不出話來。

「瑛兒，你真的沒…」
想確定情人身體是否真能承受自己的索求，卻被男子接下來的話打斷。

「烻…抱我好嗎？」
轉身投入男人懷中，細聲提出邀請，這是兩人在一起後，書翰瑛最大膽的對白，話甫出口，低垂臉蛋讓人勾抬起，黑暗中，閃動情欲烈焰的眸子對上浮漾羞赧水光的瞳眸。

德烻非是柳下惠，自然不可能拒絕情人邀約，但見其眼底含笑，俊臉貼近那人的，「既然如此，今晚，本王就不當君子了！」
為了讓書翰瑛養足體力趕路，德烻這段日子都未與其有過親密行為，然而所有的忍耐，稍待一會兒就能得到解放。

牽起伊人的手離開亭子，直往當年廂房而去。一路上，兩人雙手緊緊相扣，緊密的沒有一絲縫隙。

進入房間，書翰瑛摸索著來到窗邊長榻坐下，聽著木門關起，兩隻手下意識抓住風衣。

「瑛兒…」
隨著低喚聲在耳邊響起，熟悉的感覺觸上肌膚，溫熱氣息噴灑於肩頸，隨即被放倒在榻上。

手指靈活解開蔽體衣物，窸窣的磨擦聲間次響起，書翰瑛閉上眼睛，感覺那人手指由頸部逐漸往下而來，來到胸前時，輕點撫摸的指，停留在與冷空氣接觸微微挺立的櫻點。

以食拇兩指夾起，揉按，感覺指間柔軟慢慢變得結實，移開手指，改以唇齒吮咬取代手指愛撫，手未閒著，來到另一只蓓蕾，施以同樣的揉按。

「唔…」

暗室中，喘息聲漫開來，嗓音中夾帶搔弄人心的顫抖，一如掌下撫觸的微顫軀體，是那麼的教人愛不釋手又為此深深著迷……

「啊…嗯……烻…啊啊──」

高潮來臨前，帶著泣音的哭喊被覆上的唇瓣吞沒，弓起繃緊身軀，在一記深且重的撞擊瞬間崩潰，被握住的十指因承受高漲欲望，指甲深深陷入那人手背，留下短時間內無法抹去的痕跡。

唇離，轉至人兒淚濕臉龐，溫柔安撫地親吻著。
「瑛兒，還好嗎？」
雖然想要他想的緊，但聽見情人止不住的哭泣，德烻仍然難掩心疼。

「……我沒事。」
吸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直搖頭，再次慶幸蠟燭沒有點亮，不然讓德烻看見自己現下的模樣，定會自責的。

「很疼是嗎？」
剛才自己是不是太過急躁了？

「烻，我沒事的，你…你別問了好不好…」
情人越是關心，自己越覺得不好意思，全身未退高溫讓他有些難以啟齒，乾脆用手捂住情人嘴巴要他莫再追問。

書翰瑛孩子氣的行為逗笑了德烻，知曉情人怕羞，便不再過問。右手撫上人兒背部，輕輕拍撫。
「冷嗎？」
左手拉起錦被覆上光裸的彼此，這才注意到房間異常溫暖。

「六王爺早命人在房裡準備火盆烘著，不冷的。」
輕聲笑道，將身子偎入情人胸膛。「原來六王爺也是心有所屬，才會遲遲未立妃子。」
民間傳言，六王爺因為醉心醫術，無心兒女之情，因此過了而立之年仍未娶妻。如今方知是因為愛上同性之人，才不肯如常人一般娶妻成家。

「與他相比，我比他幸福多了。」
激情後的相依，讓德烻甚是滿足，撫著人兒背部低聲喃語。

「嗯？」
男人音量雖小，但就靠在其胸前，仍是聽得明白，就見書翰瑛翻轉過來，挺起上半身望著笑而不語的情人，好奇心完全被勾起。

俯身親吻男子眉心，將人拉回靠上胸膛，「如果老六願意，自然會告訴你，現在，你該睡覺了。」
說著，將人平放至榻上，「睡吧！」
側過身規律地拍撫人兒胸口，情事過後的疲倦讓書翰瑛很快就湧現睏意，不多時便閉上眼睡著了。

輕柔的呼吸節奏於房裡響起，停下拍撫，在情人身畔躺下，將人攬至臂彎，讓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溫暖，低吐口氣，擁著情人墜入夢中。

屋外，風雪已霽，彎月自雲端露臉，灑下清冷月光。

時間沒有靜止，在人們的夢中繼續往前推進，天氣雖寒，然有情人體溫互相取暖，便不覺得冷了。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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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22 雙心(二十八．冬至篇)下，80F

07.05 雙心(二十九)上，81F

07.05 雙心(二十九)下，82F

04.19 雙心(三十)，83F

10.17 雙心(三十一)，84F

01.24 雙心(三十二)，85F

07.09 雙心(三十三)，86F

12.12 雙心(三十四)，87F

12.12 雙心(三十五)，88F

02.27 雙心(終章)上，8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