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09 【琉璃树中心】《灌愁海》（现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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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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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4-09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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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9 【琉璃树中心】《灌愁海》（现pa）

*cp自由心证
*自娱之作，谨慎观看

“生活何尝不是一汪灌愁海”

wb：@银河旅行家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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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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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4-09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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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十六岁那年出车祸，成了植物人，现今也过去有五年半了，一直没醒。

　　头三年杏花说我们得相信霓裳，到了第四年他开始说相信奇迹，第五年连奇迹也无法相信，只说天若有眼。

　　天有眼？默苍离听了心里忍不住冷笑。天真有眼，该碾在车底下的应该是他。都不必予缓刑，直接判他死就完了。上官鸿信当然说怎么会呢，默苍离心里也门儿清他不会一点也不恨自己。

　　霓裳平日里安置在上官家自己的私人医院，和默苍离教课的大学有点距离，可他还是雷打不动每三天一去，给霓裳床头的花换水，有时候连花一起换。

　　花店的小姑娘亲切到聒噪，问他要送谁呢？送花可是有讲究啦，送女孩子是这一边，送亲朋那一边，探病上坟又一边。

　　默苍离说我去探病，送算是亲朋的女孩子。小姑娘一时宕机，转眼又眉开眼笑，哎呀您真会开玩笑，这叫我们怎么办呢。

　　这不是玩笑。霓裳从前就住默苍离楼下，远亲不如近邻，日久就熟了。他们那房子上下两户是连通的，原户主生意赔了，着急卖房，知道一二楼连着卖不好卖，先给带小院带车库的一楼卖了，等默苍离来时，只剩个二楼。

　　“放心吧，没事的。楼下就只有一个小伙子和小姑娘，上学的年纪，绝对不吵，楼梯两头都安上顶隔音的门啦。”默苍离要好久以后才知道户主说的隔音门其实是上官鸿信安的。

　　他图离学校近，很快敲定下来。搬家结束那天上官鸿信还上门送了盆水果，没走屋里的楼梯，走的是外面楼梯。

　　默苍离家里满地东西没收拾，无处落脚，正蹲在那一摞一摞分类。上官鸿信也有点尴尬自己来的时机不对，捧着盆对着一地书没话找话：好些书呢，先生您是老师吗？

　　默苍离说是，就在附近的九界大学。

　　呀，还真巧。上官鸿信说。我才被九界大学录取了，九月份就去报道。

　　默苍离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是他真真正正第一次正经打量上官鸿信。挺高个头，脸却还有点没长开的青涩，按九界现行规定来说考上大学的怎么着也该成年了，他却不太像。

　　上官鸿信读出了他眼里的疑惑，笑了一笑，解释说：我跳级了。

　　后来他还会再度和默苍离详细解释。他说他是觉得没必要浪费那么多时间的事情就不要浪费时间。轻描淡写，话中不自觉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傲慢。默苍离倒对这样的傲慢不置可否，他年轻时候也一样如此傲慢，或者更甚。

　　正说着，楼底下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一个十二三半大小姑娘踩着拖鞋跑上来，蓬头散发，拽住上官鸿信的袖子就喊：“哥！完了！咱家微波炉叫我给炸了！”说罢向前猛地一探身，瞧见屋里头还蹲着个人呢，立马不好意思，缩了回去。等再次探身出来，已用小皮筋将头上的碎发扎好，利索了许多。

　　“你好！我是你楼下的邻居，我叫霓裳。”说罢朝默苍离规矩地鞠躬。明明身上穿的是印着小鸭子的睡裙，这一弯腰硬是让默苍离看出了点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的劲儿。懂礼貌，有家教，默苍离心里对霓裳的底分霎时高了几分。

　　楼底下的人家姓上官他知道，上官家家大业大他也知道，这年头德才兼备的难遇，德财兼备的更难遇。看来上官家的家教是不错的。旋即他又在心里批评自己：人家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呢？左右不是你学生，用得着你打分儿？虽然是自我批评，脑袋里俨然是杏花君的声音。大抵他真的这么批评过自己也未可知，反正自己也不会往心里去。

　　又一摞分完了，默苍离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灰，对霓裳点头：“你好，我是策天凤。在九界大学教书。”那时候他还叫策天凤呢。

　　上官鸿信如梦方醒，给手里的盆递过去：“啊策老师，你好你好。那个我——”

　　“我这没什么，你们家里有急事儿就去吧。”默苍离耸耸肩。

　　二人齐刷刷与默苍离道别，关上门的时候，默苍离甚至还听见上官鸿信非常紧张地问霓裳。

　　“你受伤没有？”

　　“没有没有，就是听见砰地一声，我在客厅看电视呢。”

　　“你热什么东西把它弄炸了？”

　　“鸡蛋。”

　　“你、鸡蛋用微波炉热哪儿成啊！我不是说过……”

　　……

　　…………

　　“所以他安这门真挺隔音的？”当晚杏花君抱着上官鸿信送来的水果盆一面吃一面在默苍离的新家里兜兜转转，转到上下楼梯之间的那道门，忍不住敲了敲“微波炉炸了的声音应该不小。”

　　“不知道，我没听见什么。”

　　“算了。——对了，你真的不吃两口吗？里面还有葡萄呢，哇塞玫瑰香，现在不是葡萄季节，可贵了。”

　　默苍离歪在沙发上，爱答不理。

　　“你说两句啊，我特意晚班调白班，就为了给你做顿乔迁饭呢。”杏花君坐在沙发另一头，推了推默苍离。

　　“你不如白天来，还能帮我收拾收拾东西。”

　　“别介，我就是不想给你收拾东西才调班晚上来，还是做顿饭轻松。”

　　“也行。”默苍离很以为是地点头“不是白天有哪个患者家属要找你就行。”

　　“……”

　　气氛猛地凝住，二人无话，各怀心思坐在沙发上，盯着根本没打开的电视机映出彼此的倒影。

　　“杏花。”到底是默苍离先开口。

　　“不用说了，”杏花君口吻严肃到生硬“你相信我，这次结局肯定会不一样。”

　　默苍离点点头：“好，我相信你。但你需要的不是我的相信，我的相信也没用。”

　　杏花长叹一声：“……谢谢你啦。”

　　“不客气。”话虽如此，口气里更不客气的是默苍离“还有，我叫你没打算谈这件事，这是你的事。我是让你把葡萄递我。”

　　“葡萄没有啦！”杏花君顿时恼恨，抽出根香蕉丢过去“吃点这个吧你！你天天坐着不挪窝，小心便秘。”

　　默苍离侧身一扭躲开飞来横祸，低低地笑了。

　　杏花君就是这点好，他虽然和默苍离相识多年，但总有无法理解无法懂得他的地方，要他解释给他听。

　　后来的上官鸿信，乃至于再后来的俏如来都太聪明，他一个眼神，他们自动就能领会全部含义。不用解释，比需要解释还恐怖。因为你并不知道他们在读取你眼神的时候是否暗自曲解了什么。

　　当然，纵使知道，他也无力阻止。阻止会让曲解变成更大的曲解。在指导俏如来写论文的时候尤其如此，真是灾难。不过那也是太过以后的事情了。

[ 此帖被張笑在2023-04-10 01:0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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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4-10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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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回现在。又到每三天一趟去见霓裳的日子。

　　默苍离不在意花语，别是黄白菊花这等过于骇人的，其他无所谓，花店有什么新鲜来的他拿什么，也拿过红玫瑰。今天恰巧又是。

　　他在门前敲了又敲，没人应，病房门上的小窗是毛玻璃，看不见里头，无奈直接推门，却见霓裳单薄着上身靠在上官鸿信肩头，上官鸿信环抱着她，帮她系上内衣的带扣。听见门响，上官鸿信猛一回头：“啊。”

　　默苍离立刻后退一步，关好门。他动作很快，只可惜再快也难免看见少女渐丰的躯体。

　　轻轻背过身靠在门上，莫名想起的竟是自己某次下课的时候听见有女生一边走出门一边嘁嘁喳喳闲聊，说和男友去酒店，对方连内衣怎么脱也不会，搞了半天，闹得大窘。

　　上官鸿信系带扣的动作倒熟练。默苍离低下头盯着医院的地砖缝，漫不经心地想。当然熟练了。心里登时钻出寒气来，纵使请多少护工，上官鸿信总爱亲力亲为，同样的动作做了五年，你自己最知道。

　　想着想着，身后门已经开了。屋里的霓裳已整备完毕，穿着奶油色的毛线衫和连衣裙坐在轮椅上，垂着眼，睫毛影子细细撒撒，“植物”一词概括得完美，她是朵泡了福尔马林里半真半假的花。

　　“老师，你来了。”上官鸿信半贴着门。

　　“要出门？”

　　“嗯。今天天气好，带霓裳出去走走。”

　　没话了。发生一场小意外，两人都略带局促。

　　“——老师你也一起吗？”

　　“那你们去吧。”

　　异口异声，同步而发。上官鸿信叹息地给默苍离让进房间，没急着就此走掉，只是呆呆地看默苍离换花瓶里的花。

　　“今天带来的是红玫瑰？”

　　“嗯。”

　　“霓裳要是知道老师送红玫瑰给她，一定很高兴。”

　　“……”

　　手下意识收紧，玫瑰花没剪干净的刺扎进掌心。难道不是很讽刺？如果这朵花早五年半，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上官鸿信上了大学才知道默苍离竟然是自己专业的任课老师，九界大学从大一就开始施行导师制，好巧不巧把他分给默苍离，自然又是“亲上加亲”。渐渐的上下楼的内部楼梯偶尔也会被启用了，默苍离刚搬来时曾想立个书柜在那道门前，杏花阻止了他，说万一哪天楼下有急事来找，走内楼梯呢？你和人家又没仇没怨的，至于？倒显得像防贼，小气啦。

　　很有远见的想法。后来霓裳无数次走上这条楼梯，敲他的门。

　　九界大学的学生会会长只有大三学生才可竞选，上官鸿信大三那年却根本没参加。是以默苍离看见欲星移家的那位砚寒清的大头照挂在公众号头条时眼皮还跳了两下。

　　欲星移很快转发了这篇公众号，配文：我学生真棒！及一个大拇指。

　　上官鸿信说，砚寒清只给欲星移回了个流汗黄豆。

　　“我以为你会参加。”默苍离说。

　　上官鸿信微微一笑：“哈，欲星移教授听到您这么说一定要生气了。”

　　他可从没有对默苍离说自己没参加竞选，默苍离却已猜出了实际情况，他那句话的潜台词正是，“如果学生会长不是你，那么你一定没有参加”。

　　上官鸿信是这样解释：他家里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就算竞选上了也里外难兼顾，不如留给其他的有能之士。——砚寒清倒也不是情愿的。上官鸿信不参加，欲星移说这是难得的打压默苍离气焰的好时机，背着他填了报名表上去，别人家是天上掉馅饼，砚寒清是天上掉板砖，通知下来的那天一板砖把他砸懵，连竞选的演讲稿也是现场发挥，半摆烂主义意外获得了大家的广泛认可，认为这次的学生会长有着不同以往的，近似“The Silent Generation”的气质，时代需要新鲜血液。

　　默苍离猜到了，最近霓裳一个劲往他家跑就是铁证。她振振有词：我哥说你家书很多，叫我多看书，好好学习，以后也做你的学生。上官鸿信有时整夜不回来，她晚饭早饭都在默苍离那吃，楼下仿佛只是个卧室。默苍离知道他只是替代了原本上官家保姆的位置。

　　杏花君有时候上他家来会遇上霓裳，一来二去和霓裳也熟络了，问她家怎么不请个保姆？

　　霓裳鼻子里哼出气儿来，显然是积怨已久，愤愤说：“谁知道请来的是保姆还是高级双料特工。”

　　一句话，上官鸿信在忙什么昭然若揭。——上官家争得头破血流的家产官司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羽国是上官家本家所在地，那里的名牌大学也不少，一对儿豪门兄妹千里迢迢考来中原的九界大学，自己独房独栋地住，明明能负担得起却不请保姆，任何一方非必要不住校。只怕离羽国中心愈近“战火”愈盛，不知升级到什么程度。

　　“谢谢老师帮我照顾霓裳，我现在最信得过的就是老师你啦。”上官鸿信有时候也跟着霓裳在默苍离家吃晚饭，每每都千恩万谢。霓裳很喜欢三个人一起在桌子上吃饭的日子，因为她知道上官鸿信来了，就一定是上官鸿信做饭。

　　她早背地里和上官鸿信告了几次小状：报告！策老师（她也跟着上官鸿信这么叫）做的饭仅能维持生命体征！请求支援！

　　当然，她的告状默苍离也知道。霓裳总趁他做饭的时候在边上殷勤献计、指点江山，显然是有些看不过眼。这是她难得逾矩的时刻。

　　霓裳不是文静话少的姑娘，身上自带一种羽国人的爽利。和上官鸿信及杏花君在一起的时候，她透出来的活泼尤其明显，是话很多的脆枣，叫人想起老舍形容唐晓芙——“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而她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默苍离的客厅有一个他自己从没用过的懒人沙发，那是她的专座，她放了学到他家来，就安安静静坐在那看书。有时候杏花君来了，会走上前提着她肩膀把她拎起来。

　　“嘿——起！”

　　她会笑嘻嘻地跟着喊：“嗳——起！”

　　一个用力弹起来，和杏花君击掌。

　　杏花君数落她：“说多少次了，坐久了这东西腰椎准坏掉。”紧接着猛拍另一边抱着平板的默苍离“还有你。别跷二郎腿了，到时候一腿长一腿短。”

　　默苍离不言，换了边腿翘，杏花君长叹一声，拿他没辙。一到这个时候，霓裳就失了眉开眼笑的劲头，睁着大眼睛望他，什么都不说。

　　是的，一到默苍离她就好像画浸了水，眉开眼笑的笔锋霎时都晕散了，团团的墨变作阴云。没人来的时候，她窝在那懒人沙发里，白麻袋一样的懒人沙发好像巨大的怪物，就要给她吞掉。她不怎么和默苍离说话。

　　只有一次，举着她自己带来的一看便是很初中女生的杂志，鼻梁上架着眼镜念念有词，时而倒着看扭着看，如同看天书。

　　“那个……策老师。”突然，她小小的声音打破房内落灰的静“我能问一下你的生日吗？”

　　默苍离抬起头，报了个月日。

　　“哦哦。”她立马疯狂地翻杂志，自言自语“啊，找到了。处女座：挑剔、洁癖、强迫症、容易婆妈、还有吹毛求疵，一丝不苟……”说一个词就抬头悄悄看默苍离一下，直到默苍离投来目光，她打了个寒颤，砰地把杂志合上。

　　“我不是很爱赶流行，但是身边的朋友们最近都很喜欢讲这个。花语、星座、塔罗牌，所以我就借来杂志看看。”说罢吐了吐舌头“看也看不太懂，人就是人，花就是花，分那么多种类，贴那么多标签做什么？好头晕。”

　　默苍离说不清楚自己送她花的时候是否是刻意不要在意那些花语，如果是，那么是因为本就不值得自己在意，还是觉得霓裳不在意，才故意不要在意？

　　答案沉沉泡进福尔马林。

　　默苍离日夜在悲伤的福尔马林里做噩梦，想不通，一个这样的女孩子，都快能做他闺女了，他们之前实在是天堑一样遥遥，怎么会爱上他？

　　十六岁，趁周末她约他去新开的露天花鸟鱼市场。默苍离跟着她兜转了两圈才意识到她根本没什么准确的购买目标，脸在那些摞得老高的透明金鱼缸后面时隐时现，被放大的青涩侧脸流过红色的鱼尾和人造水草。

　　她说，策老师，我喜欢你。

　　默苍离心下咯噔，登时耳畔嗡鸣。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不是耳鸣，是外面很远的地方有跑车开过的声音——市区里还开跑车，他在心里默默批判。

　　“你还未成年。”默苍离认为这是一个过于狼狈的回答，他甚至在想也许这女孩开了个玩笑给自己？

　　“我再过两年就成年了，老师，你可以等我两年吗？我会考上九界大学，到你身边去。”

　　默苍离说，我不能。

　　他当然也可以骗骗霓裳，许一个虚无的承诺，十几岁女孩的心肠是春天的天气，变得比翻书还快，答应了又怎样。但是默苍离认为在这种事情上有必要诚实。此后的无数年，他在福尔马林的噩梦里痛恨自己在不该诚实的地方诚实。

　　我对你没有报以特殊感情，所以我无法对你许下承诺。而且作为一个未成年人，你的判断力也没有完全成熟。也许你自以为的感情，只是来自于其他感情的通感错觉。倘若不是，那我更无法在对你没有特殊感情的情况下答应你，这是对你的伤害。

　　好吧。处女座可能真的挺婆妈的。默苍离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苦口婆心，花鸟鱼市瞬间变作教室，而他的学生只是嗫嚅了片刻，就匆匆拔腿跑了出去。默苍离没有追。

　　嗡——嗡——嗡——

　　耳鸣声越来越大，跑车开到这条街了。等到默苍离反应过来，跑车已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多俗啊，多戏剧性啊，像拍电影。被男主角拒绝的女主角匆匆跑开，却迎面撞上了飚来的跑车。现在连电影都不敢这么拍了，可是大家忘了，电影本就来源于生活，而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和演员。

　　电影里的女主角被车撞到，脖一歪就晕过去，可是生活不是这样的。默苍离匆匆赶到，霓裳满身是血倒在那，她胸口上极不自然地塌下去了一块儿，全身都化作泉眼，汩汩淌血。

　　好疼，好疼，好疼。她拼了命地叫，嘴角吐出血色泡泡。大张的眼里已没有默苍离了，只是映着蓝天空泛的颜色。默苍离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打120，手上沾满了血，触屏手机划来划去怎么也划不动按键，越急越急不得。终于划出去的时候，霓裳已经没音了。

　　他毫无隐瞒，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讲给了上官鸿信听。

　　“你可以恨我。”他说。

　　而上官鸿信只是坐在霓裳的病床边，瞪着与妹妹像极但充满红血丝的眼，对他摇头。

　　“老师……”他只一张口就是泣音，剩下的话根本说不下去，早都化在了病房淡淡的消毒水味中。

[ 此帖被張笑在2023-04-13 00: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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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4-13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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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玫瑰插在花瓶里，素白色房间顿时点起了小小的火苗。默苍离抽出上次带来的郁金香搁在一边，用这次包玫瑰的花纸包住它。三天太短，好些花插进水里绝不止三天，他坚持三天一换，前花就此丢掉。

　　被包住的郁金香插在了霓裳轮椅后面的挂袋里，默苍离的手扶上霓裳的轮椅，对上官鸿信说：“走吧。”

　　上官鸿信微微睁大了眼睛：“老师今天不是——”

　　“今天天气很好。”默苍离答非所问，上官鸿信却已了然了一切似地点了点头。

　　……

　　电梯门是镜面，一道门缝楚河汉界，把三人划在两边，默苍离推着轮椅在右，上官鸿信在左，形单影只。霓裳的眼睛那样濛濛，盯着镜子，深深地。她的眼也是面镜子。

　　默苍离从镜子里看她的脸。她今年二十一，马上就二十二，鹅蛋脸比以前张开了，可是又没完全张开，像是困在了十几岁的年纪，前后再动弹不得。不，不是像，她就是叫他困在那了。

　　上官鸿信也看见默苍离在看霓裳的脸，悄声道：“冥医先生说，植物人也会成长。只是比寻常人长得慢一些。”

　　“她长大了。”

　　电梯门唰啦开了，三人的面目一下子都隐入私人医院华丽空旷的大厅。

　　上官家旷日持久的官司以上官鸿信的胜利作为结尾，他如今早已不必避讳请保姆请护工，如果他想，请一排专站大门口也行。但他没有。甚至除了霓裳这边的护工，连自己的生活也还是老样子。

　　跑车的车主一扬头发，想花钱把这事给了了，说你们开个价吧。上官鸿信冲上去拎住他领子，说我他妈最不缺的就是钱，要你的钱有屁用？那我现在花钱也撞你几下把你撞个头破血流，你让吗？

　　默苍离始终沉默地坐在一边。

　　在默苍离的印象里，那是最后一次看见上官鸿信失控。后来他日渐如同没人管的炭盆，自己烧着烧着就熄了。连活人气也跟着熄灭。

　　朗晴天气，风景无限好，秋风带着点凉意。上官鸿信低头从挂袋里掏出毯子来盖在霓裳身上：“这样就行了，这里离江边近，咱们去江边走走。”不知是在对谁说。

　　江边都是摇曳的芦花，风一吹来，徐徐如飞雪。默苍离推着霓裳的轮椅，上官鸿信走在一边，没人说话，满是沉默。

　　电梯里默苍离只四个字，上官鸿信已经知道他想要传达什么了，陪着散步，不过是在等待他的回应。又或者其实连回应也猜到了，只是等他亲口。

　　从各种方面来看，上官鸿信都是个好哥哥。植物人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他提着便盆来来去去。擦身体喂饭一类亦然，凡遇上了必亲力亲为，喝水太冷怕刺激，太热怕烫到食管，总试了又试。张妈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要抢，说这本来是护工该干的活儿呀。

　　这太好了，因而有种诡异。

　　上官鸿信闭上眼。扪心自问，他在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霓裳擦拭身体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没有。少女略显病态的孱弱身体仍不失姣好的线条，然而他心如止水。

　　非要辩解说“这可是亲妹妹啊，要我有什么歪心思？”就是全然的跑题。

　　生理性的冲动之所以被称为生理性的冲动，就因它有无法被心理遏止的性质。当然人们会给这一切上更多的枷锁，譬如纲常伦理。懂纲常伦理而有生理冲动，所以“避嫌”。

　　霓裳长大了，而上官鸿信能心如止水地为她扣上内衣带，如同摆弄洋娃娃一样为她穿衣服。

　　默苍离说了陈述句，实际上那是句诘问：你有把霓裳当作霓裳吗？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尽职的哥哥，但是他也是个最失职的哥哥。

　　上官鸿信猛然想起他还在大学的时候。听默苍离有一课讲到俄国文学，讲陀思妥，陀思妥说什么来着？“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霓裳何时在他眼里已变得如此抽象？他被困在过去太久，霓裳早就不是霓裳，她是静静的植物，是对悲剧字字泣血感怀的诔文，总之不是一个人。

　　她可还活着啊。

　　风一吹，上官鸿信惊醒似地又睁开眼睛。

　　“老师，你说得对。霓裳……长大了。我不能——”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叮叮当当响，上官鸿信看了一眼默苍离。是默苍离的手机。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轮椅扶手，从旁让了开去。

　　临走前，隐约听见默苍离手机那头传来一句：“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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