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19 【俏雁♀】春意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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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zm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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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樓主發表於: 2019-04-19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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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9 【俏雁♀】春意闹

　　预警：雁单性转

　　古风AU武侠皮没什么武侠

　　名门少主俏公子x（大概）魔教妖女雁姑娘

　　※

　　01

　　俏如来迷迷糊糊睁开眼。

　　天光幽微，迷蒙的暗蓝流水似的在室内淌过，他人睡的发软，昏昏沉沉的，窝在柔软的被褥里动也不动。微风推开前夜未合严实的窗，也不知隔了多久，一线薄光斜斜映来，俏如来满腔睡意顿时去了大半，拉起被子想蒙头已经来不及。

　　他自欺欺人躺一阵，到底还是认了命，无可奈何起身去梳洗。

　　外头天光正好，鸟鸣啾啾，院里移植的新草已发了嫩芽，春来时一派欣欣向荣。

　　俏如来仔细打理过仪容，捋开沾湿的发，取一枚莹润的白玉环松松拢一把，几股的辫子没在披发里，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随意，面上却懒洋洋的。

　　他最近总有点微妙的心神不宁，觉得有事要落到头上，外出访友还被个神棍说红鸾星动，弄得连门都不想再出了。不过来回想一想，红鸾星动其实也比遇到麻烦事来的好，至少还能推不是？

　　所谓麻烦事，自然是江湖事。

　　身为正气山庄少主人，儒侠史艳文的长子，俏如来这话说出来能弹落世人眼珠。

　　他十八岁之前没什么人见过，三年前史艳文做寿，席上言明即将外出云游，往后正气山庄便看长子，话里话外可说退隐的意思，籍籍无名的少主才算正式露了脸。

　　大公子模样肖似乃父，俊秀温和，可惜明眼人上下打量就能看出根骨寻常，武功尚且不如一旁虎头虎脑的三公子。后者天生奇才，家传一杆银枪在江南武林独树一帜，同龄已少有人及。

　　暗地里有人道正气山庄未来恐怕要生变，担忧或幸灾乐祸皆有之，俏如来听说了一些，半点不放在心上。史存孝倒是气的不行，要外出找人要说法，都被他好好安抚下来，不如把火气发泄在习武上。

　　平时在家，俏如来只管练他的字，抄他的经，看他的书，隔三差五探望舅舅，悠悠闲闲访友一二三四，日子也就这么顺遂的过了。

　　他倒也不算不会武。正气山庄史家系出官宦，祖上正经戍边的，都是暴烈的战场路子，他幼年体质不算好受不住。史艳文放弃枪法，以掌为拳略传授了些，不求什么独步武林，当强身健体就好，于是俏如来就这么安安心心“强身健体”十几年，对付几个三流路人不成问题，要他与什么同辈新秀“交流”可真是免开尊口，不如痛快认输。

　　俏如来博览群书，小一些时好奇各家武功，四处比武集会也围观过不少，一路又结识百晓生落拓子之类奇人，其实眼力锻炼的不错。不过这没必要对别人说，武功低微反正半点影响不到他平和的生活，管人说他故作低调姿态掩饰，还是嘲讽年纪轻轻没半点锐意进取的意思呢？

　　要勉强史家大公子舞刀弄枪，抱歉那是不可能的。

　　俏如来从来不穿短衣劲装，素日各类宽袍大袖。无论朝局如何江湖如何，江南偏安一地总是富庶，升斗小民花枝缭乱，他一身暗纹雪衣都算不上服妖。

　　他天生白皙，额心一枚小小的胎印，微笑时凤眸稍弯，透几分腼腆，一身浅色衣，浑身颜色只绞入发辫的赤红珊瑚珠与腰间悬垂的碧绿玉坠，腕上两串佛珠一檀木一琉璃，都是半旧。这模样走出去，寻常人只看得出他家境殷实，左联想不到江湖世家正气山庄的少主，右联想不到江南富商刘氏家主的外甥。

　　俏如来没刻意低调，单纯随意，从来没什么架子。他少时的目标很简单，看顾久病的二弟，教养懵懂的三弟，等他们长大了他就能成天住山上修行，不想呆了就外出转悠，去朋友家蹭饭或是游历四方都好。

　　要不是父亲受二弟的事情所累，哪怕顶着少主名头，他实在不怎么乐意走到台面来。

　　史仗义罹患怪病，多年来一直束手无策，几年前有个游医上门，也许真是祖宗保佑，偏方子竟真的渐渐治好了人。他重病多年只长了心智，身体拔高抽条的感觉无比新奇，无穷活力从那副比双生弟弟单薄许多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迫不及待体会一切，探索从前无法狂奔的世界，在俏如来看不见的地方和充满担忧的父亲起冲突后，一言不发离开了正气山庄。

　　也有寻过，也有传回过信，史艳文无奈，俏如来倒不担心，觉得是父亲过度紧张了。

　　缠绵病榻的孩子很多都养成了虚弱又乖戾的性子，小空没有，反倒十分看的开。母亲诞下双子后撒手人寰，俏如来彼时极年幼，依然想得起那日苍穹绵延的沉沉轰雷和冰雹似的倾盆大雨，而父亲站在门前脸色惨白。

　　大抵就是那时留下了点阴影，他才对三个孩子自幼堪称毫无要求。

　　世家少年外出游历寻常，一年半载足够打破不切实际的妄想，后来的事却不太对。

　　传闻说，史二公子亲近妖人，什么戴面具的男人、使圆环的妖女、六根不净的和尚之类，说的有鼻子有眼，越来越邪乎。三人成虎，最后竟也不像捕风捉影，反而板上钉钉了。

　　史艳文云游也有去寻根究底的意思，俏如来知道自家人越描越黑，不提不解释，只管拘着史存孝，邀约观摩比武之类能推就推，反而赏花喝茶还去一去。

　　人问起，他便道忙于打理家业，闲暇太少，出门只想放松。

　　当年史夫人出嫁十里红妆，铺面、田产、茶山一应俱全，刘氏子嗣凋零，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未来自是要给外甥的，史存孝是个疙瘩脑袋，多半就是俏如来。他说忙碌产业，别人挑不出毛病反而要眼红。

　　天下武人多如过江之鲫，能成世家者，过人武功和显著声名缺一不可。各类门派立了又倒，数不胜数，长久维系靠的自然是家资，暴富一时挥霍的自在，不显山不露水的讲究却也只有积年生活优渥的世家子。

　　俏如来觉得自己怕麻烦是很有道理的。

　　打滚多年的江湖人总要“金盆洗手”，有家有累谁不思考安分，可见原本的快意逍遥磨灭后都是为声名所累，本心也不怎么喜欢这些事。

　　呼朋唤友很快乐吗？一呼百应很威风吗？

　　史艳文从前也能这样，正气山庄里人来来去去，时常有人上门求助，小空事一出，门庭就冷清许多了。

　　俏如来接手后不焦不躁，轮着将屋舍庭院花园围墙修一遍。人少在这种时候就很不错，没有妨碍。

　　俏如来整装停当后去花厅吃早饭，没见到存孝，小厮道三少爷练武去，他淡淡“嗯”一声就当知道了。

　　早起一碗鱼片粥，新鲜爽口，可惜他才没吃两口，外间忽然传来一声“少爷”，跟在俏如来身边几年的书童凉生就进了来，圆脸热的红扑扑的。

　　“跑什么？先喝口水。”俏如来将侍女补上的茶推过去，见他手里夹着两封信，也不拿，“遇事慢慢说，前段时日还当你长大了呢，怎么又急匆匆的？”

　　半大的孩子毛躁也听不得人说他孩子气，凉生拍拍胸口，喘几口气才道：“姚伯叫我拿来的，说不能耽搁，赶着要回。”

　　家中姚管家曾是祖父的亲兵，解甲归田在史家三十年兢兢业业。他看着史艳文和三个孩子长大，深知少主人不爱涉足武林的个性，平日能放书房慢慢处理就慢慢处理，一般实在推不过的才会叫凉生拿到跟前。

　　俏如来点头，“谁的信那么急？”

　　“一封是冥医先生遣徒弟送来的。”

　　俏如来惊讶道：“修儒来过了？怎么不叫我！”

　　“李公子还赶着有事，匆忙的不得了，我只来得及把少爷上回亲做的药箱拿出来给他人就走啦。公子还要我谢您呢，说巧了，来时路上他原本的不知撞到了什么合不拢没法修，这下正好换上。”

　　“喜欢就好说什么谢，看在老师份上我们也算世交了，总这么客气。”俏如来笑道，“那另一封呢？”

　　“只有一方印！就是看到这印，姚伯才叫我跑来呢。”

　　俏如来心道，麻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拿来我看。”

　　杏花君那封很短，说他与默苍离近日云游归来，决定在附近小镇平宁暂居。俏如来想了想，忍不住冥医选地可真是妙。

　　这个平宁镇距正气山庄不远，坐车一日，骑马更快，因临山有温泉，是个颇有名气的疗养地。那山就叫平宁山，有座道观，里头道长在镇里办义学轮值教书，算是修行。暂居在此，不仅适合老师那畏寒怕热的破身体调养，还自带给他解闷的去处。

　　俏如来盘算着拜访的时日，拿来另一封，视线扫过红泥印，眼里笑意一顿。

　　非然踏古忘今焉。

　　俏如来眼前浮现一个颇为仙风道骨的老人，好几年之前远远见的，也不知变模样没有。

　　其人算来比他父亲还年长不少，经历很是不俗。据说生于落魄小派，默默无名多年横空出世，一力振兴家门，数十年来子弟众多，颇为兴旺。昔年中原苦于魔教作乱时，忘今焉揭露并主持处理多枚暗桩，论罪公正，处置宽和，因此备受武林敬重，声名稳固

　　俏如来想着，展开信慢慢瞧，大略知晓了情况。

　　十多年前，中原各地爆发多起灭门血案，死者囊括富户到成名大侠，说不出为财还是为命，一家上下都没放过，死状凶残可怖，搅的江湖风声鹤唳。同年，洛中修真院遇袭，死伤惨重，武林震动。修真院非讲武堂，不过短期集结而已，弱冠以下少年皆能投名切磋，点到为止，由当年承办提供场地供留宿，并邀请十数前辈暂作教习。怪事频频，自然有人疑惑，受害各家各派更要追查，背后隐约浮现共同的祸首，便是西南六音教。

　　西南一地本就群山纵生，不与中原相通，毒、蛊且不提，武功路数也怪异的很，行走天下一时无两。但受害者众多，父母师长手足谁想忍气吞声，群情激愤之下矛盾剧增，一时腥风血雨。诸如修真院惨案相关，查得一名上官教习，其妻源出魔教，虽经忘今焉力保缺乏证据未有私刑定罪，夫妻俩不过多久也死了。江湖混乱频频，杀人人杀，一两年间中原元气大伤，六音教也受挫退回西南。

　　近来武林又生变数，也许与旧事相关，因此非然踏古来信，诚邀正气山庄史家列席相商。

　　相商？

　　正气山庄低调两三年，世家之名以后不好说，至少现今还没落下。可惜却在，俏如来的辈分差了其他话事人一截。

　　他不能不去，去了有说话的份吗？简直是块正气山庄的活匾额，占地儿用的，说不定还要站队。

　　俏如来给气笑了，笑的凉生在一旁满头雾水。

　　生气到底没意思，他挥去那几分不满，嘱咐凉生道：“你去叫人准备车马与行礼，少爷要去拜访老师和杏花先生，礼物就拿先前一直备着的。之后要去见些人，至少一个月不在，留话给姚伯好好看着三少爷，有人上门挑衅别理，外出听到人说我不济事别理，明朝暗讽二少爷邪魔外道更别理。”

　　俏如来说罢气顺了，安心吃他的饭。

　　吃完等收拾了，他叫人点上支蜡烛来，就着火将忘今焉的信给烧了，拍拍手，这才彻彻底底神清气爽。

　　凉生回来简直惊呆了，“少爷，还要回信呢，你不看啦？”

　　俏如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两行就能回完的客套而已，我要看什么？要听各类秘辛我可用不着这信，不如去寻落拓子，那家伙说的详细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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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1樓發表於: 2019-04-19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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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俏如来一句吩咐下去，家仆熟门熟路地忙碌起来，凉生也往东边院子去传话。

　　其实嘱咐不过随口一提，俏如来主要谨防有人着意要激怒三弟。

　　江南武林走刚猛路子不多，用枪的更少，史存孝一杆枪拔了头筹，不服气的自然不少。史艳文成名已久，并不轻易动手，为人儒雅平和也寻不到错处。这几年上正气山庄要比武的多是少年，找的也是三公子，嘴上说切磋，实际想拿他作筏子，踩颇有名气的同龄上位可比等武林比试容易多了，还能给史家一个难堪。

　　史存孝虽一门心思在练武，脾气又直又犟，但不是不识好歹，闻言一口就应了下来。

　　他上月刚满的十八，脸上稚气未退，听说兄长又要外出有些闷闷不乐，圆润的下颚线都有点苦闷，眉头蹙的紧紧的。少年人天大的烦恼，其实也不过来回遭遇的瓶颈与一寸方圆里不断思念的亲人而已。

　　他忍不住截住要回话去的凉生，“你实话同我讲，二哥最近有没有消息来？外面那些人……”

　　凉生年纪虽小，人毛躁但也灵活，闻言立刻作出惊诧表情：“三少，少主当的您面念的庄主家信啊！”又安慰道，“二少天生乐得混江湖，不会有事的，您安心，上回给庄主留信捎回来，不还说的在哪儿哪儿做客开心的不得了以后带您去吗？”

　　说罢，凉生掰扯开手，不作执手相望状了，“庄主与少主都不在，三少好好做顶梁柱啊！”

　　史存孝被他一句话说的豪气万千，目光转向日头下闪闪发光的银枪，又提了起来。

　　正气山庄上下习惯了少主隔三差五出门，打点时分少主就施施然回了书房。他慢吞吞地研墨选纸，唰唰写完回信，又斟酌片刻另一封，一同扔在一旁阳光下风干，叫人来封好去寄，自个儿悠悠闲闲喝茶。

　　凉生在外头跑一圈回来，嗓门又大起来：“少主，都准备好啦。”

　　这回俏如来没说他，只道：“走吧。”

　　发未束，燕居便服未换，凉生见怪不怪，反正上了马车谁也瞧不见，必不得已要见人少主自会摸条抹额默默系上——假充病号，失仪有礼。

　　俏如来在家很随意，外出并不多改。

　　这不代表他日子过的无味，虽说自幼结佛缘，到底还是红尘三千丈生人，克制应当，压抑反倒着相。喜欢的衣服就多穿，喜欢的茶就多喝，喜欢的笔墨总是磨损的快，俏如来要么不怎么挂心，挂心的就总是偏爱一些，不用多说，自然有人替他思量。

　　早年出门，史艳文不放心要叫护卫陪，俏如来大了些，坚决一人一书童一马车，配置从没变过，去多远都是一样。

　　武林世家有个好，能练武的全练武，书童选的家生子，比他还能打，凑合对付路上意外够了。外出特制马车，乍看朴素，只比寻常大些，实则厚重安全。内里半边高起，行李放底下不碍人眼，宽大柔软的坐榻足够累了躺平打滚，左手一侧小橱柜闲书零嘴茶水俱全，角落悬一盏镂空雕花灯香球，幽幽发散浅淡的檀香气。

　　天气变脸似翻书，俏如来半途瞥见天际沉云堆积，叫凉生看路往最近的驿站去。果不其然刚卸了车马两人在房里坐下，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沁的一屋子木头衾被隐隐泛潮。

　　凉生年纪小睡的早，俏如来一人坐桌边。指间琉璃寒凉，木质温润，他就着雨声拨弄佛珠，侧脸温和出尘，可惜却是入世人。

　　既然说有事相商，大抵又是江湖人那套，有哪路“余孽”动向令人不安。他答应走一遭观察是不是真要做活匾额，不能不预先知道些情况，以免拿史家清名做人情。

　　六音教一事距今十三四年，案发多在中原、蜀中。俏如来出发前去信百晓生落拓子求问相关事件，回报许的痛快，对方应当会留待未来使用。顺利的话，不出意料，十日内正气山庄少主就会与这位有人喊打喊杀、有人奉若上宾的听雨秀才重逢。

　　以情报为业的人，尤其单打独斗的散户，很少不缺好奇心也很少不能打，届时说不定除却附赠额外消息，还会动身前往。俏如来与落拓子相识多年，见识过几次他书笈里能拼凑出的长枪，能相偕北上，对他来可就再安全也没有了。

　　次日天光大好，路上还是有点湿滑，凉生放慢车行速度，一路小心翼翼，到平宁镇已经临近午时。

　　疗养地入春少不得人回迁，平宁镇一入大路，行人、马车、板车多的令人称奇，一派欣欣向荣景象，比俏如来想象中更繁华。

　　他坐久车有点闷，撩开帘子，碍于雪发显眼只坐门下，随意拿了绺头来操控。

　　凉生一个小孩儿更无聊，起身活动筋骨顺便看路，车马走着却觉得奇怪，明明距离先生家只两三条街面了，人却好像越来越多了。

　　“……怎么回事啊？”凉生摸不着头脑问旁边一个行人，“这附近不是该有个空地吗？”

　　那人一看是外乡人直接指着一个方向道：“今天市集！你这车过去得往后头绕。”

　　俏如来的目光却在不远处一对年轻夫妻，做父亲的脖子上坐着儿子，手里拿根裹糖的竹签，显然是市集里买的。

　　“凉生，糖人吃不吃？吃的话我这儿下了走过去看看，你先去寻两位先生。”他不放心，还是问：“先生家有什么标志记得吗？”

　　“屋角悬梅花灯，门上挂面小镜，铜纹，巴掌大，背面葡萄花与万蝠。”凉生眼里放光，“不过少爷，有别的能不能再买点儿别的啊？”

　　“拿的住就买，拿不住你自己吃行李里的蜜饯。”

　　俏如来探回车厢，随意拿了顶斗笠遮阳，从橱柜底下抹一把铜钱塞两边袖子里就下了地。

　　俏如来今日一袭灰外袍，坠子荷包隐在两层衣间，要不是掐了腰，配着袖管里垂荡的佛珠子看起来活像游僧出街，要近看才知他这灰料暗纹繁复，折天光光润细腻，是刘家布庄里的好东西。

　　他走在熙攘人群，很快寻到了糖人所在。摊子后头的老人面容清瘦，一身道袍用系带束起广袖，模样倒像个士人，大摇大摆坐在那儿，动也不动，旁人却也不催。

　　“这能买吗？”俏如来摸不着头脑左看右看。

　　那老头忽地挑起眼皮，直直望来，笑道：“是这位公子的了。”

　　周围人声此起彼伏，还频频往俏如来望，有小姑娘见他满头雾水，俊秀面庞露茫然显得更有趣，不由吃吃笑道：“公子外乡人罢？老处士每次来只做十个人的生意，前头过去九个了，公子赶上最后一名，运气可真好！”

　　俏如来失笑，“倒是赶巧了。可我想要两个，也可以吗？”

　　“可以可以，机缘到了都可以。”这还是先前姑娘说的，自知没份只留下一句。

　　老人起身舀糖，不多会儿功夫便赠俏如来一龙一凤。俏如来那么大一个人，拿小吃其实没什么障碍，但小吃也不能太大了，半根小指粗的签子和脸那么大的飞龙舞凤着实让他愣了愣。

　　刚才那孩子手里的也没那么大啊……吃的也太快了吧？

　　不管俏如来怎么想，那道袍老人解下袖子束缚，施施然地走了。摊位后来换成个普通小贩，大花样抱歉不行，寻常的依然精巧，因此还是围了不少人。

　　俏如来本就个子高，手里两个糖人活似开道金令，旁人潮水一样退却留出条道。

　　尽头人不明所以险些撞个正着，帷帽重纱卷起，伴着一阵冷香，一道女声惊讶道：“好看！这儿做糖人的那么厉害？”

　　年轻女子眉心花钿鲜红，映凤眸满目耀金，不过惊鸿一瞥，倏忽已隐在垂落的遮掩后再看不真切，其下身姿高挑单薄，白衣为表朱红为里，冷极盛极，蝉翼般的轻纱覆一层，薄雾一般柔和了那股子艳丽的尖锐。

　　她官话咬字似是北人，腔调柔软多情却又不像，嗓音低柔，摩挲轻微的沙意，一声漫不经心地疑问和扇子似的扫过俏如来耳畔，听的他耳根发麻。

　　周遭人声嘈杂，怎么可能听那么清楚呢，俏如来不由自主摸了圈耳廓，触手烫的不可思议。

　　他不说话，旁边已有人解惑：“姑娘来迟咯，能做这糖人的老处士已走啦。”

　　“摊子还在吗？”女子得到肯定，淡淡道：“在我买个糖人就行。”皂纱蹭过她肩头，折了一道细微的好看的弧度。

　　俏如来不由失笑，心道这是看上我的了。他原本也没太想吃，顺水推舟也无所谓，温声道：“我这是为家里小童买的，没想到分量那么足，想来吃不掉，姑娘喜欢哪一个？”

　　“看来都是为人所托不好拒绝。”女子十分自然地抬起手，在俏如来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取走了那条游龙，“这下总好打发妹妹了。”

　　寒凉的温度抹过指上，俏如来愣了愣，笑道：“还当姑娘要取飞凤呢。”

　　“神鸟原为家讳。”女子简短道，“多谢公子割爱了。”

　　话未远，人已远去，身法飘然，轻功在这年纪极是不错。

　　江湖人，不太好。

　　俏如来慢悠悠往老师家走，越走越静，遥遥见一个小少年坐某家门槛上捧脸发呆，忍不住一笑。

　　“凉生，过来拿！”他扬声道。

　　凉生哪知道自己找到地方套个马车都比他家少爷快，等的实在无聊，俏如来一句惊雷般让他猴似的一跃而起，兴冲冲奔来，接过糖人却十分无语，“少爷啊，凤好看是好看，您不觉得给我不太对吗？”

　　“好像是不太对。”俏如来点头，“下次没有了。”

　　凉生中气十足道：“少爷眼光一流，好看，我就喜欢！”

　　院里杏花君正在晒药材，听矮墙外一惊一乍，无奈地摇摇头。

　　他放下东西偏过头，俏如来正好走进了，笑着说：“冥医前辈，好久不见。”

　　“得有一两年了吧？”杏花君也笑了，“苍离在里头下棋呢，你陪他说说话。家里没帮佣，等下小凉生就借我打个下手，吃过饭也别走了，后面客房都收拾过了，住几天再走吧。”

　　“这次怕是不成，之后我还得北上。”

　　杏花君听出有事，也不强留，只道：“反正离得近，往后有空常来啊。”

　　俏如来笑道：“我也想呢，唯恐打搅老师清净。”

　　“你看他的，嘴上不说，小孩子玩儿到门前都要散几粒糖，还要一本正经道是打发人快走不要吵。”

　　杏花君说完就把凉生带走了，俏如来自往后头去。

　　刚一踏进书房，俏如来就闻到了微妙的淡淡香气，颇有些意外。

　　默苍离为人简朴，习惯被药草腌入味的杏花君，平日想不到熏香。

　　两人刚搬来，居然已有人早于他上门拜访过了。

　　而且才离开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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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05-04 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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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江南小镇交错纵贯溪流，民居错落有致，一层两层临水而建，矮的不过绕一圈墙，高的檐角高悬，入夜可衔冷月。窄门推开一方凝滞的时空，里头屋舍精巧狭长，即便俏如来往城中舅家也至多再宽大几分。正气山庄因在郊外，史家祖上又北戍多年，建造时疏朗的浑不似江南泥骨，同样的黛瓦白墙无端透几分大马金刀的豪气。

　　平宁镇是疗养地，虽繁华，商贾周转并不停留，因此离开市集才不过几条街，周遭已经安静下来，静谧透着延宕的潮气。杏花君领凉生离开时还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没几步像被卷入了小镇的空气，俏如来推门只听木质沉闷的吱呀。

　　半旧屏风阻断了探究的视线，俏如来随意瞥一眼，觉得上头那副鸿雁次第南飞的图不错。笔触略有些生嫩，也许是早年画作，幸而画者心中有沟壑，并不胆怯，意外的并不显哀，只叫人感受秋日爽朗。只是一旁题诗龙飞凤舞，一勾一撇料峭似三尺雪刃，锐气将要破纸而出，太过杀气腾腾，却又不大好了。

　　俏如来绕过屏风，笑道：“弟子见过师尊。”

　　窗下长榻上安坐一人偏过头来，和暖日色为那缺乏活气的面容镀一层温润的柔和，侧影单薄似摇曳的青竹。他宽大的袖管里伸出一截手腕，骨骼文秀嶙峋，是一双书生的手，主人也是手无缚鸡之力，默苍离当年就是用这样一双手搭救了一回史艳文。

　　时间过去太久，江湖已经遗忘史艳文也曾有初出茅庐的窘迫，仿佛他生来就是温文尔雅的儒侠，只一同走过灰尘里年岁的人还记着。

　　友人交谈安适随意，不热络也不疏远，他偷偷去看父亲，史艳文揽过他，笑问友人可否指点一二，对面人只淡淡笑了笑。隔几天，俏如来连同行李书本小厮被打包给了“默先生”和“冥医先生”，游历回家已是两年后。

　　这师生情谊来的玩笑，绵延却久，俏如来觉得默苍离的存在本身便是一本需要细究的书，一回两回翻阅，感受多不同。

　　“过来泡茶。”默苍离说完目光落回了手头的书册，“杏花早上还在念叨你什么时候来，倒是赶巧了。”

　　近旁小炉温着水，小桌上只两个杯子，俏如来正在底下盒子摸，见比惯有的少一个，心想果然不是错觉，的确是有人来过了。

　　他听默苍离的话，却有些诧异，“修儒昨天急匆匆来送信，别说没喝茶，门都没进，我还当是冥医前辈打发他先来，再去办事？”

　　“师门有事，路上发了信来问，修儒半路先回来看了。杏花给你的信交托给了他，比预想倒是晚了些才收到的模样。”

　　难怪那么急。俏如来想。

　　默苍离像是个石头蹦出来的人，杏花君不是。不过要说显赫出身他倒也没有，先师据说是个神医，名号很吓人，掌生握死，可惜神医这种职业既受人尊敬也招人记恨，总之牵扯进什么事去时很年轻，名声早埋没了。妻女如今在一座小城行医，过着远离江湖的恬淡日子，修儒是杏花君捡来养的孤儿，幼时长在她们身边，言谈间还有个同门，脑子不太清楚叫人挂念。

　　默苍离为人寡淡，但绝非不通人情，且不说他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杏花君那容易操心的人也没有半分异样，俏如来猜想发生的不是什么大事，便放下心来。

　　默苍离与杏花君先前北上边关，距上一回已有两年未见，俏如来一边泡茶，一边随意择些平日的事说，说的人慢悠悠，听的人也十分耐心，其实是一脉相承。

　　他在最跳脱的年岁跟在默苍离身边游历两年，从此生命里便长存那道青竹似的剪影，与父亲和煦的模样不同，却都是他不自觉注视的方向。

　　默苍离小口地抿茶，偶尔眼角极细微地弯一弯。他天生体质不佳，自俏如来认识他就是一脸苍白的快咽气的模样，几十年白下来，医者见怪不怪，旁人也只得按下嘀咕。一同出去倒是外人怕出什么事，在默苍离跟前大声说话的都要收敛，就怕雷声太大把个书生吓死了，意外十分有镇宅奇效。

　　俏如来一句话刚落，默苍离忽然说：“先前得了孤本，印象里有回你说想看的，旁边屋子收拾出来了，你要看要抄都有个地方。”

　　俏如来老实道：“我倒是想，可惜住一晚可以，留不大成，之后还有事呢。”

　　默苍离薄薄的眼皮一挑，“这时节落雨，我还想你应当不大急着出门，这是去吃酒还是赏花？”

　　“您冤枉我了。”俏如来一口茶险些抢住，拍着胸口道，“昨天有别的信和修儒那封一道来了。”

　　“邀你去站桩。”默苍离点头，“是什么事？”

　　俏如来斟酌道：“您在外游历多年，十来年前六音教犯的那些灭门案与修真院案清楚吗？”

　　默苍离想了想，“当年我同杏花护送他师母师妹南下，因修真院选地洛中，江湖人多的地方乱，于是着意绕开了。杏花遇到一家赴任官眷，他于女主人有救命之恩，我们便坐的官船回来的。六音教相关闹得很大，我后来听说过一些，不算清楚。”

　　“相比我们后生，肯定知道的多了。”俏如来好奇地问，“我已发讯问人了，要之后才能收到，不如师尊与我讲讲？”

　　默苍离拍拍衣摆，“出去走走罢。”

　　俏如来应了声便起身，两人外出时杏花君正路过，凉生却不在，大约是去哪儿偷懒了，仗着杏花君不罚卖乖。

　　小城格局都差不多，两人往屋后去，贴墙小径瘦长狭窄，沟渠里清澈溪水潺潺流淌。

　　默苍离在前，行走间青衣飘然，安静出尘，话语也很平淡：“精忠，你自认不是江湖人，但出身、血缘在这里，多少是知晓的。这江湖千百年人杀人，人被杀，灭门案固然凶案骇人，实际不算罕见，何况相隔千里，没人能在最初发生的时候就将他们联系起来。”

　　“只当是运气不好。”俏如来低声说，“谁知道死的这家惹了什么人呢？富商、退隐的侠客、衰落的师门……这些人也许有仇家，真到灭门的程度也太夸张，但又不能说绝。”

　　“连着发生总是蹊跷，便有人要出头，于是广发邀约——顺带一提，你父亲当年也在列，他比你现在能打点儿，岁数也长，成家的人在世俗眼中便能担责任了，因此他若是去了倒也不用站桩。”

　　俏如来撇开眼望天，默苍离道：“只是人还没到齐，修真院就出了事，后来就不大办了。知道修真院的来历吗？”

　　俏如来回忆许久前有人憋着火倾倒的话，慢吞吞说：“快意恩仇说的好听，莽撞好事占了大头。江湖人么，各种赏花品茗宴会最后还要切磋比试，不过面上好看点。我听说的是，早年中原有些门派世家要别苗头，商定以玉为信，名花为礼，集结珣英宴，方便十八以下少年交流心得。后来有一位主办也不知怎么想的，决定不拘范围，少年人投帖即可参与，还亲自邀几位德高望重或风头正盛——并且都很正派的武者——前来讲道。”

　　“江湖人重师门、重传承，那位前辈做的不仅不算坏事，还可说是大大的好事。前辈武者分享的虽大多是些简朴浅显的心得，但于有的人来说入门便是最大的难事，一朝走歪就再没精进的机会，何况除了明面上的，私下里也不拘指教，即便于一些名门子弟而言这也是好几回。珣英宴迅速壮大，集结之时更名修真院，每回结束更迭承办，虽然琐事繁多，但好处也绝对不少。”

　　“各取所需。正如应承指点不过举手之劳，但于请教者已经算有了一师之谊。如果有人正好因此得了进益，那就是大恩了。”俏如来了然，又皱眉，“修真院出事，听说是内部起来的？”

　　“时值仲秋，按说不该的。”默苍离道，“只是秋日暑热，有人染病，少见但也并非孤例。之后却出了问题，投毒、刺杀、大火……与会本就多是孩童少年，死伤惨重，失踪不少，修真院一夕覆灭，连当年七名教习都只活了两个。”

　　“上官什么……”俏如来习惯性地拨弄佛珠，想弄清楚远去已久的记忆。

　　两人走的不快，这一条路却已到头，小镇中一倾小湖平和寂静。

　　默苍离走到湖边，湖中倒影颀长飘然，发丝微扬让他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消失一瞬幽暗光明之间。

　　他淡淡道：“上官直，秋声剑上官直。”

　　俏如来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说他串通六音教，妻子便是暗桩。”

　　默苍离似是觉得有趣，重复道：“暗桩。”

　　俏如来正思索，并没见到他微微一叹，只听那道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说：“上官直出身无名，十九岁一柄秋声剑名震江湖，当年看中他的人不少，后来才知已有家累。他携妻隐居金陵霓羽小筑，直到修真院案发，有消息告发，其妻并非传闻中的富户之女，而是六音教中人，名为——”

　　俏如来迟迟没有等到下文，疑惑地抬起眼。

　　他的先生凝视湖面，苍白的面容寒凉如霜。

　　“昔凤笙。”默苍离冷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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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3樓發表於: 2019-06-16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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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默苍离的态度十分平静，仿佛不是在说一个遥远时光里的名字，而和家喻户晓一般寻常。
　　俏如来微凉的手指顿在玉质与檀木佛珠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将两串拨弄开，拨不开心中的困惑：“先生觉得我该听说过她吗？”
　　默苍离为这反应暗自喟叹，叹的也不知是否白驹过隙的青春少年，满面霜寒却是慢慢退了。
　　“你不过这年纪，不清楚也寻常。”他取下腰上一枚小镜坠饰拢在指尖，负手身后，单薄的身影无端有些萧瑟，“二十多年前，这名字可是远播中原的。”
　　大凡一个女人能名声远播，不是特别美，就是特别毒，要么地位特别高。俏如来好奇地问过，捕捉到师尊面上一丝意外，不由自主心虚道：“或者她只是个寻常教众？”
　　“是你都说对了。”默苍离摇摇头，“昔凤笙正是当初的六音教圣女。”
　　西南群山环绕道路难通，村寨鳞次栉比族群混杂，又有虫蛊、走尸之类神秘的传说在，一向被中原人视为化外之地。方外之人窝里斗的凶狠，不大有功夫踏足中原，能出名到中原来，各有各的本事，而且行事古怪乖张，为人忌惮。
　　六音教其实颇有历史，只是前代教主亡殁于宿敌之手，之后便没落了，内乱爆发一分为三，支脉自认正统，不改沦为二流的事实。
　　昔凤笙生身不详，浑然天成一朵艳美绝世的毒花，张扬邪气，魅惑众生。一个女人若只有皮相，逃不过任人宰割的命运，赐予她美貌的同时，还不忘赋予过人的聪慧与绝佳的根骨，当时看是过盛的眷顾，此后回想或许是短命的诅咒。昔凤笙如何取得一脉之主之位无人知晓，无人关心，毕竟她后来设计吞并另外两脉，亲手截杀长老余孽，六音教在她手上重新凝聚为一。
　　这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狠人，聪明还能打，若是当世人大约要搅的江湖不宁。
　　俏如来心中感慨，却问：“为何她是圣女，而非教主呢？虽说六音教二圣为尊，圣女比起教主象征意味大于实际掌权，她费那么大力气统一六音教，最后却做了个活招牌，哪怕是尊贵的金像，说到底也不过是座金像而已啊。”
　　默苍离没说话，指腹在身后轻轻地点冰冷的小镜。
　　“您停在她一统六音教，先前说的却是，秋声剑之妻并非寻常民女，可见昔凤笙一早离开六音，嫁给了一个中原人，就此长居金陵，隐姓埋名。”俏如来疑惑道，“女子成事本就艰难，如果什么都不要，最初何必出头，如果内心充满权欲，又为何扔下的这么干脆……师尊，我实在不大能相信，这么一个人能轻易舍下取得的一切。”
　　默苍离久久没说话。
　　风拂过他的面，吹皱了湖里倒影，他像是出了神，这时才归壳，淡淡道：“隔了那么久，谁能知道呢？当年曾有好事者千里迢迢往西南，回来著成一本传奇，杏花还买过一本。你若能找来就看看，权作个参考罢。”
　　俏如来哭笑不得，“传奇哪能当真呢？”
　　“这本传奇的著者落款，名为听雨秀才。”
　　“……”俏如来险些掐碎一手檀木珠，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对上默苍离微妙的惊讶，这才反应过来，拍胸口道，“吓我一跳，还当我识得的听雨秀才已经年过不惑，是个一张嫩脸皮的老妖怪。”
　　“玄机老叟一门不录真名，只记称号，据说还会轮换，不然以他们传播消息的——”俏如来有一瞬非常确信他师尊是想说“唯恐天下不乱”，默苍离却面不改色地换词，“——精准迅捷，九条命也不够搭进去。”
　　俏如来思考时习惯拨弄佛珠，此时两串又绞成了一团，他一边解，一边道：“昔凤笙本就是圣女。西南神秘，消息闭塞，她何时离教？何时来的中原？因何结识的上官直？谁都不会相信她只是想与他成婚，面对指认，她不可能也没有办法自证。”
　　默苍离颔首，“六音教彼时正是众矢之的，赶来主持大局的人为询问软禁上官直，延请远在金陵的昔凤笙。修真院废墟尚在，证据大半毁在火中，群情激愤的时刻，最需要的是承载怒火与仇恨的人。”他仿佛是叹了口气，“不过上官直夫妇的确安然度过这次询问，然后离开了。”
　　俏如来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半晌才问：“怎么离开的……有人在帮他们吗？——您说父亲受邀前去，父亲是不是在？”
　　默苍离淡淡道：“他在，但不够。你父亲年轻，又是江左人士。”
　　“那一届修真院没有江南子弟。”俏如来见默苍离没有打断，知道对头了，“哪怕父亲一片诚挚，若太出头维护，就像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因此分量重的是另一个起头人。”默苍离顿了顿，“非然踏古忘今焉。”
　　俏如来道：“这次写信与我的就是他。”
　　“忘今焉不仅是一门之主，还是白手起家的一门之主，受承办之邀列名教习，此前与秋声剑素未谋面。他力排众议，约定继续查探，哪怕头脑发热的人也要斟酌。”默苍离体质虚弱，话说太多声音已渐渐发干，“他内人留下一个小女儿，据说天资颇高，当年就折在了修真院里，同样是受害人。”
　　经历丧女之痛，死里逃生，尚且能这般冷静，还有余裕劝阻旁人，实在非是常人。
　　俏如来思索着，叹气道：“可是师尊，上官直夫妇即便离开了，也没有活下来吧？”
　　“当年的神仙眷侣，死的籍籍无名，一代名剑秋声流落，不知所踪。几经排查围捕，中原人是受伤苏醒的狮，六音教就是狡诈的狼，来回撕咬，乱象迭声。次年春，中原人杀尽暗桩攻入六音，双方议和，约定六音教人二十年不入中原。”默苍离迎风咳嗽了几声，对担忧的俏如来摆了摆手，“即便如此，中原武林依旧持续动荡了不少日子，你觉得呢？”
　　“隔阂不可避免。”俏如来想了想，才继续道：“修真院承办、与会门派、教习关系复杂，彼此得利也难免结怨。当年突来横祸，悼念时说一句不幸，没有参与的人背地谁不能在神伤之外暗自庆幸呢？而复仇热血冷静下来，一片元气大伤时保存完好的人就能拔得头筹，洗牌江湖。修真院是投帖列名，自然没人敢说，可失子、失徒、失去手足是无法磨灭的伤害，难保有人走入偏执，要疑心有人引狼入室。”
　　他抚摸佛珠子，忍不住皱眉，“师尊先前提了父亲，恐怕江南武林偏安也遭人诟病。我记得父亲当年只外出一回，之后就一直守着小空了。”
　　“江左本以北冥氏最盛，正支家主那时妻子皆丧，闭门不出，分支未家女主年方双十，还有一支不是从文就是从商。正气山庄有史艳文，也幸好有史艳文，明面还能出几个人说话。”默苍离平淡地说道，“年少时习武还乐意游侠四方，大了要么淡出，要么从军整饬海防，武林世家也是民间大族，海上平安便利的不止一家的商船。”
　　“师尊，其实有一桩事，方才弟子就想问了。”
　　默苍离的目光撇过去，俏如来面露犹豫，还是道：“命案、暗桩、投毒之类……真的全是六音教做的吗？”
　　默苍离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俏如来还未开口，宁静的空气倏然被一串孩童嬉笑打破。
　　他偏过头，正看见凉生一个半大男孩儿彤一群萝卜头从近旁小巷里猴似的窜出来，圆脸热的红扑扑，显然玩儿了许久，手舞足蹈的。
　　凉生原本笑的得意忘形，脚步一顿被萝卜头撞的险些摔倒，场面十分滑稽，把开口想训斥的俏如来都给逗笑了。
　　“行了，过来，别现了。”俏如来招招手，摸出袖里一块不用的素帕扔过去糊脸上，“擦擦。”
　　“哎，谢少爷。”凉生边擦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默苍离身边，十分狗腿地叫“先生”。
　　别的时候默苍离还可能下手摸摸他的头，此时矜持地没伸手，又被其他孩子围住了，惊的俏如来瞪大眼睛，活像见了鬼。
　　默苍离见怪不怪，面无表情扫过一圈，摸摸袖子，掏出个精巧的小匣子。他瘦的风一吹就像要飘走，宽衣大袖里居然还藏着这种累赘，盖子打开显露一粒粒黄白小方，原来是做工精致的饴糖，俏如来这才明白一圈孩子怎么都这么眼巴巴地盯着。
　　“慢慢来。”默苍离说罢，任孩子们一人一块拿过谢过快活地走了，才重新合上盖子，收回袖里，随意拍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俏如来从头瞧到尾，忽然开口道：“先生，我没有啊？”
　　嘴里含着饴糖的凉生顿时被呛到了，默苍离随意拍了拍他后背，觉得好笑似的道：“你都多大了？”
　　俏如来摊手，“可我当年也没有啊？”
　　默苍离罕见地犹豫须臾，小声道：“史君子说，妻舅幼时宠你太过，吃糖吃出过一口烂牙。”
　　这话令师徒间平生沉默，对视了须臾，默苍离揉揉额际，“行了，回头叫杏花给你装一些带走，他做了好多。”
　　天边积云渐沉，两人一同回行，俏如来随口问：“师尊那套茶具用了多年，我刚才看好像少了个杯子？配套的少一个都差点意思，不如我差人送套新的来。”
　　“无妨，是我摆起来了。”
　　默苍离满不在乎，没有隐藏的意思，也没有多说的表现，俏如来知趣地不再多问，往来路走了会儿，默苍离忽然道：“今晚雨大了，不方便赶路。”
　　俏如来听着，总觉得不是为自己，也许是为那位不知名的访客？妄图从默苍离脸上探寻过多情绪最不现实，更别提声音了。
　　师徒俩跨进门槛不多久，天色果然更阴沉了。
　　春雨倾落，清寒沾衣。

[ 此帖被xyzmiu在2020-03-06 03: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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