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5 【杏默】异兽（3.15更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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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朱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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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3-05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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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5 【杏默】异兽（3.15更新1-4）

杏默有点……有点冷…………
能更就会尽力更的QAQ
从教授学生时代开始写起，脑洞一下这两个人的故事。

异兽

序

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一片黑色的海。那片海对我来说是那么巨大，就像是一个倒扣的碗，我所见到的只是那个狭小的碗底——这个比喻不好，那个人说。可是我想不出其他的比喻，从懂事起，我似乎就意识到，自己很难想出什么优美雅致的比喻，因为目中所及的一切颜色音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比喻能够替代。
那片黑海中，有一条鱼影在游动。我注视着它，就这样注视着，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呢？那个人问我，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见到了鱼影浮起，它的头颅上布满了如鸟羽般细长的鳞片呀；那人边喝酒边听，他喝的酒很甜，据说是一个女人教他酿的，女人酿出来的酒都是如此甜的，他这样告诉我。

接着，它的双鳍展开——那么巨大而宽广，仿佛遮蔽天地。
“这条鱼化作了鸟。”我说。它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鸟，双翼鹏展，自海面上凌空而起。这就是我的梦，那只异兽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诅咒，在今后许多年的梦中隐隐约约。
后来我不做梦了，亦不知那只异兽去了哪里。可他告诉我，其实追寻它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梦就是梦，梦里的喜悲与现实无关。人们把渴求的现实压在心里最深处的地方，给它起名叫做梦。
我的梦就是这样，也只有这样。因为我是个不需要梦的人。
“你可以做一个梦。”他说，“梦见你是个渔夫的儿子、是个铁匠、是个侠士、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甚至是个土匪，是个酿酒师父……梦是人用来逃避的地方，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
他的酒快喝完了，而我的梦也即将结束。他说的对，梦是如此美好而温暖的所在，纵然那片黑色的海洋无声无息，孕育着一只巨大的异兽，可是在此刻，在他的酒即将饮尽的时候，我真的希望能回到我的梦里，不用等他喝完这最后一杯。

梦醒之后，他叫什么名字、什么长相、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会忘记。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再也没有这种甜得腻人的酒。

他放下酒杯，冲着我笑。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笑？我已经笑不出，事实上，我很久没有笑过了。
最后，酒杯没被放稳，在石桌上左右乱晃。他伸手握住它，酒痕满衣。我手中握着的剑就在这个时候刺穿了他的身躯，酒杯落地摔得粉碎，那片黑色的海域中，异兽乍然冲天而起。

杀了师尊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没有移开眼神，我静静地看着他死去。因为我知道，很多年后，同样会有一个人这样杀了我。
我想看看自己死时是什么样子。
我叫默苍离，从杀了自己师尊的这一刻起，我是墨家矩子。往后，我还会有很多个名字。可这是最初的名字——默苍离，只是默苍离。

一个人的最初可以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我的师门和师弟。墨家矩子与九算的师兄弟关系是被重重规矩所套死的，上一任矩子会从十个弟子中选出一个成为矩子，进行单独的教育，从那时起，其余九个人就要叫我师兄。师兄弟的排位靠的基本就是年纪，我是年轻的那一辈，可九算中有几个人比我年长得多。
我们这一代师兄弟之间的关系，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墨家，默者，我们的出身注定了自己必须无声无息隐于幕后。随着时代，古老的教条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我们叫那些人“显学派”。几千年过去，显学派与传统派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冲突，而选拔矩子与九算时，也必定会剔除显学派的人。
可是只有这一代，显学派进入了九算。
与其说他们是显学派，不如说是随着时代而必然会出现的人，不甘于沉寂，用自己的力量让墨家光大——或者说，利用墨家，让自己掌权。

前者尚可救，后者必杀之。

幕一

我见到那个叫杏花君的人时，我的师父正在灌他师父的酒。
师父是个很喜欢灌人酒的人，唯独不灌我。谁都知道我喝不了酒，这是天生的，和喜不喜欢没关系。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天生注定，所以和喜不喜欢无关了。比如我和杏花君——我们的师父是老友：墨家矩子与万济会幽冥君是彼此唯一的好友，大概是因为我师父太爱灌人酒，就这样莫名其妙将这人灌作了朋友。
杏花君和他的师父一点都不像。那人不爱笑，面上好像从来不会有表情这种东西，他医术好，别人便叫他掌生握死；他也很会杀人，我却不曾亲眼见过，只能从那些古老的传说中窥得风中迷沙。

遇到矩子师父的时候，幽冥君很久没有杀人了，就像个寻常的大夫，带三两个徒弟，随手救几个病人，既不与人结怨，也无从叫人报恩。
所以，杏花君几乎是个和他师父相反的人。

矩子一口饮尽了那杯甜酒，看看我们。师父们喝酒，弟子只能站在边上。他让我们俩站一块，指指这个指指那个。
“老友，我觉得咱们的徒弟抱错了。”
他说这话，面上醉意酡红，笑得很好看。幽冥君面无表情，目光扫过我和杏花君，大概也觉得是这样。

我也很少有什么表情，虽然不如幽冥君这样神鬼易辟，但已经完全不像我师父的模样了。
——其实矩子师父这话说得不算对。杏花君是幽冥君的闭门弟子，我却只是墨家十杰中的一个。墨家所有弟子都要叫矩子一声师父，无论辈分年岁。直到十杰中选出了矩子传人和九算，传人才能唤矩子一声师尊。
我还不是矩子的传人。两个月后青龙节，选拔才会正式开始。

上一辈喝酒谈天，大多都是我师父一个人在谈，幽冥君只是点点头。这是个看不出年岁喜悲的人，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罩衫，只有皮肤雪白，白到近乎于透彻。
杏花君就站在他师父身后，时不时跟着说笑几句，被矩子师父灌了好几杯酒。

午时过了，该散的也都散了。师父说，老友既然都在这里小住了，就让徒弟们也互相交陪着罢，别总拴在我们身边，他们说又不能说，笑又不能笑，站着也怪无味的。
所以我带杏花君去墨门里走动。这人跟在我后面，起初不说话，学他师父的样；我们走过一片树荫，前方就是尚贤宫与矩子的墨陵塔堆。他看到了玄石青瓦的尚贤宫，忍不住问，“这是你们平时读书的所在？”

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也不是。
尚贤宫后尚有弟子房，是我们十人所居住的寝室。十杰与普通弟子吃住不在一起，除了每年朝会和庭训，诸位师兄弟也不会离开这里。

那你们可真没意思。他走在水磨石道上，看着两侧斑驳古老的石碑。他说，师兄弟就该在一起，这一次若不是墨门不能一次进那么多人，我师父肯定把大家都带上。
“你有很多师兄弟吗？”
“不算多，就三个，还有个早年就没了。师娘那有五个自己的弟子，教些药理，带着玩的。”
渐渐，他走的比我快了。一片片石碑林立两侧，上面刻着早已弥久烂漫的碑文。这刻得是什么？他问。
刻得是警训。
像是和这些森严的戒律作对，光阴疯狂地腐蚀着它们的笔画。这些戒律是谁留下的？为了什么留下的？石碑就像是一座座伫立的坟碑，昭示着这个古老的教派。

墨家弟子不能违背的警训，俱在上面留存。
但就如同它的消逝，那些古老的戒律同样也在松弛。人的心会随着时代的推移而改变，这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

他摘了片叶子，吹着断断续续的音调，不太好听。午后的阳华就落在这条漫长的石道上，将青石染得淡金。

“我都没问，你的名字怎么写？”他回过头，嘴里还叼着叶子，“我就叫杏花君，到处都有的那种杏花。”
我知道杏花，墨门里也有一片杏林，每年春天都会开得很好。
这花好养活，矩子也很喜欢。

我说，我叫默苍离。
杏花君想了想，嫌这个名字不好，听着孤苦伶仃。
会吗？矩子师父的一生都是在墨门中度过的，我也同样。彼此相熟的人，近乎于死水的生活，保守着誓约的墨家，我的未来或是成为传人，或是成为九算，是否孤苦，已经无从算起。

他走在前，吹着叶子，迎面来了一个蓝衣人，容颜俊逸，天生含笑。见到了个陌生人在尚贤宫附近走动，这人不禁有点讶异。又见到我跟着后面，就笑着望向我。
蓝衣少年问，“这位是默君的友人？”
杏花君将叶子揉了，有些不好意思。那人也不多问，只是笑了笑，兀自走开了。

快到了用午饭时候，尚贤宫内有人会准备饭菜饮食。我也不想去。杏花君问，你不去，那怎么吃饭？是饭菜不好？
也说不上好不好的。就是不太想去——去了就会看到剩下几位师兄弟，若像方才的欲星移那般倒也无所谓，可难免会遇到一些难应付的人。
一般都是侍童用食盒装好饭菜带来，但是今天带着客人，似乎不去也要去。

杏花君说，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罢。你住的地方有吃的便行。

可我住的地方没吃的。小厨房很久没用过，我那边没有厨子，只有一个书童和老侍候人。十个人中，我那里人最少，也无甚修饰，某人曾叫我的住处作活死人墓。
他想了想，说，那也没事。
说完，转过身便往来的路上走。欲星移还没走远，尚有背影。杏花君叫住他，又转头让我等一会。
他们说了些什么，我自然不知道。没过多久，就见杏花君回来了。
“走啦，都说好了。”

他也没告诉我说好了什么。不过欲星移是个台面上好相处的，不像其他几个人。

杏花君和人很容易熟络，而且他也习惯了这种熟络。我不禁想，待会若是遇到了一个叫玄之玄的，他还能不能就这样凑上去说话？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想看。

后来回想起来，这时候自己还年轻，还有些童心未泯的年纪。我甚至觉得他这样的人好笑，想着干脆把其他九个人都叫出来，然后把杏花君扔进去，看看他还能不能这样左右逢源。

[ 此帖被玄衣朱裳在2015-03-15 02: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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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弦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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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5-03-05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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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好美QUQ喜歡這種回憶式的視角,將不同的時間還有內心活動都交織在一起,非常非常非常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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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朱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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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2樓發表於: 2015-03-09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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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

后来回了住处，我才知道他刚才和欲星移说了什么——欲星移是鳞族贵胄，入墨门求学，身边自然带着许多侍从。那些侍从带来了不少菜蔬食材过来，直接交给了我屋里的侍候人。
书童也被吓到了，不知道鳞族的那位今天怎么这般热情。
送来的都是食材。杏花君拿到后面厨房去处理了，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就算只是送食材，那柳条编的篮子内菜蔬摆布也十分雅致，还赋闲诗一首，粗叶鄙芹登高门，皆化人间满香盆。有的人天生就是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不会显得矫情做作。
杏花君一边将春笋开片，一边说，刚刚那位蓝衣公子是你同门？人可真不错……
不错是不错。这么些年同窗，从未听闻欲星移与人交恶。

我说，“他也不算人。”
“你不喜欢他？”
这人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说句实话，其他九个人中，如果一定要我找一个室友，那便是欲星移。
尚贤宫的弟子居所里，应该是两人一处住的。但是鳞族在墨家地位特殊，欲星移有自己的住处别院，自然不会来和我合住。我的居处剩下半处是空的，只有上一任十杰留下的零星用具。

食材被他处理完，全都下了锅。篮子里还有一小壶酒，用青瓷圆坛装起来，咕咚声响，装满了酒。
窗棂上悬着的滴漏声响轻微。今天是个好天，没有讲学，没有学会，也没有什么会让人不耐的事。杏花君做的菜在灶台上轻轻响着，锅盖被沸水一下下顶起，磕在锅上，叮铃铃的响。

我和他同岁，相识的那年是十五岁。他面目无甚特别，故而在今后的数年，也从我的记忆中淡去了。只记得是个蓝衫少年，说话带着轻快的西地音，就像是落在石盘上的水珠。

我这一世，不曾无忧虑过。他给予了我很多，并且唯一只他给予过我这个下午——我坐在屋中，他在膳房内，那锅盖一下下碰着锅子的声音，细细碎碎，惊扰了时光岁月。
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他，从来都没有——我是那么喜欢听从帘后传来的锅子碎响，在今后无数个仓皇而如履薄冰的日子里，自己心内最宁静的，便是身处在这种碎响声中。

————

不久后，杏花君就离开了墨门。不是幽冥君要走，而是这一任矩子送客的。
说是因为大典就要开始了。

墨家的大典每一届俱是庄严肃穆，不可留外人在门内。哪怕两人是好友也不例外。幽冥君带着弟子离开了，杏花君便再也未见过默苍离。他是个人缘很好的人，极重情义。但也正因此，多一个友人少一个友人，对他而言无甚差别。
再后来，只陆陆续续听说墨家内部的事情了。
那一任大典，要从十杰中选出矩子传人。考题出乎意料的简单，给十个人十张纸，让他们写上自己认为可以成为矩子的人，名字最多的那个人便是矩子。
不考武略，也不考经文，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不记名投票。唯一例外的是，这个投票会持续一年。一年后收回所有的白纸，决出谁是矩子。

师门内闲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杏花君说，他猜是默苍离。
幽冥君说，墨家传承并非儿戏，你如何能猜了？
杏花君倒是说了句很简单的理由——若矩子不喜欢默苍离，那总把默苍离带在身边做什么。

墨家那么多师门那么多弟子，数千人里选出十个佼佼者，这十个人里，矩子总带着默苍离，说是偏爱也好，说是眼缘也罢——传承既然不是儿戏，那总不会是看脸选矩子吧？
幽冥君是知道的。在墨家，默苍离的出身并不算最好，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譬如十杰选拔，并不是单纯的因为一个人的文韬武略。矩子巡游九界，若无稳固的后台靠山、家世师门，一旦出现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譬如玄之玄，有他的师门势力。苗疆的那位弟子出身将门世家。也有弟子是一界皇室，甚至一门元老。

相比起来，默苍离的身世真的好不到哪里去。他出身中原，师承墨门上一任的一位九算，母亲的家族曾经显赫，但也已凋零。矩子之所以喜欢这个孩子，大抵因为其才思敏捷的缘故。
才思敏捷的人——在尚贤宫上面往下扔石头，十个里面砸死九个都是才思敏捷的。

果然还是因为脸吧……杏花君想起那人容颜眉目，音容气质，当真是不错。

带一个长得不错的弟子在身边，总比带一个歪瓜裂枣的要好，看着也赏心悦目。

幽冥君的设想，这一任矩子应该是鳞族的那位学生。杏花君认识，就是那天送菜来的正主。鳞族在墨门地位显赫，欲星移又是族中贵胄，论家世学问，确实要比萧疏轩举的默苍离合适许多。
默同学不得人心，也不是什么秘密。矩子和他私下里说过，曾属意这位弟子，因其才智谋略俱为逸才；但就是上天注定不会有十全十美，默苍离生性带着些阴郁。
阴郁归阴郁，阴郁的人往往持重。但默苍离似乎也无甚持重的，平日里在尚贤宫住着，不与人交陪，也不与人结党，他身世不算显赫，自然也无人去巴结。凡是功课里论及权谋，他交上的卷子虽漂亮，但兵法用意时常透露出公子献头之感，带着股跳脱不出的戾气。

若非默苍离，那么就是鳞族的学生欲星移了。无论从人际或是性情，欲星移要比默苍离和缓许多，功课亦是中规中矩，颇有些儒风雅意。可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鳞族之于他的影响。矩子不可偏私一方，家世不显赫也有不显赫的好处。

杏花君回想起默苍离的样子，音容颜色俱文静清冽，只是与人疏离着，总叫人觉得不好亲近。
这又和自己师父有些像了——但幽冥君虽对外人如此，对熟人却是十分厚道。至于默苍离，似乎根本没人与他相熟，也无人知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杏花君觉得，这人还行啊。那天他做饭总觉得鱼汤炖得不好，因为少了些良姜，带着点腥气，那人却很给面子的吃了。能吃自己做的饭的，总不是什么坏人。

不过这一个师门，众人都习惯吃杏花君做的饭了。大概因为长年累月这样，就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情怀——吃了自己的饭，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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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朱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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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5-03-15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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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三

尚贤宫外，今日小雪。

默苍离缓缓转过头，不再看窗外风雪。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大病初愈。原本就有些文弱的人，便倏尔病骨支离了。
也不算什么大病，就是染了风寒。大抵因病着，原本疏离的性情便更为乖僻，那小书童不知从哪听来了什么妖言妖语，很快也不敢再留在他身边。

老侍候人是默苍离母亲家中跟来的，说不上对他有多好，可也无甚不好的。尚贤宫中有弟子病了，这是要回报矩子的事情。矩子正在议事，听说他病了，就遣了医官过去看。
默苍离的师父也在席上，并未说什么。墨家就是这样，弟子成为十杰后，就与师父再无干系了，从此只叫矩子作师父。

你不是也有些心疼的吗？矩子靠在凭肘上，裹着厚重的冬衣，案上还放着一个玉雕小杯。他不算如何俊秀，却也眉目匀称，透着股温润味道：心疼就去看看，怎么说，也与你有数年师徒缘分。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哪那么病弱了。风寒罢了，喝些汤药，过几日自然也好了。

他记得默苍离很小的时候，应该带去被武学师父看了，结果武学师父把人送了回来，说教不出来。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习武的，他天生经脉寻常，毫无习武天赋，索性就不学，镇日里独处，师门里无人喜欢他，他也不去讨好谁，彼此两看相厌。
这师父并不喜欢这位小弟子，但是人意外被选中入主尚贤宫后，矩子反而喜欢这孩子。

昏时，小雪初停。矩子和学生的师父支着伞，因着无事，便同去尚贤宫看看他。
大典已经开始了。照理来说，矩子是不能偏私哪个弟子的。但既然是身体欠恙，身为师父，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

默苍离住在尚贤宫东侧，独居一室。他们到的时候，天上又淅淅沥沥飘起一会雪。那雪下的不利索，可偏偏有人喜欢这零落雪景，也有人喜欢鹅毛卷地般的大雪。
屋中，连个炭盆也无，和寒洞似的。那老侍候坐在内室入口，抱着胳膊，将睡未睡。看到有客人到来，也是呆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矩子想起另外一位学生平日里的排场——那位是鳞族相门贵胄，自小便是众人拥戴，身边的侍候更是精挑细选后陪来入学的，无不容颜秀雅，身份高贵。更难能可贵，便是那位素来可在持重身份的前提下与人亲切，既不会教人觉得傲慢冷淡，也不敢让人怠慢。
所有人看到欲星移这样的人，总会不禁想，总该是这样的孩子，才能配得上矩子传人的位子。

至于默苍离，不知为何如此得矩子喜爱，甚至带着出席各类议事。可除了矩子，没有一个人喜欢这学生。还不是矩子、连矩子传人都不是，竟然就敢拿出矩子的派头了——矩子派他传话时，光是传个话，默苍离就把墨门上上下下全部得罪了。
大典刚开始时，就有人放话，谁当矩子都无所谓，就是默苍离不行。这个人光是待在尚贤宫都能教人不舒服，若是做了一把手，所有人都可以别活了。

可就算如此，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十个人里总有一个会成为矩子传人、最后成为矩子。若真是默苍离，众人也不能把尚贤宫真的炸了。

群意纷纷，矩子师父也不得不反复思量。他之所以喜欢默苍离这个学生，便是因为他不与人结党，亦从不偏私。或许也有些其他缘由，可也说不出个究竟。众人非议太大，矩子也渐渐少带着这位学生了。人一旦被冷落下来，也很难再回到原本那样。他今日再去默苍离的住处时，殿所如故冷清，老侍候带他们到内室，榻上，学生坐在那里，穿着件灰青竹纹常服，肩上罩着一件米灰色的披衣，见来的是他们，便缓缓下榻行礼。

矩子说，你还病着，别动作了，我带你师父来看看你。
医师方才来过，却没碰上。也不知道开了什么药，弄得屋子里一股令人难受的药味。

“你这里也没个使唤人，我让人从外面调些学生进来。”
那老侍候人自己也有些夙疾，在门口咳着。人实在太老了，教人心惊胆战的。也不知默苍离母亲家中是怎么想，竟然会派这个人跟着自家的少君。

大典期间，说什么都不便。矩子略坐了一会，默苍离也明白，说，“矩子师父和先生请回吧，学生无事。”
送人离开时，默苍离真的下榻，将二人送至门口。外面的雪又大了，他替师父撑开伞，将伞交了过去。
这孩子的手冰凉，又骨骼消瘦，叫人看着不忍心。他师父问，“你母亲家可知道你病了？你这幅样子，让人心里不安。”

默苍离的母亲家似乎顾不上他，他和家中也不常联系。每年到了除夕，众弟子都回家探亲，他仍旧留着。
矩子去年时候也问过，是不是家中有变故。他也不说有。大抵因为母亲不喜爱这个孩子——矩子想，或许下面有个弟弟，做母亲的总是偏爱幺子，不太疼爱兄长。
可后来又听闻，他是族中的独子，下面没有什么弟妹了。

外面落着雪，凉风吹得厉害。两人劝他回屋内。默苍离行了礼，退回居所。不过雪地里也不算寂静，远处，有几个人正往这边走。
那是个蓝衣少年，带着三名侍从和一位陪读，自雪中走来。那蓝底绣银梅花的披风颜色静雅别致，在雪风中微微翻滚。

幕四

欲星移将东西放下了，饶有兴致地看着边上的侍从弄药材。
雪空微晴，反而看不出天色了。

默苍离的住所很少有人来，这人不容易亲近，就算来了，也无甚话好说。他看了看这处萧索的住处，问，病成了这样，师父他老人家肯定来过了？
默苍离说，刚走。

那也好。欲星移想。错开了没遇上，要是真的遇上了，反而也挺尴尬。

那药炉子烧热了，里面的药香味渐渐弥漫开，将屋里原来的那种凝滞着的药味冲得散了。欲星移用手中玉如意顶开了窗缝，外面清冽雪味涌入，味白而冷清。

“大典的事，你准备的如何了？”
这话问的，倒真的是无意的——欲星移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实在找不到话了。墨家十杰彼此关系若即若离，又因为大典开始，逐渐分派，合作或对立。原本台面上还算体面的关系也迅速瓦解，但是欲星移做事体面惯了，突然要他不体面，总感觉日子过不称心。
好比探病送药这种事，这就该是体面的事，只要大家还是师兄弟，就不能因为什么局势而装作不知道，多少要送些药，来慰问一下。

鳞族学生做事一向体面，而且还一视同仁。

这次他来，默苍离竟然亲自请他入座了，让人颇有点惊喜。
惊喜过后，欲星移又觉得自己真真是做人失败——大抵因为对方是默苍离，所以哪怕只是说一声请坐，都好像是青眼有加的意思了。

最体面的欲星移同学就为了体面跑来探病最不体面的这位同窗，也是蛮拼的。
默苍离同学自然不管什么是体面，就说了句请坐，又两厢无话。

问完了大典的事情后，反而是欲星移心里紧了紧，自觉失言了——这话不该问，若今天对面是玄之玄，顷刻间就发作了。可就在他又想着该如何弥补解释的时候，默苍离淡淡说，“已经准备完了。”
一般会说“不便告知”或是“未准备完”。直截了当说准备妥当了，估计默苍离是唯一一个。

莫非是病得神志不清了……？欲星移心里忐忑，面上还是稳住了，说了句失言；身后倏尔一声响，是风将窗支子吹了，让那窗子打了下来。

他的侍候人烧起了炭盆，屋里很快就暖了起来。欲星移坐下，环顾四周，叹道，“玄之玄总说你这里像个活死人墓，倒是没说错。现在总算有点人气了。”
“一直不知该怎么打理住处，好像也没有打理的必要。”
默苍离靠在凭肘上，面色还有些苍白。消瘦匀称的手腕自凭肘边沿垂下，指尖还带着些墨迹。
欲星移怔了怔，吃不住他这话是自嘲还是真话。能被选入十杰的素无白丁，再如何不济，也该是位世家子弟，哪怕无心风雅之事，常年耳濡目染，也不该全然不知。
“那，从家中请工匠来呢？”
“无甚必要。这里也不是久居之处。”
这倒像一直以来众人对默苍离的看法——和一盆野草似的，浇浇水就能活，养金贵点养随意点，他都能在那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好的东西他识得，也会品评；可若没有好的，粗茶淡饭就能养活了。

这种无欲则刚的态度，旁人素来欣羡又妒恨，偏偏还说不得什么；欲星移又看不下去了，总觉得大好年华，该过得体面光鲜些才是。
弟子被选入十杰，也是有一场大礼的。他还记得，大礼上穿着正装礼服、手执石矩尺步入尚贤宫的默苍离，容貌雅致秀丽，称得上风姿秀美。其后便再也未见过他如何装饰，素日都是青灰布衣，那日大礼上的风雅，似是昙花一现。

欲星移说，“这一届大典选拔，你看好谁？”
默苍离说，“我说是你，你信吗？”
欲星移细思片刻，苦笑道，“你在，我就不信。”

两人说话都半真半假，却无人纠结彼此话里的真假。这不是推心置腹的好时机，尤其是对着对方这样的人。
“可我倒是知道，所有人的纸上会写谁的名字。”欲星移笑道。
默苍离说，自然是自己的。

从一开始，十个人的目标就是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那既然这样，自己手上的票由自己写，那么就一定会出现自己的名字。可这样是行不通的，到最后，十个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张票，谁也不会赢。
赢的人至少要得到两张票。也就是说，他们中可能会出现一个人没有票，一个人两张票的情况。当然，弃权也会被考虑在内。

还有其他情况，比如用武力抢夺、伪造一张纸、暗中修改别人的纸……但是这类情况一旦被发现会被如何处理，矩子没有说。
这也是一个有趣的疑点——规则只有一句话，“在纸上写下传人人选的名字，一年后不记名投票”。
没有说其他的规则。也就是说，武力抢夺或者篡改，并不一定会被惩处。可是，也不一定就不会被惩处。

谁会先开这个头？其实所有人都在提防。若按武力排布，铁骕求衣无疑排在第一位，默苍离则根本没有提防的必要。
自从大典开始，尚贤宫区域就进入一种半封闭状态，很少还有人被允许出入。如果真的有人雷厉风行开始动用武力，那么，默苍离会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那雪又大了。下下停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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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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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05 【杏默】异兽（3.15更新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