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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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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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樓發表於: 2020-08-16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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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七十四.他是我的未婚妻！

七患堂下埋藏巨大灵石，用以支持范围覆盖整座殿所的大阵，这个大阵别无作用，只是用以衬托高位上衮衮诸公的身份：站在低人一等的审讯台下，往上看不清云雾后面，但从看台往下望，却能将殿中所有一览无遗。

此女一被拖出来，银燕就皱了皱眉，不满道：“定罪了吗，打成这样。”

而他一向聒噪的二哥这一次却垂眼望向殿中女子，没有接话。

同时不满的还有负责主持整场审讯的隶堂堂主，他怒喝一声，深厚修为越体而出，压迫殿中伏地的女子，像是千钧重的负荷猛地砸中全身，将女子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上半身打回地面，口中溢出一口血。

隶堂主怒道：“还敢狡辩，与你一同回来的弟子已经证实，你与那个来路不明的贼人过从甚密，从你们离开一段时间后再回来，淞淮子就失去踪迹，不渡峰少主身死之时也只有你二人在侧，你还敢说不是你们联手杀害？”

阿菁再也没有气力支撑起来，只能趴在血迹斑斑的地面，断断续续道：“我……原先并不认识那名弟子，联手之言，更是无从谈起……”

隶堂主道：“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空口无凭，谁能证明？莫非你以为眼下那二人已逃之夭夭，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劝你不要心怀侥幸，那个叫戮世摩罗的恶贼尚同会自会全力搜捕，但现在也不会容你颠倒黑白逍遥法外！”

他转向高台上一角，那处聚集着二十余个年轻弟子，皆是在丹丘跟随阿菁姑娘活下来的弟子，威严喝问：“琪庶何在？”

人群里那个白衣青年听到叫他，颤了一下，面无血色地拱手答道：“琪庶在此。”

隶堂主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带着志得意满的轻笑，“把你的证词再陈述一遍。”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琪庶愈发地低下头，气息不稳地缓缓说道：“那时我们被古尸群冲散，众人都在奋力抵抗，我……我也是在无意中看见，淞淮子前辈和那个叫戮世摩罗的贼人一起离开了队伍，之后我们逃脱了古尸群，暂时找了个地洞躲起来，阿菁前辈……很快也离开了，但没有说她要去哪里，再后来，就只有她和戮世摩罗一同回来，淞淮子前辈……不知所踪。”

众人在接头接耳，隶堂主点点头，“然后呢？”

琪庶声音更低，始终没有转过头看地上的女人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往地洞深处走，来到一处深崖，正商量着谁下去探路，那个贼人……戮世摩罗就将扶玉踢下深崖，阿菁前辈给了我一个传讯的哨子后就跟了下去，随后戮世摩罗也跳了下去。”他顿了顿，像是鼓起极大勇气，才接着说，“然而等我们接到讯息下到崖底时，看到扶玉已经……当时在场的还有那个魔族、不渡峰的鹜老尊者……”

隶堂主不甚满意，“就这样？你确定你说完了？”

“我知道！让我说！”一名弟子推开琪庶，大声叫喊，他那模样不像是要陈述证词，倒像是谁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要他的命，“我听到了，在遭遇古尸群之前，戮世摩罗和这女的在密谋！说趁着没人注意把淞淮子前辈引到没人地方，两人联手除掉他！我听的一清二楚！她说她在尚同会的时候就嫉妒淞淮子前辈修为比她高、处处压她一头！她就是要趁这个时候除掉前辈解她心头之恨！”

“呵。”听到这里，烟帘后，小空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

银燕则他旁边听得大是愤懑，“这女子心肠也太是歹毒，就因为别人比她优秀，她就要害人性命？这世上比她优秀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她还要一个个嫉妒一个个除掉？简直不可理喻！”

那弟子说完，随后，二十余名弟子竟一个个开始附和，纷纷佐证阿菁姑娘的确与戮世摩罗过从甚密，还有说在阿菁身上感受到过微弱魔气，想必就是那魔物残留的气息，甚至还有说看到过二人亲吻拥抱，根本就是奸夫淫妇早有勾结……

没有人看到地上女子在长发遮掩后的沉寂目光，她甚至都不曾转头去看他们一眼，好似对这一切并不意外。

于是她这反应落在旁人眼中就愈发成了罪证确凿后无颜以对。渐渐地看台上讨论声音大了起来，不过话题似乎逐渐有点跑偏，私语声中多是鄙夷和幸灾乐祸，什么“贱婢就是恶毒”、“女人都是蛇蝎心肠”、“早看这女人骚气，原来是个卖屁股靠男人的”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对此画面，隶堂主十分满意，面露微笑，随后敛起，恢复满面威严，向女子厉声问道：“阿菁！你还有何话说！”

“……诸公既已定我罪名，阿菁还有何话好说……”他咬紧牙，突然攒起一股力气，“但有一件事诸君定要留心，丹丘的地脉被人更改过，这次——”

“住口！歹毒恶妇，你自身已无药可救便信口胡说！唯恐天下不乱，是何居心？！”

隶堂主惊怒打断，但挡不住这句话已经钻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坐着这里的，不仅有尚同会高层、弟子，有茧林世族，还有不属于两处却在青丘境内举足轻重的朝外门派。

阿菁姑娘话没有说完，但已抵不过这些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丹丘地脉被人更改过，这次”……这次什么？自然是这次的巨大死亡是有人蓄谋已久刻意为之！

就连始终保持缄默的副盟主都忍不住了，对阿菁姑娘拧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隶堂主脾气暴躁，砰地砸在案上，腾身跃起，术诀甩出，困缚着女人的铁链猛地收紧，将女人从地上拽起，直身跪在审讯台，于是她一身一脸血污斑驳的狼狈越发暴露人前。隶堂主豹目圆瞪，“你当尚同会都是死的吗！丹丘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难道我们不会事先查探？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就你那点渣滓都不配的道行，也看得出地脉痕迹？！贱妇，死到临头，还敢耍心眼！”

术诀打在铁链上，粗壮铁链收紧发红，炽烈的高温猛地将金属烧得通红，通红的链子不断收紧着、炙烤着女人的躯体，就连观众席上旁观的众人都有点头皮发麻。

“早知认罪，何至于落得如此公之于众人尽皆知，本堂主宣判——”

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隶堂主，宏大掌劲从看台高处咆哮砸下，浑厚的威压骇得众人面色惨白，有修为低微的当场吐血。

“贱妇！竟然真是你！给我孙儿偿命！”

忽然一道金光像是一支箭矢，从另一方高台射来，没入洪然掌劲内，竟瞬息间将鹜老掌劲化得一干二净，七患堂上空只余一抹大风拂过，吹乱众人衣冠。

烟帘后传来二殿下冷冷的声音，十分不悦，“审讯未结，狐狸宫与尚同会诸位尊者还在，不渡峰要造反吗，报私仇，是否也得看看规矩？”

鹜老恨得睚眦欲裂，无奈当着二殿下，只得吞下立刻把贱妇碎尸万段的恨火，隐忍道：“殿下恕罪……老夫，老夫失态。”

不渡峰是茧林的势力，在尚同会的地盘上扰乱审讯，隶堂堂主也很不悦，但二殿下还在这里，他不好当面争辩什么。

于是他收回冷漠鄙夷的视线，一边加大铁链上术诀威力，一边把鹰隼般的阴鸷目光锁在地面女子，“经审讯始末已经明了，阿菁勾结魔族，陷害同门，是尚同会不察，出此恶徒，现在本堂主宣判——啊！”

他再次没能宣判完，突然一声惨叫，高台正座上顿时溅开五步鲜血。一道赤光如鞭，越过大半个七患堂，狠狠抽在隶堂主左脸！

术诀消失，阿菁姑娘委顿倒地。

殿外一人玄衣束发施施然走进，灵力凝成的红鞭不紧不慢地收回他手心。

坐在隶堂主左侧的钺堂堂主年纪稍大，素来稳重，看清来人，也当即怒容满面：“高鸿离，又是你！此地是七患堂，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来人，给我拿下他！”

“他欺负我姐姐，我看不过，打他出气怎么了？”

虽如此说，但那口吻清清冷冷，听不出愤怒或不满。

比起尚同会被当众打脸的愤怒，其他人则归于沉默，作壁上观。没有情绪冲昏头脑，这些人反而更容易看清一个事实，如果隶堂堂主修为高于来人，必然能够在对方攻击接近之前抵抗或避开，但整个尚同会无人反应，自然是因为修为不够无法察觉！

一些人之前是听说过高鸿离此人的，但多半是关于此人如何如何乖僻、如何如何骄矜之类，却是第一次见识到竟然有此实力。这些人多是一方之主，对有实力的人，只要不是敌人，都眼热青睐。此人在尚同会做个小弟子，想必是无门无派没有背景。尚同会这边气得发抖，那边各族长各掌门却已经纷纷起了挖墙脚的心思。

“住手，你们谁敢动他！”

小空一个不留神，他三弟已经掀帘冲了出去，亮出啸灵枪寒光熠熠，面对着尚同会挡在上官鸿信跟前，虽然他的身高完全挡不住身后的人。

二殿下代领了御主一职，且有盟主的照拂，尚同会对其毕恭毕敬，但这个常年不在青丘、毫无存在感的三殿下就不一样了。

隶堂堂主被上官鸿信一鞭子抽得说不出话，捂着脸直抽搐，他右边，鸠堂堂主丘棠冷冷说道：“三殿下，这是我尚同会的事，我等捉拿会中罪徒，还望殿下不要多管闲事。”

银燕又气又急，他也被上官鸿信那一鞭惊到了，但不论怎样他都不能眼看这些人对上官鸿信不利。他提着长枪，不退一步，“你们的闲事我才懒得管！但这个人今天谁也别想动！”

丘棠好笑道：“不是闲事，莫非是殿下的私事么？姐姐是勾结魔族恶贯满盈的祸害，弟弟能清白到哪里去，莫非这桩‘闲事’，三殿下也有参与？”

银燕脑子是直的，根本没有听出丘棠的意有所指，但丘棠对上官鸿信的污蔑却听得他又是愤怒又是焦急，一心只想把这个人护在自己身后，当即不管不顾指着丘棠鼻子骂道：“你放屁！他是我的未婚妻！你再敢污蔑他，我把你脑袋卸下来！”

一言既出四下寂静。

阿菁姑娘简直垂死病中惊坐起，愕然地抬头看他。

小空怔了一下，马上笑得前俯后仰。

观众席前的青衣仙君面无表情。

上官鸿信：“…………”

三殿下毫不觉有他，更挺起胸膛，“你等要拿他，先通过我！”

话音未落就被身后青鸾忍无可忍地按着头薅到一边。

“照顾他。”上官鸿信示意了地上的阿菁姑娘，银燕还想说什么，被他回头沉沉的一个眼神震慑住，一时瑟缩，只好默默收起枪，蹲下去把姑娘扶起来。施力一震，姑娘周身铁链束缚尽数寸断，他脱下外袍覆在阿菁姑娘的褴褛衣衫上，遮住她的衣不蔽体，知她无力支撑，便让她靠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上。

上官鸿信上前一步，说道：“隶堂主方才的判决我不服，有话要说。”

丘堂主在整场审讯中都很安静，但上官鸿信一出现他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听上官鸿信这么说，他一挥手打断道：“你扰乱公审，殴打堂主，有话留到大牢里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让他说。”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众人纷纷回头。七患堂最高处，属于盟主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人。

丘棠吓得发抖，磕巴行礼，“盟、盟主。”

玄之玄双眼晦暗不明，盯着审讯台上的年轻人，并没有理会他。

那边上官鸿信不等任何人同意，已经兀自说开，“丹丘是险地，尚同会若不是存心要陷害这些未经世事的小弟子，自然知道谨慎以待，所以此次带领新弟子前往丹丘的会众中，多是已经入会数百年、资历老到、修为不俗的前辈，就是短的，也有近百年的资历。如此我就不解了，何以家姐不过入会三个月，修为也不高，却会在这次历练的名单中？”

他视线投向高台上的鸠堂堂主，唇角带着淡然的笑，“这次历练名单，据我所知，是丘堂主拟定的吧，所以堂主能解释一下吗，是你已经年老昏聩到连这种小事都无法胜任，还是家姐主动要求，贿赂你徇私舞弊，亦或是，你故意的？”

“一、一派胡言！”丘棠怒道，“她一个普通弟子，我乃鸠堂堂主！你二人还是我亲自举荐进入尚同会的，我为什么要害她？！”

“那就是堂主年老昏聩了，还是，”他回头看向阿菁姑娘，“姐姐你贿赂他了？他收了你多少礼啊？”

阿菁姑娘：“……”

丘堂主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高鸿离！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丘棠清正立身，从未行过如此私相授受之事！”

高鸿离略不耐烦地看他一眼，“那堂主你倒是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我……”丘棠神情扭曲，含糊不清地我了半天，“我怎么知道！本堂主每日诸事缠身，不可能每一件事都面面俱到，兴许是、兴许是有人写错在名单上的！”

“堂主此言可太讲不通了，名单上的诸位临走前可是要在堂主跟前领名帖辞行的，这么大个活人有没有站在跟前，堂主老眼昏花看不到？行了。”丘棠张嘴还想分辨，上官鸿信冷冷淡淡不欲与他多言，却将目光投向那二十余个小弟子聚集的角落，“方才那个言之凿凿在家姐身上感受到魔气的仁兄——”

他手上黑影一动，某物嗖地破空射来，众弟子以为暗器，骇得一惊，那弟子惶然截住，拿下来看，一股被羞辱的怒气油然而生，“一块石头？你什么意思？！”

“这上面的魔气，你感觉不到吗？”

那弟子脸色涨红，“我我、我当然感觉到了！我是问你丢块沾有魔气的石头给我干什么！”

“又错了，这就是块普通石头，上面没有魔气。”上官鸿信睨着他，“谁让你做的伪证？”

小弟子顿时脸色惨白，捏着石头浑身发抖，“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我……没有人……”

上官鸿信始终口吻平稳，但却逼得人难以喘息，“那就是你自己要做伪证？为了什么？家姐与你无冤无仇，何以如此恶意陷害？难道这勾结魔族陷害同门的其实是你，你为了自保，就推家姐替你抵罪？”

初出茅庐少不经事的年轻弟子，突然被扣上这么大一口黑锅，砸得那弟子懵头转向，他抖了半天，突然大哭，“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他闯进地牢，拿我爹娘小妹的性命威胁我，要我在审讯上作证证实阿菁前辈的罪行……”他泪流满面，冲上官鸿信崩溃大喊，“我有什么办法啊，我也恨我自己这么弱，不能保护家人！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家人、保护我爱的人！我能怎么办啊？！”

在他周围，其余弟子显然也是受到了威胁，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我就是这么弱，我有什么办法？

这个场景，蓦地叫上官鸿信想起那个跪在史艳文面前求他杀了俏如来、好叫小空放过他三个孩子的老头，就连恶都恶得这么如出一辙。

不想自己蒙受损失，就推着别人去死，反正是你自己要做好人，为我们粉身碎骨都是你应该，事后一句“我就是这么弱，比不上你们移山倒海的本事，我有什么办法”，将一身罪恶推得一干二净，若再加上一句为了亲人、为了所爱……加倍恶心，真他妈伟大。

“你不知道那人是谁，我却知道。”冷冷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高座之上，“这三月来，家姐在鸠堂的声望与日俱增，最不安的是谁？自然是鸠堂堂主丘先生了。丘堂主修为停滞已久，各方面能力都算不上很突出，坐上堂主之位纯粹是资历与人脉使然，自己也知道这个堂主坐得很勉强，这时自己堂下出现后起之秀，怎么办？当然是趁她还没有成长起来就扼杀在摇篮里……想必这也是丘堂主虽然无能却能够在这位置上坐上这么久的原因。”

丘棠指着他，“你简直——”

“我还没说完。”上官鸿信继续道，“于是借着这次历练机会，准备借刀杀人，使家姐死于历练途中，想必那什么淞淮子就是堂主安插的暗桩。可惜了，被突然闯入的戮世摩罗与魔族破坏了全局计划，暗杀失败。可丘堂主怎么能就此甘心呢，便导演这出审讯，威胁弟子作伪证，欲借着尚同会的手除掉这个眼中钉。”

丘堂主一开始还听得有些躲闪，此时却突然中气十足地大怒，“你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威胁过他们做伪证！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证据？方才你们审讯阿菁姑娘的时候要了什么证据？说到底，你犯没犯罪犯了何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觉得你有罪，你便罪无可赦。对阿菁是这样，对丘棠也是这样。一旦参与了这场游戏，规则对谁都一样。

“尚同会的地牢不是谁都能进去，何况还要瞒天过海地威胁众多弟子，谁有这个权力和本事？”他丝毫不为丘堂主的怒气所动，略带戏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更高处的人，“不是丘堂主，难道还是盟主吗？”

言罢，他忽又话锋一转，“至于家姐所说的地脉被人更改，我也是从丹丘归来，修为自忖比家姐略高一筹，并没有察觉到地脉有人为更改的痕迹。”他感觉到史艳文在身后死死拽他衣角，但他没有理，自顾道，“想必是丹丘险境环生，家姐心绪稍乱，感觉错了，是误会而已。”

他不再说话，七患堂竟也一时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半晌，丘棠惶惶然转身面向座上盟主，面色灰败，仿佛听判生死，“盟、盟主……”

“……”氤氲朦胧的云雾后，玄之玄面色沉静，目光却很阴郁，盯着审讯台上长身而立的玄衣青年，半晌开口，却是对丘棠说话。

“丘堂主，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管丘棠喊冤叫屈，玄之玄命人将他押下，竟转而对倒在银燕肩上的阿菁姑娘道：“一场误会，阿菁姑娘受苦了。此次丹丘意外地变，青丘大丧，尚同会难辞其咎，玄之玄亦自愧难当。所幸阿菁姑娘力挽狂澜，危难中挽回了二十三名弟子性命，才使得尚同会免于全军覆没，玄之玄感激不尽。现今鸠堂堂主一位空缺，不知阿菁姑娘是否愿意临危受命，助尚同会度此劫难？”

事态峰回路转，观众席上诸位差不多已经看蒙了，此时齐刷刷扭头看向那个刚才还必死无疑的女人身上。

寂静中，良久才传来女人残破的声音。

“阿菁……愿意。”

“很好。”玄之玄毫无笑意地赞了一声，“但高鸿离，”他冷冷道，“挑衅公堂，殴打堂主，以下犯上，本盟主赏罚分明，若是就此放过，恐怕众人怪玄之玄偏私——七日寒武潭，自去领罚吧。”

言罢，率先起身离席。

审讯落幕，众人或是尽兴或是心有余悸，陆陆续续各自离席。

第二日，寒武潭。

寒武潭乃是尚同会刑堂前一座冰池，十步之外，寒意刺骨，清晰可感。走近看，却只是一池再寻常不过的水而已，大不了就是寒意异于寻常。

但再仔细查探，便可知那水并非是水，而是层层叠叠、堆积而成的一池透明长虫，此长虫名为嫉生，体表分泌的一种黏液，沾身可令任何伤势迅速复原，但此物嗜肉嗜血，见人就咬，齿上有剧毒，寒毒入体，痛苦难当。期间不许使用灵力抵抗，在尚同会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刑罚中能排进前三。

所谓“七日寒武潭”，便是在这池子中待上七日。

“跪下。”

上官鸿信衣衫除尽，长发披散，只一件单薄白衣裹身，噗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

受刑弟子需跪着膝行下到池中，在池中跪着受罚，这是规矩。

阿菁姑娘伤势沉重，回去就昏迷，至今未醒。刑堂前围满了前来观望的尚同会弟子，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同情叹息，有幸灾乐祸，有鄙夷厌恶。

隶堂主站到他跟前，他脸上伤势还没好全，带着半边寒意森然的金属面具遮住伤疤，居高临下俯视跪在跟前的素衣散发的青年。

啪的一声，一巴掌毫不留情打在青鸾左脸。

这一掌没用灵力，力道极狠，完全是羞辱。上官鸿信的脸偏向一侧，唇角溢出血色。他缓缓转回头来，上挑着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之人，唇上沾了血迹，浸得殷红。

“你打，打尽兴。”

隶堂主没来由被他看得心头发寒，随后立即被自己的怯懦激起更大的怒火，比先前更狠的一巴掌甩过去，还是左脸，“贱坯子！你那是什么眼神？狂什么，再狂还不是跪在老夫跟前？！今天老夫非得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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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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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樓發表於: 2020-08-16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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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七十五.师尊揉揉

受罚者入池，寒武潭上立即落下一道无形壁障封锁范围。外人不扰，在内也不得逃出。

但隶堂主主掌这次刑罚，障壁就是由他设下，这个“外人不扰”，限制不了他。

上官鸿信在寒武潭跪了七日，每一日隶堂主都要来视察一番，他修为到底高出普通会众太多，穿过自己的壁障术法，在寒武潭中投入刺激嫉生长虫越发暴虐的术诀，也无人能察觉。

嫉生长虫爱惨鲜活肉体，只要有人下到池中，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就像立即沸腾一样。上官鸿信跪在中间，始终有一层薄薄的红雾笼罩在周身。然而那并非红雾，而是被嫉生咬出的鲜血，引得癫狂了的嫉生争先恐后地疯抢，眨眼间就把鲜血吃的一干二净，被嫉生体表黏液迅速恢复的伤口，下一刻又马上被咬噬出血……就是这样一刻不停的重复循环。

至于那一身白衣，早就被鲜血染红得难得找出一块白色。

让隶堂主火冒三丈的是，不管他怎么动手脚、把一池子嫉生长虫往发疯了逼，那池子里的青鸾永远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一日白胜一日的脸色、如果不是脸上不断浸湿的薄汗，他简直就是一尊雕塑——不求饶，不低头，甚至不叫一声疼。

骨气这种东西，只有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讨人喜欢，往往出现在别人身上，就会越发地让人想要摧毁。

被恼恨冲昏头的隶堂主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倚老卖老且身为一堂之主同一个刚入会的后辈发狠较劲有什么不对。

一直到第四日，史艳文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人问高鸿离人呢，得知消息马不停蹄赶过来，而后守在池边一步不离。

众目睽睽，有人盯着，饶是隶堂主怨毒，也不好再使阴招。

如此，一直熬到了第八日正午，七日七夜的受刑才算结束。史艳文还有伤在身，在这里得随时绷紧神经，哪里能够好好休养，脸色仍是苍白的。时刻一到，他抬手欲打破障壁，术法中途却被另一道术诀猛地打断。

阿菁姑娘似乎总是那样沉静温润的，被打断了也没有生气，转向他，问道：“隶堂主，这是何意？”

隶堂主负手冷笑道：“急什么，他不是很能撑么，说不定他自己还享受这种过程，觉得是种修炼呢，我看再关个一天一夜，他也受得住。”

阿菁姑娘双眸沉然似水，“盟主判下的寒武潭七日，黑纸白字记录在刑堂卷宗，隶堂主这番公然扰乱行刑过程，是仅为一己私恨，就不将盟主的判决与尚同会的律法放在眼里么？”

“……”一个两个，都如此可恨！

史艳文再次施术，这次没有被阻止，解开壁障，再挥手设下空间隔绝，隔开上官鸿信与一池嫉生长虫，急急忙忙下到池中，反倒失了一分素来的稳重，将跪了七日的上官鸿信揽进怀里，“阿离。”

上官鸿信受过凤蚀流火的痛，受过亡命水的痛，原本根本没把这寒武潭的惩罚放在眼里，但终究他还是低估了这一池子嫉生长虫的实力。史艳文抱住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全靠一股子意念强撑。

上官鸿信这人，没人看见的时候、别人等着看笑话的时候，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面不改色一声不吭，但要是有人关切心疼，他立刻就娇气了，摆出一副痛得不行的样子，弱不禁风地软倒在阿菁姑娘怀里，哼哼唧唧，“疼。”

阿菁姑娘父爱泛滥，顿时心疼得不行，“再忍忍，我们这就回去。”

两人相扶走远，隶堂主还站在原地，盯着两人背影，啐了一口，“贱妇。”

/

尚同会里，上官鸿信信不过任何人，去领罚前交代银燕照顾照顾史艳文，虽然比起来银燕更担心他，可还是乖乖留下来，生生地忍到了第四日阿菁姑娘醒来，才跟着他一同到池边去守。

虽然嫉生的灵液可以治愈任何伤势，从生理上来说上官鸿信并没有留下任何暗伤，但精气神却消耗一空，倒在床上生不如死，一直睡了两天两夜才勉强恢复。

他初醒时还不大清明，感觉到身旁有人，就蹭了过去，准备撒娇，“仙尊，你来看我了……”

“是我，殿下。”

他蓦地清醒，看清坐在床边的史艳文，手里还端着一只碗。

“……”他想重新睡过去。

史艳文忍着轻笑，把碗递过去，“这是药，凉了一些，此时喝正好。”

上官鸿信也不拖沓，接过碗一饮而尽。

见他神色不豫，上官鸿信以为他还介意那群弟子的过河拆桥，“今天被别人利用来对付我们，明天就能被我利用来对付回去，这些人跟工具一样，犯不着为他们生气。”

“我没有介意。”史艳文面有踌躇，略垂了眼，说道，“现在还不是拆穿玄之玄的时候，殿下要我隐忍，我理解。可殿下实不该在七患堂打那隶堂堂主的，当着众人的面，是殿下没理，受罚也是殿下受罚，何况他是个记仇的人，之后不知还要怎样报复。”他十分自责，“只是受些痛而已，殿下能受，我没什么不能受的，就为了出一口气……”

当时上官鸿信完全可以出声喝阻，这七日寒武潭的苦，根本是不必受的。

上官鸿信把碗还给他，打断他的唠唠叨叨，“别想多了，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手贱，看到有人比我嚣张就想打。”

“殿下真像个孩子一样。”史艳文接过碗，只能苦笑。

“还有一件事。”他更踌躇着，欲言又止。

上官鸿信就盯着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果然片刻，史艳文道：“上次殿下说自己已有家室，莫非就是……”

上官鸿信黑着脸，“不是。”

看着史艳文显而易见的松一口气的表情，就差没说一句“谢天谢地”，上官鸿信：“……”但紧接着，他便听史艳文道：“并非嫌弃殿下不好，只是银燕是个单纯的孩子，像殿下这样……”

他没有说下去，倒是上官鸿信擒着一分不冷不热的笑，接道：“作天作地的人——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我对你儿子没兴趣，他有兴趣的其实也不是我，你就放下那颗心吧。我不想进你家门，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你拒绝一次。”

他噼里啪啦一长串把后续截得干干净净，史艳文安安静静听完，却淡淡摇了摇头，“真不是嫌弃殿下不好——你就让我说吧，我想说，一些话放在心里久了，总是要找个人说出来才舒坦。”

他这么说了，上官鸿信还能说什么呢，洗耳恭听。

“殿下入过我灵识，是知道的，我曾经杀过小空。”

上官鸿信惊了，当日在狐狸宫得知的惊人往事，他始终没有在史艳文面前提过，以为这是人家伤心事，揭人伤疤这种事，一般他不爱干。没想到史艳文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自己提起。

同时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屏住了呼吸——小空是什么时候死的？三万年前，为了什么，能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和他有关，那就有鬼了！史艳文是当年的参与者、当事人，上官鸿信问过他三万年前的真相，但他不肯说……

“在小空那件事出了之后，其实我改变了一些想法。”史艳文平缓地说道，“以前我一直认为，史家支撑起青丘一片天，我们不能倒、不能退，应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小空死后，我忽然发觉，这种想法真是可笑极了。就像河汉浩渺星辰万千，明明自己也是万千星辰中的一颗，就因为光芒比别人稍亮一些，却狂妄自大地自以为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造化何其广阔不可测，其实如我这等的星辰又何其多。”

“我选择这条路，我无怨无悔，但我身边的人，我的孩子，却没有必要跟随我走在这条路上。精忠拜尊上为师的时候，我就对尊上说过，我不求他通天彻地，能自保就行，他不愿意的，不必逼他去做，让他简简单单地，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将来我身死化道，若他能延续狐狸宫，便延续下去，若他没有这个能力和志向，便让贤于人。”

此时天色方明，晨曦从床畔的窗棱之间撒落进来，在他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映得那双纤羽下的瞳子星光零碎，“精忠和存孝自小不在我身边，但如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进这些诡谲乱流中来，我……心里很难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将来的路，不会是像我一样，以为命从己心，其实是被人推着，身不由己。”

……

史艳文出去了，留他独自还趴在床上。

他心里忽然一股子委屈，很委屈。

/

史艳文新任了鸠堂堂主，需搬到堂主院落中，方便处理各种事务，于是他和上官鸿信共住的这间小院子便空了一半出来。

上官鸿信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他搬东西，心里高高兴兴。

阿菁姑娘走了，他就可以邀请师尊来住。同一屋檐下，孤男寡男，干柴烈火……想想就很兴奋！

他别有用心地打量起这座住了三个月的小院子，嗯……屋檐下、石桌上、草丛里，哇哦！那边还有只秋千——心里迅速拟定了十多种方案，各各不重样。

他在藤椅上翻了个身，捂住脸，把一脸荡漾的笑容藏起来。史艳文收拾完了来给他道别，他也只是拿下一只爪子摆了摆。阿菁姑娘拿他没办法，摇摇头笑着走了。

然而史艳文前脚刚走，下一刻一只白狐狸就叼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冲了进来。

上官鸿信：“……你干嘛？”

狐狸迅速盘山据岭，同时欢天喜地地答复他：“我跟你同住啊！”

“……”滚啊！

荒淫无度的企图泡了汤，青鸾心情不太好，成天蔫蔫的趴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草丛中某种花香淡淡的。有人拍拍他的肩。

他以为又是那只缠人的狐狸，懒懒道：“再动一下把你手指头撅了。”

“是吗，撅得断就试试看。”

他蓦地翻身坐起来，欣喜在面上一闪而过，很快摆出哀怨的脸，“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策天凤道：“公审那天结束后，玄之玄来找过我，邀请我留下来，我同意了。”

上官鸿信听到玄之玄就皱眉，“玄之玄来找过你？他请你留下来？他凭什么请你留下来？”突然念头闪过：玄之玄当然要来找师尊了，准确地说，他找的是“策天凤”，雪意城炼制魂晶的事能引得任缥缈和那鳞族都竞相争夺，足以证明这件事并非密不透风，玄之玄会知道当然不稀奇。策天凤是最有可能持有魂晶的人，玄之玄当然想要留下他，他被上官鸿信打得残魂一缕，当然想要魂晶修补魂魄！

“你别搭理他！”口吻里有浓浓抵触。

“你好似对他很有敌意。”策天凤道。

我对他有没有敌意你不清楚么？他奇怪地看了师尊一眼……不像演戏，他总觉得策天凤似乎当真不知两人过往，一些言答应对，未免太过天衣无缝了，几乎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与“默苍离”毫无关系。

是师尊演技太好了吗？还是说只是他太敏感了……

策天凤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一圈，当然穿着衣服是看不出什么，便问：“你伤的怎么样？”

听他这么问，上官鸿信又蓦地蹿起一阵暖心，心想，这一定是师尊啦，不然干嘛这么关心我。

于是挨上去想蹭，被策天凤按着脑袋推开，“伤是没有，可就是腰酸背痛的，也没有力气，仙尊帮我揉揉，兴许揉揉就好了。”

鉴于策天凤对他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上官鸿信只图过过嘴瘾，没想到策天凤点头说，“你趴下。”

上官鸿信简直有点受宠若惊，急忙翻身趴在藤椅上，心跳突突地加快。默苍离对他太好了，好到让他已经鲜少有这种受宠若惊。

可策天凤的好，就像寒冰上的水，要竭尽所能地焐热、呵气，等它慢慢地融化，过了很久才凝成一滴，你捧着那滴水，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他把这滴水含进嘴里，尝着它的味道，有些甘甜，也有些酸涩。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上，除了父王，他谁都没有。人心之间始终有道隔阂，不论再亲密的关系，都不可能感同身受。你落难了，他们带着幸灾乐祸和高人一等来观瞻你，你发达了，他们带着嫉妒和怨怼来巴结你，就算是亲人朋友也一样。

他和默苍离相识不过数百年，但与任缥缈相好却走过了两千年，事实证明，时间终究无能注解情意。

他与任缥缈在一起的时候，同甘不共苦。

他生了病，马上躲回太子宫，砚寒清调侃他“呵呵殿下还记得这里有个家啊”。任缥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破天荒来探望他，他如临大敌，涂脂抹粉一通造作，伪装成气色很好的样子，不教自己露出丝毫弱态。

那种把自己的软弱赤裸裸捧给人看、再被人暗地里当成笑话的蠢事，太子殿下打死都不会干。

一直到遇见默苍离。

遇见默苍离，上官鸿信学会了撒娇卖俏，装可怜。

他一度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人。和父母不一样，父母对你好，是因为他们在你身上倾注了自己大半生的心血，你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们爱你就是爱自己。你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他们的爱意、照顾、付出，但对他们的控制、期望、歇斯底里，也必须全盘接受。

但默苍离却不是，他们只是在尘世中擦肩而过，谁也不对谁负责，可就是那么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却滋生了相濡以沫的牵绊。他落难了，默苍离心疼，他发达了，默苍离欣慰。

师尊是真的、不带任何杂质地，为他欢喜而欢喜、为他难过而难过。

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十丈红尘，恒沙千万，只有默苍离这样对他。

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再有，他爱上了默苍离，就知道自己可以爱他一辈子。一颗始终漂浮着、不安定的心，咚得落了地，从此就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走得再远，回头看，看见它还在那里，有说不出的安心。

策天凤的手悬在他后背一寸上方，绵柔纯澈的灵力穿过皮肉，安抚他衰疲过甚的神经，穿筋入脉，润雨浇灌旱土，春水冲破冰河。

“听说千十珙打了你。”千十珙，隶堂堂主大名。

上官鸿信垂着眼帘枕在臂间，还来不及收拾好心里漫溢的情愫，呐呐地“嗯”了一声，嗯过之后，又好似有点回过神来，巴巴把脸凑上去，“两巴掌，疼，仙尊也帮我揉揉。”

策天凤以为，以上官鸿信这个傲慢的性子，被人扇了两个耳光会咽不下这口气，眼下看来倒是没有很放在心上。如果青鸾得知仙尊想法，恐怕会很不以为然，两巴掌算什么，当初他在牢里被扇的耳光还少吗，比这更卑贱百倍的羞辱他都受过。

当年他阶下为囚，如今他籍籍无名，被这些势利之辈欺辱打压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同来日他君临九天，这些人会跪在他脚下谄媚苟且一样自然……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到那个时候。

“仙尊好会揉……”

“……”

“嗯……好舒服……嗯嗯……就是那里……不够，还要……”

策天凤忍无可忍，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安静。”

上官鸿信便安静了，唇边漾着一抹还来不及抹去的笑意，但很快，他就听到策天凤清清冷冷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把我错认成了某个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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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樓發表於: 2020-08-16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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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七十六.母胎已死

上官鸿信脑子里咯噔了一瞬，这一瞬，闪过很多念头，师尊什么意思？是试探他吗？等不及了要逼他承认吗？还是说他真的认错人了？抑或者师尊某天出门被天外陨石砸到脑袋失忆了？

“这还需要想？”策天凤拧眉，察觉到他的躲闪，有些不悦。

这些天策天凤对他皱过很多次眉，上官鸿信不痛不痒，然而现在他猛地发现，一旦把这个皱眉与默苍离挂钩，能引起他生理上的不适。

“没有！”

脱口而出的矢口否认，说完就后悔。

果然策天凤眼底淌过一分冷笑，“当真？”

上官鸿信想补救，“其实，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

策天凤冷哼一声，拂袖起身。

上官鸿信忙跟上去，想留住他，但又不敢去拽他的手，“仙尊——”

话音未落，策天凤突然转身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官鸿信跌回藤椅下，撞翻了藤椅，但比起后背的疼痛，那一脚很不留情，他捂着小腹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登徒浪子。”

策天凤走了许久，上官鸿信还蜷缩在地爬不起来。策天凤连破数大势力、仙力压制着千灵魂晶却还不痛不痒，修为之高可见一斑，这一脚即便不带灵力，挨到身上也不是轻松的。

「殿下。」

意识里一句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呼唤，把上官鸿信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拉出来。

念荼罗没有等他回应，继续道：「母胎有消息了。」

“你说什么？！”惊人一语，上官鸿信顿时忘了痛和烦。

从狐狸宫救出史艳文后，上官鸿信就让念荼罗在九天诸境探知有关龙血母胎的消息。龙脉灭绝已久，想找到真正的龙族已然绝无可能，只能寄希望于那些传承了龙血的遗脉，然而龙脉毕竟消殒了如此之久，即便体内残有龙血，也早已是混了又混无比稀薄，除非血脉返祖，才有可能携带高度精纯的龙血，只有这样的龙血，才能诞下龙子，作为邪皇的重生体。

可这种血脉返祖的怪胎，千年万年都不一定能出现一个，且九天形成后的自然条件，对龙脉始终有极大的伤害，龙血纯度越高，受到的反制越是严重，因此这些人多是弱不禁风一碰就死的那种。

真要找起来，说大海捞针都是轻的，还得看有没有。没想到短短三个月念荼罗就有了消息……在青鸾王室的扶持下，地门足迹遍布九天、广泽宝塔到处插，悄无声息地肆意读取他人记忆，果然不是玩虚的。

难怪早期被整个西极山封为禁地出不了头……这种做派、这种能力，能做到这个地步、关键是敢做到这个地步，别人不忌惮你才怪。

“是什么人？在哪里？”上官鸿信冷静下来，用意识与他交流。

念荼罗答：「鳞族波臣，名八纮稣浥。」

青鸾沉吟，“八纮稣浥？怎么有点耳熟……”

念荼罗道：「若是比较广为人知的身份，此人是鳍鳞会宗酋。」

上官鸿信露出恍然神色，作为足以威胁到海境王权的一支民间起义军，白云帝宫还是留意过的，难怪会耳熟这个名字，但终究没有掀起过太大风浪，是以太子殿下也仅仅是耳熟而已。

“在海境啊……”眼下尚同会不一定能脱得开身，而幻身持续不了多久，也没有多大杀伤力，且离得太远，能操控的程度就更低，所以还是得亲身去一趟么……

若对方只是个无名小卒还则罢了，名利权势、天材地宝，上官鸿信不怕换不来个儿子。偏偏还是个反派领导，这种人身处高位惯了，突然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面前对他说“给我生个儿子吧”……那画面简直不能想。换成上官鸿信，要有人敢这么跟他说，他立马暴起。

他心里还在琢磨，意识那头念荼罗继续说道：「两百年前太虚海境因皇权不稳而爆发内乱，八纮稣浥已死在那场内乱中。」

“……你在开玩笑？还是你能让个死人生儿子？你要能我就服你。”死都死了，你还说个球啊！他注意到另一个点，“太虚海境内乱？”青鸾毫不掩饰轻蔑嘲讽，“欲星移不是号称他算无遗策么，还让这种事发生？徒有虚名。”

念荼罗气定神闲道：「殿下有所不知，三万年前，欲星移重伤陷入沉眠，至今未醒。海境将此事压得很严，替身障眼，是以鲜有人知。」

他的平静丝毫不能妨碍上官鸿信的震惊，“你说真正的欲星移早就……三万年前？因为什么？”

念荼罗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上官鸿信也确定了，果然如他所想——每次一说到与当年之事有关，这和尚就缄口不言当哑巴，既不讲理也不相劝，就是不说话。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极快的念头，他按捺住心惊，问念荼罗，除了欲星移，其他九算现状如何。

念荼罗说出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结果：三万年里，九算之位，三个更新换代，包括欲星移在内两个重伤不起。

“……”

就算上官鸿信对九算再鄙夷、再轻视，有个事实也摆在那里：九算，是经由各境掌权者或是层层选拔、或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出类拔萃者，这些人大权在握、手段通天，三万年在他们漫长生命里不过是冰山一角，却集中爆发如此大的变故，说是巧合谁信？！

他忽然浑身发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拖着他的师尊丢下他不闻不问、却又遭受三涂业火的波及至今仍受折磨，导致九算三死两重伤。史艳文不惜弑子取泪，默苍离关于当年的记忆被全部被清除，不仅关于当年、甚至全部关于上官鸿信的记忆都被清除……

等等，为何偏偏清除的是关于他的记忆？

「殿下。」

“你等等。”上官鸿信不想他搅扰，头痛欲裂，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念荼罗自顾道：「母胎虽死，但诞子不是没有办法。」

这话成功拉回上官鸿信的注意力，“死都死了，还有办法？”

「需要殿下配合。」上官鸿信当然表示配合，念荼罗便继续阐释，他不管说什么，口吻都淡漠平稳毫无起伏，「我会重新凝造一个八纮稣浥还活着的时空，殿下元神进入其中，将他诞下的龙胎带回。」

“……你继续说。”

「要做到这点，需要三个必要条件。第一是有关八纮稣浥本人的记忆讯息，这一点极为重要，必须全面细致，否则讯息缺失，凝造出来的时空不完整，殿下的元神很有可能陷在时空罅隙迷失。而且，讯息不全，会导致凝成的时空过于脆弱，一旦坍塌，殿下进入其中的元神也会遭受波及而四散。」

上官鸿信没有吱声，念荼罗道：「这一点殿下不用担心，我有足够的记忆讯息凝造完整的时空，且时空开启需要持续维持，我会在外围监控整个过程，一旦出现异常，便将殿下接回来。」

“我不是担心这个。”若是要去和八纮稣浥打交道的话，最好提前洞悉对方为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经久不衰的道理，“这个八纮稣浥是个什么样的人？”

「殿下想知道，我可以将关于他的记忆讯息整合一下传输给你，稍等片刻。」

大智慧的“片刻”显然不同常人，话音方落的下一瞬，浩瀚记忆铺天盖地涌进脑海，上官鸿信脑力惊人，但到底还属于正常人的范畴，远没有大智慧那么逆天超神，刹那间头痛欲裂像要炸了。

念荼罗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适，但口吻依旧不冷不热：「忘了顾及殿下的承受力，抱歉。」

你他妈……对方佛威清圣，上官鸿信不好口出秽语，咬牙忍了。

“除了这个，还有两点呢？”

「凭空凝造单独时空，需要大量精纯的灵力来创造和维持。」

这是硬性条件，上官鸿信猜到了，因此毫不意外，“凤蚀流火和太祖灵元都给你，全部拿去。”他顿了顿，又道，“元邪皇的龙灵也拿去，这种时候他自己不出点力说不过去。”龙灵与他体质相抗龃龉，他本就难以调动使用，凤蚀流火就更不必说，他本来还在野心勃勃地修炼运转，但眼下只能推后。

「龙灵可以，但凤灵我只拿五成。时空一旦开始凝造不能搅扰打断。殿下本身灵元太弱，没有凤蚀流火傍身，遇险易生意外。」

……你真是直白。

“五成够吗？”

念荼罗道：「还有我。」

上官鸿信觉得念荼罗很神奇。

他的意识在文殊刺入缺舟的刹那连入大智慧，九天诸境都对一个元邪皇谈虎色变，就连默苍离都深为忌惮，可念荼罗却从一开始就淡然处之，不仅如此，还帮凶。

“三点，最后一个？”

「第三的难点在于跨过时间。」

“何意？”

念荼罗道：「重造的时空脱离于现在这个时空单独存在，殿下可以在过去肆意妄为也不会对现在造成任何影响。但它毕竟是以过去时间为基础，相等于在两个时空之间开门搭桥。时间的规则是单向往前，不可并行。这也是殿下只能元神进入其中的缘故，肉身进入太容易遭到反噬。要将属于过去的龙胎带回现在，在跨过时空界壁的瞬间，龙胎就会归于虚无。」

他说道：「殿下元神进入由我护持，但回来时，需要能够打破时间法则的术师施法维护，保证龙胎在跨界的过程中不会被时间洞悉而销毁。」

打破时间法则，触及天地根本，谈何容易。

“……”上官鸿信只想冷笑，“你那么神通广大，你不会？”

念荼罗坦然：「不会。」

是不是又要去找符合条件的术师？不必，上官鸿信自己就知道谁能做到，而且不止一个，还是三个。

其中之一当然是默苍离，古神一脉，九天诸境唯一活着的神明——我师尊无所不能！

但默苍离绝不可能同意帮他护送龙胎——他自己就手执屠龙之剑，还指望他救龙？师尊恐怕得先宰了他。

其二元邪皇，烛龙始祖，神明之初……死的就是他。

至于最后一个……上官鸿信真是提都不想提。

念荼罗见他沉默，也不打扰。

青鸾忽然问：“凝造完成需要多久？”

念荼罗道：「这不一定，关键在于每一段讯息波动的契合程度，这需要逐一融合，短则十年，长则百年亦有可能。」

“一旦凝造完成必须马上开启么？”

「可以暂时封存，但有时效，会逐渐溃散。」

“那就是留不了多久啊……”上官鸿信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眉头紧皱，像是在进行着什么重大取舍。

好半晌，他才下定决心。

“……这件事先搁下，不急。”

先前风风火火催着我不择手段找到母胎的不就是你么，现在又不急了，这最后一人是有多难以启齿。念荼罗得道高僧，他既如此说，便不再跟他多言什么，但就在他要切断意识之际，上官鸿信忽然阻止。

“先等等，你看看这个人。”

上官鸿信在意识里回想一遍雪意城遇见的那个鳞族，问道：“你认不认得，这人是谁？”

念荼罗平静的声音从意识彼端传来，「太虚海境千岁，北冥封宇幼弟，名讳皇渊。」结合上下语境，圣僧补充道：「此人与八纮稣浥自幼相识，自其死后，至今仍在四处寻找复生之法。」

“八纮稣浥能复生？”那干嘛还大费周章造个时空。

念荼罗淡漠道：「不能。」

上官鸿信瞬间懂了：不肯接受现实，魔怔了，谁劝都不好使。

他很能感同身受，要是默苍离死了，是他他也疯……

呸，师尊才不会死。

“……”

意识连接的过程中，念荼罗与他神念相通，察觉他还想说什么，便没有走。

良久，上官鸿信才问：“缺舟怎么样了？”情绪很平稳。

本就没什么好愧疚的，缺舟一帆渡注定要挨那一剑，他是镇守凤蚀流火的封印，不杀他凤蚀流火取不出来。何况这本就是双方的交易条款之一，明码标价，钱货两清，没有青鸾哪儿有地门的今天。

「肉身已毁，意识回归大智慧。我正在凝炼意识，需要尽快将他分离出去。」念荼罗难得从口吻中流露出一分浅淡的严肃，「大智慧不能没有对立体，这件事非常紧要。」

听他说得严重，上官鸿信好奇，“为什么？你很容易暴走吗？”

念荼罗说道：「大智慧若是长期完整，会逐渐趋向于人。」

/

尚同会西境，青峦叠翠，云雾缭绕，山泉瀑布飞溅潺潺，飞禽走兽雀跃此间，一片生机盎然，又空灵静谧。

翠山之间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掩映着不少区域，各自飞阁流丹，桂殿兰宫错落有致。

上官鸿信飞身跃上山巅一座院落，院落里种着一株十丈来高的流玉飞莹树，正值盛放时节，又是夜晚，白玉晶莹的花朵纷纷脱离枝桠，化作无数萤虫在院中飞舞，清光流曳，美不胜收。

高楼雕栏临树而砌，恰可将夜中景色收入眼底。此时那里正好倚了一人，明明是清雅文秀的眉眼身段，却无端渗透出一股子刀剑般的冷厉，尤其是视线落到院中上官鸿信身上时。

上官鸿信无视冷厉，仰面朝他露出一个极灿烂、极狗腿的笑。

稳稳捧着手上物什，飞身跃上楼阁。

靠近便闻见了醇厚酒香。

缺舟爱喝茶，师尊爱喝酒，上官鸿信不挑，啥都能喝。

他将手中瓷盘搁到案上离策天凤较近的那一边，“这是我答应过仙尊的葱油小土豆，仙尊尝一个吧。”油炸过的小土豆个个金黄浑圆、和谐一致，笑话，这可是上官鸿信蹲在厨房里一个个挑出来的，撒着零零星星翠绿色葱段和芝麻，被灵力一路护持着，还热气氤氲。

“我辟谷。”

策天凤拿起乌漆洒金案几上的青玉酒壶，在他上来后往旁边倚过去，也不看他。上官鸿信忍着笑，心道师尊真是可爱。

上官鸿信心里笑，面上却满是诚恳，低眉顺眼，十分乖巧。

“仙尊不要生气了，我是来道歉的，今日仙尊要打要罚，高鸿离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不必了。”策天凤声音淡淡的，倒是听不出来生气，“你也算不得错，只是我不喜于如此轻浮作态，或许有些反应过激，迁怒于你。往后你不必再对我多献殷勤，你我秉性不和，回吧。”

“……”

上官鸿信又惊又气堵，师尊你心也太大了，换个人这么调戏你，你也轻而易举原谅他吗？！我宁愿你抽我抽得再狠一点！

“仙尊如此说，我愈发过意不去了，我还未了解仙尊脾性，就自以为是地以这种态度冒犯了仙尊，仙尊生我的气，是应该的——但即便仙尊再生气，也请不要因此就看低我的一片心意，我实在是、实在是……”明知策天凤没有看他，上官鸿信还是衣袖半掩面，羞赧之色晕染到了耳朵尖，“我实在是心悦仙尊，不知如何自处，还望仙尊不要对我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虽然承认错认了故人更容易抚平策天凤的怒气，但若是因此让策天凤误会他心悦旁人，反而得不偿失，上官鸿信宁可一开始把这个隐患扼杀在源头。

策天凤如何他是不懂，但就默苍离，师尊纯的跟张白纸似的，古神一脉说的好听一点是望而生畏，说的真实一点就是闻风丧胆，谁敢对钜子心生别样心思？上官鸿信除外。

在他之前，默苍离被人告白过吗？答案是没有。

在他之前，默苍离被人喜欢过吗？答案还是没有。

当初师尊可是在他克制不住告白后，就暗搓搓地趁他睡着偷偷吻他。

“心领了。”

策天凤漠然应声，姿态不变，连眼神都没有飘一下。

“……”物是人非，羞涩纯情、脸红耳热的小青鸾不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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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樓發表於: 2020-08-16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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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七十七.师尊，吃鱼

任策天凤坚若顽石冷若冰霜，上官鸿信的耐心与热情叹为观止，一切冷漠疏远视而不见，一丁点的温和回应就欣喜若狂，优雅地在死缠烂打与取悦讨好之间把握着平衡度，绝大多数看似自然而然真情流露背后都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大概归功于刷脸熟的效用，策天凤总算对他收敛了刻意冷待，但也别想热情到哪里去。

尽管如此上官鸿信已经欢欣鼓舞。

即便策天凤坚持辟谷，隔三差五不重样的美食佳肴仍锲而不舍地如期而至，青鸾有时会留下，有时赶时间搁下了就走，但无一不是亲自送来。不知是被诚意打动，还是被香味打动，仙尊的坚持终于没再那么坚持。

仙尊一生中第一次入口的，是一盘烤鱼。外焦里嫩，油脂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装点，安安静静地盛在翠绿色的荷叶间。

仙尊认真地剔刺，奈何手生。

“仙尊吃这个，剔了刺的。”

一只手如玉雕琢，纤细皓腕掩在深色袖缘下，愈发显得精致绝伦，捧着小小莲叶上剔好的白嫩鱼肉，音色好听，口吻温柔又客气，堪称完美，无可挑剔。

策天凤顺着那只手望过去，完美笑容春风拂煦无懈可击。

收回目光无视殷勤，策天凤继续自力更生，“就你会剔刺，显摆什么，多管闲事。”

上官鸿信像是没有察觉他的不满，口吻愈发温软，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娇气，“仙尊当然会剔，仙尊如此蕙质兰心，什么不会？肯定比我剔得好。但你看我都剔好了，仙尊就赏脸吃一口吧。”

策天凤冷眉拧起，正想说什么，方启唇，就被一筷子眼明手快地塞进口中。

前所未有的味觉在口中炸开，再烈的酒都比不过。

原来食物……是这个味道。

不动声色地嚼着鱼肉，内心虽然震撼，依旧面无表情。惊艳的神情一闪而逝，迅速收敛，但没逃过上官鸿信的眼睛。

答案再明显不过，但青鸾还是想听他亲口说，无比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往日任山珍海味送进山顶小阁楼，无一不是冰冷了原封不动端回来，只有今天，仙尊终于肯纡尊降贵品尝一二。这可是他的策小妹第一次吃他亲手做的东西，连默苍离都没有尝过。上官鸿信从前君子远庖厨，是不大会做饭的，自然也想不起来做，如今的非凡厨艺尽归功于杏花君的调教，以及俏狐狸与他自己的挑剔。

策天凤适当地评价：“还可以。”

青鸾笑弯了眼，金琉璃般的瞳子里盛着光。

从容自若地将视线从那张脸上转移，落到庭苑中白日里静默如凡木的流玉飞莹，白花簇簇缀了满树，十分热闹。不时有鸟雀腾飞栖落，将枝桠压得一颤一颤，抖落一地花瓣。

策天凤吃着鱼，喝着酒，日子惬意。

至于那关于“一条线”的约定，起初是由于时机不对，上官鸿信回来就挨罚，后来又是两人闹掰，至今策天凤都没有再提。他不提，上官鸿信更不想提……主动找打？贱得慌吗？

策天凤看风景，上官鸿信看着他，一只手臂支着下巴，唇边笑意始终不散。

其实至今为止，上官鸿信仍没有十足的把握相信策天凤就是默苍离，但直觉这种东西，就是教他对这个人无比想亲近。上官鸿信趁他不备探过魂体状态，的确是实体无误，那便排除了幻体与元神操纵的可能，可若真实实体，那无非就是夺舍或化形。要说师尊直接夺舍了一具躯体，上官鸿信不相信，默苍离不会做这种事。若是化形，那他薮泽里偷窥到的默苍离又是怎么回事？莫非师尊料到他会偷窥，所以干脆放个障眼法，其实薮泽里那个才是假的？

可能性太多，上官鸿信越是琢磨越是云里雾里，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对策天凤的殷勤备至。大概由于策天凤的冷淡漠然，上官鸿信无法如同面对默苍离时的随性自然，反而对他的一举一动、一点微末反应都视若珍宝。策天凤越是疏远，他越是渴望靠近，策天凤越是淡漠，他越是想小心翼翼地凿开那层冰，看他坚硬之下的柔软。

从前上官鸿信是没怎么主动追求过默苍离的，默苍离对他有意，戳破那层纸后，其他都是水到渠成。怎么会气馁？上官鸿信反而倍觉新鲜。

策天凤恬然吃鱼赏景，上官鸿信没有出声打扰，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笑着问道：“仙尊从前吃过别的吗？”

策天凤摇了摇头，上官鸿信便笑得更灿烂，“那不是第一次就给了我，好开心。”

“大概是。”策天凤神情犹豫，说道，“从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上官鸿信神情微顿，很快不着痕迹地敛去，“怎么会连自己的过往记不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就一点印象吧，四处游历，或者避世修行，大抵是没什么意趣，不记也罢。”策天凤口吻淡然，没听出什么孤寂之感，但上官鸿信却很心疼，千年万年，没有过往，没有牵绊，孑然一身在这荒漠世间流离游荡，无论记忆是真是假，这份感受却是真的。

他心里不快，面上却在笑，温声问道：“说起来那日在丹丘，仙尊会想到追来？真是为了魂晶？”还是为了我？

策天凤道：“魂晶不是很重要，但你，”他转头，双眸直视上官鸿信，“你很特别。”

上官鸿信不动声色，“能在仙尊心里占据一个特别的位置，我荣幸至极。”

策天凤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上官鸿信垂眸，道：“没什么好问的，只要知道在仙尊心中我是特别的，就足够了。”

策天凤便不再言，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别样的神采，他很快转开视线，因此没有注意到上官鸿信垂眸后，长睫覆盖下愈发深晦的眸色。

策天凤道：“可我想知道为什么。”

上官鸿信无法言答，他知道为什么，却不能告知策天凤。

为什么分开之后又找来丹丘、为什么被他轻而易举拐回尚同会、还答应玄之玄留下，忽然之间都有了解释。没有什么能够形容上官鸿信此刻的心情。策天凤不记得过往，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却记得“这只青鸾是特别的”，放不下，剪不断。他还能有什么理由去谴责师尊对他不好，只顾着九天苍生、只顾着龙脉不顾他？

真正只顾龙脉不顾对方的，是他自己。

……

阿菁姑娘平步青云升了堂主，地位今非昔比，对那群过河拆桥在公审上污蔑他的小弟子表示理解和原谅，又收服一波人心，人望更上一层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鸿离一如既往目中无人，明目张胆地享受徇私舞弊的特权，别人出任务，他不去，别人开小会，他也不去。

让银燕蹲门口打发出于各种目的想要见他的闲杂人等，这狐狸倒好，充分发挥着史家人的古道热肠助人为乐，那些看不惯上官鸿信甩手不干事的弟子揣着任务来找茬，结果无一不是被银燕拍拍胸脯接下完成，不入尚同会的名，却做着尚同会的事。

往日里，上官鸿信全部精力用作修行，废寝忘食不分昼夜，而现在比以往更忙，不仅要日以继夜地忙于修行，还要见缝插针地勾搭仙君。

不务正业。

闭门不出十日十夜，啃完一部古阵法，重见天日时满脸都写着兴奋，一刻不耽搁，连夜出了尚同会，回来时已是次日午后，脸色却不见得如同之前的兴奋，有些沉闷。

阳光和煦却不刺人，上官鸿信负手在山间转悠，摘了一朵雪白的山茶，便飞身往西境群山掠去。

十丈高的流玉飞莹相隔遥远便一眼夺目，与心上的人相联系，就连木头也变得亲切可爱，来时庭苑森森，草木掩映，转过了花圃藤架，蓊郁绿荫，花影婆娑，青玉小案间置着酒壶酒盏，人却侧倚在藤榻上睡得正熟。

衣摆与长发流云一般地铺散在墨绿色的藤榻之间，或蜿蜒在身侧，或垂落至地面，重重堆叠，拥簇着榻上的人，更遗世独立红尘不沾。

上官鸿信噤了声，悄无声息地来到矮榻旁，一手撑在师尊脸侧，俯身去观摩他的睡颜。

……如此毫无防备的姿态，难道他不知道自己随时会来？我可不可以把这视作你的邀请？

策天凤醒时不肯与他亲近，睡着了，就算对他这样那样做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上官鸿信眸色深沉，上身越压越低……唇瓣近在咫尺，对上一双惺忪潋滟的瞳子。

他觉得应该开口解释点什么。策天凤还带着初醒倦气的懵懂，眸子里盛着比榻上花影更迷离的温浅笑意，这神态像极了默苍离真身来此出现眼前，上官鸿信顿时如受蛊惑不能自持。

算算他已经多久没有和师尊亲近了？破阵那次根本不能算，那时满心只记挂着之后偷袭成功破阵出逃，亲昵都亲昵得不甚专心。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能忍受，可近在咫尺却触之不及是何等煎熬？看到策天凤，就能想起他与默苍离是如何灵肉契合，师尊强忍快意的隐忍蹙眉、鼻息间时缓时急的湿热喘息、激情难抑时绷紧的光裸脊背……在策天凤每一个不经意的举止间被毫无征兆地唤醒，拨弄他自以为是的定力，顿成一潭波澜起伏的春水。

其实上官鸿信算不得重欲的人，这一定程度上，还是由于任缥缈的影响。须知缥缈仙尊，于床笫间是颇有几分暴虐倾向的，像他的剑，出鞘伤人。若床伴能以此为乐倒还天作之合，可惜上官鸿信不是，饶是上官鸿信再捧他爱他都受不了他。

两人十次交欢有八次不了了之，多以太子殿下忍无可忍把他踹下床告终，仙尊大气，不愿意就算了，但禁不住也有那么一两回，正赶上兴致当头再压回去，往往还会演变成近身格斗，甚至拆家。第二天宫人伺候，进来一瞧，哦哟这哪是事后现场，凶杀现场还差不多。

好在任缥缈寡淡得很，只要上官鸿信不去招惹，一年半载都来不上几回，太子殿下跟着他，倒也养得有几分清心寡欲。

由此可知，上官鸿信对情爱一事的最初印象，其实是不怎么好的。

青鸾礼教甚严，殿下洁身自好，私下里也从未看过什么不正经的小册子，因此虽然看似轻浮，实则还很纯洁、很白纸。别人跟他八卦，说某对恩爱夫妻，情笃意浓还不避人，隔三差五总教人撞见那事，彻夜彻夜地不眠不休……他听了很惊奇，隔三差五？彻夜不休？进而很鄙夷：是有多少龌蹉精力宣泄不完，有这功夫还不如琢磨正事，耽于欲念不能自拔，想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没出息。

这种认知，一直持续到与默苍离相好后被彻底扭转打破，他得向从前那对夫妻道歉，不是人家龌蹉不正经，他比人家还要龌蹉不正经！

正满心情意翻涌，脸上突然巨疼。策天凤拧起他脸颊一大块肉，两人挨得太近，仙尊气息含香，嗓音沙哑，倦懒幽婉，可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动听。

“别像个痴汉一样，下次再扰我清眠，把你腿打断。”

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轻到听不清。

手上的力气松了下去，沉重的眼睑几开几合，最后一次就没再睁开。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清醒。

“……”

上官鸿信把那只手拢在手心，在细嫩的皮肉间轻轻摩擦，不在乎左脸通红一片，柔软的双唇触之可及，只要一低头，就能含住它……只要再近一步……

“仙尊？”他无可避免地发现自己嗓音都低哑了。

他伸手触上那张脸颊，指腹下柔滑的触感好到没边，策天凤呼吸清浅，毫无所觉。

指尖在高挺的鼻梁上划过，覆上额角，轻轻揉按，策天凤睡中神色舒缓，好似十分受用。

“不要停……”

稍停顿间，策天凤反而偏头逐着略微移开的手指。

上官鸿信凑近他耳边，轻声蛊惑道：“我这样不顺手，躺下来给小妹揉可好？”

策天凤梦里呢喃，说好。

于是青鸾欢天喜地翻身上榻，在策天凤身边侧身躺下，手指继续揉着额角穴位，策天凤觉得舒适，往他的方向微靠了靠，上官鸿信顺势将他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明知他眼下意识昏昧，还是揣着满心沾沾自喜的甜蜜，小声说：“我给小妹揉一辈子都愿意。”

清风静谧，花影渐斜。

策天凤醒来时，庭中已经没了人影，但周遭还有细微的灵息残留，身上多了一条薄毯，阳光仍然很好，穿过叶丛零星洒落，可以忽略不计的温度烙在皮肤，照得人愈发慵懒。

/

那天之后，上官鸿信很少再去西境山顶，反而隔三差五离开尚同会，有时半日而回，有时几日不回。高鸿离，从入会那天起就不知道何为低调，尚同会内，尚同会外，盯着他的眼睛不知几何，然而上官鸿信身法隐蔽诡谲，许多次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突然出现，行踪难以掌握。

只是上官鸿信虽然少往山顶小阁楼，可小阁楼却并没有因为他不来就清净下来，反而在这段时间日益地热闹。

策天凤出现在七患堂时，术法隐藏了身形，没多少人察觉，事后虽然也有人知晓盟主特意邀请了一位仙尊款待，但没人多想。然而近几日，盟主频频携礼拜访，就算自己身在茧林不克前往，也遣人多有照拂，示好之意明显。

上官鸿信听闻此事，冷冷一笑，却没再对策天凤多言什么。

盟主动了，其他人焉能不动，一时间，寂静安宁的西境山顶陡然喧嚣，无人问津的仙尊突然炙手可热。原以为师尊不堪其扰会甩手走人，没想到策天凤不走，却直接大打出手，所有不怀好意的宾客被掀飞出门，并在门前立碑为规：拜访，可以，自断一臂以示诚意。

谁还敢去？看看那些被扫地出门的人回来一身伤筋动骨，惨不忍睹。

虽然面无表情地没有向任何人炫耀，但每一次见到这些吃闭门羹的，上官鸿信都忍不住在心里嘚瑟：他高贵冷艳，他谁都不见，但他见我，吃我做的鱼，喝我倒的酒，允我在他安睡时安抚疲惫，他是我一个人的。

今日无事，时辰尚早，他心情颇好，考虑着一会儿回了小院给师尊做什么好吃的。

虽然是由副盟主特别照顾的独立小院，但到底是普通弟子的住处，比西境群山的琼楼玉宇差得天远，所幸上官鸿信并不很挑剔住所。院子里空落落的，狐狸不在。

上官鸿信心想，又被谁拐带去帮助阿猫阿狗献爱心了。

他本优哉游哉地往小厨房走，忽然脸色一变，闪身往旁侧躲出老远，飞退至墙角——几乎同一时间，他方才所在之处一劫天雷迎头劈下。

惊异之色在眼底一闪而逝，下一刻眼前白影忽闪，呼吸困难，后背疼痛，五指坚硬似铁，死死扣住他颈项，将他抵上墙壁。

来人脸色阴沉至极，素来的淡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溃堤的暴怒。

“你算计我。”

上官鸿信被他掐的只能仰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反而因为低哑加深了嘲讽，“难道……牵生绳不在苍狼身上？难道鸩罂粟不曾因此而现身……你连一个没成年的小鬼都对付不了，还有脸怨我算计你，绝命司，真是好大的气度……”

绝命司耐心全无，无意再如从前一样与他虚以委蛇，“你也就只有这张嘴能巧舌如簧。”

长期习武的拇指指腹质感粗糙，沿着脖颈的细腻线条重重摩挲，感受着颈间血脉在指下规律跳动，擒在嘴角的冷笑危险又嗜血，“你以为换个名字换副皮囊，就能安枕无忧？我说过，亡命水在你身上，天涯海角，你都别想逃出我的掌握。”

他话音未落，上官鸿信脸色骤然崩溃，显然强忍巨大痛苦，冷汗很快汗湿乱发，身躯不受控制地痉挛，却因为受制，连这个动作都无法完成。随痛苦伴生的似乎还有别种折磨，从青鸾骤然加重的呼吸和变了调的闷哼中隐忍地泄露。

绝命司欺身贴近，高大的身躯将青鸾整个笼罩在阴影里，因呼吸不畅地漫开的红晕晕染了耳根，让那片幼嫩的软骨殷红得格外美味，沉重的呼吸喷在耳侧，饱含强势和征服欲，“我一而再地纵容，是不是让你忘了谁是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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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樓發表於: 2020-08-20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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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七十八.翻盘

绝命司松手，上官鸿信顿时委顿在地，额头抵地，长发倾泻着完全遮盖了脸。绝命司居高临下俯视他，胸中一股快意难言，隐隐有种“早该如此”的感觉，而不是放任他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虽然这化形了躯壳并非是上官鸿信的原貌，但不妨碍内质仍承载着上官鸿信的灵魂，他那样傲慢轻蔑的神色、目空一切的狂妄，都纷纷溃散，拧成婉转悲怜的忍耐，最后终会忍耐不住，求他宽恕、求他垂怜，求他……

青鸾的躯体在细细颤抖，绝命司等着他说出求饶的言辞，耳畔却如轻羽搔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顿时面色铁青，“你笑什么！”

“笑你呀……”上官鸿信强忍魂体撕裂的痛楚，吐息间满是被强制催动的情潮，掺着他那一两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活像拌着罂粟的糖，“我丝毫不意外你为什么宁愿去抢鸩罂粟的药方，也不自己钻研，废物，果然方方面面都是废物。一点亡命水，你真以为能凭它永远困住我。”

有半刻怔忪，绝命司才蓦地反应过来上官鸿信的意思，“没有人能在亡命水发作时强行熬过！”

“那是你见识短浅。”发作反应逐渐被压下，长发掩盖下的脸色没再那么难看。

他就喝过两次亡命水，每一次在濒死的折磨前宁可活活忍过，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残留下来的已然不多，然而任凭他想尽办法，仍然无法全部拔除。绝命司动身前往阴阳道后，随着时间日渐紧逼，他意识到拔除无望，于是转移了方向：既然无法根除，那至少要压制反应，在绝命司返回找他报复之时，不能因此受制。

亡命水的折磨在魂体，要强行镇压同样只能靠魂体。调动凤蚀流火，以足以摧山裂地的力量，一遍一遍冲击魂体，在短时间内将原本脆弱的魂体重重淬炼。绝命司想不到有人能够不靠药剂补充生熬发作，更想不到会有人以这种自毁的方式来抵抗操控。

魂灵是何等脆弱之物，稍有差池，魂飞魄散。

他对杏花君说过，不必特意为他钻研解药，他自己能够解决，就无需假他人之手。

绝命司恼羞成怒，一掌打出，本匍匐在脚下的青鸾却突然纵身向后跃起，落在墙头，下一刻，倏忽往远处掠走。

知道他不想在这里动手暴露身份，但绝命司也绝不可能放任他逃之夭夭，滔天的怒火愈发难以压制，紧随其后飞身跟上。

绝命司那一击天雷动静不小，引来不少人张望，却只见到院子里被雷电毁得一塌糊涂，不见人影。

那两人身形太快，眨眼间的罅隙，已经跃出尚同会百里之远。

绝命司眼里只有前面那个可恨的身影，沿途都不曾留意，城镇、树林、丘陵、荒地，等到他发觉四周环境热度攀升，才发现两人已来到火山地界，恶劣的环境杳无人迹，寸草不生，生灵避走。

上官鸿信停在一处高崖上等他。

绝命司悬空而立，如履平地，衣袍长发被周身气机鼓荡，猎猎作响，满脸皆是阴郁。

“选好自己葬身之地了？”

“不。”

青鸾轻声地答，瞬间气势陡变，磅礴的灵力冲击如有实质，绝命司面露惊异，身前张开无形壁障，才堪堪防住这一瞬间爆发开来的气劲。文殊法器越体而出，破开长空，在头顶盘旋一圈，被上官鸿信握在手里，“我是在想，不凑得你满地找牙，你就掂不清自身分量。”

绝命司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大笑出声。

他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岳灵休这副躯壳信任、对这位天下第一豪的无匹根基绝对信任！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哪来的自信敢践踏着岳灵休的修为说出这种话？

狂笑之后，天地静默，凤蚀流火释放开来，有吞天噬地的威能，单看气势压制，上官鸿信竟然略胜一筹。

但绝命司想得没错，凤蚀流火再逆天辅助，上官鸿信初出茅庐，临阵对敌的经验太少。争锋相对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稍一个不经意的错漏足以落得满盘皆输。

第一个照面，拳脚交锋。文殊脱手而上，停在绝命司后侧上方，悬空浮动。青鸾一脉擅使断云石，御物之术出神入化，绝命司不敢掉以轻心，不得不心神一分为二，随时警惕圣剑突袭。

上官鸿信一拳袭在胸前某处，绝命司周身灵元急遽凝实，护住那处，仍被猛劲突破，后退一步。他心中大惊：巧合？但随后表明并非巧合，青鸾连番快攻，绝命司接得有条不紊，战斗本能充分发挥，但抵不住体内的匮竭越扩越强，终于一个灵力不支，被一脚踹上胸膛，眼前发黑，呕一口血。

上官鸿信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苍狼靠两物足以让他在西荒立足，其一铁军卫，其二……便是阴阳道下无人宫。颢穹孤鸣那么精明一个人，到死都不曾放松提防竞日孤鸣，你认为他会放任自己的儿子面对这尊恶魔，毫无准备？”

他凭什么知晓这些连竞日孤鸣都不知晓的秘辛？九天诸境对西荒避之不及，但青鸾一脉这些年却始终与之交好，不是另有所图，难道是在闹着玩么？老狼头那么喜欢他啊。当上官鸿信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总是格外地讨人喜欢。

话语间交手不断，以两人为中心的无形刀锋四下飞溅，在坚硬的岩壁和山地上割开一道又一道狭长沟壑。岩石下流淌的岩浆，受到此处灵元激荡的影响，逐渐汹涌狂暴，在地底轰然作响，四周炽烈温度急剧攀升。

“若他当真在无人宫下得到那道吞噬法则，得到撼天阙的修为传承，他便足有条件与你一战，你拿不下他，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今日我面对的这具躯体，只是一具重伤之躯。”

绝命司听言，又惊又怒，原来……他自那日在苍越孤鸣手下所受之伤，连亡命水都无法修复，竟是因为那小子身负吞噬法则？！他在战中对被吸取了大量修为和灵元，竟全被那小子吞噬炼化了为己所用？！

他怒瞪上官鸿信，两眼猩红，“你们……你们沆瀣一气——”

“算不上，只是我单方面算计你而已，对付你，还用不着我与他联手。”上官鸿信亦受伤不轻，浑身血气翻涌，轻蔑神情嘲讽上了天，“就算他自己不跳阴阳道，迟早我也会把他扔下去，只要他能成，假以时日便是我称帝路上的强援，而你，你不过是块垫脚石，被踩进尘埃都不会有人记得。”

绝命司怒到极点，已经不想再跟他多言，根基再无保留，灵元催到极致，身法瞬间快逾十倍，上官鸿信敏捷飞避，却仍在几个来回被擒住左肩。五指如勾，灵元爆破，半边肩膀连同左臂炸裂粉碎，血肉迸溅。

文殊在后急急护主而来，绝命司一掌向后，剑势与掌劲对阵炸响，在两人身后爆开绚烂的光芒。绝命司掌一抬，地底熔岩如受召唤，破地飞蹿腾空而起，龙身一般将上官鸿信裹缠在内。

绝命司退后，熔岩的高温扰乱气流，拂动一头乱发，狂似修罗，赤色岩流映得满面凶光，“既然你这么看中他，今日我便先杀了你，再去西荒杀他给你作陪！”

被熔岩吞没的滋味，比千刀万剐更甚，血液喷涌而出的瞬间就被蒸腾汽化，皮肤血肉不断被燃烧融化，又在凤蚀流火极致的催动下不断再生，灵元像丢上铁板炙烤的几滴水被迅速消耗。上官鸿信强忍剧痛，神念急催文殊，法器受到召唤，奋不顾身冲破绝命司掌劲攻击，没入岩流。

一刹的寂静，熔岩火光炽盛，却竟有一两分清圣佛光于其间若隐若现，绝命司神情警惕，灵元凝聚掌心，蓄势待发。下一刻熔岩圈禁的方寸炼狱爆碎，强大冲击袭面压来，绝命司不以为意，举掌格挡，然而来人无视攻击，竟自杀式地毫不躲避，将所有攻击活生生承受，绝命司愕然未退，就被猛地扼住脖颈——就如之前他对青鸾所做的。

熔岩赤焰红光还未散尽，笼罩在两人周身，忽明忽灭。上官鸿信发冠尽散，浑身是血，皮肉全是新生而出毫无瑕疵，被一道道血丝割裂得支零破碎。

令绝命司难以置信的是，眼前青鸾，额间、颈间、臂间……零零星星，竟是还未褪尽的、青灰色的，泛着刀锋般冷冽寒光的，龙鳞。

他瞳孔骤缩，猛地想起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传言——默苍离亲自动手，三誓鞭测不出龙息，毕竟那缕气息只是一闪即逝，于是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是误会……都错了，他们都错了！

夺舍？……不可能，他可以保证上官鸿信没有被夺舍，那就是——

“入灵？！龙脉为你入灵？怎么可能——住手！你要做什么？！”

绝命司打退颈间钳制，却在下一刻被文殊直逼面门，剑势太凌厉，他飞快后退，丝毫不敢停顿！

不顾他如癫似狂，上官鸿信剑端直指，两人一同逼近地面，朝着被绝命司击穿的地面裂缝直坠而下。下面是滚滚熔岩，被上方暴乱的灵力扰乱，翻涌激荡，犹如出闸猛兽。

绝命司暴怒：“停下！你也会死！”

上官鸿信双瞳冷寒至极，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剑势更厉。绝命司只当他已经神智不清，“你疯了吗？青鸾帝君还没坐上，死在这里，你就甘心？！你自己想死可以，别拖着我！”

上官鸿信轻描淡写：“是吗，关于惜命这件事，比起你，我还自叹弗如。”

身下高温越来越炽，滚滚岩浆近在咫尺，任何生灵坠入其间只会灰飞烟灭，高温灼痛后背，绝命司心头蹿上前所未有的濒死恐惧，撤下身前防护，无匹灵元向下凝实成坚厚障壁，高温顿减，后背狠狠砸上障壁，同时，文殊贯穿心脏，强悍无匹的殊异佛力奔涌入体，如千斤坠，镇压躯壳动弹不得。

绝命司平躺在地，上官鸿信持剑贯体，一脚踩在他胸前。

冲势戛然而止，障壁下不足一尺之外，就是岩浆——疯子！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绝命司口中溢出大口血，盯着身前逆光而立、与他同样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身残血的青鸾，睚呲欲裂。

上官鸿信抽出文殊，佛力还禁锢着躯体，剑端在绝命司脸颊轻轻拍了拍，甚是轻佻，“你以为你夺了他的舍、继承他的修为，就能成了他？你不过是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躲在死人的躯壳里苟且偷生，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

事已至此，绝命司不是看不开的人，身处劣势翻身无能，只能自找台阶，道：“看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他笃定上官鸿信虽能压得住他，却绝对杀不了他，必然也已是强弩之末，还能有多大倚仗。但这个人的确是出乎他意料，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

“我收回之前的话，解除你身上的亡命水，你我对等，正式合作，如何？”他不否认这句话里的确有半分诚意。

上官鸿信道：“你拿什么跟我合作，那堆不入流的迷药么？”

绝命司顿时黑下脸，不要以为稍微压制了一两次发作就蔑视亡命水的功效，我只是对你手下留情，它的效用远超出你的想象！

上官鸿信轻声道：“我瞧不上。”

绝命司讥讽：“否则你想如何，杀了我？”他眸中精光炽盛，“你做不到！”

纵然一身狼狈，青鸾不减半分矜贵端雅的气质，甚至浅浅向他笑了笑，“你就这么笃定？之前你不也笃定没人能逃过你的亡命水。栽过一次跟头，还不知吸取教训，死不足惜。”

上官鸿信举剑要刺，绝命司冷汗如瀑，急呼：“住手！”

死前一瞬的恐惧让他胸膛剧烈起伏，“你想进入阎王鬼途？”

上官鸿信垂眸看他，眸光沉暗，默然不语。

绝命司左右权衡，半晌艰难妥协：“我可以让你作为十部众一员……”

“现在你被我踩我脚下性命垂危，却要我在你手下做事听候差遣？”上官鸿信面无表情，打断他，“还不如杀了你，整个阎王鬼途尽入我囊中。”

绝命司道：“没有我，你不可能在鬼途服众！”

谈判陷入僵局，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点滴时间的流逝对生命被威胁的绝命司而言甚至难熬，良久，他忽然松口：“可以。我可以让你进入鬼途为主，与我平起平坐。”

他想抬手，抬不起来，看了上官鸿信一眼，上官鸿信略微撤去佛力，绝命司运转灵元，手心出现一支细长金属，金属熔铸着繁复花纹，巧夺天工。

“这是阎王翎。”绝命司道，“将它刺于头部，你便是鬼途一主，阎途十部众、整个阎王鬼途，从此尽皆你掌握。”

他抬头，发觉上官鸿信的视线果然聚焦在阎王翎上，灰败的心思立即活泛起来，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强行忍耐亢奋，嘲讽道：“你在怀疑什么，连岩浆都杀不死你，这只小小的翎箭还能把你怎样？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要入主鬼途，事到临头，怕了？”

闻言，那双掺了金的琉璃瞳子，从阎王翎移到绝命司脸上，逆着光，瞳间清光反而愈亮，绝命司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就见上官鸿信浮开一抹笑，道：“怎会。”

青鸾俯下身，朝阎王翎伸出手。

绝命司一颗心顿时跳到喉咙，眼底掩饰不住的狂热。

然而上官鸿信并没有去接阎王翎，反而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绝命司望进那双金色眼瞳，突然整个人猛地凝滞，仿佛天地间除了那抹金色什么都没有，瞳间某种古老神秘的纹路流转，如蛆附骨，渗入意识深处。

周遭阵法开启，吸纳着四方灵气，潮水一般往此处汇聚。阵法高度运转，方寸之间灵气浓郁如水，但他已经察觉不到。

控制？掌握？上官鸿信怎么可能瞧得起亡命水。

青鸾金瞳，摄人心智。

与九尾狐族连古神记忆都能抹除的心头泪对等，上古传承的族脉天赋。

吸纳而来的灵力被飞快消耗，凤蚀流火催到极致，双瞳光芒流转，纹路越来越清晰殊胜。上官鸿信脸色泛白，迅速耗损的灵力挖空存储，摧残着他的躯体和魂体，但到这一步，不能停下，决不能停下——

岳灵休修为摆在那里，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控制绝命司。

现在，他受了伤、他无防备，是心防最薄弱之时。

事先布下的双重阵法，一重吸纳灵气，一重压制魂体暴走。

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机会，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仅仅只是刹那一瞬，却仿佛过了沧海桑田，上官鸿信终于意识、灵力尽皆耗尽，死里逃生般的跌倒在地，现在随便来一个路人，往他身上刺一刀，他都躲不开。

所以……成了吗？

烈烈岩浆，就在相隔不到一尺之外翻滚，上官鸿信跪伏在地，努力想要恢复常态，只能吐出微弱呼吸。

“主……人……”

僵硬的声音，木讷，毫无感情。

“主人。”

他终于露出无声微笑。

——乖，你的阎王鬼途，主人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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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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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樓發表於: 2020-08-20 22: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节七十九.前任向你发出邀请

今日银燕应尚同会弟子之邀，去附近小村子里替一群木灵制服吃了异草疯癫的牛兽，得了村子里长老奶奶亲手包的一大盒水饺，喜滋滋地回来准备煮了和烛九阴一起吃，结果还没走到小院，就被人拉住，告诉他今天小院发生的事情。

银燕听后大惊，把饺子顺手塞给对方，一溜烟跑回小院，果然满院石崩地裂，甚至临近的房屋都受到波及有所坍塌。

他脑子里脑洞横飞，自己吓自己吓得脸色煞白，想到高鸿离那个堂主阿姐，一问却得知阿菁姑娘不在尚同会。急得满地乱转，忽然灵光一闪，一掠身，直往西境群山奔去。

他知道上官鸿信时常造访此地，也知道这是位厉害的仙尊，但亲身来此，还是第一次。

没进门，先看到门前耸立的石碑，几个大字，字字森严。

银燕神色凝滞了须臾，眼底一狠，右手如刀高举，灵元汇聚，就要朝着左臂砍下。

意料中血溅五步没溅出来，内中一道巧劲飞出打中手腕，他手腕一酸，顿时泄力。

“进来。”

银燕顾不得许多，叫着“仙君”连忙进入，却在看清院中人时猛地滞住。

树荫下石雕小案，青衣仙君端坐案前，朝他望来，隽雅眉目，划开一抹冷厉，与方才清峭的声音甚是相配。

策天凤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随后收回。

可让银燕眉目紧锁怔在原地的，是石案对面另一个人——玄之玄。

尚同会盟主挂着十分谦和有礼的微笑，“仙尊又来客人了，如此玄之玄便不再叨扰。方才的消息我也并非很确定，仙尊权作参考，若消息是真，玄之玄能为仙尊尽一份心力，再好不过。”

说罢，向策天凤告辞，在银燕始终戒备冰冷的注视中，向三殿下行礼，施施然离开。

玄之玄气息已远，银燕还兀自杵在原地，双拳攥紧，脸色紧绷，显然在强忍愤怒。

策天凤垂眸，端起酒盏中还未饮尽的酒，问道：“你也是为高鸿离来？”

一句话猛地将银燕从愤怒中拽回，“你知道了？”

“嗯，玄之玄亦是。”

层叠袖缘下五指如玉，搁下轻薄酒盏，策天凤敛敛衣，从石案前起身。

听玄之玄方才的意思，带来的必然是上官鸿信的消息，银燕追了两步要跟，但不过眨眼间，清风拂面，再睁眼，哪里还有仙君身影？

“带我呀……”

/

“这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能收回去？”

上官鸿信撩开袖子，看着小臂上鳞次栉比贴肉生长的青鳞。这副尊容，自然是不能见人，更回不得尚同会。叹一声，放下衣袖。

看在你又救我一次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黑色斗篷罩了全身，只露出下半张脸。跟在一如往常毫无异状的绝命司身后，轻而易举地进入十殿阴曹。沿路遇见不少人，无论地位高低贵贱，全都毕恭毕敬地向绝命司行礼，在走过后，又好奇地偷偷回头打量跟随其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最后见绝命司将人带进寝殿，殿门一关，整个十殿阴曹议论声愈发猖獗。

这是什么人？

绝命司从不带人随身！

为什么神秘兮兮地不给看脸？

……

夜已深。

寝殿中，上官鸿信除了斗篷，悠悠然端了一杯晶莹液体，品酒般地小口喝着。亡命水的解药需要现配，所以耽搁到现在。

“这些就是全部了？”

他倚坐案前，绝命司尽敛在外的傲气，端正跪坐，应道：“是的。”

他面前摆着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灵晶，灵晶中辉光流转，有的是条状，有的是点状，有的规律分布，有的纵横交错。据绝命司所言，阎王鬼途所有卷宗、重要文件皆不记于文字，而是以灵识的方式直接封存于灵晶，为防有心人泄露。

每一个灵晶都存储着大量信息，十来个灵晶，内容量不下于一座宏伟书馆，要全部感知完需要时间。

“你也真是够费心的。”可惜就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自动捧上来呈送给外人，看了一下午，他感叹于绝命司作为生意人的经商鬼才，“阎王鬼途不愧是九天最大的药材商，你比我会做生意，这一点我服气。”

青鸾抛着一颗灵晶把玩，不急着继续感知，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期间绝命司始终安静陪在旁侧，低眉顺眼，神情温驯。

上官鸿信忽然道：“除了在云宫那次，此前你可接触过竞日孤鸣此人？”

绝命司道：“未曾。”

上官鸿信道：“那就找个机会，去和他打好关系。铁军卫丢得这么轻易，竞日孤鸣岂能甘心，眼下正是他需要用人之际，阎王鬼途这么个势力送上门去，他没道理拒之门外。”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先不必接触得太深入，释出好意让他知道我们的态度，就行了。”

绝命司不解道：“主人不是选择了苍越孤鸣那边吗？”

上官鸿信道：“主人做什么都要跟你解释吗？”

绝命司低头，“不，主人吩咐，我照做。”

上官鸿信道：“嗯，去弄点吃的，主人饿了。”

绝命司出去，很快回来，不假他人之手，他亲自端进来，全素、清淡，但精致绝伦，鲜香扑鼻。

晚上他躺在绝命司那张横睡十个壮汉都绰绰有余的大床上，看自己手上收不回去的龙鳞，看了半晌，翻了个身，侧躺着放下手臂，意识沟通念荼罗。

“凝造时空，你开始吧。”

「打破时间法则的人选，殿下有眉目了？」

“……嗯，改天我会去找他，你只管做你的。”

不是有没有眉目，眉目一直都有，只是愿意不愿意。

第二天，上官鸿信吩咐绝命司留意剑无极的行踪，找到了不必惊动，直接告诉他。绝命司领命而去，上官鸿信继续感知灵晶。

到第三天，龙鳞差不多消退完全，看不出来，上官鸿信总算松一口气。

又过了两天，十颗灵晶差不多感知完毕，短时间内吸收太多信息，他有点头晕脑胀。稍作调理，下午，绝命司带来剑无极的消息。

此时上官鸿信的精神、灵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便直接动身去找人。

没打算在剑无极面前暴露高鸿离的身份——这家伙跟默苍离是一伙的——所以他换回了自己的原貌。本打算一路径自去找人，中途意外撞见熟人，猛地停下。

其实算不得熟人，对方根本不认得他。但在上官鸿信，这个人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雪意城一面之缘，随后又在八纮稣浥的记忆里看到过无数次，悲欢喜怒，执念妄念，一目了然。

鳌千岁，北冥皇渊。

说来诡异，上官鸿信看见他的时候，这位修为超绝、身份尊贵的海境千岁，正坐在一家招牌破旧的小摊子上姿态优雅地吸螺蛳……自相残杀不残忍吗？

此人神识灵敏超乎上官鸿信意料，本专心一意吸着酱爆螺蛳，突然毫无征兆地朝上官鸿信藏身的屋顶望来。对上那双眸子，上官鸿信只来得及心惊一瞬，对方灵力凝成巨大五指迎头抓来，他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蹿身一跃，堪堪避过抓捕，没敢多作停留，迅速飞远。

原处北冥皇渊望着他消失方向，神色有一瞬的遗憾，“竟是一只小青鸾……可惜没抓住，若是养起来，日后稣浥复生，一定很喜欢。”

逃出老远的上官鸿信哪里知道自己被人惦记当宠物养，只是看到鳌千岁的瞬间，脑海里蹿出许多问题：魂晶都没了，这人不回海境还待在青丘干嘛？莫非还没放弃魂晶？师尊说的“象齿焚身”，竟来的这么快么……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但不管怎样，从还珠楼回来，必须再认认真真地提醒提醒策天凤，提防觊觎者！

/

剑无极瞪大眼睛，“鸿儿，你没死啊！”

上官鸿信无语，“你会不会说话。”

“我是高兴啦，你等等我。”剑灵眯眼笑，回头朝跟在他身后抱着一只幼虎的小姑娘，揉了揉人家的头发，说道，“好了现在弟弟找到了，回去你爷爷总不会骂你了吧。时辰不早，早些回家。”

虎族姑娘面浮红晕，羞羞答答，“谢谢大哥哥……”

剑无极爽朗一笑，“没关系，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

上官鸿信旁观，心道：你和雪山银燕一定很合得来。

送走姑娘，他转向上官鸿信，笑容稍敛，有些局促，“那个啥，你送我的扳指……我弄不见了。”他懊恼地挠挠头发，“明明好好戴在身上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没了……你不会生气吧。”

上官鸿信视线往他手上望过去，指间果然光秃秃的，只有五指修长，他几乎抑制不住心里的冷笑，“该不会是在还珠楼丢的？”

剑灵很惊奇，“怎么猜到的？神了！”

那扳指是上官鸿信清点自己带出来的一大堆有用没用小玩意儿时，临时起意送给剑无极的。比起灵念转化，它更主要的功用是唤醒情感，以治疗失忆病人。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剑无极失忆前最爱的人是凤蝶姑娘，那在见到小蝴蝶时，扳指会首先唤起他失忆前对小蝴蝶的感情，从而以此为契机回忆起更多往事。当然，这个“最爱的人”，包括但不限于爱人。

“呵呵，呵呵呵呵呵……”任缥缈，你他妈可真够积极！

剑灵打了个寒颤，“你笑得我发怵……”

上官鸿信沉着脸瞪着他，忽然觉得很无趣。多久以前的旧事了，从前就谈不上有情，如今更谈不上，任缥缈在不在乎其他人、有多在乎、爱做什么不做什么，跟他有个屁关系，他不乐意个什么劲！

想到这里，他勉强整理自己的阴沉表情，重新摆出一脸淡然。

剑无极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知道你不会没事找我，说来听听看。”

上官鸿信一本正经道：“一个小忙，帮是不帮。”

剑灵拍拍胸脯，“义不容辞。”

上官鸿信没什么表情，率先转身，剑无极一头雾水，只好跟随其后。

……

三万年白云苍狗，还珠楼换了地址、换了景致，唯独还剩个名字，青石山阶，蜿蜒往上，每一块石头都整齐划一，又在各个不同的划痕和褶皱间显出岁月的长久。

对任缥缈，他从前是怨。两千年，从青涩到成熟，所谓“最好的年华”，莫过于此。但这一路来，如痴如狂是他一个人的，心灰意冷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爱恨痴怨都是他一个人的，任缥缈自始至终干干净净，全身而退。缺舟说他，点末尘秽不染身，那剑无极算什么呢？原来你不是无情，你只是对我无情。

但即使在任缥缈选择勾结凰后，杀了翎叔叔、把他送上九霄叛天刑受死，他对任缥缈也谈不上有恨，只是心寒。你为了你的“道”，从来都是如此孤注一掷、碾碎所有挡在面前的阻碍，即便是剑无极也能毫不犹豫地亲手斩断。我知道你无情，但没想到你能无情到这个地步。

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跟这种人，有利益谈利益，任缥缈也好，绝命司也好，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为什么不行？

剑无极跟在他身边，想说什么，但看他神色严肃，终是一声不吭。

侍者引路，领着两人来到水横枝为屏的水榭前，“主人正在练蛊。”

上官鸿信对剑灵说，你在这里等我。剑灵点头，他独自穿过绿叶白花的屏障，眼前湖光潋滟，曲折浮廊延伸到湖间一座雕栏水榭，笼罩着月白色的薄纱，如流云飞舞，一人倚坐，蓝裳葳蕤，若隐若现。

上官鸿信忽然走不下去。

他想，太草率了，应该从长计议，还是想得太天真了。任缥缈是何等见微知著之人，无论他用什么理由掩盖，最终这个人一定都能猜出他在筹划元邪皇复生的目的，而且此人两面三刀，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对付他？已经被捅过一刀，难道这次要把刀子亲手送上再挨对方一刀？

上官鸿信站在原地，肠子都快悔青了。

“过来。”

一个声音，温温浅浅，相隔数远，清晰地传入脑海里。

上官鸿信不动声色，走进湖上水榭。

温皇面前摆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器皿，上官鸿信进来的时候，他正将最后一只虫子从器皿中装进单独的小瓶子里。时间把握的刚刚好，侍女上前来，将桌案收拾干净，蛊虫器皿撤下去，沏上清茶，斟好两杯，安静退下。

温皇懒懒散散倚在座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何事？”

“……”

上官鸿信面上淡然，脑子里疯狂想对策，来都来了，什么都不提也太奇怪了，可提得不痛不痒同样很奇怪。在他沉默期间，温皇反而抬起左臂，掌间灵息流转，一枚古朴扳指悬浮在掌心上方。

正是上官鸿信给剑无极那枚。

温皇手一送，扳指落回上官鸿信手里，他语气有些冷，“别耍这些小心眼，我懒得奉陪。”

上官鸿信收起扳指，皮笑肉不笑，不打算放过任何扎心补刀的机会，“你怎么就确信他最爱的人不是你？万一他重新爱上的人是你呢，毕竟锻造飘渺剑的是你，成就他的是你，朝夕相伴的是你，他与凤蝶姑娘相识的时间与同你相识的时间，不过是沧海一粟。”

温皇扫了他一眼，有没有被扎到心看不出来，狭长双目半开半阖，他淡淡道：“说正事。”

上官鸿信说道：“阎王鬼途有一套生魂术，专门针对残缺灵体修补锻造，术法操作不便透露，所需材料珍稀难寻，两者我都可以提供。我可以帮助剑无极修补残魂。”

温皇面色没什么波动，“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上官鸿信笑了一笑，“我想要你欠我人情，日后需要，随叫随到。”

他笑了，似乎也在温皇眼里看见一分笑意，但温皇垂下眼睫，长指揽过墨玉的茶杯，“尊上是最后一位古神了吧，在他之后，古神一脉算是就此绝迹。”

上官鸿信不语，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默苍离。

温皇继续道：“可元邪皇不同，他是烛龙始祖。龙脉虽已灭绝，龙骨、龙灵、龙血遗脉，这些属于龙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烛龙始祖复生，所意味的不仅是他一个人复生，而是整个龙脉，都有可能随着他重新复苏。那么对尊上而言，在他死前拉着元邪皇陪葬，是必然的事情，能抗衡龙脉的，只有古神。”

上官鸿信绷着脸，“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温皇道：“可我不这么想，造化讲究的是平衡，当年龙脉独尊，所以古神应世而生。龙脉灭绝，古神便也跟着适时陨落，天道造化，本就不可能坐视一家长久独大。即便龙脉死灰复燃，没了古神，未必不会出现新的力量与之制衡，这个天地，终归会回复它该有的模样。”

上官鸿信道：“当年屠龙之战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才等来所谓的古神‘应世而生’，如今龙脉复苏，再生灵涂炭，又要流多少血，才能等来一个新的‘应世而生’？你说的倒是轻巧。”

“你在乎这个？”温皇反问，“死多少人、流多少血，你在乎这个？”

他说道：“环境本就变化无常，与其患得患失地维持现状以巩固自身有利条件，不如改变自身来适应多变的环境。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强者存活下来，弱者被淘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若只是豢养着一群懦弱无能不知进取的废物，迟早这个天地也会被腐蚀消亡。追不上环境规则的改变而自甘为弱，龙脉的灭绝不值得同情，青鸾一脉的式微不值得同情，那群在云宫因你而死的人更不值得同情，若有一日我因此而死，那我也死不足惜。”

上官鸿信听到最后微蹙起眉，搁在案上的手指不自觉握紧。羽扇的羽尖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毛羽搔过的地方带起酥酥的痒意。他忍不住往后撤了撤。

温皇道：“若你想救，我就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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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樓發表於: 2020-08-20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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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象齿焚身

上官鸿信有一瞬的头脑空白，旋即立刻拾起碎了一地的意识杂糅运转：他说救谁？元邪皇？他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只是试探？为了什么……

“你以为我要救谁？有些话，等证据确凿了再说不迟，少信口开河。”

他口吻十分淡然，甚至还有点讽刺意味，但脑子里已经绷紧了无数根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温皇在问他想不想救元邪皇，还说自己会帮忙——是真心的，还是抛出的诱饵？若是真心的，元邪皇复生对他有什么好处？所图为何？若是抛出的诱饵，他是要以此为把柄威胁，还是干脆直接杀了我？

上官鸿信忽然很庆幸方才没有跟他以此谈交易。

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见他无意多言，温皇没有强迫，收回扇子，重新慵懒地倚了回去，“这句话我放在这里，一直有效。”

说了这么一句，他率先转移开话题，说道：“阎王鬼途的生魂术吗，你空口无凭，我至少得先验验货，才能确定有没有交易的价值。我还以为你今日来，会带千灵魂晶作筹码。”

我倒是想，问题是魂晶现在根本不在我手上。不提还好，提起千灵魂晶，上官鸿信就想起这混账是怎么把自己一剑掀下悬崖，脸色蓦地一沉。

“你在生气？”温皇好似还有些意外于他的不满，认为上官鸿信为此生气是多么不该，“若那时不推你下去，北冥皇渊不会放过你。”

哦，那我还要感谢你不成？感谢你给我当胸一剑，差点没捅死我。

往事过矣，不想继续跟他纠缠这个，上官鸿信手一挥，一颗拇指大小的绿色灵晶出现在案上，在乌漆的桌案上投下潋滟的光芒，“这是生魂术的流程和所需，你验货吧。”

温皇饶有兴趣地拿过灵晶，“记录灵识的灵晶吗，有趣。”握在手里，读取内容，不过须臾，他睁眼道：“有一试的价值。”

他收起灵晶，“虽说日后交代，但现在也不能就这么受了你的好处，传出去别人会说我欺负小孩子。”

上官鸿信笑了笑，“这不是好处，说不定以后我的要求会大到让你付不起。”

温皇摇着扇子，十分诚恳地道：“我不认为有什么是我付不起的。”

上官鸿信：“……”

温老板非常豪气，“我这里的蛊虫，你可以挑三只带走。”

“才三只？”

“过犹不及，三数正好。”

上官鸿信想，不拿白不拿，他非要送，干嘛往外推。遂点头，正欲说什么，蓦地顿住，同时顿住的还有温皇，他仰起头，往上方看了一眼。

上官鸿信都准备起身告辞了，在这个地方、面对这个人，不想多待一刻，但现在忽然改变主意，反而拉近了之前一直保持的距离，倾过上身，一把捞住了温皇衣袖下的指尖，握在手心别有意味地揉搓。

温皇蹙起眉，往后避了避，但到底没挣脱，他一蹙眉，上官鸿信心情更好，口吻便越是温柔暧昧，恶心吧唧，“那可说好了，任任，这是我俩的秘密……记得等我。”

言罢迅速收回手，冲他暧昧一笑，施施然离开。

等上官鸿信一走，水榭上方立马翻下一个黑影，落在木板上，指着温皇，又惊又怒，“你不忠！”

又转过去朝着上官鸿信离开的方向，气得不轻，“他、他怎么能这样！明明都已经有尊上了，还在外面勾三搭四，撬别人墙角！一点义气都不讲！”

温皇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慵懒，“这和义气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朋友妻不可欺。”剑灵相当愤然，扑到温皇身上，摆出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姿势，“你们有什么秘密？还有他刚刚叫你什么？你俩之间的亲密称呼？跟我都没有！”他一埋头，咬住对方柔软的唇瓣，不满的怒气含在两人交缠的声音里，“我真的生气了。”

把那双本来略显色浅的唇瓣咬得殷红，放开来，看了自己又心疼，于是重新低下头，含住了轻轻舔舐，“你是不是喜新厌旧看上他了，我告诉你，他是有主的，就算他自己愿意，尊上也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近乎呢喃，“你要是为了他丢下我，我真的……真的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可能。”温皇揉了揉他泛红的眼角，“他逗你玩的。你怎么这么听话，别人亮出钩子，就乖乖咬上去。”

剑无极张着嘴，脸上表情有点呆滞，显然一时不能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以他一贯以来的正直和对神蛊温皇的无限好感，让他立即选择了相信。

顿时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丢脸得可以，恨不能把刚才情景从温皇脑子里删除，马上甩锅给小鸟，“他也太无聊了，这种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温皇并不在意这个，他拿扇子拍了拍剑无极的手，提醒他注意自己，等剑无极乖乖把脸转回来，才道：“尊上把墨狂给了你？”

“嗯，是给我了。”以为温皇想看，他把墨狂拿出来，没有留意对方脸色，“你不知道，这把剑真的太好用了，真不愧是墨地圣器，尊上也太好了吧，连圣器都给我用！鸿儿多大的福气啊，还总是不珍惜，尽惹苍离生气，我看了都心疼……”

他一个劲地夸墨狂有多好、夸尊上有好多，扭头却看到温皇指尖抵着墨狂剑身，神色沉郁。忽然想到温皇第一次来薮泽时，对默苍离说过，他曾被默苍离斩断过一臂。但这件事，剑无极始终没有具体问过他。

看温皇抚剑不语，想着对方这么高傲的人，竟然曾经被斩断一臂，一阵揪心地心疼，正准备说点宽慰的话，却见温皇手一挥，两人面前，另一把剑悬空而浮，灵气逼人。

“此剑名无双。”

剑灵立即就被镇住了，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哇！我的天！这灵息，怎么可以纯澈成这样……这剑刃……这薄度……这流畅的设计……你锻造的吗？你简直无所不能！”感叹着他忽然想起来，“你不是不用剑吗？”

他从默苍离口中得知神蛊温皇与天下第一剑任缥缈是同一个人，但温皇从来没有再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剑意，更半个字都没有提过任缥缈，要不是出于对默苍离的绝对信任，他几乎要怀疑是苍离弄错了。

的确自飘渺剑断后他就再也未曾握过剑，温皇道：“给你的。”

剑无极眼睛发亮，“为什么要给我剑？”

温皇淡然道：“墨狂是墨地圣器，不仅是尊上的随身法器，也是钜子的象征，不宜如此随意动用。”

“借口。”向来迟钝的剑灵这回突然开了窍，扑过去抱他，“你想要我拿着你的剑，不想我拿别人的剑，只准念你的好，不准念别人的好，”他在温皇耳边咬噬，小声道：“你太坏了。”

温皇神色如常，“没有的事。”他靠回去，一边用一种“你知道该怎么选”的眼神斜睨着剑无极。

剑无极毫不犹豫地抓过无双，“当然选无双，冲着你我也选无双！以后不管走到哪里，看着这把剑，就像看着你，想着你，别提多高兴，想想我都很兴奋！你太棒了我的温！”

温皇似乎被取悦了，眼底有浅淡的笑意，不吝惜地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听话，回去就把墨狂还给尊上。”

剑无极哪里有心拂逆他，蹭着他手掌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他想，自己是几世累积的福气，教他得以遇见这个人，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见到温皇还会害怕，根本毫无道理！温皇喜欢他，对他这么好，甚至连第一次都能够屈身给他，剑无极想不到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好。盛世美颜，剑法无双，医蛊双绝，脾气还好得没边，就连在床上最动情的时候，也永远冷静自持随停随止，从不让他受到一点委屈，定力好到令人发指。这人简直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完美无缺。

可有时剑无极也会隐约觉得，对方太完美了，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真实感，仿佛温皇越是温柔耐心，越是疏远空洞，像水中倒映的影子，一点波澜就能支离破碎。

但每一回，一旦他有这种念头，只要温皇对他温柔一笑，他就立马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完美无缺还不好吗，对你温柔还不好吗，非要打上身才爽是吧，剑无极你是不是真的贱？

就比如现在。

谁说天下第一美人名不副实，那是他们见识短浅。剑无极每一次看他，都觉得他不似真人，哪有人能长成这样的？这真不是造化精雕细琢，好教他举世无双？……这么美的人，自己初见时是瞎了吗？

情意来得汹涌，他丢开无双，压倒温皇，急色地去扯人家衣裳，衣襟下半露出羊脂白玉的锁骨，他俯下身咬住，“从了我吧，温温，我疼你好不好？”

温皇躺在他身下，如水的长发铺了一地，唇边笑意不减，“好啊。”他一手抚上对方腰际，那里是剑灵敏感点，被他一摸，顿觉酥软，“只是你确定要在这里？”

剑无极已经把两人衣裳扯得差不多，闻言一笑，眼神火辣，“我现在就想要你。”

“我是无所谓。”温皇揽着他压向自己，叼着他嘴唇亲吻，“怕你又像在藏书阁那次，做到一半又反悔。”

经他一提，剑灵脸色发红，很不好意思，“那是因为有人来了……总不好……”

“现在也随时会有人来。”

剑灵到底是脸皮薄的，犹犹豫豫：“要不还是……”

温皇翻身压住他，“晚了。”

/

千灵魂晶悬于半空，淡绿色灵光遍照大地。

遍照满地断石残垣。

满地尸首。

以及周围数百个手持凶器、却肝胆俱裂的活人。

所有人目光都盯着尸山血海里的仙族，自从他把那个鳞族打落岩浆后就一直倒地不起，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要不要上？

那鳞族掉落熔岩多半尸骨无存，这仙族也重伤垂危，魂晶近在眼前，可谁都不敢妄动。

方才那二人一战，给众人留下的冲击，死死地把他们钉在原处——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他们靠近后突然暴起杀人！

众人目光上移，魂晶光彩绚烂，四周法则萦绕，显然仙族还没有死。他一死，禁制法则会当场失效，但肉眼可见，法则波动的力量比起一开始衰弱许多。

那两人战时，殃及熔岩，熔岩澎湃冲天，引燃岩石内可燃的物质，四周顿成一片火海。但敢来抢夺魂晶，谁没有两把刷子，修为锻体的强悍体魄，抵抗火势轻而易举。

谁能想到策天凤倒地不起的原因，并不是被北冥皇渊重伤，而是……畏火。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远远靠近火光都会感到不适，是以从未近距离接触，怎知竟如此严重——早知道宁可先囫囵冰封了此地，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凡火灼烧不了仙人之躯，但却能引动他体内不明所以的火源疯狂燎原，吞噬着本就伤痕累累的魂体焚烧、炙烤，宁愿直接烧成灰烬，也受不了这般生不如死。起先他还能握着剑单膝跪地，现在却只能蜷缩在地上浑身发颤，剑倒落尘埃，明明体内烧得痛不欲生，冷汗反而浸湿全身，活像水里滚过一遍。

听不见，看不见，无法思考，实在无力去管周围还有什么人、还要做什么……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策天凤出了尚同会没多久，就遭到了伏击追杀，毫不费力地解决来人，然而没走几步，又来一波送死的，就这样层出不穷，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千灵魂晶在他身上。但来人再多，仙尊皆不放在眼里，这些人蝼蚁不如，轻抬手指就可碾为齑粉。也就到了此地，遇见雪意城一面之缘的鳞族，还有一战的实力。

此地火山地界，甫一靠近便觉空气中火气旺盛，但策天凤仍然硬着头皮冲了进来——因为他的确感知到了青鸾的灵息波动，就在这里。

青鸾没有找到，反而追杀者聚集了一波。

“他妈的！抢魂晶！”

瞪着眼睛等了半日不见动静，不知谁暴喝一声，像是猛地引燃早就蓄势待发的火药桶，数百个人齐动，以魂晶为中心，黑压压地潮涌而去，争先恐后，互相残杀，哀鸿遍野，漫天血雨中，不断掺杂着尸体从天而降。

众人忙于厮杀抢夺，竟没有人注意到位于最中心的魂晶之上，随着策天凤灵力迅速衰减，禁制法则光芒逐渐黯淡，流转的古老纹路从繁冗渐渐稀疏。

似一根将断不断的草绳，终于在某一刻不堪重负……草绳断折不要紧，禁制失效，猛鬼出笼，先是离得最近一人，还维持着伸手抓取的姿势，猛然间面如死灰，连一身哀嚎也无，直坠落地。

残存法则抵抗不住，千灵魂晶终于失控，疯狂吸食在场魂魄，有人拔腿就逃却逃不走，有人自以为能抵抗魂晶吸食却只能饮恨。

不过须臾功夫，方才还乌泱泱数百人，眼下只剩堆积成山的尸体。

喧嚣过后，魂晶仍然静若处子，安然悬浮半空。没了魂体支撑的尸体被烈火焚烧，发出一阵阵诡异声响，焦灼的气味浓郁厚重。

乱石阴影里，一个矮小人影一阵探头探脑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方才一群人奔趋如鹜抢夺魂晶，他心生胆寒没有动作，本以为魂晶无望，岂料有此变故！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有这个仙族有办法压制魂晶，方才这人与那鳞族对战时是天神降临，现在却奄奄一息，哪里去捡这种天赐的机缘？他走近策天凤，一脚踹在对方身上，让仙族正面对他，摆出一脸凶相，恶狠狠道：“给你个机会，把魂晶压制住让我带走，这粒灵丹就赏赐给你。”他捏着一枚白色药丸，“这可是愚草堂的续命灵丹，千金难求。”

策天凤浑身发抖，面无血色死咬嘴唇，没有理会他。

他又照着小腹猛地踹一脚，“否则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听到没有？！”没得到半点回应，他有种被轻视侮辱的恼怒，邪火烧心，踩上手指用力碾压，“叫你压制魂晶，听到没有！废物！”

骂得兴起，脚下半死不活的人蓦地睁眼，那眼底寒光竟刺得他心肝一颤，下一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天旋地转，只有刹那间的窒息，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灵力一瞬爆发，头颅炸裂，血肉不存。

用尽气力，再次猛地倒地。

悬浮的魂晶逐渐光芒敛尽，清脆一声响，砸落到他身旁，没有灵光冶丽，看起来就像一颗普通的宝石。

大火持续烧了两日两夜才缓缓熄灭，火灭后又半日，夜深人静，策天凤才勉强能爬起来。

收了魂晶、收了剑，强撑着一口气，收拾干净一身血污，无余力运使灵力，徒步走回尚同会。

一路上神情无异，只有眼底一抹极浅的疲惫，也没有人细看。有人认得这位前些日众长老掌门殷勤造访却被扫地出门的傲慢仙尊，交头接耳地告知身侧旁人，于是引得一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他直接拉住一名弟子，问高鸿离可有回来。

那人一愣，旋即才猛地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回来了回来了，巧得很，他前脚刚回来，您就问了！”

策天凤点点头，道了谢，便往偏僻处小院子走。高鸿离曾殷殷切切地告知他自己住在哪里，希望他能去，可这是策天凤第一次前往。

他想告诉高鸿离，魂晶没有丢。

院子里干干净净，前些日坍塌毁损的地方已经被清理恢复，漂亮的白衣少年扑在他怀里，笑容熠熠地说着什么，高鸿离点他鼻尖，面上明快俊朗的笑容，与同自己在一起时的三分保留不尽相同。

策天凤站在院外，忽然想，高鸿离并不知道魂晶遭人抢夺，也就不存在丢不丢的问题，有什么好说的。

算了。

策天凤转身离开，只想赶紧回西境山顶调息复原。

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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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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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87樓發表於: 2020-08-20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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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一.终于再见

那日策天凤走得太快，银燕没来得及跟上，只好先回到小院，忐忑不安地等消息，期间顺便把院子修了。一连等了几日，既不见高鸿离，也不见策天凤，甚至连阿菁姑娘都没有回来。

他快哭了。

其他弟子来找他帮忙，他都帮得心不在焉。小弟子们虽然对高鸿离没好感，却对这个热情率直的白衣少年很是喜欢，何况这还是狐狸宫的三殿下，虽说早年不和，但眼下狐狸宫和尚同会明显有交好的趋势，和三殿下拉好关系自然是没错的。

于是众弟子纷纷安慰，昧着良心说高鸿离一定会没事的。

他脚步沉重地回到小院，还没进院门，蓦地一怔，旋即喜笑颜开，一溜烟跑进去。

“高鸿离！”

玉树临风的雁王殿下枕着一只小臂，正躺在藤床上啃黄瓜，听到这声大喊，淡淡睨来一眼，“别一惊一乍。”

银燕顿时眼眶湿热，扑进他怀里，上官鸿信立马举高了手，以免他扫到黄瓜不能再吃。在他背上拍了拍，示意他起来，“至于吗，听你这么一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里逃生。”

银燕眼睛发红，绷着没有哭，又高兴又生气，“你去哪里了，院子还弄成这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青鸾笑，“下次再说这种话把你舌头拔了炒青菜，我这么神通广大，谁能欺负我。”

狐狸仰头盯着他看，突然破涕为笑，“嗯，你说得对！”

青鸾：“……”你不反驳一下就显得我很不要脸。

上官鸿信把没啃完的黄瓜折了半截，“分你一半，不准哭了。”

银燕脸红，“我才没有……”

上官鸿信点了点他通红鼻头，笑眼盈盈，“真没有？”

忽然他神情一怔，往院门外看去，旋即起身掠出，果然看见那人背影，连忙叫住，“策天凤！”

转瞬来到对方面前，掩住心里砰砰直跳的悸动、眼底出乎意料的惊喜，面上只露出三分微笑，“仙尊怎么来了，来了又要走，莫非看了一眼就嫌我这儿破旧？”他委委屈屈地扯了一下策天凤袖子，“不要这样嘛，看见你来我可高兴了。”

策天凤抬眸看他，澄莹的眸子少了些往日的冷冽，多了些朦胧莫名的眼相，上官鸿信与他四目相对，心波像被白鹭掠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不自觉地连笑意都更温柔了几分。忽然他眉眼低垂，视线不经意落到策天凤伤痕累累的手指上。

“这是怎么了？”

笑容顿敛，顾不得唐突不唐突，一把捞起那只手。

其实经过几日，伤痕浅淡，已经结了痂。策天凤本没有在意这个，却不想被他看到，想收回手，抽了一下，竟没抽动，“没什么，擦到了。”

上官鸿信道：“什么样的情况能把整个手背都擦到。”

策天凤不高兴，那点本就微渺的朦胧迷离蓦地不见，神色清冷，“你这是在质问我？”

“不敢。”上官鸿信垂眸收敛，手上握着不肯放开，指尖极轻地在伤口上拂过，但又不敢真的接触，“我心里疼。”

几个字，他说得像要哭出来，策天凤忽然就没了火，他再次抽手，这回没用什么力气就成功，“我没事。”

他轻声说完，便不再搭理上官鸿信，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山顶小阁楼，关上门，再也支撑不住，蓦地跪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原本三涂业火已经逐渐平息，但他并没有等到完全平息，一路强撑着回来，反而加重了业火反噬。

他原本没怎么把自己怕火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却有点不满。

麻烦。

草草处理了伤势，策天凤盘腿坐到榻上，准备内视调息修复魂体，却没撑住睡了过去……或者说，晕了过去。

/

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由远及近，恢复意识清明。

高鸿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诚恳的关切，问他，“仙尊，你还好吗，白日里我看你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等了片刻，又道：“你现在方便吗？”

他朝窗外看一眼，已经入夜，懒得理他，想叫他走，可嗓子竟然哑得说不出话。

上官鸿信在门外，本来想继续问，“我能进来吗”，可想到白日里策天凤明显不愿多说的避讳反应，话到嘴边变成了，“我进来了。”说罢便推门而入。

他已进来，策天凤便懒得再赶他出去，撑着浑身上下的酸痛绵软，勉强坐起半身。

上官鸿信站在床前，隔着数层纱幔，朦朦胧胧地看见他半倚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心神摇曳，但想到那张惨白脸色和手上的伤，心热又立即冷了下去。策天凤走后，他反复琢磨对方突然出现又很快离开的过程，面对他的关心，策天凤显得不冷不热，甚至有些抗拒，可临走前看了他一眼，竟隐隐地有些委屈和难过，上官鸿信心惊肉跳，反复思量，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心烦意乱了一下午，实在放心不下，顾不上更深夜静，他必须得来看看，才能安心，否则今晚都别想睡着。

屋里没有点灯，上官鸿信来到烛台前，想明火点灯，顿了顿，止住，换成灵元凝聚的白色光球，抛了几个在屋里悬浮，照得满屋透亮。

其实那枚硕大的凌沧海沫，在鬼市他并没有找到靠谱买主，主要是怕走漏风声，现在还在他的身上，但顾忌当着默苍离的面，不敢拿出来。

他站到小案前，将事先准备好的伤药灵药一一拿出放下，他并不清楚策天凤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所以估摸着用得上的都拿了出来，一大堆。

“仙尊，能让我给你把把脉吗？你别看我这样，歧黄之术，我也略通一点。”

他口吻带笑，心下担心，却不想将气氛搞得太低落，没料到仙尊非常不领情。

“不能，出去。”

“……”

拒绝得好干脆。

今日的仙尊好像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漠疏远，明明经过他这么长时间的弥补努力、温声软语、美味佳肴，都缓和了那么多！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没道理突然出现这种变化。

上官鸿信忖了须臾，忽然问：“仙尊，魂晶还在吗？”

策天凤伤体未愈，精气神颓败，不愿意教高鸿离看到这副样子，才想赶他走，结果这人一开口就问魂晶，敢情前面一堆都是铺垫？

原本心情就不好，听此一问，心情更差，但还是摊开手心，显出来给上官鸿信看。上面的禁制被他重新加固过，看起来与原来并无二致。上官鸿信走近几步，想要接过去细看，策天凤又飞快地收了起来。

上官鸿信：……

你要就给你呗，我又不抢你的。

虽然时间很短，但上官鸿信何其眼毒，他之前感兴趣于魂晶上禁制手法，曾拿在手里仔细钻研过，虽然仅凭着法则外显，没能钻研吃透，但足以让他对每一道纹路极其变化都铭记于心。这禁制虽然与之前相差不大，但就是不一样。

魂晶出过事。

上官鸿信蓦地沉下脸，“你与人动过手？”

他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刺得策天凤很不悦，“与你无……放肆！”

纱幔被一把掀开，上官鸿信攥他手腕，力道前所未有的强横，策天凤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的动作，突然一滞，一道强劲有力的灵元，蛮横破开他的魂体防御，毫无防备地探入魂体深处。策天凤一瞬间绷紧身子抿紧唇，耳尖烧红。

这种被人直接深入魂魄的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仿佛被人拿捏着最私密处，一寸寸重重摩擦过、搓揉过，头皮发麻，浑身发软。

若是全盛时期，他根本不会由得高鸿离这样放肆，可现在居然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忍到忍无可忍，正欲怒斥对方放手，忽然面上砸落冰凉液体。

一滴、两滴，逐渐更多。

策天凤抬头，愣在当场。

高鸿离在哭。

他居然在哭。

上官鸿信本打算探视他伤得有多重，却无意发现了魂体上的火焚之伤……这世上能够焚烧魂体的自然不止三涂业火，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时日，他想过无数办法、也试过无数办法确认策天凤的身份，唯独没有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明明连轻微试探一下，他都舍不得。

本以为火焚之伤已经就足够让他震惊，正在他准备退出之际，却竟发现一个更震惊的事实。

所以为什么策天凤没有过往的记忆……

为什么策天凤的根基与默苍离完全不匹配……

为什么他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却对策天凤有种天然的亲近……

刹那间，水落，石出。

策天凤震惊于他突然落泪，下一瞬却猛地警醒，高鸿离周身逐渐凝聚起一抹令人不安的阴诡灵息，不多，但十足浓厚，执念根深蒂固。

魔气？！

……不对，不像。

是心魔。

“静心！”策天凤顿时顾不得其他，反手攥紧他的手，严厉冷肃，并企图调动体内残余灵元助他压制心魔。

岂料上官鸿信反应极大，冲他发怒：“你别动！”

他一抬头，策天凤才看清他瞳眸，明明掺金的瞳子，浸得猩红，似染了血。

上官鸿信勉强克制着情绪，压抑着低声道：“魂晶给我……”

策天凤眉头拧紧，不觉得现在是把魂晶给他的时机。上官鸿信的状态明显不对，而且自己又这样，他要做什么傻事，还无法阻止。

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时候？

思虑再三，策天凤还是选择了暂且顺着他，翻手再次显出魂晶。上官鸿信没有去接，就着他的手，竟一举轻而易举打碎禁制法则，在其失控之前，即刻罩上另一层防护。

随后他施术，淡绿色魂晶解体，化作一缕斑斓璀璨的流光，直直没入策天凤体内。

魂晶入体，吞噬了无数魂灵，精纯无比、数量浩繁的魂力仿佛奔涌入海，受损的伤势迅速愈合，倏忽间不适感烟消云散，反而被涌入的魂灵之力滋补着魂体，淬体炼魂，修为根基不受控制地突飞猛进。

上官鸿信动作太快，策天凤根本来不及阻止。

过度的舒适填补着持续绷紧的疲惫，策天凤昏昏欲睡，再如何想要维持意识，却只能陷入更深的昏昧。

他昏睡后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上官鸿信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紧抱着他。

有一刻钟过去，上官鸿信才极其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理顺他脸颊上凌乱的发丝，直起身的一瞬，满目怜惜柔情直坠冰窟，咬牙切齿。

“默苍离！”

/

杏花君准备在杏花林里开垦一片新的药圃，抓来风间始锄了两天地，正逢剑无极回来还墨狂，一起抓来干活。三人脚底下，一群不足手掌高的小地精嘿咻嘿咻，分种子、播种子，分工协作，热火朝天。

突然一阵劲风扫面，面前多了一个颀长身影。

冥医看清，瞪大眼睛，吓得不轻，“上官鸿信！你还敢回来！”忙就要把人往外推，压低声音飞快道：“你不要命了是吧？还不快走，等着你师尊收拾你吗？”

可惜他还没把小鸟推走，杏花林深处飞来数根藤条，拦腰把上官鸿信捆个结实，一直拉到水泽畔，跪着。

默苍离坐在水泽畔他常坐的那张石桌前，桌上还摆着茶盏书本，看样子方才正在读。一只没有穿鞋的光脚丫子，蓦地踹在青鸾胸前，青鸾失去重心后倒，他皱眉，“跪好。”

上官鸿信双手被绑在身后，不甚利索地爬起来重新跪好。

下颌被钳制，默苍离捏着他下巴把他拉近，清隽的眉眼，流露出几分肖似策天凤的凌厉迫人来。

上官鸿信仰面与他对视，挨得太近，师尊身上熟悉的杏花香味浸淫着他，他在那双水色瞳子里纤毫毕现地看清自己的倒影，“比我想的有胆子，我还没去找你，竟然敢自己回来。”

上官鸿信盯紧他眸子，隐忍着胸臆间鼓荡的情绪，“……策天凤是你分裂的元神。”

“发现了？”默苍离勾着薄唇淡笑，放手丢开他，重新懒洋洋地倚回石桌前。

上官鸿信怒火上头，“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有多少把握日后能够完全融合回来？如果他死了，你就永远只有一半残魂！古神一脉有多了不起，修为逆了天，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糟践自己？！”

默苍离脸色微冷，淡然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他没有过去，没有执念，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只有保护你的本能。”

上官鸿信低着头，两手在身后攥紧，浑身发颤，“我想要的……”他猛地抬头，恶怒横生，却眼眶泛红，“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一具对我好、只爱我的傀儡？你以为我喜欢你什么，你脾气这么差、情商这么低，刻薄毒舌，还懒得不像话，可就算这样，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你……策天凤，策天凤，我爱他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你！若不是，管他爱不爱我、对不对我好，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师尊，你到底懂不懂？”

他越说越怒，几乎要压制不住识海内那股暴窜的魔息，掺金的瞳子猩红一片，“你以为你把元神分离出来，把你自以为是的品德强加到他身上，再推到我身边，我就会喜欢他了？你……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是猪吗，默苍离！”

默苍离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横眉冷厉，“你再骂一句试试？！”

上官鸿信顶着半张红肿的脸颊，没有骂，他直接动手。

捆绑的绿藤被震碎，四分五裂，扑上去紧紧把师尊拽在怀里，带着十足凶性侵夺对方唇舌，默苍离猝不及防，痛得差点呼出声，下身却已经被拖着臀放到石桌上，印象里上官鸿信从未如此急切过，解他衣服，解不开，就不管不顾地扯得一团乱。

光裸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夜晚的寒凉微风拂过腿间细嫩敏感的皮肤，默苍离不由轻颤，幕天席地的认知无比清晰，心里升起一股格外的羞耻。禁不住去拉上官鸿信还在他腿间作乱的手，想阻止他，声音里却已带了些湿热的轻喘，“回……回屋再……嗯啊！”

上官鸿信根本没理他，揽着他双腿，没有任何准备就直接闯进了紧致的内腔。饶是古神躯体强悍，肉刃厮磨，竟也痛得他汗湿额发，死死抿紧了唇才没再发出什么丢人的声音。

一旁追进来、以为他们要师徒反目随时准备劝架的木灵剑灵以及一众小地精……简直惊呆了，杏花君一边目瞪口呆一边下意识去捂身旁两人的眼睛。

但很快默苍离手一扬，水泽中雾气大盛，将水畔周遭笼得白茫茫一片，浓郁的白雾竟连声响也一道隐了去。

孽徒抱着他在桌上做，又放下让他背对着自己站在地面，手上施力，按下起伏有致的光洁后背，将默苍离整个上身压在冰冷的石桌上，从后面进入。石桌的冰凉愈发烘托了下身难以忍受的炽热，默苍离忍不住昂起头颅，既痛又辣的快意深入骨髓，他咬紧了唇，把声音尽皆吞没在喉咙里。

上官鸿信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一只手却握住了默苍离纤细修长的颈项，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肉就是咽喉。骨骼分明的手掌掌握弱点的感觉太鲜明，默苍离细细发着颤，仿佛下一刻那只手就要捏断他的脖颈，可那骨肉浸着薄汗轻蹭骨肉，却又像是一种太细腻的爱抚。

感觉到鸿儿俯下身，结实的胸膛逐渐贴合他毫无防备的后背，严丝合缝的触感不断刺激着所剩无多的神智，默苍离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管鸿儿做什么，轻而易举一个动作都能撩拨得他忘记今夕何夕。

“师尊，我要你以后坐在这里喝茶看书，都记得曾经在这张桌子上怎么被我操。”……真是要死了，孽徒贴着他耳廓低语，嗓音里只有欲望和性感。声音化成毛茸茸的尾羽，搔在他心上最薄弱的位置，痒的难以忍受，蔓及全身，敏感得不像话。

“鸿儿……”

默苍离终于从嗓子里漏出一声藏不住的叹息。早已沾湿的眼睫瑟瑟微颤，纤羽下星光零碎，被快意逼到极致的哭腔，掰开来都是揉碎了的怜惜。

他脱力似的倒伏下去，将脸埋进手臂里。

上官鸿信低下头，深深埋进师尊后颈间，低迷至极的声音杂糅着深深自愧，如泣如诉，“我不想你这样作践自己，苍离……活生生地分裂元神，是怎样的痛苦啊……”

——我以此一世一身，护他周全清净，千刀万剐，甘愿身受！

——你拜他为师，他才会是你的人。他或许不会护着青鸾，但他会护着你，只要你一心为了青鸾，他就是我们的剑，一口最强的剑。

——我想拜你为师，你愿不愿意？

我这一世最后悔，就是拜你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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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樓發表於: 2020-08-20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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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二.交易

将师尊抱回树屋，两人又做了几回，躺下来时天都暗了。

以神族的躯体与精神力，说太疲累不至于，但浑身被弄得酥麻酸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默苍离趴在榻上，下巴枕着手臂，任徒弟流连忘返地在他光裸细腻的后背亲吻抚摸。上官鸿信的长发随着动作在他赤裸的皮肤间划过，又凉又痒。

虽说见面的缘由不甚愉快，但数个月、近百日，头一次这般肌肤相亲缠绵爱抚，眼下的亲近宁和，两人都很珍惜。

寂静之时，默苍离先开口，他眼睫微垂着，纤羽似的投影割裂眼瞳里的清光，碎成一捧拾不起来的殊丽，他口吻很平静，像是说着稀疏平常的琐事：“策天凤虽是我元神分离而出，但我与他灵识并不相通，命数也不尽相通……若是将来我不在了，他还可以陪着你。”

背后亲昵的触感蓦地一顿，好半晌才传来上官鸿信勉强维持着平稳的声音，“什么叫你不在了？”

默苍离翻了个身，躺在榻上，与他对视，双瞳沉静如深潭，却澄莹明澈毫无杂质，“字面意思，世事总有无常。”

上官鸿信岔开腿跪在他身体两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师尊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古神，就是我老到死了，你也寿元不尽。”

默苍离笑了笑，抬起胳膊，拿手揉了揉他头发，安抚道：“也许只是我想多了，杏花总说我想的太多，别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里，上官鸿信怎么肯让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像是没有听到，“师尊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说“看到”或“知道”有实锤“确有此事”的意思，所以上官鸿信只问“听到”。

默苍离没打算隐瞒，“我去过魔世，探过烛龙封印了，烛龙元神确实已不在其中。”不待上官鸿信回答，他又道，“烛龙元神不死，就算与你无关，也必然还在九天诸境的某处。”

上官鸿信低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声音很低，“所以呢。”

虽然他自己能想到，也已从任缥缈那里听过一遍，但亲口听默苍离说，就全然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求生是所有生灵的本能，即便是元邪皇也不例外，而元邪皇是龙脉本源，他的复生将会引得整个龙脉遗血的复苏，能阻止龙脉的只有古神。天道所求制衡，不可能使一方长久独大，龙脉灭绝已久，古神一脉早已不被需要，血源枯竭，不再重生，到我这里，已是最后一个。”

他口吻平淡，却不容置疑，“所以龙脉，必须在我这一代彻底终结。”

上官鸿信头埋得更低，像是浑身泄了气，低到埋进默苍离小腹间，闷闷的，“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师尊，你为了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死人，就不惜一切地赌上自己，当做毕生任务，说到底这根本就与你毫无关系，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他罪无可赦。”你二人毫无交集、互不相识，为什么就非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谁规定的？

默苍离道：“龙脉祸世，不是没有前例。”

上官鸿信反驳：“祸世的岂止龙脉，自九天成形以来，翻云覆雨搅得天地倒悬的莫非没有？难道这些人所在的族脉都要一个个灭得一干二净？罪在个人，不祸及全族。”

他看不见师尊神情，但听得沉默不语。

上官鸿信心烦意乱热血上头，面对默苍离时总有那么几分理智不在线，话音甫落就已经后悔不迭，可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出乎意料地，默苍离没有跟他争辩，也没有训斥，淡淡问：“那你想如何？”

上官鸿信不吭声。若没有三万年的相扶相帮，青鸾一脉本就对龙脉深恶痛绝、极为忌惮，不说默苍离不肯放过烛龙元神，就是他登上九天帝君，也绝对会把这种祸患不择手段打回原形，杀不死，也势必强力镇压不得翻身。

鬼能想到有朝一日他身为青鸾嫡系，竟然会为了死敌说话。

积怨不是没有，忌惮，更不是没有。

上官鸿信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更不想做过河拆桥之辈，但自小将养的谨慎、周全、善念，让他还不足以拿九天诸境的安宁来换一己的恩仇。

其实上还珠楼时，他心里甚至隐隐地希望任缥缈不要答应，结果……疯子果然不能以常理揣测，明明那么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一个人，这回偏偏如此好说话，是不是脑子被砸过？！

默苍离问他想如何。

他要是知道自己到底想如何，还用得着这么踌躇寡断么……

不管他怎么想，但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默苍离或许是已经知道了，又或许只是怀疑，但无论哪种，师尊都没打算逼迫他。

默苍离杀上云宫时，用三誓鞭暴打他一顿时那么生气，后来上官鸿信去他跟前软软耍了一番嘴皮子，默苍离就轻而易举原谅了他。后来算计师尊、破阵逃走，虽然不在跟前，上官鸿信却能想象得到默苍离是如何怒不可遏，若是他在跟前，下场不会比三誓鞭抽一顿更轻易……可默苍离还是原谅了他。

其实上官鸿信怎么说根本不重要，只要默苍离有丝毫怀疑的念头，强探神魂也好、解剖元神也好……总有办法，挖出真相，解决问题。在古神面前，上官鸿信没有反抗的余地。

但默苍离没有。

他甚至还问：那你想如何？

“师尊……”

“行了，”默苍离打断他，突然有点不想听他回答，师尊口吻严厉，“你要能自己掂得清楚其中轻重。”

“师尊，我是想问，”上官鸿信撑起上身，往上移，与平躺的默苍离视线相对，垂落的长发又将两人面目都遮掩在阴影里，他问了一个似乎不太相干的问题：“师尊，如果有一天我也危害到九天诸境，到了生灵涂炭、无可救药的境地，与师尊所谓的天道背道而驰，师尊……会怎么办？”

默苍离挑眉，“你还有这种野心？”

上官鸿信压住心底情愫起伏，轻笑，“问问而已，我想知道。”

他紧紧盯住默苍离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可默苍离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只是略微垂了一下眼，复又抬起来，与上方的徒弟坦然对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会杀你。”

我会杀你。

四个字，说得好平淡。

越是平淡，越是事实。

可上官鸿信居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可笑，心知肚明的答案，为什么非得说出来找虐？难道还期望能从师尊口中听到别的什么回答吗？上官鸿信，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说到底，上官鸿信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比之九天，无足轻重是理所当然的。连权衡和避讳一下都不需要。

可是师尊啊，你爱也爱得这么坦然，抛弃也抛弃得这么坦然，我不是你，你怎么就能笃定我能坚强到全盘承受？

默苍离竟还反问：“不高兴？”

上官鸿信心道，难道我该淡然处之地接受你会杀我这个事实吗。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别说你没有这个能力，就是你有，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上这条路。”默苍离覆上神情沉郁的脸颊，指腹温凉，手心柔暖，“我说过，你的因果，我与你一起承担。无论你身在何处，师尊不会让你一个人。不必拿不会发生的事情做假设，那没有意义。”

上官鸿信彻底没了脾气，低低的，像是呜咽了一声，拉过师尊的手十指交握，俯下身去，埋进师尊脖颈间。

/

出于一些考虑，上官鸿信没有在薮泽多留，天还没亮就恋恋不舍地亲吻着熟睡中的师尊的眉心，默默地道了别，最快速度回了尚同会。

一到西境山巅小阁楼，见到院门外立着一个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但当那人察觉动静转过头来时，看见的只是一张温浅含笑的脸。

玄之玄看见来人，表情没什么变化，问道：“这结界阵法是你设的？”

“是我。”策天凤受伤昏睡，上官鸿信又离开，又不能打包带走，只好临走前设下防护结界，对任何靠近庭院者无差别攻击。看玄之玄周身灵波，是试过了。“仙尊身体不适，盟主也知道近来来访者不少，虽然仙尊已经回绝，但抵不住还是有一些不识时务，打扰仙尊休息。”

回绝来访者，用这等狠戾杀伐的阵法？而且这不识时务，意有所指得昭然若揭。上官鸿信维持着春风拂煦的浅笑，口中却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以为上一次盟主就知道了，我不是好人，茧林宗门世族死活与我无关，阴谋构陷牵连无辜也与我无关，唯独只看不得身边的人受罪，可盟主怎么就一个个尽挑我的人下手？跟我过不去？”

被这样当面不留情面地戳穿，玄之玄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解释遮掩，而是面露古怪地上下扫他一眼，问了一句：“策天凤是你的人？”

上官鸿信道：“你说呢。”

玄之玄皱眉，他人虽不在尚同会，可策天凤在尚同会的一举一动他却无所不知，其中自然包括了高鸿离的殷勤备至和策天凤的区别对待。莫非二人是旧识？可听眼线汇报的情况却不像。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入七患堂之前，高鸿离先在半路截住了他，无名小卒想见尚同会盟主岂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半路劫道，于是这个人直接动手，深不可测的修为令人不得不侧目，说到底还是实力说话。胆大包天。

随后此人将他在丹丘的谋划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他听，玄之玄面如止水，心下却无比震惊，分毫不差，就像全程旁观。

这件事从源头讲起，还要从那个肆虐青丘屠杀生灵的魔物开始，当知道那魔族挟持了狐狸宫二殿下出来，玄之玄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等待的机会到了。一个一举瓦解狐狸宫，将二分天下的青丘彻底掌握于他一人手下的机会。

那个二殿下，一个未经世事又心怀怨恨的小鬼，教唆起来不要太容易。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成功引导小空答应与他里应外合拿下狐狸宫。而那小鬼也奇葩得很，权势名利，统统不感兴趣，只要求史艳文夫妻与俏如来交他处置，以及一具可以随意活动的躯体。这种要求在玄之玄看来几乎等于没有要求，就在他暗自好笑的时候，却渐渐发现，小空的乖戾叛逆和不服管教，才是真正头痛的地方……但这些都旁枝末节。

除了中途史艳文父子逃脱，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他先是费心笼络了狐狸宫中本就摇摆不定的势力，而小空作为史艳文的亲子，有天然威望，那些不愿归顺于他的人，茫然无措下，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小空只不过是玄之玄手中傀儡，也宁可自欺欺人地选择依附二殿下。

但还有一部分老顽固，既不服玄之玄、对尚同会满怀仇视，又不归顺二殿下，或是极力撺掇小空脱离他的掌控，或是干脆直接表示二殿下不配此位，一心一意只待史艳文回归。

对于这类人，玄之玄没有别的想法：往死里打压。不能为他所用，与其留为蛀虫，不如一开始就清理干净。

这些人既然心底认定史艳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无一不是心怀青丘的慈善之辈，以“为了青丘”的名头，不怕说不动他们。于是有了那一批前往丹丘的新弟子，数百年轻人，看似随机，其实上述宗门世家中的掌上明珠，一家都没有落下。

丹丘有没有被动过手脚？答案当然是动过。引蛇出洞，丹丘若不足够凶险，那些明珠宝贝若不陷危，怎么引动这些宗门世家带上最强战力去送死？最强战力尽数覆灭，自身都难保，这些人还拿什么来反对他？

至此，狐狸宫、尚同会，再无可忧。

至于一个不渡峰死里逃生、一队小弟子幸存生还，玄之玄并未放在眼里，一个不渡峰掀不起风浪，一群无名小卒清理起来更是容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不要给人落下“丹丘意外是人为”的口实。意外是意外，一旦成为“阴谋”，意味就完全不同，势必掀起一波骚乱，虽说不至于不能收场，但玄之玄烦心事够多了，不想再添一件。

因此听到黑瞳门人向他报告那名叫阿菁的女子指出丹丘地脉被人动过手脚时，玄之玄当场脸就黑了。事后他乔装前去查看过那女人，通常修为深浅与神识、阅历、经验无不挂钩，这女子修为并不高，竟能在层层掩藏之后，还看破地脉痕迹的疏漏？

这人留不得。

玄之玄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高鸿离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玄之玄听他将自己的谋划娓娓道来，逐渐听得冷笑：自负修为，笃定他不能杀人灭口？何况空口无凭，这样就想威胁他，天真得无可救药。

结果这人既没有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为民除害，也没有气势汹汹地威胁他如何如何，只是谦逊恭敬地说相与盟主做个“交易”，他便帮盟主隐瞒丹丘地脉被人为动过的事实。

玄之玄权且听下去，然而这人提出的要求却十足让他“刮目相看”，意外程度仅次于小空。来人信誓旦旦、掷地有声：他要尚同会灵料库对他无限额开放——尚同会对会内弟子无偿提供灵料以供修炼，但每名弟子都有限额——除此之外，还要他姐姐阿菁无罪释放，并坐上堂主之位。说白了，要钱，要权，还要得无足轻重……不过想来也很合理，这的确是一个无名小卒所能想到的“巨大利益”了，灵料不提，三堂堂主，许多弟子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落差有点大，玄之玄心情复杂，又有点不太相信此人如此聪颖却只有这点眼界。思来想去，真心也好，假意也好，他对这人有了点兴趣。地位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必要凡事谨小慎微如惊弓之鸟，若此人当真机灵识时务，即便有点爪牙利齿，收为麾下为他所用并无不可。

玄之玄应允了他，决定观察观察。

玄之玄对他争锋相对的态度不以为忤，半点没有想要隐藏解释的意思，淡然道：“我只要他身上的千灵魂晶，人死活与我无关。”

上官鸿信道：“可惜得很，托盟主的福，仙尊遇袭魂体受了伤，所以魂晶已被我用在仙尊身上，半点不剩。”这话告诉他无妨，省得之后再来找麻烦，没完没了。上官鸿信本人不介意和玄之玄打交道，但他不想策天凤和这些人扯上一点关系。

玄之玄脸色顿黑，“你说真的？”

上官鸿信不答，反而咧嘴一笑，“我倒是好奇，盟主这么汲汲营营想要魂晶，莫非是……”

后半句故意拖长不说，玄之玄不满之色顿敛，端的高深莫测，“与你无关，少作妄测。”

“哦。”上官鸿信收敛笑意，说道，“盟主还有事么？”

下逐客令了。

玄之玄还打算观察一段时间，任他态度嚣张也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负手道：“灵料够用吗？我同藏书阁也说一声，以后你进入书阁，不必依循阶层限制，书阁中的藏书你都可以借阅。”

若换成普通弟子，一听这话恐怕恨不得感恩戴德，但上官鸿信熟悉这个套路，这都是吃人前的诱饵。

他回以微笑，“谢过盟主厚爱。”

玄之玄走后，上官鸿信才走近庭苑，撤了阵法结界，一边想，找个机会，把任缥缈拥有生魂术的消息不露痕迹地透露给玄之玄，免得他走投无路有事没事再来烦师尊。

至于厚道不厚道的问题，青鸾诚恳表示，非但不会良心痛，反而很有兴趣看好戏。

/

昏睡前，最后的印象是温暖的怀抱、冰凉的泪痕，露骨的怜惜和爱意通过肢体和湿意传达入心，虽有心挣脱，意识却愈发远离……策天凤醒来时，下意识往旁侧扭头，床前纱幔放下，房中光线昏昧，除了他没有旁人。

在床上呆坐半晌，随着懵懂的脑海里关于昏睡前的落魄记忆逐渐清晰，脸色愈是难看。

丢人！

但恼恨中，一时又掺杂着些许隐晦的迷茫一闪即逝。

下床，更衣洗漱，收拾自己，又是欺霜傲雪凛然难犯的仙尊一枚。

房外有人，他一早感觉到了。

推门而出，只见那人倚在廊檐下，双臂枕着雕绘漆朱的木质栏杆，神情温浅地望着远处群山景色，有白色花瓣随风飘舞，飞落在他头上衣间。

听见动静，上官鸿信转头，果不其然见到策天凤一脸冷然杀气腾腾，他露出个笑，明知故问道：“仙尊精神真好，重伤初愈，这又是要去哪儿。”

策天凤道：“杀人。”

上官鸿信道：“玄之玄方才来过，我已打发他走了。”

“你算什么？也敢管我的闲事！”策天凤闻言顿怒，信手一抬，一道凌厉剑风就破空杀向上官鸿信。

上官鸿信没动，任风刃擦过脸颊，登时划开一道半指长口子，鲜血汩汩往外流，顺着白皙的面皮下淌，半张脸眨眼染红，刺眼非常。

上官鸿信坐在地上，在风刃擦过时瑟缩了下，低着头，模样甚是可怜。

这一下显然超出了策天凤的预估，他怔怔站在原地，目光盯着那道血红伤口：手脚残了吗，都不知道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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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樓發表於: 2020-08-20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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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八十三.风水轮流转

上官鸿信往前倾着上身，拾起策天凤垂地的衣摆，轻轻扯了扯，“仙尊息怒。”

策天凤将目光从那道伤口上撕开，后退一步扯开被抓的衣角，冷声道：“求情的话省下，如果你想替玄之玄开脱，现在就滚。”

上官鸿信轻笑，微微仰面看他，“我怎么会替他求情。”

策天凤道：“七患堂公审之事，说你二人不曾朋比为奸，我都不信。”

上官鸿信道：“就算我现在与他相安无事、甚至合作，这又能说明什么。”

“呵。”策天凤冷笑一声，没了之前的盛怒，却生了一种别样的冷漠，他招招手，屋内案几软席、酒壶杯盏晃晃悠悠地飞出，纷纷在廊檐下摆好，一拂袖落座，举手投足清渺淡远，十足风华。一臂上抬，衣袖滑落，那截骨肉在天光下恍若透明，勾勾手指，酒壶凌空斟酒，酒盏落到手上。

“否则呢，口蜜腹剑，趁人不备，背后捅刀？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是玄之玄，是不是明日就换成了我。”

上官鸿信瞪大了眼睛，“仙尊认为我会害你？”

策天凤道：“我不信在谁心里谁完全特殊，没了原则，便无所谓谁可谁不可。虚伪做作之人，不可深交。”

青鸾沉默半晌，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云淡风轻，“仙尊放心，我并非恩将仇报、玩弄感情之人，也知以诚待情的事理。”

“嗯。”策天凤应一声，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说说你的理由。”

上官鸿信深吸了一口气，“玄之玄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对你下手，不会没有失败后的备案，仙尊现在去找他，非但不能雪恨泄愤，还很有可能中他埋伏。”

策天凤道：“用得着你提醒？莫非我还怕了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就是这种人，上官鸿信第一次知道师尊骨子里居然比他还要争强好胜，但还有句话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

上官鸿信笑道：“仙尊当然神勇无惧，但有更稳妥的办法，没有必要横冲直撞搞得头破血流。”他倾过上身，一手搁在案上，眼里流光怜惜难过，仿佛凝为实质要流淌而出，“仙尊受了伤，自己不在意，但我会心疼。”

策天凤捏着酒盏，一动不动，侧脸的角度，鬓发盖住了眼底一时的光芒凝滞。

上官鸿信收回手，重新端正坐着，“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但现在不是时候，仙尊相信我。”

策天凤闻言，有半晌未语，眺望翠峦景致，喝着酒，没有应允，却也没有反驳，上官鸿信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算是默许了。这时才动手处理脸上的伤口，拘来气流中水灵，洗净血渍，甚至用不着抹药，丁点大的伤口，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自愈。

“昨晚你为何……”策天凤踌躇着开口，话说到一半，怎么也说不下去，似乎怎么说都嫌腻歪矫情，卡了半天，出口拐了个弯道：“我以为那是你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上官鸿信知道他说的是魂晶。

其实若非当时策天凤魂体重创，即便知道那是师尊，上官鸿信也不会想到把魂晶用在他身上。千灵魂晶对三涂业火的伤势是杯水车薪，并没有多大效果，只是在当时情景下能够有效缓和伤势之痛，至多一定程度加速伤势痊愈，仅此而已。这要是传了出去，让那些抓心挠肝想要得到此物的人得知上官鸿信仅仅把魂晶用作镇痛药，不知要怎样骂他暴殄天物，玄之玄的反应已经算是十足镇定。

上官鸿信道：“不是昨晚，是前晚了，仙尊昏睡了一天一夜。”

“……”区区一点小伤，竟然还晕了一天一夜，何时变得这么弱不禁风。策天凤正自懊恼，又听上官鸿信口吻间带了些笑意，继续道：“就像仙尊说的，那魂晶是我捡来的，本就没什么大用，能用在仙尊身上，算它死得其所。”说不上不重要，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策天凤垂着眸，半晌，道：“谢谢。”

上官鸿信一怔，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没有再听到过默苍离对他说谢谢了，也没有过这种期待。上官鸿信，雁过留痕，做好事要留名，施了恩要报偿，但对默苍离除外。此时忽然听到策天凤道谢，竟还有点不习惯。

他愣愣地摸摸鼻子，失笑两声，这模样落在策天凤眼里，有两分傻气。

策天凤又道：“你那心魔，不可放任自流掉以轻心，此物隐患最大。”能成为心魔者，无一不是触及深处的伤痛和执念，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分享出来供人观瞻，对此策天凤无意探问，但仍然忍不住提醒一句。

上官鸿信略蹙眉，却只是点头：“我……能克制。”

就算策天凤不说，他也不可能不上心。若说上一次在茂林大开杀戒是意外，那这一次还不足以引起重视么？短短数个月，两次了。上官鸿信对此很不满，如果连自己的心绪都控制不住，那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最难对付的敌人是自己，这话固然没有错，但一个人最能掌控的，其实也就是自己而已。连自己都掌控不住，落在别人眼里都是弱点和破绽，一叶障目，意气用事，哪一样拎出来都能致命。

策天凤听他说能克制，却看不出他能克制的迹象，深深地望了一眼，收回目光，默默饮酒。

“另有一件事，我需向仙尊秉明，否则日夜难安。”策天凤饮完一盏，懒得动手，正准备如同先前施法斟酒，还未动手，上官鸿信已先行体贴地双手执壶，替他斟上七分满。

上官鸿信道：“那日小殿下在七患堂说的话，仙尊万不可当真，其间有些误会，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策天凤理所应当地受了他的服侍，闻言便问：“什么话？”

显而易见的事，不料策天凤会反问，青鸾耳梢微红，垂首道：“我与他，相识而已，并无旁的关系。”

“是么，我看那位小殿下不像是误会的模样，他对你的上心，可不似你口中所说的‘相识而已’。”策天凤口吻微凉，似笑非笑，“既然有所误会，何不解释清楚，不清不楚悬而不决，一句解释不清就索性什么都不解释，反而跑来我这里，跟我解释，什么道理？”

“……”

上官鸿信捧着酒壶，有口难言，笑得很勉强。

行吧，短短时日，他先是给师尊留下了轻浮放荡、见人就撩的流氓印象，后又被怀疑是虚伪狡诈、背后捅刀的下作之辈，如今又成了四处留情、始乱终弃的人渣。

能倒回去重新开始吗。

/

太子殿下，衣不染尘，足不履地，十指不沾阳春水，若非家道中落，是一辈子君子远庖厨的，即使中落了，也改变不了其好逸恶劳的本质，除了隔三差五讨好……孝敬仙尊之外，基本不会近厨房。

因此小院子里掌勺的通常是银燕。青丘大多数族群是兽族，并不辟谷，尚同会的食堂伙食相当不差，但他偏偏喜欢自己煮。小殿下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煮饭煮的心甘情愿，且最让他开心的是，不管他煮什么、煮成什么样，上官鸿信都能面不改色给他吃得一干二净。

银燕端着碗看他把最后一口炒得乌黑的豆芽吃掉，心情很好地问：“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上官鸿信放下碗，“做你喜欢的。”反正你有本事把任何食材都做得面目全非，吃进嘴里都一样。他对银燕道：“我要离开尚同会一段时间，最近可能不回来了。”毕竟两人住在一起，不打声招呼不合适。

银燕愉快的表情顿了一下，“哦。”

雁王殿下说走就走，果然第二天银燕醒来起床就不见了他影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烛九阴影子，扶着年久了裂开缝隙的木柱，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青丘群众的适应力惊人，不过半年时间，似乎已经惯然了尚同会连同二殿下的领导，比起史艳文刚落难失踪时的惶惶不安、着急上火，对上官鸿信的愤怒怨恨、赌咒谩骂，如今逐渐恢复一派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就连答应帮他打探父兄消息的几位长老堂主也都没有了原来积极。

虽然烛九阴说了史艳文和俏如来都安然无事，但银燕还是想念他们，哪怕隔得远远地、不说一句话，他还是想亲眼看他们一眼。

心不在焉地弄了早饭：本来准备和烛九阴一起喝的胡萝卜粥、一起吃的香菇包，刚端上桌，就听到外人有人叩门。

出门一看，是烛九阴的姐姐阿菁。她站在还未打开的院门之外，清晨的点点熹光与她的发丝辉映，折射出一种格外明丽的光芒。雪山银燕并不是一个很看重美色的人，但他从未见过阿菁姑娘这样的女人，她与烛九阴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一些比较弱小、或名声敏感的族群有时会选择把自己的灵息隐藏起来，不叫别人看穿自己所属种族，但不乏一些不属此类的人也不喜于被人窥伺。比如烛九阴的这个姐姐，银燕就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种族，不过既然是烛九阴的姐姐，不是龙就是凤吧。

阿菁姑娘是来寻高鸿离的。

银燕打开门，站在他面前微仰头道：“他出门了，今早……也可能是昨晚走的。”

阿菁姑娘微怔，显然上官鸿信并没有把离开的事情告诉她。

任职鸠堂主后，阿菁姑娘一个月便有二十天不在尚同会，谁都喜欢躺在书房里坐享其成，跑前线累死累活的苦差事丢给别人，唯独她不在意，于是理所当然大部分苦差事都落到了她肩上。

阿菁姑娘问：“他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银燕摇头。

对这个人，银燕有种异于常人的好感，仿佛是没有来由的，阿菁姑娘给他的感觉十分亲近。非要说的话，也许她对自己的态度。阿菁姑娘诚恳良善，与她相处过的，即便立场上龃龉，但对其人品没有谁说一句不好。

她总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获得周围人的好感，但银燕觉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似乎要格外地温柔耐心些。

可是今早她有些不同寻常，好像有些心事，听了银燕的话后，总是舒展的眉宇略微蹙着。

银燕问：“出了什么事吗？”

阿菁叹了口气摇头，“等他回来我再问他吧。”

她转身要走，银燕鬼使神差，叫住她，“你要不要……”阿菁姑娘停步回头，银燕一顿，耳尖微红，别开脸补完后半句，“……吃个包子？”

就在阿菁姑娘来找过高鸿离的几日后，银燕照例随一些小弟出门帮忙，这才知道一则流言正漫天飞——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源头更难以追溯，等注意到的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早已经甚嚣尘上无从遏制。

你听说没有？

那件事啊……是误会吧，御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怎么就不可能了。说话者放低声音——你忘了早年他还杀过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过命的交情，杀起来还不是照样不含糊。

那人不是练邪功走火入魔草芥人命么，御主杀他情有可原……

说是情有可原，可咱们御主大人狠心绝情由此可见一斑啊，连亲儿子都下得了手，何况一个外人，啧啧啧。

那个，消息是怎么说来着？他把二殿下怎么样了？

剜心，他剜了二殿下的心。

天啊，二殿下也太可怜了吧——可你这话说的自相矛盾，都剜心了，那现在二殿下是怎么活过来的？照你这么说，那坐在狐狸宫里的是什么怪物？

这话我就跟你说，你别出去给我乱传啊——可不就是怪物，死都死了，又突然活过来，不诡异么？史艳文出事，那时候还出现了魔族你还记得吧？什么时候活过来不行，偏偏是这个时候？你品品这中间的猫腻，你细品。

咦，你的意思是……

那些上位者，平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一朝倒了，突然间就接了地气、变得“和光同尘”起来，谁都乐意拆一把那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台，再狠狠掺一脚踩到尘埃里去。真相如何，哪怕有可能是被冤枉，日后有人澄清便澄清，无人澄清就算了，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本身给人们提供了乐趣。

其实这事放到西荒或许无足轻重，但青丘这等“重情重义”“知书达理”的礼仪之邦怎么能与那群犄角旮旯不开化的蛮子相提并论，须知以史君子素来仁爱温厚的名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在街头巷尾掀起轩然大波，议论者从藏头缩尾到以此为荣。

一开始还有不少人维护着御主大人的名声，不相信以仁德著名的御主会下手杀亲子，但随着谴责讽刺的群体越发壮大，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忽然就找到了坚定的立场，形势迅速一边倒。

/

为了常驻狐狸宫方便办事，玄之玄命人整理了专门的殿所，毕竟还有一个名义上的二殿下代理御主，原先史艳文的位置，他目前还不宜明目张胆地占用。

听门人汇报，仍然没有小空的行踪。外面那些人只当他们的二殿下安稳地坐卧在狐狸宫内，可实际上这只“重获新生”的狐狸一得空就往外跑，平日无事也就罢了，关键时候找不到人影，就特别来气。

挥手让人退下，进殿所，蓦地顿住。

偌大空敞的殿所中，腿长腰细的玄衣青年没个正形地半躺在他的座位上，长发卷曲着落在榻上白纸间，手里一上一下抛着把玩的，正是尚同会盟主印章。

玄之玄沉下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玄之玄的书案被他翻得一团乱，纸团纸片满地都是，他手上还拿着个什么，随手一扔，砸到阶下，“刚刚。”

“你不觉得自己放肆么，尚同会的印章，尚同会的文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碰？”

小空面露诧异地转向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尚同会和狐狸宫还不是一家啊，我还以为在盟主手里早就一统青丘了呢。如今这狐狸宫，哪条政令不是盟主颁下的，哪个人不是站在盟主这边的？尚同会盟主在这里，想杀谁就杀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岂不是一手遮天？”

他话里的意有所指，玄之玄听了出来，感觉有些好笑，“外面的流言你听说了，你认为是我传出去的？”

小空不否认，“史艳文倒了，俏如来没人影，我又是个勾结魔族的怪物，试问放眼青丘还有谁众望所归？银燕吗？”他侧身换了个姿势，随意地支着额角，“你找不到史艳文的人，就算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搞垮他，我没意见，可是能别拉上我么？那些人一口一个‘同情’‘可怜’，听得我想吐。”

“你想不想吐我更没意见，别说这件事不是我传的，就算是，你有什么资格有意见。”玄之玄又是好笑又是恼恨，“若非当初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俏如来和史艳文逃过一劫，还会有今天这些破事？你在茧林外抓的那些人，搞得狐狸宫乌烟瘴气，要不是我给你善后，你以为你还能高枕无忧地坐在这里当个人人敬仰的二殿下？”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哪怕是沾着史艳文的光？”

说多了都是气，一连想到小空一直以来肆无忌惮的举止，玄之玄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好大的本事，连不渡峰的少主都敢杀，杀就杀了，被人看到，不知道斩草除根？当时不过是杀个老头，现在我们得面对整个不渡峰，你甩手不管，还不是丢给我处理？我给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现在不过是被人嚼了两句舌根，你还有脸不乐意！”

小空始终慵懒倚着听他埋怨，把玩着印章，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在玄之玄停下后，才道：“说完了？”他扭头，扬扬唇角扯出两分笑，“听起来这位置你坐得很累啊，居然这么埋怨我不管事，倒是让我不好意思继续逍遥了。”

玄之玄心头一跳，眼神顿时戒备，“你想做什么？”

小空这回连印章都扔了，“我不想做什么。”

杀意肆虐的魔气从身后席卷而来，几乎就在同时，殿所内候着一众宫人眨眼间都没了人影，只剩漫天飘散的血雾，在瞬间封闭的殿所内迟钝地弥漫开刺鼻的血腥味。

玄之玄狠狠挨上一掌，澎湃魔气摧毁这具被夺舍后本就已死的躯壳。

玄之玄撞在台阶上，难以置信地呕血。

这时候，高座上斜倚的青年才施施然起身，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拔刀，缓缓出鞘的刀锋寒光凛冽，那光映着青年唇边甜腻的笑意，声音逐渐模糊。

“……是他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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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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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