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耽美文學 08.24 手心上的小葉子(楔子)~番外．疤，1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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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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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樓主發表於: 2009-07-11 17:0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24 手心上的小葉子(楔子)~番外．疤，10F

手心上的小葉子

(楔子)

晚上十點半，門外響起鑰匙鑽進洞孔轉動的聲音，一會兒，門從外面被推開，一名蓄著整齊短髮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先在門邊脫下皮鞋，再把手臂上的外套掛上置於玄關的衣架，雙腳套進擺在鞋櫃旁的室內拖鞋，儘量不發出聲音走進客廳。

十三坪大的客廳，柔軟舒適的黑色沙發椅那方發出溫暖的鵝黃色光芒，電視附近的收音機裡流瀉出讓人心情平靜的音樂，這個頻道專門介紹古典音樂，因為時間是深夜，DJ都挑選有助於聽眾好眠的音樂來播放。

在椅子一角放下公事包，男人走到對面，剛在椅子外緣坐下，蜷縮在椅子內側的那人像是察覺到周遭變化，翻過身睜開眼睛。

瞇了瞇眼兒，就著不刺眼的光線看向微笑的男人，那張柔柔泛笑的臉龐，男子坐起來，愛睏地揉著眼睛。

才揉了一下，就被男人伸過來的雙手扣住，不讓他繼續揉。

「累了就回房睡，嗯？」
沒有斥責，嗓音就像秋夜的晚風般溫和，空閒的手以指爬梳情人淺咖啡色的及肩頭髮，將耳朵旁邊因為趴睡壓到翹起的幾根頭髮壓平，動作就像在同自個兒養的小寵物玩耍，極具耐心。

任著男人替自己整理頭髮，男子抽回手，把在鬢邊撥弄的手掌拉下來，繞過男人站起。

「廚房，電鍋，有白飯…瓦斯爐，鍋子，有味噌豆腐湯…冰箱，有野菜沙拉…」
慢慢地說著，末尾扔了兩個字作結尾：「吃完。」

笑了笑，跟著站起來，牽著男子的手往主臥房走，將人送回房間睡覺。

讓男子爬上床，替他蓋上被子，見男子似乎還想說什麼，長了繭的指腹撫上微微張開的嘴唇，溫聲哄道：「乖，先睡，明天再說，嗯。」

腦袋快要停止運作的男子，輕輕地又打了呵欠，抓著被子睡著了。

拉著棉被小心舉高男子的右手，讓不算太厚的被子覆蓋在腹下地方，再輕柔把男子的手臂放下，輕手輕腳退出房間，到廚房尋他的宵夜去。

半小時後，男人解決完對他而言份量不算多的宵夜，收拾好碗筷，先去浴室沖澡，再把髒衣服放進塑膠臉盆，弄好之後走出浴室，回轉主臥房。

推開門進去，看見原本躺平的小傢伙又坐起來，靠在床沿，腦袋微垂，有一下沒一下點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快步走到那人身畔坐下，男子像是感應到情人來了，直接把身子和臉埋進男人懷裡。

真是黏人的小傢伙…

輕笑地搖頭，看看床頭櫃的小鬧鐘，將泛著乾淨香氣的男子抱上床，在長方型大枕頭躺下。

「東大哥…不要動……」
忽地，一句囈語自胸前傳出，男人莞爾一笑，支著手撐起頭，定定睇著一旁睡熟了的小人兒。

連夢裡都有自己是嗎？

凝視著眼眸摻入如同窗外星子那般，閃亮又溫柔的光芒，以守護者之姿陪在情人枕邊。

再過幾天就是他跟小葉子認識滿八年的日子……

八年呀…時間過得真快……

小葉子，這個讓自己既寶貝又寵上天的小傢伙，現在已成為他的生活重心了。

雖然常被朋友笑說自己像奶爸一樣，明明男子已經成年，他卻是這裡也不放心那裡也不安心，出門一定會跟前跟後，有陌生人跟男子搭訕，絕對會被自己趕跑，管情人像在管兒子似的，但這種戲謔似的嘲笑卻教男人心甘情願領受。

當年若不是小傢伙的勇敢和堅持，恐怕他還遲鈍地不曉得要把握這段感情呢！

時間回溯至八年前的秋天……

--- --- --- --- --- ---

安安

這個故事，不會很長，
小冰會在八月台大場以前結束它。

一樣的，請大家多多指教

小冰^^

[ 此帖被蓮月．冰夜在2011-08-24 23:02重新編輯 ]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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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1樓發表於: 2009-07-18 07: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7.18 手心上的小葉子(楔子)~(上)，1F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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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2樓發表於: 2009-07-25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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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5 手心上的小葉子(中)，2F

(中)

鬧鐘盡責發出聲響，提醒房內之人該起床了，只見伸長的手臂按上鬧鐘，讓悅耳的鈴響中斷，房間再度恢復寧靜。

掙扎地坐起，男人揉揉頭髮，下一秒鐘，太陽穴傳來尖銳刺痛。

「唔…」
宿醉的難受讓男人吐出低吟，眼前熟悉的擺設讓他知道，昨晚自己平安回到家。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是睡衣，要不是房間殘存稀薄酒味，他不會相信昨天晚上他有去喝酒。

原來醉了以後他還記得要換睡衣再睡覺……

想想，覺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議，走下床到浴室盥洗，然後跟平常一樣，回房間找出襯衫和搭配的長褲穿上，拎著公事包走出房間。

雖然頭還有點痛，但這是自己的任性造成的，看來到學校之後，得找個空檔小瞇一會兒才行。

左手捶完肩膀換揉按太陽穴，步出房間的東賢明站在客廳，看著空盪盪的廚房，一時之間有些錯愕。

小葉子沒有準備早餐嗎？

餐桌上空空的，視線再往客廳那方飄去，沙發那裡有折疊整齊的棉被和枕頭，沒有熟悉的身影。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男人心裡冒出問號，鐵門傳來輕響，少年從外面進來，低著頭把鞋子脫下來，手上提了一袋早餐。

小葉子去外面買早餐？

抬頭，與男人視線相交，葉梓慢慢走到餐桌放下早餐，直接往浴室走，進入後將門鎖上。

覺得有些奇怪，但想起已經超過七點半，再不出發會來不及，東賢明拿出自己那份早餐放進公事包，腳跟一旋來到浴室外面，抬手輕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回應，安安靜靜的。

「小葉子，我去上課囉！」
開口說道，心裡想著少年應該會出來送自己才是。

在門外等了二分鐘，少年依然躲在裡面不出來，東賢明心裡的疑問加深，眼角餘光瞄到手腕上的手錶，發現快要來不及了，只得轉身快步走開。

客廳那裡響起關門聲，又過了十五分鐘，少年打開浴室的門，從裡面扶著牆壁慢慢走出來。

彎起的右手臂端著塑膠盆子，裡面裝著剛洗好的床單，而浴室裡則彌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

有些辛苦地踱到陽台，站上小凳子把床單晾到竹竿，從凳子下來時，一抹微疼之色自少年臉龐閃過。

下午二點，東賢明抱著一小袋熱食回來，上來三樓，開門時他刻意讓音量降低，不想吵醒現在應該在午睡的葉梓。

葉梓有睡午覺的習慣，他的生理時鐘很準時，如果中午沒睡，晚上八點就會想睡覺了，跟他住在一起的東賢明自然記得他的作息，這個時間回來行動自得放輕，否則驚醒小傢伙就不妙了。

早上出門前，少年異常的舉動讓東賢明十分在意，整個上午心神不寧，做起事也不起勁，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

吃過午飯，他再也待不住，乾脆跟學校請假，提早下班回家。

回家途中，東賢明特別繞去學校後門，去向那攤每次都在午餐時間過後，才會出來擺攤的雞蛋糕攤販買了一袋雞蛋糕，打算回來後用甜食套出少年的心事，以心理學來說，這方法挺管用的。

進入屋裡，東賢明輕手輕腳脫鞋，走進客廳把熱食放到沙發環繞的桌子上，視線很自然移到應該有人的那側，發現上面空無一人。

小葉子睡醒了嗎？

正想著，房門半掩的起居室裡，傳出細細的抽氣聲。

嗯？

被不尋常的聲音吸引，東賢明屏住氣息，無聲無息靠近門口，伸長脖子往裡面看，瞬間，兩眼瞠大。

窗簾拉了一半，讓陽光灑進來的起居室裡，少年赤著下半身跪坐在榻榻米上，屁股微微抬高，右手扶著當作重心支撐的小凳子，左手緩緩往股間探去，在左手食指上面有一小團透明的藥膏，那是少年早上去藥房買的。

深吸口氣，將食指抹上股間細縫，接觸時產生的刺痛讓少年全身僵硬，險些掉下眼淚。

抖著手慢慢把藥膏抹上外部，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被站在門外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也讓男人酒醉後斷層的記憶重新接合。

昨晚…是小葉子幫他換睡衣？

腦中響起昨天夜裡短暫發出的聲音，少年充滿懼痛的表情亦在同一時間浮現眼前。

忽然想起早上少年從外面進來時，走路姿勢有些怪異，動作也比平常緩慢許多，種種的不尋常都在這一刻獲得解答。

天，自己做了什麼？！

他竟然對一個孩子…下手？！

倒退一步，左腳踢到門邊的東西，發出聲響，也引起裡面之人的注意，少年轉頭看見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男人，眼睛跟著張大了些。

東大哥…怎麼會？

就在此時，因為半蹲發酸的雙腿再也站不住，整個人跌坐在地，傷口受到重擊，碰撞之後帶來的痛，逼出少年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也疼白了一張臉。

顧不得羞窘，東賢明跑進來抱著無力起身的少年到客廳沙發趴著，轉頭望向晾在竹竿的床單，心裡明白床單為何要換洗。

「對不起…」
本欲撫摸少年頭髮的手在將碰到人時倏地打住，書生型的臉孔滿滿是愧疚。
「我…真的…很抱歉。」

偏過頭，看著不敢看自己的男人，葉梓拉起男人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接著翻過來在掌心寫字。

『不怪東大哥。』

「小葉子…」

『不怪東大哥。』

重複相同的回答，東賢明苦笑地收回手，撫了撫少年柔軟服貼髮絲。

「今天你就乖乖休息，想吃什麼告訴東大哥，晚餐東大哥來弄就好。」
早上還讓小葉子出去買早餐，真是太難為他了。

眼珠子轉了圈，鼻尖動了動，發現屋裡有香香甜甜的味道，東賢明見狀，橫過上身把桌上的雞蛋糕拿來，打開紙袋倒出還燙手的雞蛋糕給小傢伙。
「趁熱吃。」

吹了吹，慢慢吃著軟綿綿的甜點，感覺喜愛的甜味在口中融化，臉蛋露出淺笑，一臉滿足。

吃完雞蛋糕，少年閉上眼睛睡了，從昨晚醒來到現在，他沒有闔眼，體力早就透支。

守在趴睡的少年身邊，東賢明陷入沉思。

夜裡，東賢明從夢中醒來，躺在床上一會兒，他還是起來了。

小葉子那樣子可有睡好？

去看看好了。

起身步出房間，到客廳去巡視。

來到客廳，東賢明聽見少年沉重的呼吸，覺得不太對勁的他開了電燈，瞧見趴睡的那人竟將臉埋入棉被，全身一直在發抖。

「小葉子你怎麼了？很不舒服是嗎？」
動作輕柔地將人抱起，小心不讓其臀部受到壓迫，指尖傳導回來的溫度很高，嚇了東賢明一大跳。

好燙！小葉子發高燒了！

懷中身軀不斷發顫，紅通通的臉頰襯著慘白無血色的嘴唇，讓東賢明震驚，想了想，拿起電話按下號碼。

電話那頭，在鈴聲鍥而不捨地響了二十五聲之後，終於被人接起，對方明顯帶著不悅的語氣透過電話傳來。

『喂，哪位？現在是半夜一點，請不要隨便開玩笑好不好？』

「始平，是我！」

『…是小東啊！』

聽出東賢明的聲音，對方嘆了口氣，問道：『發生什麼事？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始平，可以麻煩你帶著醫療箱來我家一趟嗎？」

『現在？』
標準懷疑口吻。

「對，現在！我這裡有一位病患發高燒，情況十分危急！」

『……十五分鐘後見。』
對方無奈地回話，掛掉電話。

十五分鐘後，東賢明家的電鈴鈴聲大作，東賢明立即下樓去幫對方開門。

讓被自己請來的醫生進來家裡，連一口氣也來不及喘，名喚稻森始平的醫生大步來到趴臥在沙發上的病患，開始進行檢查。

就在稻森始平為了要替病患測量心跳，準備解開少年睡衣釦子，伸手撥開垂在胸前的小布包，少年反射性抓住布包不放，力氣之大讓稻森傻眼。

「讓我來吧！」
說著，東賢明將人抱起，溫聲安撫著昇起防備心的少年。

很快的，少年鬆手，讓醫生能繼續檢查工作。

聽過心跳，聽過胸腔空氣出入聲音，再摸摸少年額頭和胸口，稻森始平看著東賢明，提出問題。

「看起來不像是病毒引起的流行感冒，這兩天他有吃什麼東西，或發生什麼事嗎？」

面對男人疑惑的眼神，東賢明猶豫了下，還是決定讓表哥瞭解真相。

他讓少年在沙發上面趴下，解下少年的褲子，接著脫下少年的內褲。

「嘖嘖…真是精采……」
不是第一次接觸非自願性交案件的稻森始平，皺眉，載上醫療用手套，替少年進行檢查，一邊查看一邊搖頭。
「真是猴急，連前戲都沒做足就硬上，小孩子青澀的身子根本禁不起這麼粗暴的對待…」
儘可能讓自己的動作輕些，把抹在外部的藥膏擦掉，滲出血絲的密穴入口又紅又腫，想必看不到的裡面應該更慘不忍睹吧。

「是傷口化膿引發細菌感染造成的高燒，只要把傷口處理好，每天擦藥吃藥，過一個星期就能痊癒。」
說著，脫下手套，換上另一雙乾淨的手套，「我先把化膿的部份做處理，會很痛，你先壓著這孩子。」

話剛講完，立即動手，先前受傷的入口再度被撐開，少年痛的不斷掙扎，東賢明趕緊將人抱緊，心裡責怪著自己的過失。

若不是他傷了小葉子，現在他也不用受這種苦……

過了幾十分鐘，宛若折磨的療程終於結束，稻森始平將用具整理好，讓東賢明把人抱回房間去，自己則坐在客廳等他出來。

等男人一出來，稻森始平看向表弟，問道：「報警了嗎？」
東賢明是學校輔導老師，遇到遭受家暴的學生，他都是交給警察和社會局來處理，雖然那孩子的情況還不是最糟糕的，不過還是讓警察來處理比較好。

定定看著等待回答的稻森，東賢明沉默不語。

「小東？」

「小葉子的傷…是我造成的。」
淡淡地說道，不意外表哥露出詫異神情。

「…真難得你也會犯錯。」
半晌，稻森始平回了這麼一句，站起身，「他就是你去年跟小語嫣拜託，要用稻森家名義收養的孩子吧。」

「是。」
做錯事不逃避，是東賢明的做事態度，他很後悔自己酒後失態，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補償對葉梓的傷害。

「既然收養人家，就要善待他，不要對他造成二度傷害，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沒有責備，因為他知道東賢明現在比他想像的更內疚，只是該有的提點還是要說：「有任何狀況隨時打電話過來，三天後我會過來複診。」

「謝謝你，始平。」
送人到一樓去，東賢明低聲道謝，稻森始平捶了表弟的肩膀一記，笑道：「客氣什麼，快上去照顧小傢伙吧，我走啦！」

鑽進駕駛座，一個俐落倒車，開車離開。

這個晚上，東賢明為了照顧高燒不退的葉梓，整夜未睡。

之後一週，他向學校請假，留在家裡照顧少年。

＊＊＊

十天後葉梓的傷恢復得差不多了，行動一如往常，東賢明也開始將精神投入工作，下個月國三學生就要畢業了，學校要負責整理出學生們在校檔案，有些資料要交還給學生，是以學校各處忙到昏天暗地，行政人員加班已是家常便飯。

上星期日陳家兄弟來東賢明家家泡茶聊天，葉梓做了一盤縱合冷盤給客人吃，陳台長像是想到什麼，從帶來的公事包取出一份用牛皮紙袋裝著的文件。

「這是什麼？」
接過紙袋，東賢明好奇打開封口，拿出文件來看。

「智力測驗，是給小梓的。」
陳台寬說道，看著安靜坐在東賢明旁邊的少年，續道：「小梓雖然不能上學，但可以在家裡接受自修教育，我跟大哥想說透過這份測驗，測試一下小梓的程度到哪裡，這樣阿東你也好找相關資料給小梓在家自己看。」

「喔！」
點點頭，轉頭看著葉梓，少年沒有反對，接過文件，拿了一枝鉛筆，開始在考題上作答。

二小時後，葉梓完成答題，陳台長收回測驗卷，打算等核對完後再告訴東賢明結果。

隔天下午，陳台寬利用午休時間去找東賢明，兩人聊到昨天的測驗，正巧陳台長也從辦公室過來找他，他把另一份能力測驗試卷交給東賢明，請他晚上拿給葉梓作答。

「昨天的題目是國中三年級等級的，數理方面，小梓幾乎全對。」

這是陳台長對過解答後，給東賢明的回覆。

當天晚上葉梓寫好，把文件交還給東賢明。

幾天後，陳台寬打電話跟東賢明報告測試結果。

『小梓在數理方面非常有天份！那天給你拿回去的題目，是X大大三數學系上學期期末考考題，他居然…居然都答對了！』

「這樣啊。」

『我說阿東，什麼叫這樣啊，你要不要用特殊名義讓小梓申請大學唸書，他是數理天才，這種能力不該被埋沒啊！』
電話裡陳台寬興奮地嚷嚷，好像葉梓是其弟弟一樣，更恨不得馬上把人送去唸書。

「我尊重小葉子的決定。」
不隨之起舞，東賢明說話的口氣很平靜，在看見葉梓朝自己望來時，對電話裡明顯興奮過了頭的同事說道：「我會詢問他的意願，阿寬你冷靜點，不要激動成這樣，小葉子會被你的反應嚇到的。」

就這樣，東賢明利用睡前碰頭時探問葉梓的意思，少年搖頭，表示不想去唸大學，東賢明也不勉強，繼續讓少年待在家裡做他想做的事。

以東賢明的薪水和每月稿費收入，多養一人並不會多花什麼錢，每天回家又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自己，家裡也整理得很乾淨，他從不認為葉梓一定要去上課不可。

只要少年過得快樂，他想做什麼都行。

六月下旬國中畢業典禮結束，學校接下來要舉行第三次段考，陳台寬因為受命出本次理化考題，忙到不可開交，自然也沒那個美國時間說服同事改變葉梓心意，這件事就這麼無疾而終。

學校雖然是七月初才開始放暑假，但輔導室工作已告一段落，東賢明向主任報備，六月二十七日提前休假，為期二個月的長假開始了。

之前他也有過和葉梓每天在家的經驗，但那時葉梓剛跟自己住沒多久，一切還在適應中，現在兩人認識快一年了，他想找時間帶葉梓出去旅行。

少年的童年和同年齡的青少年相比，是黑暗多過光明，東賢明希望自己能填補葉梓人生的缺陷，多為他製造一點快樂的回憶。

吃過晚餐，東賢明坐在電視前看電視，看著螢幕裡的景點介紹，腦中也正思考要如何安排行程。

像是感覺到有人正盯著自己看，東賢明趁廣告時間，轉頭尋找直視自己的視線，發現是少年在看自己，東賢明不以為意，頭轉回去繼續看電視。

小葉子在觀察自己呀！

很習慣成為少年焦點目標，男人沒有多想，看著他的節目。

這種情形持續了三天，東賢明開始覺得奇怪，在他看見少年注視自己的眼神，閃過一抹似有若無的燦光時，心裡警鈴大響。

思考一個早上，東賢明決定要把事情問清楚。

讓葉梓把今天的午餐端上桌，東賢明在其對面坐下。

接過葉梓遞來的筷子，東賢明不急著開動，雙眼直視葉梓，溫聲起了話頭。

「小葉子，這幾天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東大哥看呢？」
他臉上長了什麼嗎？

葉梓兩隻手平放在大腿上，天藍色的眼珠慢慢轉動著。

拿過放在角落的紙筆，推至少年面前。

「可以讓東大哥知道你在看什麼嗎？」
雖然被少年盯著看的感覺不算太壞，但他想了解一下少年在想什麼，如果需要協助，他也才曉得要從何下手。

拿起原子筆，在便條紙寫下答案。

『喜歡，看東大哥。』

「這樣啊，為什麼小葉子會喜歡看著東大哥呢？」

『喜歡，東大哥，看，喜歡。』

這是什麼意思？

正在思索少年的回答是何意思，少年從位子站起，來到東賢明跟前，閃爍光芒的眸子睇著不明所以的男人。

「小葉子，喜歡，東大哥，所以，看你。」

臉色一沉，見少年沒有退怯的堅定，東賢明拉著少年的手，低聲回道：「小葉子，東大哥也喜歡你，但那是對弟弟的喜歡，懂嗎？」

搖頭，少年拒絕聽到這種答案。

「東大哥，對小葉子好。」

「那是因為我答應過要照顧你，所以對你好是應該的。」

不懂，葉梓不懂……

看出少年眼裡的疑惑，東賢明摸摸少年的頭髮，繼續跟他解釋：「小葉子，東大哥不可能回應你的喜歡，而且你還小，不懂什麼是喜歡，等你長大了，遇到喜歡的人，就知道什麼是喜歡了。」

見葉梓動也不動，執意要等自己的答案，男人情緒莫名煩躁起來。
「聽話，去坐下來吃飯。」
口氣有些兇地命令道，將人往旁邊推了下，轉身面向餐桌，也不管少年還愣在一旁，自己吃起晚餐。

神情黯然地走回座位坐下，拿起筷子翻攪著碗裡食物，一口也吃不下。

十分鐘後東賢明吃完他那一份，拿著空了的餐具走到流理台洗乾淨，把餐具放回烘碗機，頭也不回走出廚房，走廊底端響起關門聲，屋裡安靜下來。

葉梓一口一口咀嚼放進嘴巴的食物，眼神茫然，沒有焦距。

那天晚上不到九點，東家的燈都熄了，心思各異的兩人，抱著震驚和受傷的心情睡了。

七月第二個週末，稻森夫婦偕同陳台長夫婦來東賢明家作客。在那次事件之後，稻森始平變成葉梓的專用醫生，每個月會見一次面，其妻王語嫣則是第一次，陳台長的太太徐麗跟王語嫣因為一同處理一件受虐兒案件認識，兩人就像姊妹一樣，對需要幫助的孩子非常關心，這次能與葉梓正式見面兩人都感到十分開心。

六人在客廳裡聊天，徐麗和王語嫣敏感地查覺東賢明跟葉梓之間的互動有些奇怪，徐麗遂開口提議晚餐由她們跟葉梓一起準備，順便看看葉梓的廚藝如何。

「阿長，我跟語嫣姊帶小梓出去買東西喔！」
拉著葉梓起身，三人往玄關走，稻森始平跟過來，交待妻子幾句，便讓三人下樓外出去採買。

三個男人在客廳聊了好一陣，趁著陳台長上廁所的時候，稻森始平看著東賢明，神情認真地問道：「你跟小梓是怎麼回事？」

眼睫微垂，默然不語。

「連我都看出來了，你以為你表嫂她看不出來嗎？女人的觀察力可是比咱們男人要敏銳得多。」
喝了一口茶，不放棄繼續追問：「你是輔導老師，在學校碰到狀況，你不會就這樣放任學生什麼都不說當悶葫蘆吧！」

「始平表哥…」

「衝著你喊我一聲表哥，從實招來……你該不會開始對小梓感到厭煩了吧？」
腦中閃過一念，決定拐著彎套話。「可別跟我說是喔，不然我會代替小語嫣先揍你一頓。」

臉上露出苦笑，搖頭反駁：「我沒有，只是…」

「只是什麼？」
陳台長的問話加入，東賢明不覺意外，看著在他左邊坐下的老同學，無奈地接話：「小葉子說他喜歡我，但是，你們都清楚……」
他不可能背叛對賢太的感情。

帶著深意的眼神望著單手撐著額頭的男人，陳台長與稻森始平互看了眼，換方式發問。

「都過了四年，你還沒走出來嗎？」
失去親人的傷痛，沒有親身經歷絕對無法體會，然而與東家交情極深的二人更明白，已逝的賢太對東賢明而言，不止是手足，更是能互相分享一切的愛人。

父母早逝，讓兄弟二人極為依賴彼此，他們既是流著相同血統的手足，也是交換彼此體液和氣息的愛人。

為了讓東賢明能完成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課業，賢太放棄繼續唸書的計畫，全心全意工作賺錢供哥哥讀書，他相信自己的決定能替兩人的未來帶來希望。

東賢明一直努力朝目標邁進，他也跟賢太一樣，對未來抱持著希望。

就在東賢明即將畢業，開始實習的那一年五月，為了績效獎金連續加班一星期，一身疲倦的賢太，在回家路上被闖紅燈的大卡車撞飛出去。

卡車駕駛車速很快，又因為是深夜更無顧忌，根據目擊者的說法，東賢太被撞飛出去的時候，他騎的那輛腳踏車摔在路邊，支離破碎，可見車速有多驚人。

等東賢明接到通知，從實習學校趕回來時，賢太已經斷氣了。

見不到弟弟最後一面的悔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壓在心口，即使距離悲劇發生已有四年，東賢明的心依然痛得無法喘息。

賢太…他最寶貝的弟弟……

「我不會忘記賢太…也不可能背棄當年的誓言……」
單手按在胸口，一字一句堅定地宣誓，那聲音，在三人之間迴盪。

「我只把小葉子當成弟弟，純粹只是小弟弟而已……」

旁邊二人皺眉，正要開口說話，驀地，大門讓人推開了。

三人鴉雀無聲，看著少年提著二袋食物往廚房行去。

跟著進來的女人表情同樣灰暗，大家都曉得，小梓這次是真的受傷了。

吃過飯，東賢明送兩對夫妻下樓，陳台長與徐麗先行告辭，留下稻森始平及王語嫣二人，王語嫣注視從葉梓回來後一句話也沒說的東賢明，柔聲給予勸說：「小東，我們都知道你對賢太的愛有多深，但是，已經四年了，如果你讓自己陷在痛苦漩渦不肯掙脫，如果你執意與傷痛為伴，封閉自己的心，我想賢太在黃泉之下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畢竟他是那麼愛你，他不會想看你因為悲傷束縛住自己的腳步。」

「表嫂相信你是聰明人，人生路上難免會遇到黑暗期，但不會是永遠，如果你不想離開，那麼黑暗就會跟著你一輩子。」

摟住妻子的腰，稻森始平捶了表弟一下，把心裡的想法直率道出：「我們都沒要你把賢太忘掉，他是很棒的孩子，是東家的榮耀，也是我稻森始平最最可愛的表弟；只是阿明，你真的是把小梓當成弟弟在照顧？」

「嗯？」

「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吧，好好思考剛才我問的那個問題。」
不再多說，與妻子往停在不遠處的車子走去。

注視夫妻倆散發幸福氣息遠去的背影，東賢明陷入沉思。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頂端

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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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9-08-10 21: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8.11 手心上的小葉子(下)，3F

(下)

你真的是把小梓當成弟弟在照顧？

男人佇立陽台，抬起頭望向烏雲密佈的天空，神識早不知遊到幾重天去了。

客廳裡，縮在沙發上的少年，抱著一本大簿子，右手拿著鉛筆在畫畫。

經過表白被拒事件後，葉梓還是跟以前一樣，做他的家事，煮他的飯菜，偶爾會趁東賢明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盯著他的側臉瞧，不過若是查覺男人的視線朝自己掃來，會趕緊移開，以免對方不高興。

而少年發現，自從稻森叔叔他們回去以後，東大哥開始發呆，情況雖然不算嚴重，但很明顯。

他是不是在想那位賢太哥哥？

葉梓還記得語嫣姊姊跟自己說過的事。

原來那天被東大哥佔有時，從他嘴裡吐出來的名字是賢太哥哥啊…

只是自己聽不懂，那個發音他真的聽不出來是在叫賢太哥哥……

葉梓不曉得，平常東賢明雖然說中國話，但叫喚那人的名字時，他會改用日文發音。

因為他們的名字都是用日本人命名原則去取名字的，所以用日文發音叫對方是兄弟倆的習慣。

心裡悶悶的，這是什麼感覺？

腮幫子微微鼓了起來，放下鉛筆，到廚房倒水喝。

我只把小葉子當成弟弟，純粹只是小弟弟而已……

葉梓只能是東大哥的弟弟嗎？

可是那位賢太哥哥也是東大哥的弟弟啊…

分心想事情的後果，就是忘了自己在喝水，猛地一吸氣，嗆著了。

廚房傳來急促咳嗽聲，東賢明想都沒想，從陽台跨進客廳，邁著大步往聲音來源尋去，進入廚房，看著因為嗆到不住咳嗽臉頰漲紅的少年。

三步併作兩步行至少年身旁，一手扶著微顫的身軀，一手不急不重拍撫其背部，帶著擔憂和一絲好氣又好笑的口氣輕斥：「怎麼搞的，喝水也能嗆成這樣。」

好不容易喘過氣，靠在男人胸膛平復呼吸的少年，低頭看著地板，身子硬得跟雕像似的。以為他還不舒服的東賢明，移開拍撫的手，揉揉其頭髮，不放心地問道：「沒事吧？」

聽著身畔之人聲音裡的擔心，葉梓搖搖腦袋，把臉抬起給東賢明看，對方則是笑著退開一步，往客廳走。

發現自己還是能引起男人關心，少年心裡的不愉快稍稍化去些許。

當弟弟就當弟弟吧，只要他能繼續待在東大哥身邊，能繼續看著他，自己就滿足了。

他不貪心，真的不貪心，只要讓他可以看著東大哥就好……

太陽西下，月亮昇起，又是一天過去，九點半，客廳的燈光暗了下來，安靜的好似沒有人在。

浴室裡，洗好澡的東賢明待在水氣散去的房間，雙眼微掩，漫不經心望著門外已經熄燈的那方。

小葉子好像沒有再跟自己提他喜歡自己的事了。

他是鬆了口氣沒錯，只是他的心情變得有些浮躁……

如果你執意與傷痛為伴，封閉自己的心，賢太在黃泉之下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

腦中忽然響起表嫂對自己的勸說。

他明白，也清楚表嫂的意思，只是，他忘不了那人。

男人的心迷惘了。

嘆了口氣，決定把這個問題拋開，先去睡覺，也許睡起來會好一點也說不定。

東賢明在輔導學生時，也會鼓勵學生從那個不愉快的情境跳脫出來，先讓腦袋冷靜下來，再思考解決的辦法。

也許看在旁人眼中，會認為這種心態是逃避，但大部份的時候很管用。

剛走回房間，電話響了，東賢明快步過去拿起話筒，接下通話鍵。

「喂！」

『是東老師嗎？』
那方傳來聲音，是柔軟的女性嗓音，東賢明認出講話的人，接話道：「我是，方老師有事嗎？」

方老師與東賢明都是輔導室的老師，只是東賢明是專業的輔導老師，而方老師則是兼職輔導室行政工作的老師，她本人是教歷史的。

『抱歉，這個時間打來找你，沒吵醒你吧？』

「沒有，對了，有什麼事嗎？」
邊說邊拿著話筒往客廳走，想去查看睡在客廳的少年是否有被鈴聲吵醒。

『是這樣子，本來明天我要去南部參加今年國中小學輔導教務會議，但是我兒子下午騎腳踏車時摔傷，我先生人在美國沒辦法趕回來陪他，我想拜託東老師代替我出席今年的輔導教務會議，可以嗎？』

輔導教務會議，他記得前年他參加過一次，那場會議除了開會，還有提供輔導教學課程，每年都有來自各地的老師參與這場盛會，透過活動進行，每位老師可以跟在場老師分享自己的經歷，並且聆聽不同的建議，以後遇到類似情形時也能知道要如何處理，是很實用的暑期活動。

從方老師來輔導室以後，他都把這個機會讓給她，既然今年方老師不方便參加，那自己代她出席也可以。

一來針對他的專業領域進行自我充實，二來，他想換個環境讓思緒沉澱下來。

心情煩亂的當下，他無法進行廣泛且深入性的思考，也許暫時不見面會較有效些。

尚未釐清狀況之前，他不想傷害單純的小葉子，分開一段時間，對他，對小葉子，都好。

不管有沒有用，東賢明都決定要參加這個活動。

「方老師，妳就放心照顧妳兒子，會議我去就好。」
走回房間，壓低音量回覆對方的請託，方老師感激地跟他道謝，聊了幾句就收線。

拿著話筒，站在沙發前，確定少年沒有被吵醒，男人走回房間整理行李。

隔天早上，葉梓在廚房忙碌時，東賢明提著行李出來，當葉梓把煎好的火腿片端到桌上，東賢明一身外出打扮的模樣讓他愣住。

在平常坐的位子坐下，拿起表面烤得稍微小焦的土司抹上鮮奶油，再讓回過神的少年把火腿片和煎蛋夾到土司上放著，又拿了一塊蓋上，安靜吃了起來。

少年走回瓦斯爐提著還發燙的平底鍋去泡水刷洗，等整理好，來到餐桌坐下，東賢明已經吃完早餐了。

從襯衫左上方口袋拿出一張紙，放在桌子上，對定定注視著自己的少年吩咐道：「今天開始東大哥要去南部參加輔導教務會議，八月二十七日才會回來，這陣子有事情的話，你可以打這兩支電話去找稻森叔叔或是陳大哥。」
手指比著上面號碼，「這是稻森叔叔的，下面這支是陳大哥的電話。」

停頓一下，又道：「買東西的錢，我放在書桌第二個抽屜，你自己去拿，要記帳喔！」

將便條紙捏在手上，葉梓看著等候自己回答的男人，嘴唇動了動，開口說話。

「東大哥呢？」
電話是找稻森叔叔和陳大哥的，那找東大哥要撥哪支電話？

像是預料到少年會問這個問題，東賢明搖頭，溫聲說道：「東大哥去的地方沒有電話，所以小葉子乖，有事情去找陳大哥他們，錢用完也先去跟稻森叔叔借，等東大哥回來再還他。」

沒有電話？不能找到東大哥？

為什麼？

看了看手錶，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東賢明站起來，示意葉梓跟自己出來，兩人來到門口，東賢明摸摸少年頭髮，與他道別：「東大哥的火車要來了，小葉子乖乖待在家裡，不要亂跑，嗯。」

看著男人的臉和眼睛，葉梓默默地點點頭，不再發問，東賢明穿好鞋子，提起行李開門。

離開前，男人轉頭看了看少年沒有情緒起伏的臉孔，給對方一個笑容，便出門去了。

當門關上，少年馬上跑到陽台，看著走出公寓大門的男人頭也不回往街道走去。

＊＊＊

東賢明離開以後，每天早上葉梓起床，就會走去月曆前面，用黑色的原子筆在昨天的日期上面畫上一個叉叉，然後數著還有幾天八月二十七才會到。

因為東賢明不在，葉梓的三餐變得有一餐沒一餐的，天氣熱起來人的食欲本就不佳，這下更是不規律了。

男主人才不過離家一星期，葉梓就因為天熱睡覺不蓋被子生病了，但他不覺得有什麼，也沒想到要去給稻森叔叔看病，小感冒在拖了半個月後，變成日日都沒停止的咳嗽。

八月中旬來了一個颱風，家裡停電一晚，葉梓坐在電話旁邊，望著電話發呆。

東大哥那裡有沒有停電呢？

東大哥…

他好想念他呀！

發現眼睛有水跑出來，葉梓用手背抹去，拿起鉛筆，翻開大簿子，在上面畫下浮現在腦袋中的那張面孔。

一個晚上沒睡，電也到隔天下午才來，那本被少年抱著的大簿子，多了七頁的人物素描，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少年不明白，自己的行為，正是所謂的相思成災。

颱風過後，葉梓整理陽台，把掉在上面的葉子、碎石塊，以及小瓦片掃起來，裝進垃圾袋裡，拿去一樓集中放置。

上樓後，開始整理屋子。

擦擦洗洗的，肚子發出咕嚕的聲音。

肚子餓了，煮東西吃吧。

把抹布放下，走進廚房，經過掛著月曆的牆壁前，又看了一遍月曆。

今天是八月二十六日，明天東大哥就回來了！

東大哥……

臉頰微微鼓起，像隻小金魚似的，手指摸摸八月二十七那天的日期，藍眸深處漫開點點笑意，往兩邊揚起的唇瓣感染了主人心裡的喜悅，笑容雖然不大，但和以往相比已算明顯了。

太好了，他又能見到東大哥了！

吃完飯，蹲在浴室把衣服洗一洗，拿去陽台晾乾，葉梓揉揉眼睛，抱著塑膠盆走回浴室，經過廚房時，腳邊一隻生物忽地竄逃而過。

是蟑螂！

反應很快的葉梓立即放下盆子，抄起拖鞋追趕不該出現的生物，當他撲抓行動敏捷的蟑螂時，那隻裼色生物一溜煙鑽進關著的門底另謀出路。

咦？跑進去了？

為了抓拿逃犯，葉梓把面前那扇門打開，進入後才想起這間房間是…

是那位賢太哥哥的房間……

從人過逝以後一直沒有變動過的房間擺設，棒球衣服掛在牆上，捕手手套擱在床頭櫃，旁邊還放了三顆簽名球。

書桌上面是幾本攤開的雜誌，都是跟棒球有關的，看來那位賢太哥哥很熱衷棒球。

瀏覽的視線，在觸及桌子右上方的相框時定格。

手肘撐在桌面，身子微低注視那張兩人合照。

後面那個人是東大哥！

雖然跟現在的東大哥有一點點不同，但他確定那個男的是東大哥沒錯。

所以前面這人就是賢太哥哥了。

慢慢地眨動了下眼睫，對於兄弟外貌相似度近七成覺得好奇，伸手拿起相框湊至眼前細細端詳。

正當少年把注意力都放在照片上，門外傳來細微聲音。

門外之人將門推開，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葉梓身體一震，慌張地要把相框放回原位，誰知人一緊張東西沒拿好，就見玻璃相框從掌心滑出，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就在這個時候，進來屋裡的男人聽見有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立刻趕來探視，看著葉梓一臉慌張，男人微訝視線轉移至地上那堆東西，當他看清楚掉在地上的是何物，臉色驟變，一個健步過來，揚手摑了少年一巴掌。

沒有料到對方會對自己動手，葉梓被手掌甩出的力道打偏了臉，整個人朝桌子撲去，跌跪在書桌旁。

被打的臉頰漫開熱辣辣的感覺，葉梓跪坐在地神情茫然，右眼像是被什麼東西刺激到，睫毛輕輕地眨動了下。

男人表情冷漠，打人的右手垂於身側，此時緊握成拳，從那發白的指間關節可看出男人的壓抑，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對少年再出手。

空氣凍結了，氣氛沉悶的讓人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低著頭慢慢爬到摔壞的玻璃相框旁，用手把碎片撥攏集中，對於指頭傳來的刺痛渾然未覺，像是沒有神經似的，專注地將所有玻璃碎片拾齊堆在一塊兒。目光在周遭游移，確定已沒有遺漏的碎片，少年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低著頭的葉梓，在越過男人身旁時，嘴唇蠕動，吐出很細很小聲的三個字。

「對不起。」

腳步未停，繼續往外走，一分鐘後，屋裡響起鐵門關上的聲音，樓梯間安靜無聲，好像沒有人走過。

維持瞪視現場的姿勢好一會兒，深吸口氣，男人走到推成一堆的碎玻璃旁，開始善後。

因為方才葉梓收拾的動作，玻璃碎片整理起來快很多，男人把照片從裡面抽出來放到桌上，拿來報紙把碎片移至報紙，打算用報紙包起來拿去丟掉，忽然，撿拾的動作一頓，將捏在指頭中間的小碎塊拿到眼前看。

鋒利的裂痕邊邊沾了一點紅色的液體，再拿另一片來看，邊邊同樣也有紅色的液體。

眉頭攢起，把所有碎片都撿進報紙包好，這時候，男人的注意力被書桌突出來的尖角吸引，整個人在桌角前蹲下。

米白色的木頭表面，一灘紅色液體狀東西附著在上面。

男人很清楚，這些是什麼。

深吸口氣，拿著被報紙包著的相框殘骸走出房間，接著，同樣的鐵門開關聲音再度響起，不同的是這次從樓梯間傳來霹靂啪啦的奔跑聲。

這天晚上，從南部連夜趕回來的東賢明，澡都沒洗，晚飯也沒吃，在住處附近找人找了一整晚，直到凌晨一點，他才拖著疲倦的身子返回住處。

三天後，學校開學了，東賢明回校繼續服務，而葉梓，卻從那天之後再也沒出現。

＊＊＊

十一月下旬，因為開始吹東北季風的關係，北部靠海城市開始下雨，每下一次雨，氣溫就往下降；到了十二月，冬天已成功掌控這個城市，街道兩旁、公園學校種的樹木，葉子枯萎的枯萎，掉的掉，只有幾片還頑強地與冬寒對抗，死命黏在枝頭不肯落下。

四點十分，第七節上課鐘聲響完，東賢明把電腦關機，桌上資料放回資料夾歸檔，把背包揹上左肩，右手提著公事包，椅子推回桌後準備下班。

走出輔導室，迎面二個人朝他走來，東賢明把門關上，走過去跟二位同事談話。

「要回去啦！」
陳台寬拍了拍老同學肩頭，開口說道：「別太勉強，需要幫忙的話就說一聲。」

淡淡地笑了笑，搖頭，一旁陳台長也語重心長地勸道：「阿東，別硬撐，累了就休息一下，健康最重要。」

點頭，讓兩人知道自己有聽到他們的勸告，看看手錶，發現已過了十五鐘，示意兩人回教室上課，別為自己耽誤到學生學習的權利，從兩人面前走過去，往校門口走去。

「真是的，人在的時候不懂得珍惜，人被打跑了才急著找…」
沒好氣地嘟嚷著，被比自己早五分鐘出生的兄長瞪了一眼，乖乖閉上嘴巴。

「有時間說阿東的閒話，下個月理化競試的試題出好了沒？」

「哥…」
被戳中死穴的陳某人怪叫了聲，瞥見兄長冷笑的眼神，知道自己剛才說錯話惹惱兄長，只能舉手投降。
「我錯了，下次…呃，不是，沒有下次，以後我會多做事少說話，這樣可以了吧？」
開玩笑，把大哥惹火，小心嫂子也跟著一起來，他還不想落得晚餐沒飯吃的下場咧！

「哼哼…」
把討饒的手足拋在後面，逕自往二年七班教室走去，他是認真教學的老師，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忘記自己神聖的使命。

東賢明離開教學大樓，往側門走去，經過資源回收場時，與忙著做分類的校工打過招呼，從側門走出校園。

圍繞側門的磚牆，一名體型瘦弱的人兒，蹲伏在牆邊望著男人遠去的背影，默默不語。

回家後，放下公事包，回房間換了輕便的外出服，再背起背包，下樓，和昨天一樣，沿著住處附近慢慢走，神情專注地像是在找什麼似的。

重複著相同的路線，男人默默走過已不下百遍的街道，兩旁店家看到，偶爾會出來跟男人聊幾句，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說些鼓勵的話，男人又繼續往前走。

一樣是深夜十一點，店家都打烊了，東賢明停下腳步，轉身，往住處行去。

回到家，在柔軟的沙發椅上坐下，一邊揉揉發酸的雙腿，一邊翻開擱在沙發上的素描本，視線停留在頁面上，那張栩栩如生的側面寫生。

翻頁，畫的是前一頁的那個人，只是變成正面而已。

看完這本，抽出下面那本，翻開，依然是同一個人的寫生，單手支著下巴，沉鬱的眼神，好像在思索讓他煩心之事，事實上也是如此。

手指撫上有些變淡的線條，讓石墨弄污了指尖。

身旁這一本本，總共三本的大簿子，是葉梓遺留下來的素描本，是東賢明在少年以往睡覺的沙發底下發現的。

葉梓失蹤後，東賢明天天在外面尋找。學校開學後，他被迫調整生活步調，要自己把心思專注在輔導工作，他是輔導老師，學生需要他，他不能放下學生不管。

冷靜下來後，東賢明開始列出葉梓可能會去的地點，逐一去找，他也前往常去的超市詢問店員，並請店員留意，若有看到葉梓，務必立即通知他。

在家裡，東賢明整理葉梓蓋過的棉被打算拿去洗，赫然發現有三本大簿子被棉被壓在底下，拿起來翻開，發現簿子裡是少年的畫作。

三本，滿滿七十五頁，裡面有稻森夫婦，有陳台長夫妻，但更多的是他，東賢明的人體速寫。

他從來不曉得葉梓會畫畫，而且畫得如此傳神。

如果不是心裡有他，如果不是天天看著他，那畫不可能這麼逼真；如果沒有心沒有情，呈現在頁面上的男人，舉手投足不會如此真實，這說明了葉梓的視線始終繞著自己在打轉。

東賢明再一次震撼於少年的專一，只是這回他已沒有之前的排斥了。

也許，他早已不將少年當成弟弟，只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在南部開會那陣子，他掛心葉梓在家狀況，擔心他有沒有乖乖吃飯，擔心他睡覺是否踢被子，擔心他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

颱風來襲那幾天，他更擔憂到睡不著，幾次想打電話回家，最後還是忍住內心衝動沒打電話回去。

葉梓離家第二天，稻森始平打電話過來關心，拿起電話東賢明劈頭就問少年是否在他那邊，稻森沒有回答，停頓幾秒鐘，才語氣陰沉地反問發生何事，你把人家怎樣了之類的話。聽到葉梓失蹤，稻森夫婦馬上趕來，要不是王語嫣在一旁阻攔，好脾氣的稻森醫生恐怕會六親不認，先把表弟揍倒在地再講。

生氣歸生氣，看在東賢明一臉後悔的份上，稻森還是答應幫忙找人，道別之前，王語嫣叮囑東賢明保重身體，就跟丈夫離開了。

從那天開始，東賢明每天下班回家，就到外面找人，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回家休息，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連黑眼圈都出現了，看得他身邊的親朋好友很是不捨，紛紛勸他不要太勉強；假日陳家兄弟有空也幫忙找人，然而，葉梓就像從這個城鎮消失似的，沒有人有他的消息。

眼看寒冬就要來了，東賢明更加著急，葉梓什麼也沒帶，身上穿的是夏天的衣裳，完全沒有禦寒效果，要如何度過寒冷的冬天呢？

他對小葉子的感情，是弟弟也好，是情人也好，不管是哪種情緒，那孩子都是他生命中的一份子，是不可缺少的必要存在，這層道理東賢明直到失去了才頓然領悟。

他曾向少年承諾自己會照顧他，不會讓別人欺負他，可到頭來，被照顧的人反而是他自己，而欺負小葉子的人，更是他東賢明！

他從少年身上得到的，遠比自己給予的，多出太多、太多了……

將素描本放上大腿，流露思念的眸睇著自己的速寫，手指一遍又一遍撫過蘊含那人對自己濃濃情意的粗黑輪廓，喃語道：「小葉子，你在哪裡…東大哥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啊……」

屋外下起冰冷的雨絲，宛如上天的眼淚，對世人不懂珍惜所有的心，所傾注的悲憫淚水。

兩水沒有說話，老天沒有回答，男人的懊悔，依舊持續。

今年的冬雨下了兩週，到聖誕節前夕，連續幾十天的陰雨天候終於放晴，大朋友小孩子開心歡呼，直說是聖誕老公公要來了，所以天公爺爺才不下雨，天真的想法教人不覺莞爾，令人會心一笑。

聖誕夜，東賢明被陳台長兄弟半強迫地邀請到家裡作客，吃過徐麗親手製作的大餐，東賢明又待了半小時，才讓陳台寬開車把人送至公寓附近，放他下車自已走進去。

剛回到家，鞋子還沒脫，電話鈴聲大響，東賢明趕忙踢開鞋子，衝過去抄起電話。

「喂！」

『小東，你快點過來！』

是表嫂！

「怎麼了嗎？」
是有學生出狀況，還是……

『找到小梓了！現在在你表哥這裡……』
接下來的話東賢明沒有聽見，電話話筒被扔在機座旁，只有王語嫣的聲音從話筒不斷發出。

幾分鐘後，去而復返的陳家老二轎車，載著焦急的東賢明，以驚人的速度趨車前往稻森醫師診所。

＊＊＊

全身熱得教人難受，連眼皮都像放在火上烤的鋼板，好燙，好重，然而像是早已習慣這種不舒服，覆住眼睛的眼皮慢慢掀了開來。

定定望著米白色的天花板，躺在床上的少年轉過頭，視線輕緩飄至趴睡在左側的男人，微微張大了些，接著他坐起來，伸手拔掉插在右手背微血管的點滴針頭，瞬間，一滴血紅水珠從小洞大小的傷口流出，順著手背曲線滑下，沾染到過長的白色衣袖。

拉開溫暖的厚棉被，光著腳踩上冰涼地板，從右側下床，慢慢往門口移動，行動極為輕巧，像貓兒似的。

就在少年越過男人身旁，一聲沙啞的低喚傳來。

「小葉子…」
醒來的男人，望著那人背影，低聲喚道，當他注意到針頭被拔掉了，立即從椅子站起，來到少年背後，伸手將人拉住，另一手繞至前方按上少年額頭，「你還在發燒，不能下床。」

動也不動，像尊雕像，就在東賢明準備再開口，久違的遲緩嗓音，從少年口中吐出。
「對不起。」

是四個月前少年離家以前說的最後一句，也是讓男人萬分自責的三個字！

心裡一陣微疼，小心將人扳轉過來，東賢明柔聲說道：「抱歉，東大哥不應該什麼都沒問就打你…這三個字…是東大哥要跟你說才是。」

天藍色的眼珠子慢慢轉了一圈，忽然眼睛一閉，身子往前傾倒進了男人懷中。

意識漸散之際，少年依稀聽見男人緊張的叫喚，以及應其呼喚匆匆跑來的腳步聲。

＊＊＊

上學期第三次段考於一月二十日開始，輔導室大門深鎖，顯然裡面沒有人值班。

大家都曉得東老師從昨天就沒來學校服務了，因為他家裡有事提早放假，至於是什麼事，只有與他交情匪淺的陳家兄弟才知道。

十二點，對學生而言宛如救贖之音的下課兼考試結束鈴聲迴盪整座校園，老師們走到講台中央，命令學生停止做答，最後一排學生起來收卷紙，教室動了起來。

待老師從監考教室陸續往辦公室集中，訓導處廣播響起，要學生進行打掃工作，就見穿著制服的孩子們拿著打掃用具，按照分配指示進行上學期最後一次清掃工作。

大概是考完試心情放鬆了，學校各處不時可看見頑皮的學生拿著掃把拖把在打鬧，被巡視的師長撞見，免不了就是挨頓罵，不過要放假了，老師的心情也很挺愉快，便睜隻眼閉隻眼讓孩子們鬧著去。

晚上七點半，陳台長吃過飯，帶著女兒陳海音去找稻森夫婦，順便把今早校工託他轉交的東西物歸原主。

跟王語嫣聊了一會兒，將三歲大的女兒託給稻森家二個兒子照顧，陳台長上樓去找人。

二樓面對馬路的客房，靠坐床上的少年，靜靜看著細心把托在手上熱湯吹涼的男人，澄澈瞳眸倒映男人面孔，兩隻手平放於蓋在腹部的棉被，不發一語。

小心試過在湯匙裡來回舀起的熱湯溫度，確定不會燙人，舀起一匙送至少年唇邊。

沒有張口，依然以聞風不動的眼神睇著對方。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最後還是男人選擇妥協，把盛湯的碗交給少年，讓他自己喝，他則坐在旁邊注意少年的姿勢，隨時準備接應。

房間外頭響起幾下扣門聲，東賢明起身走到門口開門。

站在外面的陳台長把頭探入，對少年露出和靄的笑容。

「嗨，小梓，在吃飯啊！」
和轉頭朝門口望來的少年打聲招呼，見少年又低下頭喝湯，示意東賢明出來一下。

步出客房，小聲關好門，陳台長把手中的牛皮紙袋拿到男人面前晃了晃。
「喏，這是老李要我拿來的。」

「什麼東西？」
很自然朝陳台長伸出手要接過文件，對方卻往旁閃開，淡淡地問道：「你打算怎麼安置小梓？」
雖然和東賢明有多年交情，但私人交情歸私人交情，少年往後人生不能不謹慎處理，是以行事作風走保守派的陳台長，還是想先問問這人對房裡的少年有何打算。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小葉子的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了，我想等會兒詢問他的意思看看。」
撫著下巴，審慎回答同學問題，似乎有所顧慮。
「我沒有把握，在那次以後，小葉子…還會想跟我住在一起。」
即便他很想將人留在身邊，然若是葉梓對自己的恐懼大過一切，為了他好，東賢明不會強迫他留下。

「這樣子啊…拿去吧！」
乾脆交出紙袋，東賢明也不迴避，在他面前抽出紙袋內的東西觀看。

A4大小的信封袋，裝著二十多張的測驗用紙張，前面是學生答題的痕跡，然而重點在紙張背面。

每張紙張的背面，都是同一個人的素描寫生，畫的正是東賢明。

有在校園沉思的，有在輔導室附近走廊凝視遠方的，有在校門張望的，也有坐在涼亭發呆的……

還有幾張，是他奔走的模樣，那一臉著急的神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沒有用心觀察，是不可能畫得出來的。

「這些是老李在小梓暫居的小空間找到的。」
葉梓失蹤後，並沒有離開這座城鎮，他躲在東賢明服務的學校資源回收場，透過校工的資助度日。

當校工告訴東賢明葉梓這幾個月就住在學校時，男人情緒非常激動。

原來小葉子沒有離開，一直都在有他的地方逗留。

這些被當作素描紙的紙張雖然髒髒皺皺的，但對東賢明而言，是找到葉梓後受到的第二個震撼。

小葉子…小葉子……

他對自己的感情，濃厚到讓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捏緊好不容易壓平的紙張，東賢明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又脹又痛，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寂然。

啊，他的心又活過來了！

是的，活過來了！

因為那孩子的單純給予，因為那無人比得上的堅持，因為那孩子對自己的專一……

充其量，自己和他才認識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少年放在自己身上的，卻遠比東賢明活到現在，從親人朋友那裡得的要多上數倍不止，雖然不能等同而喻，但這種超出一切的付出，他是第一次感受到。

「看你這樣子，這些東西應該讓你有不同的領悟對吧！」
再沒有，他可要去跟稻森借手術刀，把這傢伙的腦袋剖開來研究啦！

「……謝謝你，阿長。」
視線定在寫生主角上，心裡的某處被一陣又一陣的暖流衝擊著，早先潛藏的念頭重新被挖掘出來。

不管如何，他都要想辦法留住小葉子！

送陳台長父女離開以後，東賢明在客房外徘徊，他在等表嫂跟少年說完話再進去。

九點十七分，王語嫣從房裡出來，見東賢明佇立門口，示意他跟自己過來。

兩人來到樓梯口停下，看著東賢明，王語嫣溫聲說道：「我能放心把小梓交給你嗎？小東？」

見男人要開口，王語嫣手一抬，先要他不用馬上回答。

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比其年長數歲，看過更多案例的黑色眼瞳，流轉沉穩和溫柔，那是對需要溫暖的孩子所給予的溫柔，也是對需要撫慰之人願意付出的溫情。

「小東，你是跟稻森一同長大的，他把你當成弟弟，我也是。」
淡淡地說道，看著男人的眼神異常嚴肅。
「稻森說如果你再敢欺負小梓，那他會把小梓帶回稻森家親自撫養，畢竟在法律上，小梓的確是稻森家的孩子沒錯。」

稻森夫婦所謂的不准欺負，並不是要東賢明一味寵著讓著葉梓，而是不能讓那孩子受到莫名的委屈，更不准被當成遷怒的對象來對待。

有些傷害，一次已是太多，不能容許發生第二次！

王語嫣知道東賢明聽得懂她的意思。

「我不會讓小葉子受委屈。」
這是男人的保證，也是對少年的承諾，他，會做到的！

＊＊　＊＊　＊＊

就在農曆年結束那天，東賢明帶著大病初癒的葉梓返回住處。

以方便照顧人為理由，葉梓半強迫地讓男人帶往臥室去住，原本鋪在沙發的枕被通通搬進臥室去了。

雙人床變得有些擁擠，不過更溫暖了。

起初少年很不習慣，總趁男人睡著後抱著被子偷溜到客廳沙發去睡，但在他剛睡著沒多久，東賢明就過來把繞跑的小傢伙抱回房間，重新鎖回懷中照看。

日子久了，自知跑不掉，又不忍讓男人為了抱自己回去半夜睡不好的少年，終於不再偷溜，安份地待在男人築起的小天地，一覺到天亮。

除了睡覺，只要在家裡，男人很喜歡黏在少年身邊，看電視時把人攬在懷中抱著一起看，吃飯時坐在他旁邊，像父親一樣不時替少年挾菜，就連少年洗衣服時，都會拿了本書過來門口站著，邊看書邊陪少年忙，從不讓他落單。

假日，他們不出去的時候就會宅在家裡，男人教少年下棋，玩益智遊戲，玩撲克牌。現在少年的弈棋功夫比男人還強，十局裡有九局是他贏，最後一局則是因為不想再讓男人輸得太難看，很有技巧玩成和局；不玩遊戲的時候，男人會坐在客廳看書，而不遠處的少年則抱著素描本子，畫下專心閱讀的男人。

自從知道少年有畫畫天份，東賢明每個月會買來七八本素描專用的簿子給少年盡情去畫，畫圖用具則拜托學校的美術老師幫忙代購；哪裡有畫展，只要少年有興趣，不管多遠他一定帶少年去看。

像是要將之前沒給的疼愛一次補足，東賢明既是兄長也是情人，把對少年的愛一股腦地倒出來，滿滿地傳遞給安靜的少年。

少年還是跟以前一樣寡言，不過他的表情愈來愈生動了。某次男人回來時，抱著一箱的水彩顏料廣告顏料，以及各式的畫筆和圖畫紙進門時，少年皺起秀氣眉心，右手食指比著那箱東西，首度露出不贊成的表情。

男人看了先是一怔，旋即大笑出聲，就在少年皺起的眉心快要變成一座小山，男人放下紙箱，將少年拉進懷中，用指腹撫了撫其眉心，接著捏了下少年微微鼓起的臉頰，戲謔地說道：「小葉子越來越可愛囉！」

少年沒想那麼多，只是很直接地讓臉頰又鼓圓了些，像隻腮幫子圓滾滾的小金魚，模樣逗趣討喜。

想當然爾，男人的笑聲自然沒停下，一直到美味晚餐上桌，那朗朗笑聲才止住。

葉梓滿十八歲那年，五月，東賢明帶少年一起去祭拜過世的父母。

少年安安靜靜拿著香，跟著男人一起在合葬的東氏夫婦墳前祭拜，東賢明細聲向父母介紹葉梓，並且跟父母述說少年的可愛與優點。

之後二人又提著拜拜用的東西轉往附近佛塔，爬上七樓，透過管理員拿取那人的塔位所在的鎖匙，東賢明牽著葉梓的手往裡面走。

通過一排排塔位，在東南邊最角落的那個塔位停下，男人蹲下身，把小門打開，搬來小桌子把祭祀的水果和餅乾放上去，拉著少年一塊兒在塔位前蹲下。

「小葉子，他就是賢太。」
看著骨灰罈外的彩色照片，東賢明低聲道，葉梓點點頭，雙眼直視照片裡笑得燦爛的青年。

「賢太，他是小葉子，就是前年我來看你時，跟你提過的孩子。」
輕輕牽起少年的手，東賢明像是要徵得照片裡的那人同意似的，語氣慎重地說道：「以後，小葉子會在我身邊陪著我，跟我一起生活。」
語頓，牽握的手掌轉為五指闔握，手指之間密不可分，沒有半點縫隙。
「賢太，請你跟爸媽，在天國保佑我跟小葉子，能夠永遠在一起！」

認真注視無法給予回答的照片，葉梓的表情很認真。

賢太哥哥，請你答應，讓小葉子能跟東大哥在一起…

小葉子會讓東大哥笑的，會讓東大哥很開心地笑著……

好不好？

就在少年向已逝之人提出請求，東賢明亦在心裡默默與弟弟進行交談。

賢太，我的弟弟啊……

我不會忘了你，在我心裡一直有一個專門保存與你共有的歲月的空間，那些回憶，這輩子，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雖然你很少對我提起，不過我知道，從前，現在，未來，你都希望我過得快樂，不管那個時候你是否陪在我身邊。

現在，我遇見一個能讓我開懷大笑的人了，所以，我想跟他在一起。

就像當初，我對你說的那樣。

請你答應，請你同意，讓小葉子成為東家的一員，讓我，可以跟他一起分享生命的每一天。

心思各異的二人，提出的是能與對方相守的要求，他們都尊重東賢太，也都盼著這份感情能獲得他的認同。

正當二人跪在地上不發一語，外頭吹來一道強風，險些吹翻擺在桌上的東西，就在東賢明伸手將差點被風吹得跌倒的葉梓按入胸前，側過身替他擋去隨風吹來的沙子，靠在其懷中的少年忽然睜大眼睛，愣愣地望著外邊天空。

舉起左手指著外面，順著其手指比的方向看去，東賢明的眼睛跟著張大，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那是……

藍色的天空，一抹熟悉人影，幾近透明地飄浮在外頭，燦笑的臉龐，一如他們所見的，比太陽還耀眼。

隨即，強風又起，兩人為了躲避風沙，不得不閉上眼睛，少年甚至得躲進男人懷裡，才能免去被沙子洗臉的不良體驗。

強風過後，東賢明仍將少年護在雙臂築成的保護網，直到確定周遭平靜下來，才拉著少年站起。

兩人看著彼此，又轉頭看向骨灰罈外的照片。

沒有開口，沒有向彼此確認，但出現在兩人臉上的確信，說明剛才兩人一同經歷過的真實。

他們聽見了。

東賢明和葉梓，他們在強風來襲的同時，也聽見悅耳的揚笑之音。

大哥有了小葉子，從今以後，要笑喔！

充滿陽光氣息的聲音，是久違的嗓音，更是那人滿滿的祝福。

他們都知道，這是那人真心的期盼，而他們，不會辜負他的期待。

一刻鐘後，白色的自用轎車載著兩人駛離佛塔，往市區開去。

離開那裡，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男人望著車窗外那片亮晃晃的天空，眼底泛開柔笑。

眨眨眼，轉頭看著不知為何露出微笑的男人，少年漂亮的藍瞳浮現疑惑。

在燈號變成綠色之時，男人笑著摸摸少年髮頭，雙手搭上方向盤，揚聲道：

「回家囉！」

洋溢歡笑的車子，載著兩人，朝向他倆的幸福人生前進。

(本文完)

--- --- --- --- ---

驚人的颱風剛過，
願三十六雨的所有朋友都很平安。

[ 此帖被蓮月．冰夜在2009-08-29 16:2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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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9-08-26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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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6 手心上的小葉子番外．分享愛(2009年 88水災紀念文)，4F

番外．分享愛 (2009年 88水災紀念文)

溪水潺潺，清澈小溪旁邊，一名男子蹲在溪畔，低垂著頭專心洗滌手中青菜，男子耐心剥開一片片微微捲起的菜葉，放在流動的水面上邊，用溫度有些冰涼的溪水洗去附著於菜葉的沙子，頭微偏，把洗乾淨的菜放進擱在腳邊的臉盆，又拿起一把菜繼續洗。

背對著男子的遠處，一名黑髮男人緩步而來，在看見欲找之人在溪畔忙碌，行走速度轉快，迅速往那人行去。

刻意讓自己踩著地的雙腳發出聲音，在其靠近男子時，背對著自己的那人動作停頓了會兒，轉過頭看著他。

蹲下身，從後面將人抱住，擁抱的動作很輕，怕一個不小心，會害情人掉進溪裡。

轉回頭，讓注意力移回洗菜上，男人見狀，伸出手握住浸在水中的那雙手，一股透心涼冷藉著指尖末梢神經傳來，眉頭微微皺起，將情人的手從水裡拉起來，輕推到旁邊。

「我來洗就好。」
二話不說接替洗菜工作，被趕至一旁的男子也不說話，安靜蹲在旁邊看黑髮男人做事。

一大盆的青菜，花了將近一小時才全部洗好，就在男子要捧著裝了青菜的臉盆起身，男人微笑地將其按住，再度將人納入懷中輕擁著。

沒有掙扎，乖順地任情人抱著自己，男子張著一對藍瞳，仰起臉蛋望著笑得溫柔的情人。

視線如暖陽，灑落在人兒臉龐，男人在那對藍色眼朣中看見笑著的自己，那張臉孔，那雙眼，滿滿是感謝。

「謝謝你陪我來這裡，小葉子。」
這是南下到此地半個月以來，男人第一次與情人面對面說話。
「對不起，這幾天都不在你身邊，表嫂說你很乖，也幫了她不少忙。」
剛才過來之前，王語嫣笑著同自己說了這段日子裡，情人的許多事跡，最教人意外的是，有自閉症的葉梓，完成一項大人都無法辦到的任務。

葉梓的默默付出和忍讓，讓三名失去親人的孩子打開封閉的心，再度與人群接近。

靜靜睇著與自己說話的男人，葉梓沒有回話，一如他往常的寡言。

「山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剩下的讓地方政府接手，今天開始我就調來這裡幫忙囉！」
語氣輕鬆地說道，右手托起人兒臉龐，用連日以來搬運物品、不斷磨擦長了厚繭的指腹輕輕撫了撫人兒左頰，靠近耳朵附近，有一片如同其手背胎記大小的瘀青。
「還疼嗎？等會兒回去之後東大哥再替你上藥。」

搖頭，張開手回抱住情人，感覺熟悉的氣息圍繞著自己，讓他覺得很安心。

見情人還是跟平常一樣，依賴著自己，東賢明心裡鬆了口氣。

低頭吻了下葉梓右額的傷疤，彎身端起裝青菜的臉盆，與葉梓一同往村裡活動中心走去。

回到活動中心，在廣場上玩耍的孩子跑來跑去，兩個大人一邊走一邊閃開橫衝直撞的孩童，來到當作廚房的棚架外，東賢明走進去把洗好的菜交給臉上露出感激的婆婆媽媽，退出廚房，與葉梓回轉兩人住的小帳篷。

剛到帳篷外，二名長相一模一樣，年約只有三歲的小女孩，在一名七歲男孩一左一右牽握下，等到了要找的人，看見兩人朝這邊走來，小女孩立即掙脫哥哥的手，一步一步往男子撲去。

「藍眼睛哥哥！」

「藍眼睛哥哥！」

一人一句，開心地叫著，葉梓蹲下來，張開手臂，將兩名笑得好不開心的小人兒迎入懷中。

東賢明來到男子身後，微笑地看著兩個小女童黏著自家情人，視線移至站在帳篷前的男孩，不意外在男孩臉上看見對陌生人的防備。

讓東賢明抱著其中一名穿綠色衣服的女童，自己則抱著穿黃色衣服的女童，兩人來到帳篷入口，身子微低，拉開布簾，示意男孩進來。

帳篷不大，兩個大人同時進入已嫌擁擠，東賢明在角落坐下，與不怕生的女童玩起來，窩在葉梓懷中的女童見狀，也想過去找第一次見面的叔叔玩，葉梓放開她，讓小傢伙自行走過去，雖然沒有跟在後面，但注視著女童走路的目光透著暖人關心，隨時戒備。

等女童走到東賢明那裡，與孿生姊姊玩成一塊兒，葉梓才從鐵架取下小鍋子到外頭盛水，走回來放在電子爐上燒開水，準備泡營養品給孩子們喝。

一大二小在帳篷角落玩得不亦樂乎，擅長哄小孩的東賢明利用廣告紙摺出許多小動物，逗得兩個女童眼睛睜得大大的，覺得這位叔叔跟電視上看到的魔術師一樣厲害，每拿到一只新成品便不住拍手，氣氛很熱鬧。

二十分鐘後，熱騰騰的飲品泡好了，將飲品倒進不鏽鋼杯裡，先端一杯過去給男孩，再回頭各端一杯，與東賢明各自用小湯匙餵小女孩喝。

透著涼意的秋天，來一杯散發甜甜香味的黑芝麻糊，營養又好消化，小孩子總是比較喜歡甜的東西，大人們那些無滋無味的養生湯品，他們還真吃不下。

小男孩喝完自己那杯，拿著杯子自動來到葉梓身邊坐下，看著叔叔和大哥哥，一匙一匙，耐心極佳地餵著兩位妹妹喝，眼睛不住眨著。

邊餵孩子，邊打量男孩，東賢明若有所思。

喝完芝麻糊，讓葉梓領著兩女童出去玩，東賢明要男孩留下。

知道男人一定是有話要單獨跟男孩說，男子也沒多問，直接牽著抓著自己褲管的小女孩走出帳篷，到外邊散步去。

微笑的視線在情人離開後，轉向低下頭不發一語的孩子。

「你們願意當我家的孩子嗎？」

半晌，一句問話在帳篷內響起，男孩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微微一笑的叔叔。

東賢明知道他不用再問第二遍，因為男孩的眼神已告訴他答案了。

＊＊＊

十一點半，葉梓從孩子們睡覺的大帳篷悄悄退出來，不放心地又回頭瞧了裡面，確定都已睡著，被子沒踢掉，才轉身準備走回幾步遠的，他與情人的小帳篷休息。

回到帳篷裡，東賢明還在用電腦收發信件處理事情，視線繞著男人那方打轉，腦袋微偏略微思索了下，彎下身躡手躡腳拿起臉盆，再取了換洗衣物，想不驚動情人地離開，東賢明的呼喚卻在此時響起。

「小葉子，上哪兒去？」

好笑地看著情人那副怕打擾到自己做事，一臉小心翼翼的模樣，東賢明闔上筆電，起身往停在入口的那人走去，看著男子抱著衣服和臉盆，登時明白情人要幹什麼去，便道：「剛好，我也要洗澡…」
說著，拉著情人的手，一起走出帳篷，「我們一起去，嗯？」

眼珠子慢慢轉了半圈，依然安靜地讓情人牽著自己的手，摸黑，洗澡去。

雖然溪水很冷，但沒有別的選擇的兩人，還是只能在這裡洗澡，來到較為隱密的地方，葉梓脫去衣服，走進水裡，讓身子三分之二浸泡於水中，撥了些水往身上弄濕，拿起村民提供的菜瓜刷慢慢搓著身子，把流了數天的汗，黏在身上的髒東西刷掉，後邊那人靠過來，順手接過菜瓜刷，替情人提供刷背服務。

一手環在葉梓腰部，一手握著菜瓜刷，細細刷洗情人身軀，等背部和大腿都刷過，葉梓在其手臂間轉過身，接過菜瓜刷，換他幫他刷身體。

兩人之間的親暱，只有在此時方能展現，這裡畢竟是民風純樸的鄉下地區，要是讓村民撞見，可不是一兩句解釋就能擺平的。

等兩人洗好，回轉帳篷歇下，時間已是半夜一點鐘。

睇著幾乎是一躺下就陷入沉睡的情人，東賢明眼裡露出不捨，指尖順著那人臉部輪廓輕柔地遊走。

八月初，一個來自東南方的颱風重創南部地區，中北部地區民間團體總動員，有力出力，有錢出錢，不分你我，前往南部災區救援。

接到表嫂王語嫣來電，東賢明沒有多想直接應允，當他坐在電腦前利用網路搜尋相關機關團體資料，葉梓端著愛玉冰茶進來。

站在男人旁邊，葉梓看著在螢幕不斷往下捲動，開啟，關閉的網站頁面，好一會兒後，轉身到衣櫃那裡，取出一本存褶，看也沒看直接放在東賢明面前。

「小葉子？」
拿起存褶，翻開來看了看，抬頭看向眼裡閃動淡芒的情人。

「他們需要錢。」
一句簡單的回答，讓東賢明心一動，手臂一伸，將人攬過來，示意葉梓坐上自己的大腿。
「錢的事表哥會張羅，這些是小葉子的存款，留下來，嗯？」

「小葉子有東大哥，錢，給他們。」

聞言，漾在心頭的笑盪入眼底，為著情人的懂事感到驕傲。

他的小葉子雖然不擅言詞，但心地善良的程度，恐怕連他們這群所謂的正常人也比不上，這些錢少說有幾百萬呢，他竟然可以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全部捐出，其氣魄和勇氣著實教人敬佩。

「錢，小葉子留著，現在，東大哥想問你一件事。」
見男子點頭，東賢明續道：「明天，東大哥要跟表嫂他們去南部幫忙，小葉子要去嗎？」
在葉梓回答之前，東賢明補充道：「這次東大哥不是去玩，是去協助那些需要幫忙的村民重新站起來，可能沒有時間陪在你身邊喔！」
他知道小葉子一直很依賴自己，但救災時自己恐怕沒有多餘的心力考慮到小葉子的感受，這點不得不先提出來跟葉梓說。

他希望小葉子能考慮清楚再作決定，不要隨隨便便就答應。

伸出右手按上男人左胸，再把左手按在自己左胸口，葉梓輕聲道：「葉梓有語嫣姊姊，不是，一個人…東大哥不用擔心。」
他想，如果自己留在家裡，東大哥會分心，不好，他跟去，有語嫣姊姊陪，東大哥就能放心了。

是這樣子嗎？

「葉梓，要去，跟東大哥，一起去。」
語氣堅決，一如其閃爍堅毅的眼神，看在東賢明眼裡，只有說不出口的動容。

就這樣，隔天清晨，東賢明帶著葉梓前往稻森家集合，一群來自本鎮的熱心人士，帶著各家提供的捐贈物資，往南部出發。

剛抵達災區外圍，東賢明立即加入一批由青壯年組成的救助團隊，每個人背著裝著民生必需品的沉重背包，往山區深處進發。

葉梓沒有跟去，東賢明要他留下來當王語嫣的小幫手，葉梓乖巧地聽從情人的安排，目送那人離開。

兩人分開的十五天，東賢明與救助團隊成員，人人各有負責的工作，最初幾日每個人都不得閒，以接力的方式提供協助，後來狀況漸漸步上軌道，眾人終於得以鬆一口氣，暫時緩下匆忙步調。

等山裡一切安排就緒，東賢明決定返回山下，他終究放心不下他的小情人。

剛下山，先跟等在活動中心的村民報告山裡情形，東賢明一一回答眾人的問題，再去找王語嫣，之後便按著村民的指點，到溪邊找他的小葉子。

回頭再見葉梓和孩子玩在一起，東賢明忽然覺得，他的小葉子在不知不覺之間，變得成熟了。

房屋蓋在湖畔的湯家，在這次颱風中被突然潰決的掩塞湖沖毀，家族上下二十多人瞬間罹難，只有七歲大的湯家小孫子湯維德，當時帶著兩名三歲的雙胞胎妹妹湯維安、湯維樂，跟著鄰居的玩伴們在另一頭玩耍，竟然因此逃過一劫。

三兄妹被大人送出村落，到山下充當避難所的活動中心接受其他村民的照顧，雖然村民盡可能提供幫助照顧三兄妹，但兩名小女孩因為親眼目睹家園被沖毀，親人罹難的慘劇，竟然都變成啞巴，也都縮在角落不肯與人接觸，為了保護妹妹，湯維德張起防護網，不許任何人接近妹妹，就像隻小刺猬。

就在大夥兒無計可施之際，王語嫣接到村民的陳請，放下手邊工作趕來探視，小傢伙依然不肯讓她靠近，也不理睬其手上香味四溢的熱食。眼看三個小朋友已二天沒吃東西，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王語嫣正思索著該如何讓他們放下戒心，葉梓來到現場，告訴她有嬰兒發燒，請她過去看看。

不得已，王語嫣只能把手上熱食交給葉梓，再三交待他一定要勸孩子們進食，才匆匆離開。

就這樣，與三人對峙的對象換成葉梓。

像尊優雅的雕像跪坐在地上，男子與湯維德互相對望，這個時候躲在哥哥背後的湯家小姊妹，在見著葉梓那對從沒見過的藍色眼睛和咖啡色頭髮時，探出臉來，不一會兒，兩個小女孩一前一後從湯維德後面爬出來，筆直地朝男子爬去。

來到葉梓面前，見比自己高的男子動也不動，湯維安率先與葉梓接觸，旋即湯維樂跟進，兩人同時巴上男子的大腿，見對方沒有反應，大膽地爬坐到人家大腿，伸手摸摸其頭髮和臉頰。

「眼睛，藍色的…」
早一小時出生的湯維安開口說道，右手緊抓著葉梓的衣袖，另一手比著其眼睛軟軟地叫著，一旁的妹妹湯維樂也眨著眼兒，抓著葉梓的頭髮往嘴巴裡塞。

「樂樂，那是頭髮不可以吃！」
當哥哥的還是比較懂事，分辨得出什麼東西可以吃，什麼東西不能吃，湯維德急忙衝過來把被妹妹塞進口中的頭髮拉出來，將小妹抱開。

被當成玩具的東西被抽走，湯維樂不住掙扎，跟著放聲大哭。
「人家要玩，要玩…」

女童震天哭聲引來大人觀視，在發現湯家女童開口發出聲音，眾人鬆了口氣，也對靜靜做著自己份內事的葉梓生出佩服之意。

抱著湯維安，葉梓拿起碗裡串著的貢丸的竹筷，放到嘴巴前吹涼，遞給一直注視著自己眼睛的湯維安，接著再拿著另外一串，遞至男孩面前。

遲疑了一下，湯維德接過來，先餵妹妹吃，自己再吃。

從那天之後，湯家三兄妹不管葉梓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晚上睡覺的時候，如果沒有葉梓陪在旁邊，小姊妹就不肯睡了，非要大人找來不會唱搖籃曲的葉梓陪著她們，才願意閉上眼睛。

有群小傢伙跟前跟後，葉梓依然做著自己的事，但他不時會留意三兄妹到哪兒去了，有吃的也定先留給三人，自己沒得吃也無所謂，臉上的瘀青還是為了保護與村中孩童起爭執的小男孩，被其他孩童朝其扔石子打到臉才留下的。

聽過王語嫣的描述，再看小葉子與三人的互動，東賢明做了一個決定。

災後重建工作，不單是硬體設備要重新建造，人也要妥善安置，湯家三兄妹失去所有依靠，已是孤兒的他們，若不是社會局接手安排後續生活，同樣肩負著龐大經濟壓力的村民也無法長久提供支援給他們；小葉子什麼都沒講，以自己對他的瞭解，小葉子若是知曉自己的決定，一定會很高興吧。

估計還要在此待上一陣子，東賢明方才寄了封電子郵件回去，請陳台長幫他辦兩件事。

手錶發出「嗶」的一聲，提醒男人時間不早了，想到明天還有事情要忙，東賢明在葉梓身畔躺下，拉高被子蓋至胸口，眼睛閉上，睡了。

＊＊＊

在南部待到九月中旬，東賢明和王語嫣才帶著葉梓返回家鄉。

坐在來接他們回家的稻森始平車上，葉梓定定望著外面，藍色的眼珠子，那光澤，比平常黯了些許。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說話，東賢明讓情人窩在自己懷中，單手拍撫著人兒的背，好不容易在出發後一小時將人哄入睡了。

三天前湯家兄妹被人接走之後，葉梓比平常更安靜了，雖然是惜言如金之人，但這沉默與往常的安靜不太一樣，散發出一股無言的失落。

畢竟是在一起一個多月的孩子，葉梓做不到完全的放開。

三個半小時的車程，四人回到熟悉的城鎮，稻森始平將車開回家，讓愛妻先下車進去陪孩子，接著將車開到陳家兄弟住的社區。

喚醒有些暈車的情人，東賢明替其揉按兩側太陽穴，助其緩和暈車的不適。

幾分鐘後，兩人下車，東賢明牽著葉梓的左手來到陳台長家隔壁的房子，在大門口停下。

不明所以，葉梓轉頭看了男人一眼，東賢明從等在門口的老同學手中接過一串鑰匙，上前開門。

開門，自己先進去，一會兒後，出來迎接停在門外的大夥進門。

看著比公寓的家面積要大一倍的客廳裡擺放著熟悉的傢俱，葉梓邊走邊以眼神詢問東賢明，他在等對方給他解釋，說明這裡是哪裡。

就在此時，通往二樓的樓梯間傳來一陣奔跑聲，半分鐘後，三張眼熟的面孔在眼前出現。

葉梓還沒反應過來，湯家小姊妹已一左一右撲至心愛的大哥哥面前，仰起紅撲撲的臉蛋，開口同聲喊道：「藍眼睛哥哥！」

愣愣地注視著腿邊笑得燦爛的女童，男子眼前湧出熱霧，視線模糊之時，身子亦讓人從後擁住。

「以後這裡就是咱們的新家，小德、安安、樂樂她們，都是東家的新成員喔！」
溫聲說道，東賢明笑著公佈答案，他知道等一下葉梓也許會哭，但他絕對不會反對這個決定。

因為葉梓是那麼的喜歡自己，那麼的喜歡那三個小傢伙，所以他願意把對葉梓的愛分一點給他們，讓他們一起來分享自己對葉梓的愛。

他知道葉梓會贊成的，因為在自己之前，葉梓就把他的愛分給需要幫助的孩子們。

愛可以很華麗，也可以很樸實，小葉子不求回報的關懷與陪伴，對失去親人的湯家小兄妹而言，就是最好的療傷藥。

彎身抱起小姊妹，東賢明看向站在樓梯口的小男孩，示意他過來，湯維德小跑步來到兩位養父面前，看看妹妹，再看看微笑的男人，猶帶稚氣的臉龐笑開了。

擦去眼淚，從男人手上抱過妹妹，被水液洗滌過的眼瞳，異常明亮。

視線逐一在湯維德，湯維安，湯維樂臉上停留片刻，最後停在那人臉上。

「東大哥的愛，大家一起分享。」

稻森三人先是一愣，隨即會過意來，相視而笑。

風災過後，需要幫助的人還很多，需要給予協助的孩子也很多，東賢明希望自己在能力範圍內提供支援。

然而一切的起點，就是分享愛。

不藏私，把愛與別人一同分享，讓愛傳出去，讓這股力量藉由他，藉由葉梓，藉由許許多多的人，傳遞開來，讓需要幫助的人們，一同分享這份愛。

災難會過去，但是愛，不會消失。

因為有愛，因為樂於分享，所以愛，不滅；希望，永存。

(番外　分享愛　完)

--- --- ---

小冰發表於2009.8.26　88水災過後　　
僅將本篇獻給為了這場水災付出心力的所有人，感謝大家的盡心盡力，並期許這份愛能長長久久，持續不斷

小冰拜上

[ 此帖被蓮月．冰夜在2009-08-29 16:2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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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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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5樓發表於: 2009-08-29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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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

更正錯字完畢。

再來，要謝謝賞文的各位，
還有千陽君，薄荷姑娘，謝謝二位的小花喔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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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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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6樓發表於: 2009-10-23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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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3 手心上的小葉子番外．愛的初體驗，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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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蓮月．冰夜在2009-11-17 17:00重新編輯 ]

參禪何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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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pps10

孤單是一個人的精彩成雙是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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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6)

7樓發表於: 2009-10-23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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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有很多型式不管是哪一種都是讓人幸福的歸屬以前的不愉快都會因為遇見一個愛你的人而消散以後剩下的會是幸福快樂小葉子遇見了東大哥開始幸福而東大哥也因為小葉子而快樂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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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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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0)

8樓發表於: 2009-11-14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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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葉子...自閉症可以走出來的...
你看~東大哥把你拉出來了~
你也把其他人拉出來了~
雖然東大哥對待你的這兩年我看了很不高興= =
只是把你當弟弟看待，對於你表白的心情你也隨之不理T___T
雖然你忘不了你弟弟，還沒走出那段...
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進去小葉子的心情阿~
小葉子默默的待在你身邊無怨無尤的...
最後...還是離家出走了...可是他離家也是因為對不起你...
所以東大哥我好想打你阿~~~~>口<！！

阿密陀佛...世上沒有所謂的絕對，所以不要對我偏激=_____="因為我會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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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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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8)

9樓發表於: 2010-01-03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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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3 手心上的小葉子番外．小布包裡的祕密，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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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兩:+10(愛梅之邪) 感動人心的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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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耽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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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24 手心上的小葉子(楔子)~番外．疤，10F

07.18 手心上的小葉子(楔子)~(上)，1F

07.25 手心上的小葉子(中)，2F

08.11 手心上的小葉子(下)，3F

08.26 手心上的小葉子番外．分享愛(2009年 88水災紀念文)，4F

10.23 手心上的小葉子番外．愛的初體驗，6F

01.03 手心上的小葉子番外．小布包裡的祕密，9F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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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8 手心上的小葉子(楔子)~(上)，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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