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21 【莫离骚】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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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6-21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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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1 【莫离骚】河渡

tips：时空错位neta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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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胜雪于及冠前一日，过墙逾门，仗着他十三叔的剑，烟杆别在腰间，袖中藏着黄琥刀币、困仙索，就要去闯荡出一番事业。

起因简单，大少爷赌气，却也是经过十数年的深思熟虑，不满只是一个导火索。慕容烟雨平日再不会教，儿子及冠是大事，总是要回来一遭，行使父亲的责任，却学不来稍微柔和一点语气，慕容胜雪气得发抖，还要被罚去挥剑三万六千下，父子自然不欢而散。联想到及冠之后也许自己就要跟着宁叔再学得更多府务，再不能在江湖中闯荡，只能头顶天剑慕容府的威名，做一个相形见绌的暗淡身影，慕容胜雪便不甘心。少年人，向来自傲，何况是被训、却也被宠到大的少府主，自然是走得干脆。留书一封，再点过府内巡守的交替，便去做梁上君子，寻得最喜欢的那把剑作为凭依，再略一思索后续自己也许会往哪里发展，再拿上刀币，和一些防身器具。至于烟，慕容宁叫他戒，他便抽得不够尽兴，此番便一道顺走，嘴角的弧度颇有些意外之喜的意思在。

慕容胜雪自以为此去一别便要许久才见了，毕竟虽然受宠，如何练剑却从未捡懒，要在寻常人眼下隐匿行踪并非难事，而他的十三叔，发现逃走也要第二天，自己却已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海捞针不易，只要自己小心掩藏，总会捱得住较长的一段时间。

然而真正不巧，逃家创业未半而中道返航。大概是气也不是十分气了，还遇到奇事，自己丢面事小，若是能带累老头也丢面一遭实在不错、有趣。

这一切，皆因他遇到了一名八岁孩童。

-
这名孩童看上去身量不高，约莫四尺出头，背后却斜斜背了一把三尺二寸的长剑，用长布缠好，只留一串剑穗在外。这剑对这个高度的孩子而言显然有些长，险些妨碍他的举止，却站得很稳，一看便是功底子极好的那种。饶是慕容胜雪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来，向明显有些踌躇方向的小孩走去，就要招呼：“小子……”

哪知道不招呼不要紧，这一招呼，那名小子便目光如电地看过来，丈长的布料解开，手掌上剑柄便是拔剑一夺先机，直刺面门。慕容胜雪连忙向后交错踏了三步右面正好错过迎面而来的剑锋，也将此剑见得清清楚楚，色若海棠，与这孩童身上的衫十分相衬，剑面偏窄，美且秀气，只是威力不可小觑，剑气擦过慕容胜雪不及收回的袖，切下一角不规则的布料。

慕容胜雪当即收起见到小童抱剑的有趣心情，借回身之势抽出腰间软剑，向这名红衣小子右侧刺去，挡住回防时错腕便要将放出的力再借一回往慕容胜雪身上刺的一剑。力道并不算大，却撞出金石之声与烁烁火光。劫寒是软剑，剑路优柔，慕容胜雪虽未用惯，却也见过他十三叔用过几千天，丝毫不陌生，剑尖晃动，映照出斜阳晚照的亮光闪眼，向这把三尺直剑上缠去，再向左踏两步要近前去。却见持剑的孩童丝毫不避，甚至前跨两步手腕一转，将劫寒解开，右腿落后一步错开收势，躲开这一式之后便再抬手向青年胸膛刺去，毫无力有不逮的迹象。若非年岁尚幼，身量不足，这一着该中了，却叫慕容胜雪以烟杆挡住，险险防住。这名剑童拧紧眉，又要借围林之势做一个局，在三十回合之后，才使出所悟绝学，只是威势暂敛，慕容胜雪回防不及，叫他刺中，却也只是被剑直指前襟，划出一道浅浅白痕。

这时，这名孩童仍旧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只是极其端正地将剑收鞘抱好，收鞘过程中超出了他的身量，看上去稍有些好笑来，慕容胜雪却知道怕是不能笑的，叹了一口气，将劫寒重新缠上腰间，听那小童宣判结果：“你输了。”

然后又是一句：“你输了，该叫我大哥，不许叫小子。”

-
慕容胜雪输得措手不及，此时也气恼，听见这名孩童口气还不小，更加不爽，理也不理就继续将话讲完：“你是哪家的小孩在外游荡？快叫大人来将自己领回去。”却见这小孩面色变也不变，接着讲自己那句：“我将你打赢去了，你该叫我大哥。”

慕容胜雪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自己输得明白，而且差距不小，分明年岁差别此大，却输得毫无疑问，甚至再打一场也无翻盘的机会，只好低头：“你叫什么名，总不好就这么叫大哥，臭老头于我前可没有再生一个。”

那孩童稍微拧眉，倒也没有吝惜言语：“我叫天之道。臭老头是哪位？”慕容胜雪一时语塞，突觉暴露家庭不和并不是什么好事，却也没有一定要隐瞒的意思：“是我的——爹。他剑术十分精妙，约摸六七十年前便是天下第一剑，剑招只有愈加精妙的。要同我一道去看看么？”他话音甫落，就看见小童疑惑抬头，两边裹住总角包包的红布一晃一晃煞是可爱：“介绍这么多，与我有何关系？”

慕容胜雪“哈”了一声，将烟枪取出，再要取火折子，天之道似乎有些好奇，没再发问，盯着他的动作思索，知道火光一闪点燃被压紧填好的烟丝，慕容胜雪抽了一口，又将烟气吐出，他猝不及防地闻到烟味咳了两声，才对上慕容胜雪有些惊讶却又幸灾乐祸的表情，后者还要问他：“你之前，难道没见过人抽烟？”

天之道皱眉，答得坦荡，但不喜欢他这副略带得意的语气：“只知道有人抽烟，却不知道如此害人，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你最好灭掉，不然我就再将你打一顿。”慕容胜雪手顿了一顿，抽烟动作未停，再吐了一口，才悠然地灭掉，将烟斗在腕上敲了敲，抖落烟灰。天之道满意了，就要再问，却听到他又开口：“天之道、大哥，你的家人呢？放你一人在外，就算剑术高超，也怕江湖算计，况且你这把剑未免也太过招摇。”

“你是在夸它好看吗？这是我的剑，我自然要带，招摇也要。”天之道抱着剑，轻轻抚了一下剑鞘，“况且我的剑很合适，我用来十分趁手。”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向慕容胜雪做僵硬的宽慰，却有点沾沾自喜，似乎觉得自己十分体贴：“我只有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你打输不亏。”

说到这里难免心生不服，慕容胜雪绷住笑：“可我长你十余岁——你多大？”天之道一边单手点算，一边回他：“你不知晓我的年龄，怎样判断长我十余岁。我……八岁吧。”

慕容胜雪弯腰掸了掸方才身法渐快不顾体面而粘上了尘土的下摆，再起身：“看上去也就不过十岁，自然是比我小十余岁的，如今正是应证了。”天之道同时也在收拾，他再将剑用布缠好收在背后，仰头看着慕容胜雪，剑柄下的流苏一晃一晃，同他的两个总角十分相得益彰：“知道了我的年岁，又行相邀，你是要拐我去卖掉吗？”

慕容胜雪又是一笑，伸手想去摸一摸那两个看上去就有趣可爱的总角，被天之道偏头躲开，想再讲话略微威胁一下维护大哥尊严，就听到慕容胜雪变相地夸他：“你我武力差距，我卖得掉吗？或者我可以送你回家去。你的父母馁？问了几次，你都不答。”

天之道沉默一下才回答他：“我没有父母，只有师父，师父送我出来，叫我不要回去。”慕容胜雪正在思考是何门何派近来出事，竟叫这样的习剑天才流落在外，垂落的袖，却被天之道扯了一扯：“你问得这般详细，是在调查我吗？”

慕容胜雪于是将手抬了抬，去捉他的手，却被小儿躲掉，也不在意，将烟杆换了一只手提住，并不尴尬：“见你一人行走江湖，又佩宝剑，尽管伸手不凡却也是不太安全，想为你寻个去处，如何馁？”天之道不假思索：“什么去处？”

慕容胜雪略微迁就着压了压身：“我家，天剑慕容府，老头应该喜欢你，当然，如果你与他打了再看他不上、削他面子，我会十分欢喜。”天之道“哦”了一声，慢慢道：“果然是要拐我。”

慕容胜雪连忙撇清：“哪里是要拐你，连我都打你不过，你还担心我府内的人吗？”

“等你打赢我再说，现在你输了，要给我做小弟。”他还要强调，慕容胜雪屈指在他额前一敲，这次倒未躲开了，只是略微皱眉，显得不怎么愉快。慕容胜雪便咬字清楚地回他：“天之道大哥，我叫了呀，还不满意么？”

天之道点头，看不出满意也看不出不满：“你打不过我，不代表你们不会多个打一个，虽然我不怕，但太麻烦了。”于是慕容胜雪又续下去：“那天之道大哥想如何馁？”

天之道这下彻底没有端着了，往这名‘大人’身上靠了靠，让慕容胜雪恍惚自己多了一名幼弟，听到小孩虽然童声稚嫩，语气却是沉稳明白：“我饿了，要吃饭。”严肃得好像是说要再打一场。

慕容胜雪失笑，未再试图去牵他的手，任由他抓着自己袖子，算是被大哥逮住，等请完这顿再说下一步：“那我带你去酒楼，先请一顿，怎样？”天之道毫不犹豫地一点头：“你带路。”

慕容胜雪此时要逗他，就说：“你跟在我后？不如我牵你，免得走丢。”表情正经，十分唬人，天之道皱眉想了想，就把手递过去。慕容胜雪便将烟斗收进袖中，牵住伊，往另一方向去了。

-
路上不乏交谈，主要是慕容胜雪问，天之道答，直到走到酒家。

“怎样一个人出现在此？你师父呢？”
“师父送我出来的。”
“为何？近来似乎未曾听闻能够养出你这般人物的门派遭了什么祸事，难道是内讧。”
“大概、可能，是吧。”
“看来你并不肯告知我太多东西。”
“我不清楚，总不好为了告诉你而乱编东西出来。”

天之道稍有些喘，毫不客气地捏了捏慕容胜雪的手：“你走慢些。”慕容胜雪停了脚步，将他上下大量一番，估算了步长，放慢许多节奏，含混地应了声，到了酒楼要了窗边雅间，才再开口：“自己点罢。”

天之道于是向壁上书写的菜单看去，从炝炒时蔬，麻酱凤尾，看到熟牛肉，才缓缓道：“我第一次到这里，不知晓什么好吃。”慕容胜雪啧了一声：“府外的酒家我也不常来，你只管往贵的选就是了。”天之道便认真思考之后向小二招手，点了标价最贵的两荤两素。顿了一下，又抬头问此时正摩挲酒杯，要寻东西下酒的慕容胜雪：“你有带钱吗？”

慕容胜雪失笑：“当然有带，出门在外钱都不带，那我是要哪里都去不成咯。”天之道端着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又要疑惑：“那师父为何未送我盘缠，只有一点碎银子，宗内这般穷了吗？”慕容胜雪听他背后编排师父，笑得别开头去，收敛了才回头看他：“我怎样哉样？那，得去问你师尊。”

天之道这样便不答了，呆坐片刻，便趁着等上菜的间歇，将持之不败拿下来，用小手帕仔仔细细地擦，边擦边往慕容胜雪腰间那条又收敛锋芒仿佛当风吴带的软剑道：“你的剑也不差。”

“怕是不止不差。”慕容胜雪自矜地颔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你的脏了，等下便使我的吧。”

天之道接了过来，一本正经地向他：“多谢你，之后我会洗干净还你的。”
慕容胜雪停了摩挲酒杯的动作，偏头看去：“如此有礼貌，我会诧异。”
天之道答得坦荡荡：“不洗就没得用了。”
惯常被宠坏的大少爷自负于盘缠：“不好洗，再买就是。”
天之道略微思索之后，也毫不忸怩地应和下来：“那再买吧。”

此时菜端上来，天之道将将把剑面擦净，又收入鞘中，抱好了去望桌上的菜色如何。一道什锦做得看上去不错，倒是牛肉看上去略微惨淡，不知道是早上几时几刻做出来的，如今因客人点了才放上锅蒸了蒸。慕容胜雪看着不喜欢，直接又点一道冬瓜虾仁，又向天之道伸手，想摸摸头安抚他：“这道看上去不好，其他的也可以尝尝，若是不合口，就添上别的。不过，天之道大哥，花我的钱，当真不心痛吗？”

天之道此时又端小大人的架子，或者于他并非端架子，只是习惯如此：“我不挑剔，你先吃。”慕容胜雪问了一声“礼貌吗？”又见天之道略微疑惑的看出来，似乎不明白，这又与礼貌有什么牵扯，便只好作罢，本就不饿，只是下箸将能吃的什锦尝了一口：“不算好吃，却也能吃，寻常小炒罢了，饿了的时候充饥也无妨，不必在意我，我还不饿。”

天之道静静盯他半晌，见没有毒发之兆才安心凑过去动筷。慕容胜雪几乎被他打量的眼神气笑过去：“如此不放心，怎样还要同我一道？”哪知此人也不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打不过我，但我不会解毒。”言下之意竟然是坦诚地讲自己就是提防了。

慕容胜雪哼了一声，就要考他：“我也不通，若是此地是黑店，我们双双中招，你打算怎样办？”天之道费解地拧眉：“你说请我，不是应该问你吗？”慕容胜雪再道：“我的办法众多且是大人而你独自一人又是八岁稚童，自然是要考你。”

天之道一句话将种种考量与问题一并堵了回去：“我是你大哥。”
慕容胜雪被噎得猝不及防：“……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我还一心带你回家看看。”
天之道坦荡：“那等下就走。你家在哪里？”
“不好描述，不过还不算荒郊野岭，若是走到半路你觉得不对，大可一走了之。”
“我没很多钱，走不了太远，跟你去了就只能跟你走。”

慕容胜雪再略微低头与他对视，看着不像是将他当做小孩，反倒是认真征询意见的大人：“那确实想好了么？”
天之道也回以认真思考的结果：“想好了，走吧。”

-
酒楼雅间，八岁的天之道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低头用手帕擦拭持之不败。而旁边斜进来慕容胜雪拈着酒杯的一只手，衣袖堪堪垂在天之道脸颊边。但慕容胜雪喝得也不多，更多是无事可做，用酒润一润唇，看他擦得认真，又想府内的人，还有面前这个小子，怎样都如此爱剑？

天之道不知晓他如何想，他也不知晓，他最亲近、相处最久的，即是剑，上下的人都乐于他用剑，宗外的人于天元抡魁之前甚至并不知晓他，自然用得称心如意，不比慕容胜雪有父辈荣光之下的思索。擦完了剑，天之道便抬头看他，问他为何一直这样看，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却不像是在看自己，是想他，还是想他的剑。

慕容胜雪便放了杯，将腰间软剑抽出端视，用指敲响，也类红牙板促、白雪歌翻，或是银箸敲玉杯，奏得春江花月，如此慢悠悠道：“想你，共其他几个我认识的人，怎样都爱剑？”

天之道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说：“你也爱剑，和你口中之人无差。”

慕容胜雪哈了一声，似乎觉得好笑，开口发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爱剑？有人讲这是君子之兵，我看也不过是……杀人的利器罢了。我这么说，你也觉得我爱剑吗？”

“我看你不像爱杀人，当然，也有可能判断错误。”天之道此时已经用好停箸，只是安坐闲聊，于是伸手够到桌上一支筷，轻轻在酒杯边沿敲了一敲。“这、这，连同你我这方屋顶之上的碧瓦飞甍都足够杀人，没有什么分别，而你觉得趁手，就是偏爱了。何况……”他放下筷子，疑惑地挠了挠脸颊：“喜欢不喜欢，同它是什么东西，有关系吗？”

慕容胜雪被他这么一问，倒有些呆住，从记忆中扯出一个身影出来，简单涂抹一番，就要做新的借口：“开蒙时候，吾厝曾有位年迈的西席先生，讲兵者不祥也，不得已方能用之，言语间多加埋汰。杀人的东西，听上去像是贬义，而人对喜爱之物，不是惯常不会舍得贬斥的吗？”他向天之道那把剑看去：“——我确实不爱杀人，但要杀还是会的，我看，你也是吧？”

天之道摇头：“我没遇到要杀人的情况，还不知晓。至于你讲的，都是换个人就会不同的答案，伊的答案不是你的，你的答案也不是我的，为何要听，纠结也是无聊。”

慕容胜雪应下来，又将话题绕回带天之道回慕容府中去：“所以讲回来，我家中多有爱剑用剑之人，你也许不会呆得厌烦。”

天之道骄傲，抬头看他，口气略有些狂：“要打得过我才好。”慕容胜雪唷了一声，将小孩子身量又打量一遍：“你去打了就知道，比我强。”天之道却还有别的坚持：“不顺眼才打。”慕容胜雪便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满嘴是脏的，你看顺不顺眼？”小孩爱憎简单，况且他十分惫懒，也懒得管其他人，便说：“看伊是否骂我。”

于此体会颇深的慕容胜雪自然好讲话，还要说得详细，最后落了一句：“也许不是骂你，是骂在场所有人。”天之道已信了大半，却也没有一口答应，还在犹疑，最后谨慎：“你讲话语气并不太可信，等见到再说。”

慕容胜雪颔首，将酒杯搁置，就要去抱他：“你困了吗？回去的时候，便坐马车吧。小孩子觉多，你正好可以睏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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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角门斜对面的米糕店铺前，慕容胜雪不急不缓，先去给小孩买了零嘴，又不知道为何如此顺手剥了一小堆瓜子，放到手帕上收拢往天之道手中一递，后者顺理成章地接住，紧接着空闲的那只手就被牵住，随慕容胜雪走到矮墙之下。

慕容胜雪稍微观视，满意地点头，又向天之道方向略矮了矮身，将他抱起：“不错，同我走之前别无二致，来，我抱你翻墙。”天之道正好腾出另一只手去捻那些枚瓜子，在送入嘴前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走门？”

慕容胜雪等他将瓜子解决掉，一抖帕子再抱上了自己脖颈，再略微提气轻松上了墙，这才回答：“我是逃家出来，回来自然也不能走寻常路，这样较有仪式感。”

话音甫落，从数十步外传来一道女音：“胜雪。”原来是被彤衣夫人抓个正着。天之道倒是十分镇定，抬头向慕容胜雪道：“你被抓了。”

慕容胜雪也不着急，将小孩又往上抱了点，点头：“嗯，我被抓了，不妨事，师姊会交你一方新手帕，伊很善良。”天之道还在心忧自己的安排：“然后呢，我也要一起被罚？”

慕容胜雪嗤地笑出声，将他发顶两个晃来晃去的总角又揉了一下：“你目前虽然身份未明但好歹是我带回来的，自然是贵客咯。老头不知在做什么，但这个时辰，宁叔若是未外出该在书房，伊的剑很好，要去认识一下吗？”

天之道早就听得慕容胜雪讲的目的，此时也应得爽利：“你开口了，是不想我拒绝。要我自己去，还是你送去？”

慕容胜雪将他放下，并未起身，将那一小包点心提好打算等下先交托彤衣师姐，此时却是轻抚小儿发顶道：“我去便要先一步受罚，在你面前丢丑，我不情愿，你同彤衣师姊去吧。”

天之道听了便在皱眉：“那也见不到我同他比剑了。”慕容胜雪道了一声无妨，心想家中师兄师姊也不见得都是求学收来的，如今你是我带回来的，自然是会被留下，难道还没有会被看见的一天，又听见天之道发问：“他叫什么名？”

慕容胜雪此时已经直身起来，将点心放到了师姐手中，此时便回头看他：“他与我同姓，名是单字宁，宁静致远的宁。”天之道应了一声：“喔，慕容静。”还是错的。慕容胜雪将笑憋回去，也止住彤衣夫人的提醒，只赞同他：“不错，我想他应当会教你记住的。”

天之道莫名，只记得自己还是随小弟的话去见‘慕容远’不错。慕容胜雪便将他交托给彤衣，后者还在小声埋怨：“胜雪，离家怎样都不告知一声？叫十三爷好生担心。”慕容胜雪向来不服管教，但顶撞师姊总觉得不好意思，态度还算乖顺，这件事含糊过去，转个话题要试探府中水深水浅：“师姊，我不在的这些天，十三叔和老头可有讲什么？”

彤衣夫人托着那包点心也不知道要如何称呼那名小童，问题又来，便回答：“十三爷不曾打扰大爷。倒是不断想抓你回府。”慕容胜雪便又想起自己出府前要留书：“我的留书伊没见吗？我是出府创业，又不是游手好闲。”

彤衣顿了一下，似在思索：“这……我如今算是知道被劫七拿去垫桌角的东西是什么了，胜雪你留的信，十三爷不曾瞧见。”

慕容胜雪险险要抽一口烟冷静一下，只好安慰自己离家出走好歹没有久到一回来便要被狠揍一通的地步，否则就永远不回，只是还是要记元劫七一笔：“哦，劫七师兄呀……那依师姊看来，我这罚，逃得过吗？”

说到这里，彤衣便忍不住又要怨他：“讲也不讲一句就出走，怪叫人担心的，你服个软，十三爷还忍心罚你吗？”慕容胜雪还要犟：“叫师姊担心是我对不住，我那爹除了生气可会担心我一下？哼，有什么错可认的。”

彤衣知道他总还是不愿挨打的，便取笑一句：“那日你不见了之后大爷便出去会友了，胜雪，不用怕。”慕容胜雪哼了一声，又将天之道往前稍微轻推一下，天之道从善如流地近前去：“那就多谢你带我去找慕容远了。”

慕容胜雪咳了一声：“他不擅长记名字，劳烦师姊带他去见宁叔了，我暂时走房顶。”他便当真往自己院子走了一半后上了房，踩着瓦片往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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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所见难免叫他失望，书房内安安静静，除了说话声便不闻其他。天之道仍旧背着剑出来，向房顶上望去：“你听到了全程？”

“我只是想看剑，并未偷听。”慕容胜雪还在不满，“怎样未比剑？”天之道回答得坦坦荡荡：“他讲要养我。”

这样勉强满意，换来慕容胜雪一个点头：“这本来便是我的目的，只是稍有差别。”上去将他晃来晃去已经随时可能打脸的剑穗拨到脑后去，又发问：“那你是要在哪里住下？”

“没有客房吗？”
“自然是有，不过具体的得问彤衣师姊，或者我十三叔。他可有安排？”
“他说是你带我来，你来安排。”
“吾厝有一间小苑向来落英缤纷，十分雅致，且衬你的衫。客房只怕收拾不及，这间小苑倒是时时有人照看，我也常去，安排你去住如何？”
“听起来似有来历，是你的长辈所居，还是世交所用？”
慕容胜雪顿了一下，当真开始思考，此苑一直空着却有人打扫，自己也常去且也不算在天之道列举的两者中任一，为何颇受偏爱，但他想不出，便就暂且搁置下来：“来历忘记了，总之不错，我牵你去吧，彤衣师姊会安排人大致打扫。”

于是两人便于夕阳之下行到雅风小苑，其中红白点点错落有致，曲径通幽，夕阳未完全落下，那边一轮圆月便已攀上树梢。慕容胜雪脚步未停，眼神却流连在院中石桌上，恍有人影。天之道不开口，就看他还会看多久，却见他随即就收回了目光，向自己道：“也许确有故交，我大师兄原先似乎就住这里。”

“大师兄？”
“他名莫离骚，号是剑雅，长相温雅，气度不凡，总是悠哉又从容，有时候从容得叫人生气。”
“你经常为他生气吗？”
“哼，有时间真怀疑他是故意气人。”
“听上去实在真不好相处。”
“但他向来随兴不端架子，总是惫懒爱睏，也不算多不好相处。”
“听起来你其实颇为喜欢他。”
“毕竟是我大师兄。”
“这是他从前的院子吗？总感觉这些布置看上去眼熟。”
“天下建房子摆园林的总是一脉，难免相似。只是……”慕容胜雪皱眉想了想，“难道是先时我太小？我也记不得是不是他的住处了。”
“那他的去处，你也记不得了？”
“不说我，似乎宁叔、彤衣师姊、劫七师兄，也不提起。”
“原来是这样，那我希望他不要半夜回来与我争这一张榻了。”

-
一下又是无话，慕容胜雪带他认过主卧厢房，等仆妇洒扫完毕换上新缎锦被，便去主卧，直到天之道在雅风小苑的书桌前翻开半卷没写完的《离骚》。慕容胜雪正要用新煮过的茶具跑一杯老君眉，却见天之道停了下来，解下背后所缚的剑来：“怎样了？”

天之道面色平静，将白布层层揭开，平静地抚过持之不败，问：“我是已经死去了吗？”慕容胜雪轻抚他的发顶：“你方八岁怎么就在谈生死了？”

他将按剑的手挪开，指向空白的后半本书册，道：“不是我在谈，是满纸都是。”他今日已经被反复摸了头，这次便并未躲开，面容仍旧稚嫩，却无喜无悲，同慕容胜雪初见他时候一般淡然，又好像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原来，你想见到的那个人，是我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慕容胜雪却不明白，只听见他口气中的了然，衬得自己尤其疑惑，又听到天之道开口：“小胜雪，这样久的时间，为何不称呼我，却在向旁人讲述的口中提起。”

这一句好似一记闷棍，将慕容胜雪敲得头晕目眩，他向后一步，松了那只抚在天之道头顶的手，将天之道这句话掰碎了听，又揉回成原来的模样，才恍然大悟，为何有大师兄，为何亲近这名稚童，而后他用被烟熏得稍哑的声音道：“大师兄。”

天之道应了一声，向他招手，示意他低头，用小孩子柔软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头顶：“原来，小胜雪就算长大了，也是会想大师兄的。吾很欢喜。”

慕容胜雪矮了身，受大师兄的这一抚，觉得他说得不错，却不肯一下应承：“在渡口见面的是你我，不只是我见你，也不只是你见我，虽是萍水相逢、他生之缘，我请你来你也随我来，那我们应该是相互想见的，不是吗？……大师兄，我于梦中燃了犀角，你肯来，便是你想我了。”

“或者是，你留恋这天剑慕容府。”

那股始终萦绕在襟袖间的香气终于明晰，掩过屋中心字香烧。火光乍现，将书卷尽皆吞噬，却不呛人，也不灼眼，从一簇一捧，到蔓延成势，烧过天之道的发丝，也蹿上慕容胜雪的衣袖，却不带一点热度。

烈火之间，二人默然对视。八岁的天之道逐渐长成，到十六岁的莫离骚，到每一年慕容胜雪都会与之在院中赏梅的大师兄。后者则是再次见到继任府主的慕容胜雪，见到二十多岁的他，见到窃剑出走的他，目光最后穿过眼前的人，落在房门口，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团子蹒跚着爬过门槛，含糊不清地喊大师兄，伊腰上系了一条披帛，握在慕容宁手中，慕容烟雨落得更后，骂骂咧咧。

莫离骚大约还记得，师父那时讲的是“别把恁北的崽子当个猫”，后面的便记不清了，因为慕容胜雪正摇摇晃晃地赶来，要扰他的清梦。

他们于雅风小苑内脱线散落的竹简前再会，莫离骚慢悠悠地伸手去，再摸了摸小师弟的头：“小胜雪，记得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帮我把被褥晾出来晒一晒哦。”慕容胜雪想起‘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却未听见大师兄交代要好生活着，只是交代一件琐事，他自己也只有应下来这一个选项。接着，一切景象轰然崩塌黯淡无声，连同鬓边染上几粒杏白的莫离骚，都随着犀角最后的那点香气余韵散去。

-
慕容胜雪静默不语，他该从梦中醒来了，眼却仍旧阖上。慕容宁于房门外听见他不肯离手的烟枪落地的声音，才终于叩响了门，声音仍旧低沉稳重：“胜雪。”

已经长作青年的府主“哎”地应了声，后半句称呼在推门后才念出声：“十三叔，我无事。”

“胜雪……你哭了。”
“哦，我竟然哭了。”

-
慕容胜雪做了一梦，似乎是莫离骚再留给他的一点记忆。

还是冠礼那一日。

天剑慕容府的少府主离家出发并非小事，府里闹得翻天覆地，更兼烟雨剑客的怒吼，彤衣夫人不敢发言，只顺着慕容宁的调度去带着人手巡视墙边痕迹，连元劫七都安静下来，生怕大爷注意到自己就要逮去考校一番发泄一下怒火。连慕容宁也未逃过，正与剑奴交代后续安排，便被大哥点了名：“这都是你惯的！看看现在惯得这个烧肉都敢离家出走了！”

慕容宁腹诽一句，也不是第一回，只是大哥你常常不在，等你回来胜雪已经被我逮回来，这样才不知道，还好暂未告知你劫寒也被取走，不然这得发更大的火出来。面上却是应声、不反驳、坚决不对着干，只等慕容烟雨走去出门会友散心了，才再继续交代。

莫离骚仍旧在睏，他难得为事起早，却被通知大少爷翻墙逃家，他想了想，确实于昨日傍晚有见一角蓝白身影飘离府外，而慕容胜雪当时走好远回头，还能看到掩映在枝叶间的一片红衫。莫离骚看着他翻墙，甚至还向他扬了扬手：“小胜雪，别太快被宁抓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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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应该写清楚了但是不确定，so欢迎留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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