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6.07 慕少艾，原來你才是真正騙我的人。（附圖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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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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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6-07 14:4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07 慕少艾，原來你才是真正騙我的人。（附圖一張）

我不是故意老是要發表這種過期作品的，只是剛好有新作品，舊的就順便嘛……
（能不能換別句？妳在貼圖區那邊也這麼講……= =bbb）

本文目前有羽人非獍跟朱痕染跡兩卷，第三篇即將新增。
（所謂即將，是指有排進行程裡了……^^bbbbb）

聽看過的人說，這兩篇是要來騙人眼淚的，尤其以朱痕染跡篇為甚。^^|||
雖然作者本人認為根本就還不夠悲（踹），
但還是請各位讀者看看是否要自備面紙……^^bbbbb

另外文章篇幅稍長，也請預防近視～
最後感謝賞文～^^

最後附上一張貼於貼圖區的自繪少艾圖，
之前一直沒想到附上來……
不過想想反正名字就叫慕殞蒼茫，
其實跟這篇文章的題旨還真貼切呢～

也請前往觀賞～^^

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29969

[ 此貼被慕少殷在2006-06-09 19: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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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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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6-06-07 14: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羽人非獍之卷》

05/11/5 貼於霹靂創文版

他曾經因為那個算命師的預言，打定主意不叫他任何一句師父。
他曾經因為那個算命師的預言，下定決心不需要任何一個朋友。

結果，第一個誓言，打破在那個老奸巨猾，老愛裝死騙人感情的孤獨缺身上。
第二個誓言，打破在那個死纏爛打，成天裝熟佔人便宜的慕少艾身上。

臉皮厚比城牆的慕少艾，不但臉皮厚度一流，嘴上功夫也是一流，標準的能言善道、歪理出名。
和慕少艾的爭執，只要是在口頭上的，他沒有一次佔過上風。
就像無數個之前——

「我說過，我不需要朋友。」
他還記得他曾經冷著一張臉，對著落下孤燈外那條俊美尤勝女子，卻英朗不失男子氣概的修長身影明
言拒絕。
但卻見對方只是扯開一個自認隨和親切的笑容，一副不是問題地對自己眨著眼。

「哎呀呀，你不需要，藥師我可是需要得很呀。行走江湖嘛，多個武功高強的朋友，就多了一分保
障，尤其是像藥師我這種功夫不到家，又最不在行跟人吵架對罵、勞動相殺的老人家，不多拉攏幾個
靠山怎麼行？」
然後腳步一跨就進了亭內，還非常自動的在他對面落坐，旁若無人地喝起酒來。

他什麼時候答應讓他進來了？
又什麼時候有人規定過，當個朋友就要隨傳隨到、任人使喚，還得任勞任怨、以他的安危為己任？

甚至連這種話他都有臉出口：「不喝嗎？那就勞煩你羽大高手繼續拉個音樂助興好了。有酒有音樂，
這才叫享受啊！哎呀呀，要是再有幾個美人，那簡直是夫復何求啊！」

所以，遇到慕少艾之後，他才知道，一樣米養百樣人是何等的至理名言。

刻意冷漠疏離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盯住那張反客為主、鳩佔鵲巢的俊顏。然而那張俊美臉龐上非但不
見一絲一毫的愧疚反省，反而笑得更加燦爛無辜。
「哎呀呀，別瞪別瞪，藥師我不但臉皮薄，而且也不合這一味。你再用這麼熱情的眼光繼續看下去，
等一下讓人誤會了，對大家都不好呀。」

聽到這句話，他終於放棄了。
慕少艾這種人，不在他的理解和應對範圍之內，就像孤獨缺一樣。

後來，不用幾次他就知道，慕少艾的道行，絕對不是他奈何得了的。
光是看每次兩人對話的字數差距，他就早有被他吃定一輩子的認知了。

之後他也才終於看清，慕少艾臉皮厚度的堪稱一絕，簡直到了要是他稱二，就絕不會有人搶一的地
步。

但，缺第一不代表就沒有第三。
當慕少艾遇上泊寒波，那就真的叫上天給他的考驗。

光是一個稱呼問題，他就搞不懂他們兩個甚至是孤獨缺到底是打哪來的默契，這麼不約而同。

「你是耳朵不好，還是年紀大了記憶力退化？我說過別叫我羽仔。」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對他聲明，但每當下一次的見面，那熟悉的稱呼出口，他就不禁要覺得他之前的口
水浪費得很沒有價值。

因為每次慕少艾若不是聽若罔聞，就又是一堆歪理出口。
明知是歪理，卻偏偏總是說得他無言以對。

果然，語方落，慕少艾那熟悉的口頭禪就先響起。
「哎呀呀，羽仔有什麼不好的？親切上口，是拉近友情的第一步。我就不介意你也叫我小慕呀！」
「…………」

彷彿也知道這話出口後羽人非獍會有什麼反應，看他不發一語，慕少艾自顧自的又說了。
「不喜歡嗎？該不會是覺得還不夠親切吧？那……小艾你覺得怎麼樣？」
看慕少艾的表情，根本像是玩上癮了。

他側過身，拿出隨身的二胡，下一刻，天籟樂音隨之悠揚。
這種情況，不說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反正他就算是再多三張嘴，也說不過慕少艾。

要他叫出那兩個稱呼，他還寧願認命讓他使喚。
他自己不認為不妥，他可是對用“小”這個字來叫他覺得渾身不對勁。

他就搞不懂，孤獨缺不說，慕少艾和泊寒波兩個為什麼老是喜歡挑他玩？
真想玩，他們兩個怎麼不互玩就算了？
反正他們不是艾仔波仔的彼此叫得很開心嗎？

然後，和慕少艾相處久了，對他總是會有深一步的認識的。
他才知道，慕少艾對人的關心，總是喜歡拐彎抹角，又偽裝在那種損死人不償命的調調之下。
就像是——

「哎呀呀，一個人背上的東西要是太多，走路的時候就會抬不起頭。」

「慕、少、艾。」他轉頭，卻見對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痞樣。
「怎樣？」

「你的話要是少一半，你的人會可愛一倍。」
對方卻連半點停頓都沒有地接話：「你的話要是多一倍，你的人會可愛十倍。」再搭上那副看起來就
很刺眼的微笑表情。

……算了。
反正他說不過慕少艾也不是今天才體認到的事實了。

不過，還是有極少數的幾次，相似的情境，他卻不是全然屈居下風的。
印象中是講到關於他的表情的那次。

「我說羽仔，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好心給你個建議。看看你，眉頭老是鎖得這麼緊，不但老得快，
再看那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小心嚇壞路人哪！」
那時的慕少艾邊打量著他，還不忘一面嘖嘖有聲地說著。

卻沒想到當時的他只是淡然回駁：「比不上你露出招牌笑容時嚇人。」
簡直將“奸”字詮釋得維妙維肖。
「另外，看你一頭白毛，你的話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想來，果真是相處久了吧，連損人這方面都讓他給潛移默化了。
不然，孤獨缺也不會問他，什麼時候學會開玩笑了。

「哎呀呀，羽仔，你學壞了。」只見慕少艾倒退一步，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敢置信地搖頭。

「這招留著去對別人用。」
看到慕少艾的反應，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無言感。

泊寒波曾對他說他像是心性老成的孩子。那麼在他看來，慕少艾更像是有著童稚心性的老人，當然，
如果慕少艾真如他自己所說的，是個老人家。

所以，就如同自己所說的，慕少艾的關心，常會讓跟他認識不深的人氣得跳腳。
一旦跟他熟悉了，也才會發現，那總是看似漫不經心的調侃下，包含著多麼細膩的情感。

當他自己發現到的時候，慕少艾就已經成為他生命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從他自己對別人說出「動腦的是慕少艾，我只負責動手。」這種話時開
始的吧。
因為，那已經代表了完全的信任和依賴。

再和慕少艾認識愈深，就愈發現，慕少艾不但長著一張很會騙人的臉，也有著一張很愛騙人的嘴。
但他說過的話，大半部分都只能用來騙騙那些對他瞭解不多的人。

從一開始自稱是“功夫不到家，又最不在行跟人吵架對罵、勞動相殺的老人家”，即使當時跟他還不
熟，他也感覺不出這句話的說服力。

先不說他的武學造詣，光是那張俊美儒雅的白皙臉龐，怎麼看也很難跟老扯得上邊。

再不用多久，他就驗證了這句話的真實性。
慕少艾為滅翳流，化身認萍生，成了狂殘狠戾、滅盡至親五倫、令人聞風喪膽的嗜血魔頭。

此後，當慕少艾再把這類話語掛在嘴邊時，他就不曾再當過一回事。
畢竟能以一人之力潛進黑派翳流取得信任，成為翳流一人之下的座下主宰而後一舉殲滅之的人，哪裡
會是什麼“功夫不到家，又最不在行跟人吵架對罵、勞動相殺的老人家”？

只是，當初他離開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卻不知為何總讓他有一種淡淡的不安預感。

「呼呼，羽仔，交友數年，用在一時呀！藥師我現在可是要闖龍潭虎穴去了，我就在裡面等你來救
囉！」
當時的他還是笑，還是那種雲淡風清的表情、輕描淡寫的語氣。

彷彿他要去的，不是讓人聞之色變的翳流；彷彿他要做的，不是讓他們這些朋友們膽顫心驚，稍有差
錯就會為之送命的事情。

闖龍潭虎穴等他去救，這種話，慕少艾說了不只一次。
最近期的一次，是他們再出江湖之後，他遇上魔界先鋒赦生童子之後那次。

當然，那句「慕少艾是拚老命才逃脫，晚一步，你就要替我收屍了。」在他聽來，也不過又是一句誇
大不實的話。
他不是沒看見，先發現赦生童子弱點的是他，先對赦生童子造成傷害的也是他。

當他表明了他的立場和意願，那懶懶的嗓音隨之開口。
「呼呼，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去闖龍潭虎穴，等你來救了？」

然而，對慕少艾的問題，他也只是淡淡地丟下一句：「你是例外。」
然後化光離去。

他也只能在口頭上這麼說說，因為他知道，當慕少艾遇上危險，自己絕對會挺身而出，否則他不會出
現在他和赦生童子交戰的樹林外。
否則，他不會跟著他的入主琉璃仙境而步入江湖。

他比他自己更清楚，牽動六翼風鈴的原因，絕不只是忠烈王之死而已。

所以那次，慕少艾還是成功滅了黑派，他最後也還是去了翳流，就為了那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終究無法
置之不理的牽掛。

因為勸阻不了他，因為放心不下他，他也就只好認命地照著慕少艾的希望做。
但自此之後，他的臉上就添了一道消除不掉的印記，他的心中，也多了一道抹滅不去的痕跡。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原來當初慕少艾要他去翳流的原意其實已經變了調。因為連慕少艾自己都沒有料
到，面對敵人的信任有加、推心置腹，他終究也還是對翳流南宮教主放下了不該有的感情。
他當然不會明說，而自己也是從他事過境遷的淡然語氣中，推測出他本來的想法。

認定中原正道必然派來人馬後援，對南宮神翳，他根本沒打算還手。
他是以贖背叛朋友之罪的心思，做同歸於盡的決定。而他給他們的任務，正是了結手刃他的南宮神
翳。
若不是南宮神翳對他終究仍是下不了手，世間已無慕少艾。

他知道慕少艾曾經掙扎在殺他與不殺他之間，卻不知道慕少艾曾經抱定這樣的主意。

那一次，他整整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想見他，也不跟他說話。就連小阿九都看得出來，他在生慕少艾的
氣。
氣什麼？大概是氣他總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氣他總是把自己的命看得那麼廉價，隨時都在玩命，隨
時都有豁出性命的打算，卻從來不曾為自己想，也不會為他身邊最親近的朋友和親人想。

慕少艾的某些行事風格，在許多朋友甚至是敵人的評價中，是過人的好膽量、好氣魄。
後來，他才發現，膽識過人跟視死如歸，其實不過是一線之隔。
但，他卻想不通為什麼。

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最該有牽掛、最該有羈絆、最該是自私的人，卻能有這般灑脫的做法。
想不通為什麼他能為天下蒼生義無反顧的冒險進入黑派翳流，能為黎民百姓不計後果的打算服下神醉
夢迷，能為救談無慾不顧一切的折返對上異度魔君……

能毫不在乎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在他……還背負著阿九的等待和自己的依賴和所有朋友的關懷的
時候。

他這到底是寧與全天下人為敵的自私，還是建立在對自己殘忍之上的無私，有時……他也真的分不清
了……
或許，這兩者也原本就只是一線之隔吧……

他也曾疑惑，為什麼有人能同時擁有這麼多樣的面貌、這麼多變的個性，有些甚至是相互矛盾的突
兀？

「成就朋友的姻緣，勝造七級浮屠。我可是身負重任呀！」
這是慕少艾。談笑風生又隨和風趣，說話老是三句不離玩笑的慕少艾。

「瀚海一役，讓我一個老人家示弱誘敵，犧牲可大，所以這臨門一擊，當然是要交給你和那個老愛
搞神秘的傢伙，來個刀劍合璧這樣才公平啊。」
這是慕少艾。有著深不可測的心思、複雜難料的作風，總是深謀遠慮、精明算計的慕少艾。

「翳流為禍，百姓何辜。這種事總該要有人自告奮勇。」
這是慕少艾。悲天憫人、醫者仁心，恨不能救盡天下人的慕少艾。

「狂殘的真意，魔界的先知參得透嗎？」
這是慕少艾。有著如鬼一般陰狠冷戾的眼神，對敵人狠絕無情，讓對手震懾戒慎、畏懼忌憚的慕少
艾。

「我說羽仔，為什麼一和我在一起久了的人，只要聽到我說話，就會自動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我？」
這是慕少艾。老是騙人卻老愛明知故問又愛假裝無辜的慕少艾。

「呼呼，什麼三大劫七大限？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東西。」
這是慕少艾。一向細心體貼，以自己一貫的方式安慰別人的慕少艾。

「為了阿九，就算要逆天轉命，就算要與全世界為敵，我也在所不惜。」
這是慕少艾。擇善固執、無私付出，可以為了在乎的人犧牲一切的慕少艾。

「呼呼，藥師我像是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人嗎？」
這是慕少艾。總是將所有事情一肩挑起，從不想讓任何人為他擔心的慕少艾。

那麼，那個常是一臉似假還真的對著阿九自誇自己是九命怪貓，那個曾經一臉正經認真的跟阿九打勾
勾保證絕不會丟下他的慕少艾呢？

看著眼前這個冰冷僵硬、一身是血的慕少艾，眼淚卻像是再也流不出來了。
才發現，原來哭不出來的感覺比想哭更悲哀，原來希望破滅的感覺比意外更讓人難以接受……

慕少艾……他以為在水晶湖畔那次他早就該清楚，失去了他，他會是有事或沒事……
而他卻仍是第二次……第二次打算獨留下他。
只是這次，再也沒有任何的轉機了……

明明早就知道，慕少艾不但長著一張很會騙人的臉，也有著一張很愛騙人的嘴，他卻又為什麼還是一
再的選擇相信他的話……？

慕少艾……你不是說過，什麼三大劫七大限，全都是騙人的嗎？
但原來……你才是真正騙我的人……

＝＝＝＝＝＝＝＝＝＝＝＝＝＝＝＝＝＝＝＝＝＝＝＝＝＝＝＝＝＝

後記：

這篇是在１１月５號貼在霹靂文學版的，
也就是在少艾離去那禮拜的搶先看和劇情之前……
結果當後來看了搶先看和劇情，我傻了。
原本只是掉淚，但當我聽到羽人說出「我不需要朋友」時，
我哭出來了。
因為一個禮拜前我就在文章中寫過這句話。

而劇情裡少艾的"對交羽人這個朋友的堅持執著（死纏爛打）"、
少艾的"騙人本事我可是最高的"、
（看到這句話哭得更厲害，畢竟看名字就知道，
《慕少艾，原來你才是騙我的人》，我全篇不就在說，
少艾最喜歡騙人了嗎……）
羽人的"我不需要朋友"、落下孤燈的相處……
也居然都真的讓我搆到了邊……
"第二次打算獨留下他"……也是。

只是最後羽人看到少艾那邊……抱歉沒猜對了……
因為真的沒想過……
少艾連跟羽人還有阿九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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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6-07 14: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朱痕染跡之卷》

06/3/1 貼於霹靂創文版

現在想起來，他和慕少艾之間，好像就是由一連串的錯誤開始的。
而他和慕少艾的一切，好像也總脫離不了錯誤兩個字。

人說貪杯會誤事。認識慕少艾之後，這句話跟「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就成了他感觸最深的兩句至理名言。
現在想想，慕少艾這個人總是能讓跟他相處過的人對許多至理名言多了一層新的深刻認識，他現在相信那隻鳥人也是感同身受吧。

所以說，他的貪杯是錯誤，他對慕少艾的第一印象是錯誤，他交友的標準是錯誤，並且他最大的錯誤，是他放任這個錯誤延續了這麼多年。

「兩位大爺都要這罈酒？只可惜近幾年天候不佳，這種酒今年只釀成了一罈，這該如何是好呀？」

還記得當年酒店裡的相遇，是這段孽緣的開始。
當時的他，是先轉過頭，看向身旁那個不知好歹膽敢跟他搶酒的傢伙。

白髮蒼蒼、白眉兩綹，明明是垂垂老矣的外表，卻偏偏有著一張年輕又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
他要這種酒？有沒有搞錯？

這種秀氣得像女人一樣的小白臉，要這種酒簡直是糟蹋兼浪費。

「我說這位“姑娘”。」
看著眼前那個始終笑臉迎人和他對視了將近半刻鐘的傢伙，他終於確定這個程咬金沒有主動開口放棄這罈酒的自覺。

「你是不是買錯酒了？這酒可是“醉江月”。」瞧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模樣，怕是沾上一滴就醉了吧？
重點是，他知道他等這罈酒等多久了嗎？他怎麼可能因為他這個來路不明半途跳出的傢伙鎩羽而歸？

然而話一出口，對方不見半點怒意，反倒更揚起一抹“您讚謬了”的笑容，看得他是莫名其妙。

「哎呀呀，兄台的讚美慕少艾心領了。這酒是醉江月嘛。」不就是天下第一烈酒嗎？
「字的話藥師我還識得，兄台無需擔心。」只見他瞄了眼貼在罈身紅紙上的醉江月三個大字，笑得非常客氣。

慕少艾？他皺起眉頭。
連名字都沒個正經，果真是人如其名，一看就不是他欣賞的型。
還有他講話的方式，就更令他感冒了。兄台？他跟他很熟嗎？沒事裝什麼隨和？
再看那副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改其悠閒的笑臉，更是十足的礙眼。

總結起來，這個人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每一點都符合他討厭一個人的要素。當然，追根究底，最基本的原因，還是他好死不死去碰到他最大的禁忌——跟他搶酒喝。

最重要的是，他跟這個人的溝通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他自己昏頭了還是對方還沒睡醒？他什麼時候讚美過他了？

然而對方卻像是只消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見對方唇角扯得更開，非常自動地幫他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哎呀呀，很可惜，藥師我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所以方才兄台的話，我就自動當兄台你是間接讚美藥師我貌若女子、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了。」

……他想，“這個人的臉皮是什麼做的”這種問題，根本還表達不出他目前十分之一的心境吧？
看那副表情，就好像在對自己說：哎呀呀，算你有眼光，這兩位可都是鼎鼎大名的美男子呢，用來形容藥師我是最適合不過了。

現在才覺得，那隻鳥人呆歸呆，但還是會有下對評論的時候。
果真是好個只要他稱二，就絕不會有人搶一的臉皮厚度啊。

只是，這話聽在擁有能把任何評價都自動轉換成讚美這項特殊專長的慕少艾耳裡，他做出的回應，就更令人吐血了。
「哎呀呀，真是不枉費我跟羽仔這麼盡心盡力的交陪，他總算發現我眾多優點中最不足稱道的一項了。」就更不用說他臉上那大受感動的表情了。

……優點？還眾多？
他能說什麼？臉皮厚到大砲打不穿的人大概會活得比較快樂吧？

所以說，當時對這種讓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的對話，最好的方式就是——當作沒聽到。

「你既然知道這是醉江月，那就該知道這可不是尋常的普通薄酒吧？喝酒傷身，尤其又是天下第一烈酒。我看你年紀也有一把了，身體還是顧著點好吧？」

當時的他自認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完美無缺，既有人性又為對方著想，應該足以讓對方打消念頭了。
沒想到——

「哎呀呀，既然都知道藥師我老了，那兄台你是不是更應該敬老尊賢，禮讓一下我這個老人家？還有，都說是傷身了，藥師我別的沒有，就是特別會為人著想。本著別人不入地獄我入地獄的精神，這種傷神傷身的事情，還是讓我來吧。」

……很好，好個打蛇隨棍上的能言善道啊。
一串話堵得他啞口無言、暗自切齒。他看他是別的沒有，就廢話跟歪理多如牛毛吧？
既然說之以理行不通，那——

「事實上，這罈酒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珍品，我認為閣下應該會有成人之美的雅量吧？」
沒想到得到的回應卻是——

「哎呀呀，很遺憾，這罈酒剛好也是藥師我尋覓已久的極品，我相信兄台你應該也會有忍痛割愛的肚量吧？」
就見對方一副真不巧地扯唇，臉上擺明就寫著“愛莫能助”四個字。

「…………」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是他到今天才見識到，有一種人，是笑得愈燦爛，看起來就愈欠揍。
看來動之以情也失敗，那就只剩——

「我的住處還有很多珍藏多年的上等好酒，只要你把醉江月讓給我，我那些酒就隨你挑，如何？」
誘之以利已經是他最大的底限了，如果這個小白臉再不識抬舉……

沒想到話一出口，對方居然比他更認真地提議。
「說到其它的酒，藥師我那兒也多的是，說不定也會有能取代醉江月在兄台心中地位的好酒。」

所以這個小白臉是存心和他過不去囉？

「閣下，如果真的要訴諸武力才能解決我們的問題，我不介意為之。」
為了酒，欺負弱小這種事他是一點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呼呼，藥師我應該說我很怕嗎？」
說是這麼說，不過從他那笑聲的欠扁程度來看，可一點也讓人感覺不出他怕在哪裡。

正當他已經有捲起袖子的衝動時，就見對方連忙搖頭，緩頰地笑：「哎呀呀，不好不好，打打殺殺的最不適合老人家我了。」

拳頭緩緩鬆開，他看向對方。
「那你的意思是願意放棄這罈酒了？」算這傢伙還識相。

「不願意。」
簡單三個字就讓他的表情僵在臉上。
他沉下臉，幾十年來第一次有殺人滅口兼毀屍滅跡的衝動。

就見酒店的櫃檯前，兩條身影對峙，一個笑容可掬，一個陰沉嚇人，氣氛一觸即發。

「兩位大爺……」一旁的掌櫃一邊擦著冷汗，一邊戰戰兢兢地開口：「我看不如這樣吧……」
再這樣下去，他看翻桌相殺是免不了的。行行好，他做的可都只是小本生意呀！

「怎樣？」他還是瞪著那張笑得不知死活的俊顏，頭也沒回。

「既然你們二位都要這罈酒，那不如就找個不傷和氣的方法分個高下，酒就歸贏的人所有。這樣……你們說如何？」
掌櫃的特別在“不傷和氣”四個字上加重語氣，就怕這兩人真的在他店裡大打出手。

就見前方之人又是露出那種讓人看了會覺得手癢的微笑，只不過說出的話卻讓人有點傻眼。
「掌櫃的言之有理。這樣吧，既然是買酒，那自然就是以酒量取勝，兄台你意下如何？」

……這小白臉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吧？
當時的他只差沒當場大笑三聲，笑對方不自量力。

意下如何？
哈，當然好。方法既然是他自己提的，輸了就不要怪別人不懂何謂敬老尊賢！
他信心滿滿地落坐在方桌一端，彷彿看到櫃檯上那罈醉江月已經在跟他招手。

只是沒多久，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馬上讓他深刻體認到何謂他對慕少艾的第一個失算。
這個小白臉喝起酒來居然比他還更快、更狠、更猛，簡直是為他下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最佳註解。

隨著時間過去，堆在地上的酒罈愈來愈多，他的意識也就愈來愈不濟。
然後，在他趴下之前，最後看到的依然是那抹人畜無害的微笑，最後聽到的仍舊是那種不慍不火的嗓音。
「哎呀呀，這樣就不行啦？年輕人，藥師我可是還不到七分醉呢。記住呀，下次可千萬別再以貌取人了呀！」

……很好，好一個欠揍到極點的小白臉，他們樑子結大了。
這是當時不支倒下的他，腦中最後的想法。

只是，再次睜開眼睛，惡夢居然還沒遠離。那張湊近眼前的俊美臉龐就是第一個映入他眼簾的東西。
宿醉已經夠讓他火大了，而那個禍源居然還在，並且還對自己露出那種惹動他殺機的微笑。

而且，背景也不太對。
這不是他的落日煙嗎？而且他現在不就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嗎？

他掀開棉被坐起。
「我怎麼會在這裡？」難不成是酒店的掌櫃送他回來的？
那這個小白臉是跟來幹什麼？看戲？炫耀？還是嘲笑？
如果是，那這次誰說情、誰勸架都沒用，他絕對會教訓到讓他後悔出生在世上。

可是不對……掌櫃的不可能通過他的幻石陣……
總不會是……

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沉思中，笑吟吟的聲已自動接話。
「哎呀呀，那當然是藥師我扛你回來的呀！兄台，你還真是不輕呀，可痠死我的手了。」
看向聽到這段話後明顯傻掉的朱痕，慕少艾還是那一派悠閒的調調。

而朱痕卻是不發一語，只覺得根本無法反應。
……怎麼可能？憑他？這個看起來連隻雞也抓不住的小白臉？
失算……他對慕少艾的第二個失算……

對了——
「那……幻石陣……」

「哎呀呀，那個呀？兄台，門口就只擺那個，你家想必是常遭小偷吧？」
太沒挑戰性了。

他家門口擺什麼關他什麼事？
……不對，那他意思就是說，他破陣了？所以才進來的？
他居然破得了陣？自己最引以為傲、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破解的陣法，居然是栽在這個人手上？

……這是他對慕少艾的第三個失算嗎？
他按著額頭，只覺得那頭痛欲裂的宿醉好像又更加嚴重了。

這是什麼世界？蒼天，這是在玩他嗎？
他居然被這個傢伙的外表騙了，而且還很徹底。

看著他陰晴不定的神色，慕少艾又開口了。
「你還好吧，兄台？要是真的這麼難以接受，我不介意多給你一點時間適應。」畢竟想像和現實總是會有落差，他能理解。

「夠了，沒事了就請便。落日煙簡陋，招待不起貴客！」
對現在的他而言，慕少艾的每一句話不管原意為何，聽在他耳裡都像是奚落，十足的刺耳。

而對他的逐客令，慕少艾又是露出那副大受打擊的誇張模樣。
「哎呀呀，這話可真是令人傷心哪。難得藥師我大方，特別來對你展現我真誠的心意的呀。」說完，還拿起手上那罈醉江月晃了一晃。

「你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他瞪著慕少艾，總覺得自己好像根本從頭到尾被他耍著玩。

「兄台，一罈醉江月換得一個朋友，對我而言值得。現在藥師我可以稱你一聲好友了嗎？」
他一笑揚唇，臉上那爽朗的笑容居然不可思議地讓人開始產生好感。

「……你連我叫什麼都還不知道。」
聽起來挺荒謬，有人連對方名字都還不知道，就跟人好友來兄台去的嗎？
還有，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真要這麼大費周章，他幹嘛不乾脆一開始就別跟他搶醉江月？

慕少艾聞言笑得更開，似乎覺得這根本不是問題。
「這個簡單，不知好友你如何稱呼？」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會跟著瘋——
「朱痕染跡……璧有瑕。」

接過慕少艾遞到面前的醉江月，他看向對方，終於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所以，有酒就好說話，看來這就是自己最該深切檢討的地方了。
直到現在，他都還悔不當初，當初他實在不應該為了一罈醉江月，就這麼簡單把自己賣了。

因為，不用多久他就發現，他根本就又被慕少艾給騙了。
什麼一罈醉江月換得一個朋友？說得好聽，對慕少艾裝熟的本事而言，朋友的東西根本就等同是他自己的東西。

這是後來終於認清事實的他深刻體會到的切身之痛。
原來這就是他慕少艾打的如意算盤，而且自己居然還不知不覺變成他的幫手。

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當時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的醉江月！慕少艾你——」

「哎呀呀，在此在此。朱痕，氣質、風度、冷靜啊！」一旁的慕少艾迅速將酒奉上。

他接過來一看，只覺得有種想將慕少艾挫骨揚灰的衝動。
「只剩半罈！」

慕少艾趕緊搖著頭糾正。
「哎呀呀，錯錯錯，應該說還有半罈才對。放心放心，夠你喝的了，反正你也一杯就倒了。」

自己一杯就倒，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是一杯就倒沒錯，那其它的呢？」

殺人的目光掃來，慕少艾連忙擺手，再次用力澄清。
「哎哎，別看我，我最多也只喝了三四杯而已。」

只有三四杯？那也就是說——
「慕少艾！你居然讓那隻鳥人灌掉了我將近半罈的醉江月？」

「哎呀呀，這可冤枉，怎麼會是我呢？」他也只是負責倒酒而已啊。
「是一個醉鬼一邊勸酒還一邊說要是羽仔不喝等於不給他面子，認為他收藏的酒上不了檯面的呀。」
看來他是全忘得一乾二淨了？那他怎麼就記得他倒下前喝的最後一杯酒是醉江月？嘖！

「那我也不是拿醉江月啊！」他頭一次發現，認識慕少艾之後，誰還會有什麼狗屁的氣質風度？

「耶，你也看到了，羽仔連半罈醉江月都還是活蹦亂跳了，其它的酒哪裡夠看？」只可惜他計劃還是失敗，後來都親身上陣還看不到羽仔醉酒的模樣，真是遺憾了。

害他還一直以為他拿錯酒了，還偷偷給朱痕倒了一杯確定一下，才發現真的沒錯。
呼呼，原來羽仔的酒量這麼驚人呀？美中不足的就是喝酒太不乾不脆了，真是糟蹋了他的好酒量。
不過，都兩個人輪番上陣了還擺不平羽仔，看來他們真該好好檢討了。

「哎呀，反正這罈醉江月本來還不是我的？你現在還有半罈，可比一開始一滴都沒有要好太多了，做人又何必這麼小氣呢？」真是愛計較。

「…………」

所以，總是讓人氣到內傷卻又無可奈何，大概是他所有朋友甚至認識他的人對他的一貫感想吧。
現在想想，唯一一個讓慕少艾吃過大虧碰過釘子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個讓他至今仍“念念不忘”的素還真了吧。

「我就說了，虧我老是這麼用力強調，大家怎麼還是會對我有這種誤解？相信我，要是你們認識崖上那一個，你們就會知道什麼才真正叫做稱二就無一的臉皮厚度。」

難怪會有人說，寧願戰死沙場，也不要惹上慕少艾。
的確，惹上慕少艾，他纏人的功力，簡直能煩到人了無生趣。自己不就深受其害嗎？

看看慕少艾對素還真的一貫評價，就知道那怨念不是普通的深。
再看慕少艾對當初的耿耿於懷，就知道那個性不是普通的愛計較。

總之，那段時間的慕少艾，不是在峴匿迷谷無所事事，成天和他冰湖裡那隻老魚精閒嗑牙，就是三不五時到落下孤燈拖那隻鳥人來落日煙擾人清閒。
日子曾經平淡得讓他認為，那個一等閒人會這麼胸無大志地老死峴匿迷谷。

直到黑派翳流開始為禍中原武林，直到他毅然決然地選擇走下那步險象環生的棋。

其實他早該知道一旦當慕少艾決定了什麼，旁人的關懷和擔憂、心疼與不捨，從來都構不成讓他妥協的條件。就更不用說旁人的阻止了。

所以別說是自己和那隻鳥人無能為力，就連一開始企圖勸退他的忠烈王笏政跟素還真，最後甚至都成了助他入翳流的幫兇。

忠烈王號召各路高手圍殺認萍生的大戲上演前幾晚，慕少艾曾經最後一次到落日煙。
「朱痕，羽仔都答應要來了，連素還真都會捨命陪君子，你也不會忍心丟我一個人在翳流裡吧？」

悠然得宛如閒聊一般的聲調，彷彿他們之前曾為此有過的爭執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在當事者那樣滿不在乎的雲淡風清下，他們這些旁觀者的擔心，會像杞人憂天一樣的多餘。

只是，就連龍潭虎穴都敢隻身前往的人了，會擔心有沒有後援的問題？

他只是冷眼看著那已然刻在那張俊美臉龐上的醒目黥紋，出口的語氣比自己想像中的更淡漠。
「自己活得不耐煩，何必把別人也拖下水？想找死自己請便，恕不奉陪。」

然而他也該知道，如果這樣就能打退慕少艾，那這就不是慕少艾了。
果然——
「哎呀呀，禍福相倚、生死與共，這才叫至死不渝、至高無上的友情呀！朱痕，你說是嗎？」

移過視線望進慕少艾那雙始終不曾掀起一絲波瀾的深邃黑眸，他冷冷再道。
「至死不渝、至高無上的友情，有一隻被你牽著鼻子走的笨鳥就夠了，反正你一向偏心不是嗎？」

「哎呀呀呀呀，朱痕，你這是在吃味嗎？」
以這種一貫的玩笑調調，迴避他人的嚴肅認真，大概也是他慕少艾最擅長的本事吧。

「我吃不吃味、我生不生氣、我反不反對、我阻不阻止，之於你起得了一絲一毫的作用嗎？」
自己的一切情緒、一切想法，他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但不管他知不知道，都動搖不了他絲毫的決心，也影響不了他任何的決定。
也許，這才是真正讓他生氣的原因吧。

其實說實在的，慕少艾喜歡拿生命去開玩笑隨他高興，關自己什麼事？
但偏偏這時的慕少艾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早就已經到了連他自己都莫名不解的地步。

然而對他的怒氣，當時的慕少艾，表面上雖是那種大受打擊的不敢置信，眸底卻閃過一抹無奈的苦澀。
「哎呀呀，朱痕，你當真這麼無情無義？」

他看著他，一陣長長的沉默後——
「……你扮起那種慘遭遺棄的女人面孔，倒是挺維妙維肖的，慕姑娘。」

終究對他，他還是狠不下心。
明明強迫過自己別妥協，結果最後，他還是無法真正對他說出一句狠心絕情的話。

那個表情，他大概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也以為沒有讓他發現。
他也沒有點破，因為明白說與不說都改變不了什麼，一如他終究阻止不了他，因為清楚沒有任何事情能動搖他的決心。

他們之間，一個為對方的固執憤怒，一個為自己的原則堅持，但如果沒有人願意退讓，就是永遠僵持在原地。
而他知道，慕少艾對人對事執著的程度，從來都遠勝於自己。

慕少艾進入翳流後，他沒有主動探聽過他的情況，沒有特別留意過江湖上的變化。
他知道他是怕，怕一聽到他的消息，便是天人永隔。

只是，他不主動探聽，不特別留意，不代表他就不會知道。尤其當消息在武林上已是傳得沸沸揚揚。

沒多久，事情的發展就幾乎已是人盡皆知。
翳流中出現一位能力驚人、深不可測、非凡出眾並深受翳流教主倚賴，簡直到了言聽計從、千依百順的大魔頭認萍生。

翳流中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座下主宰，而時間，不過也才過了兩個月。
這……大概也是他對慕少艾的第四個失算吧。

原來他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臉，原來他不是弱不經風、一無是處的老人家。
相反的，他武學造詣的程度足以令他嘆為觀止，他運籌帷幄的能力足以令他心服口服，他臨危應變的本事，也足以令他甘拜下風。

只是最讓自己覺得不可思議的，大概還是他收服翳流教主的能耐和速度吧。

傳聞南宮神翳陰狠殘暴、獨斷獨行，從不輕言相信任何人。慕少艾到底是怎麼在短短時間內做到有如傳言一般，他真的好奇了。

……不，後來想想，其實沒什麼好訝異的不是嗎？
不是連那隻鳥人都說過，慕少艾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和不可思議的個人魅力的嗎？

如果連本該是最討厭狡猾之人的自己，最終都會淪落到老是為了慕少艾大吃那隻鳥人的味；如果連那隻向來把「我不需要朋友」掛在嘴邊的鳥人，最終都會被慕少艾牽著鼻子走；如果連那尾每次見面都非得損慕少艾幾句才會甘心的蠹魚孫，最終都會成天心心念念著慕少艾，一見到慕少艾就高興得跟什麼一樣；如果連整天守在水晶湖旁那兩個孤僻又難溝通的怪人，最終都會逢人便抱怨慕少艾冷落他們、沒朋友情義；更別提如果連那個心高氣傲，眼裡心裡應該就只有他的日才子師兄素還真的談無慾，最終都會為了傷重的慕少艾奔走憂心，那麼他其實也不需要對南宮神翳的行為太大驚小怪了。

畢竟，不是連他自己也都已經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在乎慕少艾了嗎？

沒再過多久，名震一時的黑派翳流便毫無預警地一夕覆滅。

他以為這麼迅速的效率會讓自己感到驚訝，結果沒有。
大概是慕少艾帶給人的驚奇夠多，早就不差這一項了。

對他而言如此，對那隻鳥人而言，大概也是如此吧。

因為後來，那隻鳥人曾說，忠烈王笏政號召各路高手圍殺認萍生的時候，他就在場。
他說，看著當時的認萍生，曾經讓他有以為是看見惡鬼本身的錯覺。
那個時候自己才發現，原來他們對慕少艾的認識，居然少得可憐。

之後他回來了。

回來後的慕少艾還是一如往常的往落日煙跑，還是一如往常的調調。讓人覺得，他之前對他生的氣不過是白費氣力。
只是此後的落日煙，除了慕少艾和那隻鳥人會來之外，又多了一隻簡直跟麻煩劃上等號的笨貓。

「哪來的？」這是慕少艾第一次抱著阿九到落日煙的時候，他出口的第一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看慕少艾一個大男人抱著那隻貓的畫面，居然不可思議地協調。

「呼呼，這麼簡單的問題，難得了你聰明絕頂的朱痕大俠嗎？」
慕少艾笑嘻嘻地將問題丟回，就是沒打算解釋。

「……就算這個時候你還有閒情開玩笑，我也沒心情奉陪。不說清楚，就別抱到落日煙來。」
想也知道是從翳流裡帶回來的拖油瓶，但怎麼會？

「……半人半獸，很特別不是嗎？」
慕少艾沉默片刻後開口，笑容還在，但笑意已失。

「難道……」
他心頭一凜，幾乎已經能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意思就是說，就因為這份特別，這個孩子因此蒙受了無妄之災？

「南宮神翳自然不會錯過這份特別。」
這次，連笑容都從他臉上消失了。

看著眼前這個隱約散發出陰狠氣質的慕少艾，他終於相信，那隻鳥人說的惡鬼一般的認萍生，在他身上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突兀。

「那他……」
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他嗎……？是我向南宮神翳要來的……獎賞。」
對他的問題，眼前的慕少艾只是再度揚起一抹淡淡的笑痕。

而在他的笑容下，自己看到的卻是無能為力阻止悲劇上演的悔恨。
……不……或許，更是那種親手造成一切悲劇發生的不得已。
因為剛剛，他說的是——獎賞。

之後，隨著時間過去，他也愈來愈清楚當初的一切。

慕少艾說過，南宮神翳不會錯過這份特別。
所以除了他向南宮神翳要來的這隻外，這個小傢伙其他的族人，甚至是父母，全都成了南宮神翳活體實驗的犧牲品。

人，當然是南宮神翳派人去抓的。而認萍生，就是這項任務的執行者。
就因完美達成任務，加上南宮神翳對他完全不難想見的特別與縱容，讓南宮神翳在翳流裡開下這個先例——讓認萍生保有這隻貓。

然而當時的自己，對這樣的發展，也只是不改他一貫的奚落。
「慕奶娘，嫌一隻自閉的鳥人不夠你操煩，還要多撿一隻笨貓回來累死自己嗎？」

就因為他了解慕少艾。
其實只要看他之後為對方所下的苦心就會知道，就算一開始他對這個孩子只是基於虧欠彌補，但一旦讓他對一個人放下感情，事情將會怎麼發展，不難預料。

尤其當後來從那隻鳥人嘴裡得知慕少艾和南宮神翳之間的過往，他就更加確信這點。

因為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在翳流一事裡，他們都只清楚前半段的發展，卻忽略了後半部的走向。
在這段假戲中放下感情的，除了南宮神翳之外，也包括慕少艾自己。

其實他早該猜到，一旦經歷過翳流的一切，慕少艾的心，怎麼還回得去平靜無波的從前？
只是沒有人猜得到，那程度竟是到達足以影響他決定的地步。

慕少艾……大概以為這個秘密會永遠埋藏在他自己心裡吧……？
而他也以為他永遠不會知道，如果不是那陣子的慕少艾跑落日煙跑得特別勤，再加上次次都是單身前來，他想他也不會發現不對勁。

「那隻鳥人不准你進落下孤燈？這倒是稀奇了。」不過真正讓他好奇的，是那隻鳥人給不給進，對他慕少艾起得了什麼作用嗎？
就算他也成天不准這尊瘟神進落日煙，最後不也是無可奈何？反正趕也趕他不走，陣法又擋他不住，他除了認栽之外，還能怎麼樣？

「哎呀呀，我就算進了也沒用，羽仔不見我呀。他要是存心躲我，那等速度我這把老骨頭哪追得到？」看朱痕那個表情，他隨便一猜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就覺得很無辜，這兩個幹什麼老將他看成強闖民宅的惡霸？平時就不見他們兩個這麼有默契。

「不見你？」真的還假的？
那隻鳥人什麼時候這麼有決心跟魄力了？
這麼看來哪天他是不是也該跟進了？

「就是啊，而且他還跟我說，叫我以後再也不必到落下孤燈去了。朱痕，你說，這像話嗎？」
這時的慕少艾看上去，倒又挺像那種四處向人抱怨養兒不孝的三姑六婆了。

當時自己也沒再多問什麼，只是隱約覺得，能讓那隻鳥人鐵了心不理慕少艾，這次他對慕少艾一定是氣得不輕。

然而，當他終於從羽人非獍口中得知一切，當他再度看到慕少艾出現在落日煙——

「慕少艾，以後你非但再也不必到落下孤燈去，連落日煙——」他走到慕少艾面前，右手握上他的煙管：「也不用再來了！」話落，煙管應聲碎裂。
然後他進入屋內，當著慕少艾的面把門關上。

沒想到下一秒，敲門聲隨即響起。
門一開，外頭沒有意外的是慕少艾那張無辜到刺眼的笑臉。
「朱痕，我的煙管壞掉了耶，幫我重做一根吧？」

「…………」
所以他早該清楚，對慕少艾生氣是全天下最白費力氣的事情。

他們就這樣雙雙不發一語的在門口僵持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他再次用力甩上門，力道之大差點把門給拆了。

那天過後，慕少艾還是一樣天天跑落下孤燈，還是一樣天天跑落日煙。只是在落下孤燈他還是一直見不到那隻鳥人，在落日煙他也還是一直被自己關在門外。

他可以理解那隻鳥人的感受，就像他也曾經以為慕少艾對南宮神翳該是深惡痛絕的，畢竟他不就是因此才進入黑派翳流的嗎？
如果連對南宮神翳，慕少艾終究都會心軟，那麼如果將來真有那天，他又怎麼可能相信慕少艾對阿九能放得開手？

因為他看過慕少艾費盡全部心力找尋所有可行之途的過程，甚至最後，他不惜採取最極端的方法——封印阿九的生長。

阿九活不過九歲，他就封印阿九的生長。
勸不了南宮神翳濫殺無辜，他便親手了斷一切的罪惡。

這的確是他認識的慕少艾，只要是想做的事，不計代價、不顧後果都要做到。

然而也為此，阿九過往的記憶、曾有的情仇也連帶的被一併封印起來。

之後，如同自己料想的一般，時間一年一年過去，除了慕少艾對小阿九與日俱增的情感之外，什麼都不曾改變過。
包括慕少艾一直不曾放棄過的堅持，對阿九任何一線生機的堅持。

只是，看著慕少艾和阿九的相處，看到慕少艾對阿九的疼愛，他總是想，這樣的幸福能持續多久﹔他總會想，那會不會終究是一次又一次得不到回報的付出。

因為他無法說服自己往樂觀的方面想。
畢竟，當他對阿九的堅持得以實現的時候，很可能就是另一段悲劇的開端。

所以，他曾不只一次希望，就讓慕少艾與阿九永遠停留在這種無視真相的幸福。儘管他知道，這樣對阿九有多麼不公平。

然而，掉落琉璃仙境崖下的那個白衣道者，終究是峴匿迷谷染上風塵的開始。
最後，他還是上了崖，還是進了琉璃仙境，還是步入了這個沒有退路的江湖。

慕少艾為阿九換上佛心的那天，他問過他這個問題。
「一貧如洗的付出，這樣有意義嗎？」

他知道，他一定清楚他指的，不只有阿九。
只是，當他不想多談的時候，當他有意逃避的時候，就別想他會說出一句多餘的話語。

就像他們那次一開始的對話一樣。
「好酒色、好氣魄，只可惜腦筋不太聰明。慕少艾，你應該在峴匿迷谷吃菱角噎死，或是在你的風鈴店，淡看風鈴茫茫而死。為人代死一點都不適合你。」

他不相信他會看不出來，這樣不留情面的言語之下，代表的是他的關心。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必須藉著這種方式來掩飾。

但卻見眼前那雙縱有凝重，也只是以笑意掩飾的深邃黑眸微微斂下。
當再睜開之際，那雙看向自己的澄澈眼眸中又是慣有的雲淡風清，熟悉的調侃戲謔。
「哎呀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詛咒，真是難相處的壞朋友呀。」

……該生氣嗎？氣他總是無視自己的關心，不顧自己的勸阻，一意孤行。
但，又何必？明知道他逃避別人問題的功力，就和他掩飾自己內心的本事一樣高。
他的生命，他自己若不重視，那麼旁人再怎麼在乎，又有什麼差別？

所以當見到他又是一貫的轉移話題，他也索性不再過問了。
「你心知肚明，不想聽，就算了。」

果然——
「哈哈，人生嘛，難得求一回糊塗狂醉呀。」
淡然的語氣裡，全是他預料中的滿不在乎。

「逆天轉命，你不後悔？」
明明知道答案不可能會有什麼不同，他還是問了。而他得到的說辭，也只比之前更加的灑脫。
「生裡來，死裡去，不怕無常，只怕遺憾。」

……他還能再多說什麼？還能再說什麼他才會知道，他的命有很多人比他自己更珍惜？

其實那些問題，他早就無需問的。有沒有意義，從來都當不了他付出多少的標準。
所以他會說：「只要阿九好，恨不恨當年的一切，原不原諒我的欺瞞，在我來說都不算什麼。」
儘管在自己看來，說出這種話的他，不僅是十足偏心之人，還是十足痴傻之人。

再者，難得求一回糊塗狂醉嗎？
他的人生中，又有多少時候是清醒的？

從來不曾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幽默風趣將從他身上消失……
不……也許從來不曾消失過，只是感覺變了，變得那麼力不從心。

曾幾何時，笑容在他臉上變了質。
曾幾何時，他那一聲聲甚少離口的「哎呀呀」，再也不是原本的從容不迫，再也不是該有的閒適風趣，卻雜入了幾分令人心疼的滄桑。

後來才知道，在他那次來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正道在一場突襲中損兵折將，就在他當家的琉璃仙境。

就算他隻字不提，就算他假裝無事，他也不可能看不出他對此事的自責有多深。
其實他早就對他說過，他的重情重義，早就該遠離這個腥風血雨的江湖。

他還想代替素還真多久？他還能代替素還真多久？
看不破無可避免的犧牲，就只是讓自己更加痛苦。

認識他以後，他才知道原來世上真的有一種用來害己的武學能力。
認識他以後，他也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的人。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為了自己在乎的人付出所有、豁盡一切，甚至是自己。

所以他可以為了自己看重的人而自私，也可以為了顧全大局而無私——
甚至是建立在對自己殘忍之上的無私。
但他卻從來不曾為了自己而自私。

從那次慕少艾離開之後，好久好久，他不曾出現在落日煙。
然後這段時間，他開始幫他照顧起阿九。也是因為經過這段時間，他對慕少艾的佩服，又多加了一項。

清醒後的阿九，不是天天纏著他追問慕少艾的近況，就是時時背著他把握時機偷練功。
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瑣事，煩得他幾乎好幾次想乾脆再弄昏他比較省事。

直到有一天，阿九像是在一夕之間長大。在一夕之間，變得不再把少艾掛在嘴上。
一夕之間——絕口不提慕少艾。

而慕少艾，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再次來到落日煙，在阿九留書出走沒多久之後。
幾乎不忍心讓慕少艾知道，然而他也清楚，他不可能瞞得住。

大雨之下的落日煙，僅剩他們倆人的小茅屋裡，卻是出奇的寂靜。

「離開，表示他找到想走的路。」
對著一動也不動，只是凝視著手中信紙出神的慕少艾，他能給的安慰，大概也只有這樣了。

「……斷得乾乾淨淨，至此，我也別無牽掛了。」
將信攤放桌上，慕少艾斂眸低首，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持平。只是他隱含悸動的聲音，終究還是洩漏太多的情緒。

他只能告訴慕少艾，要追上阿九的腳步還不遲——若他有心去追。
然而眼前的慕少艾卻只是淡淡地扯唇：「知道他會過得好，這樣就夠了。」

可惜，這話說服得了他自己，卻說服不了別人。
「為什麼連逆天轉命都強求過的人了，這種地方才在裹足不前？」

慕少艾還是笑著，儘管在別人眼裡看來，那笑容微弱得像隨時會消失。
「哈，朱痕，何必凡事講明呢？你一向是最了解我的，不是嗎？」

他看著他，沒有接話。
明知就算如此，他還是不會表現出他真實的情緒，但，他寧可看他面無表情，也不想看到他強撐的笑顏。

他不再多說什麼，因為不忍心再對他的傷口灑鹽。
不管之前再多麼灑脫無謂，當心中最後一絲期望真的破滅，沒有人能真的一笑置之。

後來他曾想，如果讓阿九晚點恢復記憶，如果讓慕少艾早些來到落日煙，如果阿九試過阻止慕少艾，如果慕少艾心中還留有阿九這個牽掛，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然而，不管他再怎麼想，終究也已經是無解了。
已成定局的事情，不需要如果，也不會有如果。

「朱痕，幫我一個忙吧。」慕少艾接著開口，平靜無波的語氣神情，卻是義無反顧的毅然決然。
不知為何，在慕少艾身上，他看到了何謂哀莫大於心死。

他不該猜不到，極端的絕望後，會更加深怎樣的決心。

那個忙是，他要他將他易容成羽人非獍，他說這是為了要代替羽人非獍向鬼梁天下請罪。

他想，慕少艾是不是真的把他當三歲小孩了？
他是希望他相信他慕少艾真的就單純只是把事情想得這麼簡單，還是希望他相信鬼梁天下對於殺子之仇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

「是不是只有阿九和那隻鳥人，才是你的牽掛？」

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句話會脫口而出。
然而，看著慕少艾的表情，這句無時無刻盤據在心中的疑問，終究不曾問出口。

也許，也是因為他早就猜到他會有什麼樣的答案的……

「哎呀呀，朱痕，那是因為，你從來都不需要我牽掛呀。你一直是我們之中，最理性的那一個。」
然後大概還會不忘損他一下吧？
「呼呼，當然——是在不牽涉到酒的情形下。」

什麼時候都不忘開玩笑，大概也是他的一個專長吧。
即使知道，開的是對緩和氣氛一點都於事無補的玩笑……

他……明知道慕少艾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明知道慕少艾從來不會為自己想、明知道與其別人死，慕少艾會寧願犧牲自己交換……
但，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阻止得了慕少艾想做的事，那麼，他除了心疼不捨他的玩命之外，又能怎麼樣？

所以，理性嗎……？
是啊，理性。
理性到清楚勸阻對他無效，理性到明瞭他的決心，理性到即將親手將他送上一條不歸的路途。
一如當初的翳流事件重演。

不過，當初不同的是，他不是助他入翳流的幫兇之一。
而這次不同的是……他想，他不會再重複徒勞無功的勸阻，也不會再浪費無謂的唇舌，更不會再因此對慕少艾生氣了……

微扯出一抹淺笑，他知道自己終究不會戳破他對自己撒下的謊。
或許也是因為，他騙他的次數已經太多了，早就不差這一次了。

「逆天轉命玩不夠，現在還想代人受過。慕少艾，有時候我會懷疑你是不是成天吃飽了撐著？」明言的調侃，是他和慕少艾相處的慣常模式。

而慕少艾也只是斂眸一笑，笑容裡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朱痕，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真的承受逆天轉命後的後果，是不是真的代人受過，又該如何斷言？說不定原來這才是原本真正的命定之數，原來一切都早是注定好的，你認為呢？」

「……我只看表面事實。實際上就是你本來可以無事一身輕，卻偏偏喜歡和自己過不去。」
明明決定不再重複徒勞無功的勸阻，也不再浪費無謂的唇舌的，卻又為什麼……
不是早就知道，在這方面，不會有人說得過慕少艾的嗎？

過了許久，慕少艾終於開口，但聲音卻早已不似先前的灑脫。
「放任遺憾發生而悔恨終生，才是和自己過不去。朱痕，我在想，我一定是前世欠阿九和羽仔很多吧。」

「哼，那我就是前世欠你很多了，才會從認識你開始就不得清閒。」
說完，他轉身，開始去準備易容所需要的工具。

話一出口，笑聲隨即從背後傳來。
「哎呀呀，朱痕，這話傷感情、傷感情啊！你不覺得人生得好友如藥師我，簡直夫復何求嗎？」

他只是連頭也沒回地嗤之以鼻。
「你把自己定位為好友嗎？」在他看來，根本是瘟神一尊。

「哈，我只知道，當我認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不計代價我都要保其周全。」
無視他的奚落，慕少艾話又繞回了原題。
但他卻連一句話都接不上。因為他無法認同慕少艾的想法，也無法改變慕少艾的想法。

然而，當瞥見慕少艾褪去的外衣下那一身血跡斑斑的單衣，他還是開口了。
「什麼時候受這麼重的傷？」

慕少艾也不回答，只是笑笑反問。
「你的眼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他笑得更開，但語氣卻還是那一貫的避重就輕。
「放心吧，朱痕，你忘記我自己就是個神醫藥師了嗎？死不了的，我來之前還剛去見過羽仔呢，我可不想讓他瞎操心啊！」

所以他這是說自己瞎操心了？
想想，這的確是他認識的慕少艾。厚彼薄己，只知道拼命付出，就算天塌下來，也會一肩扛起，絕不讓別人為他擔心，也從不讓別人替他分擔。

將工具全數放到桌上，對著已經換上一身白衣坐在銅鏡前的慕少艾，他開始了他的易容工作。

時間在他的動作之中流逝，他沒有再說話，慕少艾也沒有。
筆刷過慕少艾的眉毛、刷過慕少艾的臉龐，而他就在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和清楚事實的無情之間反覆掙扎。
直到他終於結束了最後一筆，直到呈現在他眼前的，已非慕少艾，而是羽人非獍的面容。

「……當那隻鳥人醒來，他不一定會感激你，就跟阿九一樣。」
很殘忍的一句話，但他還是說了。

慕少艾沒有接話，只是斂眸轉頭，在銅鏡中審視自己的模樣。
過了好久，他才終於開口。
「……我說過，有些事不是為了別人的感激而做的。」

「慕少艾，你以為你有幾條命能揮霍？」
他不想動氣，但有的時候，慕少艾的固執很難讓人不發火。

而他只是轉回頭看向自己：「哎呀呀，怎麼老是對我這麼沒信心？我不是說過我是九命怪貓嗎？阿九分一條，羽仔分一條，你再分一條，這樣還剩六條呢！」

「很有趣嗎？需不需要拿到市集叫賣？這麼久了你騙人的本事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麼蹩腳的東西你還是留著騙那兩隻笨鳥笨貓就好。」
知道自己的怒意又是白費力氣，他拿起那頂黑色假髮為慕少艾戴上。

「哎呀呀，何必這麼嚴肅呢？我只是代替羽仔前往鬼梁兵府陪罪，又不是一去不回了。我看起來像是會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人嗎？」慕少艾緩頰。

「……這個問題，你從誰的口中得到過否定的答案嗎？」

聽到這句話，慕少艾還是笑，然而自己卻從來不曾看到他的笑容像此時這般空靈虛渺過。
然後他取過立在壁邊的鐵箏置於桌面，最後吟了一次笑夢風塵。

而這時，在他眼前的，已經是完完全全有著羽人非獍外表的慕少艾。
用那隻鳥人的外貌做出這些事來，格外的不協調。

笑夢風塵、笑夢風塵……
明明該是當初伸手可及的平凡夢想，此刻卻已變得這麼的遙遠……

直到樂音終止，慕少艾終於起身朝門口走。
而他沒有說半句話，他只是專注地看著，看著那即將走出屋子、走出他生命的背影。
卻在下一瞬，門邊的身影停下了。

他看著慕少艾回身，對自己扯開一個苦澀無比的笑容。
「朱痕，我是真的曾經好想和阿九還有羽仔一起開一間風鈴店的。當然，如果你願意，還有你。」

「……只是曾經，現在已經不是了嗎？」

「現在……」
看到慕少艾眼神黯下，他知道他是想起了遠去的阿九。

「你不只有阿九，我和那隻鳥人永遠都在。」
——只要他慕少艾也永遠在。

他明白慕少艾一定知道他沒出口的那句話是什麼，然而最後，慕少艾終究也只是再度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是啊，暫別了。」

然後他離開了，就只留下這一句——暫別了。
對自己，對那隻鳥人。

他想那隻鳥人永遠不會猜到，慕少艾的這個暫別，即將是永別。

慕少艾其實很殘忍。
對即將失去一位好友的素還真、對為他奔波憂心的談無慾、對尚欠他四次救命之恩的劍子仙跡、對成天心心念念著他的蠹魚孫、對再也沒機會回心轉意的阿九、對將他看成最重要存在，勢必將一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的羽人非獍……
對明明知道一切卻完全無能為力改變什麼的自己……

現在想想，承受著內心煎熬送他上路的自己、背負著摯友犧牲獨活下去的羽人非獍，該是誰受的折磨比較多？

「如果他的將來你無法陪伴，也是遺憾。」
換心之初，他曾經這樣對慕少艾說過，然而聽的人卻是那副不知是安慰別人或說服自己的淡然處之。

如今，相同的情況，不同的對象。
如果有一天，那隻鳥人終於知道他的生命是建立在慕少艾的犧牲之上，這對他算不算是一種更大的傷害？

有時他會覺得，慕少艾與其說是自私，倒不如說是任性更貼切。
而他的執著，是造就他一切任性的起因。
只管結局，不看過程，不顧後果。

義無反顧地堅持為阿九換心，接續而來的卻是生離。
一意孤行地決心護羽人到底，該付的代價就是死別。
他看過之前在落日煙裡楞楞的望著天空出神、傻傻的盼著從不下雪的落日煙出現奇蹟的阿九嗎？
他想過之後得知一切真相的羽人非獍，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嗎？

「有些事，不是為了別人的感激而做的。」

慕少艾一向這麼說。
然而有些事，也不是別人必然的傷心就能夠說服他不做，特別是牽扯到他偏心的人。

「哎呀呀，朱痕，我也是可以為你付出一切的。記得下次不要再說我偏心了，這話不但傷感情，還傷我的心呀！」

他也曾這麼對自己說過，就在自己不知道第幾次抱怨他是個偏心之人後。
然而自己也從來沒對此抱過什麼期望，當時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因為，他也許已經永遠都等不到了……

慕少艾離開後，他不曾將鐵箏自桌上移開。
他只是天天等待著，等待著慕少艾像當初自翳流返回時一如往常地到落日煙；他只是天天期盼著，期盼著那微乎其微的奇蹟。

直到落日煙再度落下和他離開時如出一轍的大雨，直到箏絃在他面前無故繃斷——
他知道，慕少艾終究還是騙了他。就連最後一次，還是如此。

他想，這不是他第一次對慕少艾有怨言了，但是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如果還有機會，他真的很想對他說——

長著一張會騙人的臉，有著一張愛騙人的嘴，不代表他就很會騙人。
至少自從醉江月後，他就從來不曾相信過慕少艾哪一次。

只是卻又為什麼，他從來不曾一次這麼希望，他不是騙人的，他終究會遵守承諾，言而有信的回來……

然而他坐在箏前，腦中浮現的，卻是那夜慕少艾曾經看著銅鏡裡映出羽人非獍露出的笑容失神，然後說：「原來這張臉真正笑起來是這個樣子啊？只可惜沒機會和本尊比較了。」

只可惜沒機會和本尊比較了……

懂箏的人不在了，這口鐵箏也不需要箏絃了。
他最在乎的人不在了，落日煙的大門……也不會再為誰而開了……

＝＝＝＝＝＝＝＝＝＝＝＝＝＝＝＝＝＝＝＝＝＝＝＝＝＝＝＝＝＝

註一：關於阿九的身世和遇到少艾的時間，劇情裡給的資料實在有限。就我理解，以少艾對朱痕所言來看，比較有可能的時間點，一是少艾化身認萍生，爲取信武林和為進入翳流而下成本演出的那個時候，一則是認萍生進入翳流執行任務的時候。又因為後來劇情裡南宮神翳也知道阿九的存在，所以我偏向第二種可能性，阿九應該是少艾從翳流裡帶回來的無疑。

註二：關於南宮神翳和少艾的過去和發展始末，在羽人非獍篇講得比較清楚，至於南宮神翳和少艾最後的對決，我則是在另一篇文章裡有寫到，網址列出，有興趣的也請前往觀看。
http://member.pili.com.tw/forum/viewnovel.php?boardid=novel&pid=112212850289260&ptime=2005-09-08%2009:53:35&pout=true

註三：關於少艾對羽人非獍的那句“暫別了”，是在少艾離開鬼梁兵府最後一次前往水晶湖的時候，他對羽人非獍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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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神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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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3樓發表於: 2006-06-07 18: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想哭啊…………少艾，只是爲了身邊的人，就這麽無悔的付出。
玩笑與調侃之間，就這麽闖進了別人的心間。
騙人麽？那是對好友的關心。
説謊麽？那是對好友的擔心。
總是這麽讓自己獨自挑起重擔，卻忘記了，身邊的人，也會為他擔心。
任性麽？是不想讓他人擔心自己。
隨性麽？是不想讓他人看透自己。
因爲，自己早已經傷痕累累。
但是，爲了他們的安心，仍舊撐起了那副笑臉。
少艾，放下吧。大家都知道，汝纍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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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17)

4樓發表於: 2006-06-07 21: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朱痕～說得好啊～
少艾～你真的只適合在峴匿迷谷吃菱角噎死或是在風鈴店看風鈴茫茫而死，而不是代替人死～這種死法還真是不適合你啊～ＱＱ
朱痕，別再吃味了～其實，少艾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否則他也不會在你的面前易容成羽仔，準備去執行他的"騙人計劃"～
雖說朱痕你認為你對少艾的決定無能阻止，可是當看到你親手為少艾戴上黑色假髮時，可以感受到你對少艾無言的支持；少艾可是擁著這份知交所給予的力量，去面對他的抉擇～
在少艾的心中，一定認為：有知己如此，夫復何求！
所以他不是孤單一人前往，而是身懷知己們的信任與關愛前去赴約的～
就如少艾最後所說："暫別"～
暫別的只是他的身影，他的心始終永遠與你(我)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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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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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3)

5樓發表於: 2006-06-08 02: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從羽仔和朱痕的角度去看少艾，再一次聽著少艾說的每句話，那可以壓沒在心底的傷心，和疼痛就會不自覺地翻湧上來，喜歡少艾，是因爲他的善良，他的溫柔，愛他，愛他成狂，所以在看見他死去的那刻，淚水成災，那是慕少艾啊，天地間唯一的慕少艾，他疼阿九如己出，待羽人那麽好，連朱痕都是……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匆匆的來，匆匆的走，我伸出手，什麽都抓不到……天地失色，雪落無聲……如果你這麽傻啊，慕少艾，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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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6)

6樓發表於: 2006-06-08 07: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真的很感人....QQ

看羽仔那篇時還覺得挺趣味，
到了朱痕時漸漸笑不出來，
尾聲時開始覺得眼睛有些酸了...

又憶起了曾那麼地喜歡藥師啊...
朱痕你明明心裡都清楚，卻還是放縱他離去，
你的包容對藥師是無言的寵溺，
卻更希望在被動的需索外能更加積極些多好啊～

～誰信京華塵裡客，獨來絕塞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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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楓月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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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7樓發表於: 2006-06-08 19: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少殷,有一小段時間沒來,一進來就看到你的文,
說時在的,這兩篇文不管是何時看,也不管看了幾次
心永遠是痛的......

總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不會在心痛了......
可是.....為何眼淚還是會無聲無息的流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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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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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8)

8樓發表於: 2006-06-09 03: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大人實在是太棒了。

老實說，那種好友相互吐槽與說到心坎裡的對話，思非常苦手(嘆)
這篇文，真的好棒，思很喜歡大人筆下，藥師皮皮地逗著朋友的感覺。
也喜歡羽人和朱痕，想著藥師的事情的時候，那樣的真心。

然而看著他們氣藥師氣到打算不見他的時候，思的心好痛。
藥師爬了老遠的山，找不到羽仔。
藥師被朱痕關在門外。
水煙管被弄壞的時候，思還不太相信，直到那聲甩門聲....

好痛，比他被魔君劃過的那刀還痛....

但是他們就算是爭執，就算是不諒解，原因都是因為太心疼這個奮不顧身的傢伙。

最後的那次放手...也是。
朱痕知道藥師心裡的傷，比他眼前所看到的還要深還要重。
如果最終什麼忙都幫不上，自己能給的，也就只有完全的支持。
而羽人，他給藥師的，是接受，是蛻變，是不負。

藥師是個無我的人，他的心裡只有朋友，只有家人，只有病患，沒有自己。
因為太重視身邊的人，所以看不得他們有一絲一毫的損失。
但是他卻常常忘了，在那些人的眼中，自己是多麼不可取代的重要。

朱痕，羽仔，素還真，談無慾...此後，他們會代替藥師本人，把藥師放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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