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30【雁俏】Vulnerabi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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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1-30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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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雁俏】Vulnerability

在俏如来的经验范围内，温情太过，是可耻的事，要惹人笑的。
拜入墨家之前他的一切都清白，他的苦痛也是清白的无可指摘的苦痛，宏大堂皇，可以昭彰。帮父亲将小弟丢入魔世裂缝时，在场有堪当大义的人群开解他安慰他，有他的父亲认证他是最痛苦的人。拜入墨家之后，他得到了隐秘的伤口，看不清正邪分野的伤口，不承认的伤口。凡事一旦无可言说就在内部翻搅得痛苦尤甚。自拜入墨家以来，俏如来不断地为这道伤口找一个名字。
如在水中如在梦中，在铺天盖地的故纸气味里，在未能被剥夺干净的呼吸声中，俏如来阅读《羽国志异》，并为他的不再清白的苦痛找到一个名字——雁王。雁王作为故事里的人为他所知。故事再锋锐，陈旧的纸张自带熨帖的触感温存的气味。感官的矛盾之下，故事里的人也变得矛盾了。灰尘纷纷散落到他的掌心，不知是覆盖了一道伤口还是制造出一道伤口。俏如来缓慢地蜷起手指拢在掌心，遮掩一道无可辩驳的伤口。
“被旧纸划伤了。”并无旁人看见，他仍然不知向谁解释了一句。在此之前他的一切都清白，说得清楚，甚至自有旁人认同他信任他开解他。而今他感到需要遮掩，感到可耻。
他将《羽国志异》收进怀里。

雁王先自文字扎进他的记忆里，然后才出现在他的眼前。由适用于更多人的常识出发，出现在他眼前的雁王是真实的雁王。然而真实的雁王并不比他记忆中更真实。
俏如来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见多了高深莫测的智者们。他自己也学着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并且做好了准备自最细微处观察和分析雁王。出现在他眼前的雁王却与他全部的准备相悖——上官鸿信的一喜一怒都严丝合缝地应和着他的言语、他的挑衅，指向明确且起伏明显。
太好预测了……像做戏。一霎分神，俏如来紧咬着牙关，收回了飘飞的思绪。
他们在琉璃树下谈师尊。俏如来掷下自己准备好的镜子。上官鸿信紧随着他的动作，很是明显地叫他看出愤怒，怒过又笑。他笑起来，俏如来脑中，文字就有了形象。旧纸温存的气息飘到血光阵阵的琉璃树下。真真幻幻，真叫人感到可耻。俏如来于是也紧随着他的怒气掷下正气凛然的话语，一挥手作勇毅的离场。
离场之后他又回转。有智慧不能解释的行为，但又不舍得将之归类为愚蠢。俏如来知道自己正进行的就是这样的行为。他确信自己将在做戏结束后抓住雁王的弱点——真实的弱点。于是他就真的抓住——铺天盖地血光里，他看到雁王很是温存地拾起镜子，向不知何人说话，“师尊在，会讥讽我们。”
“讥讽我们争斗吗？”这样轻柔语调里，俏如来也不由地放轻了脚步，甚至错觉要软了心肠。“我以为这正是师尊的预想之一。”
“不是争斗。是这样……”他起身拨动满树的琉璃珠串。清泠泠声响里谈诡计阴谋也美轮美奂。俏如来一恍神，就见成片的美轮美奂被他撕碎——“这样，在闪亮的成片的死人底下装腔作势狺狺哀吠。”
“闪亮的死人”，本来可笑。美轮美奂的苦痛，大义凛然的苦痛，全被他变成可笑。俏如来不习惯这样剥皮见骨的语言。他是中原史家的大公子。为这身份，他担起偌大重担；但也是为这身份，总归有人照顾他的情绪。怒气腾起，他不由地捍卫起自己来，“你说我们在作秀吗？俏如来还没有空闲到陪你作秀的地步。”
“怎么会呢？”从戏里跳到戏外，雁王不仅立时温存起来，而且他所有的反应都变得迟缓。他不再紧随着俏如来的言行愤怒或者冷笑。言语与言语之间荡开大段的空白。在那些空白里，他好像连思考都懒于进行，只有清泠泠的风声填补其中。好似终于休息够了，他接着说，“你在你的故事里做真实的英雄吧。谁能逼你作秀呢？”
在闪亮的成片的死人底下，他先做戏，再屠戮自己的做戏；先与俏如来形成最激烈的角力，再嘲笑这角力。俏如来知道自己不该回转此地了。他抓住的不只是雁王的弱点。屠戮尽了做戏的愤怒，雁王万般不舍地擦拭着怀中的铜镜。俏如来难忍出言挑衅，“你不害怕暴露弱点的危险？”
“你还不足以让我感到危险。”故事里的雁王向他言说，“危险的都是故事。最危险的只在故事里。”
是时候了，俏如来想，他放任自己来到这里，冒着自我暴露的风险。这是有所得的时刻了。“故事里的霓霞之战。”
“你太急了，多无趣。”雁王并不像他理应有的那样表现出愤怒或者悲怆。“这是属于师尊的地方。你放下嗷嗷待哺的苍生不管，回到这里，再与我多说说师尊吧。”
雁王口中，本该严肃深刻的一切都很滑稽。俏如来笑不出来，他深感被冒犯被刺痛，被牵引着作出对方预料当中的攻击，“你依赖着师尊的遗物，就这样谈起师尊的志向吗？”
“志向？”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满树的珠串。“你是最懂师尊志向的人，是么？”他说得那样轻柔，俏如来几乎要觉得其中不含讥讽。当时当刻他不得不叫满树漂亮的人命短暂地成为自己的责任。明知有可辩驳，他仍然无可选择地说道，“师尊让他们死得有价值。”
可是雁王并不辩驳。他似乎失去做一切耗费力气的事情的兴致。“在所有的故事里，策天凤让所有人死得有价值。你知道策天凤是如何教雁王杀人？”
“……我知道。”雁王要求他从美丽的琉璃树下来到硝烟四起的羽国。他知道策天凤如何教雁王杀人。羽国的风土与中原迥异，百姓越是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巫蛊之术越是大行其道。《羽国志异》中，年轻的雁王杀死的第一个人，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巫师。巫师失去了预言死生吉凶的权能，被曾经信奉他的人们投进笼子里日夜承受钢针和烙铁的折磨。雁王杀死了他。“策天凤教你杀死已经受尽苦楚的人吗？”
“‘你’？”雁王低头笑了一笑，又很是小心地掩去锐意，“‘我’如何做才堪当良善呢，掬一捧清水送到受尽苦楚的人嘴边吗？”再小心遮掩，他也天然太锋锐。他说“清水”的时候，在温存言语里，俏如来看到的是血海。纵使知道既无用又滑稽，俏如来竟然想……他想掬一捧清水送给血海中的雁王。然而他已经站在与雁王相同的地方了。
“我知道策天凤如何教我们杀人。”话到绝处，不得不滚着血沫子吐出来，“师尊教我们以杀人来救人。”
“你毕竟非常尊崇他。他的选择总是有道理的。”雁王掷下那面他方才还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的镜子。他行愤怒之举时显不出愤怒——不在做戏时候，他的喜怒全都显不出来了。“你继续区分杀人和救人吧，既然现在这对你仍是必要的。雁王只是替他结束近乎猥亵的被围观的死。”
“近乎猥亵的被围观的死”，俏如来不由地想到，那正是默苍离替他自己选择的死法。辨不出愤怒，俏如来却感到倾盖而来的血海——他感到上官鸿信似有喜怒之上的狂暴的意志，对世界，甚至对师尊，偏偏略过就在他眼前的自己。俏如来忽有勇气，要劈开血海，昭彰自己的存在。他以他习得的全副的正确发问，“值得吗？智深者须得衡量，利弊、得失、善恶。你忘记了吗，失败品？”
雁王不再因这个本该令他愤怒的名称而愤怒。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衡量……莫非骗子的脓血比贤哲的脓血更恶臭吗？或者与我们饰之以琉璃的美丽哀婉的屠戮相比，笼中人的欺诈要更邪恶吗？”
说到可笑之处，他便毫不犹豫地带上自己。在大义的抉择——人人都看到哀痛看到悲怆的地方，他偏偏看到滑稽和粉饰，于是他笑。俏如来终于恨他了。此前种种，斗智斗技，俏如来还未建构起真实的恨。现在他恨雁王了——雁王不知趣。
“师尊选择我。由我来证明你错。”
“如果你能让我错……”雁王俯身，贴在他耳边，语句轻柔得像一个吻，“真是再好不过。”
他也感到疼痛吗？俏如来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去碰掌心的旧伤口。

大义必是要粉饰的，俏如来早就知道，要有漂亮的言语，要有忽视——忽视生死的本貌。人到濒死总归万般丑陋，死后尸身会腐坏，悲痛怀念会变成遗忘。所以大义要有象征。象征“牺牲”的是光彩莹莹的琉璃珠串。唯其如此，人才能继续谋算下去、衡量下去、牺牲下去。
背负着大义长久地走下去，俏如来常感到大智慧的法在消散之后仍然持久地诱惑着自己。雁王不与他为难的日子里，他时常想起雁王。在他的构想中无人能诱惑上官鸿信。雁王似乎可以无所谓苦痛与否，渡与不渡。在自己苦痛疲乏时候想象他人刀枪难入，或许也太卑劣了。于是一想起雁王，俏如来又感到可耻。
他在“嗷嗷待哺的苍生”中奔走。雁王的言语无可阻挡的侵入进他的思绪中。俏如来一向知道默苍离对苍生有一份鄙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继承了这份鄙薄，或者他不知道自己希望雁王所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思考着这些，他就遇见雁王。眼前出现驿站的时候，天正下起大风雪，凑巧得适宜敷衍一出志怪故事。俏如来抱定了遇见鬼魅的决心走进驿站，看见上官鸿信正热一壶酒。
气息明显，他发现雁王身上又带着伤——雁王身上总带着伤。他永远显得那么有机可趁，好像离倒下只差一线；他又永远这样有机可趁地继续行动着。俏如来看着他，想自己若真出手会如何。
“何妨试一试？”上官鸿信替自己斟一杯酒，“我会舍得叫你死吗？”
“你的挑衅太明显。”他说服自己止住了本就不会出手的动作，选择了似乎属于智者的谨慎试探。他坐到雁王对面去，酝酿如何开口，如何防御，谋求些什么。
“同我说说天气。”雁王按着额角闭上眼睛，“说说外面，落在你肩上的雪，你额头的水珠。”
几句话的时间，他确实仔细地看过我，俏如来有时感到上官鸿信就像毒素一样侵蚀着他，叫他想他本不该想的事情——想比起面孔模糊的天下苍生，上官鸿信才是看见他的人。
“很好的大雪。”他挑拣起好的词句，“洁净、安静，四下无人。”这样言语也太软弱了。俏如来想不到，还有更软弱的。他眼见着雁王向他伸手，酒杯的边沿抵着他的额头，雪水溶进酒里。雁王不知是喜是恶，捏着酒杯怔了怔，将之洒到了地上。暖融融的室内忽有肃杀气。俏如来捂着额头，稳住身形。他在肃杀气里先自醉了三分。
“‘很好的大雪’，落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呢……“我想……如果大智慧成功，建起一种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对错的和平，那也不无好处。”
“你感到疲惫了。”
“或许。”虽然承认，他又难免不服气。“难道你就比我好许多？你应当同我说大雪和疲惫吗？”他看雁王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烛芯，在游移的火光里愈显得有机可趁，不像一名强横的敌手，只是像一个可以被伤害的人。应和着动荡的火光一般，雁王轻笑着。话出口太急，难免有自作聪明之嫌，但俏如来甘冒这一风险，几乎是献殷勤——
“你感到高兴了。因为我距离打败你又近了一步。”
“你太高看自己。”雁王似乎不再费心思考，只下意识地作些攻击性不强的回击。说到一半，他忽又近前来，紧贴着俏如来，眨眨眼睛。俏如来觉得嗓子发痒，若有若无的触碰混在吐息里侵袭进来，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抵抗。“或者你又低看了自己。”
“低看……？”
“无关胜败，你同我说天气，说大雪和疲惫，”上官鸿信重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就不高兴么？”
烈酒藉由视觉、藉由听觉，流进俏如来的喉咙里。他以醉为借口，倾身捉住雁王的手腕。“我没有说完。”雁王简直就同他表现出的一样有机可趁，并不挣动，“哦？”
“……建起一种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对错的和平，我就不必证明任何事，打败任何人……打败你。那也未尝不好。”俏如来心怀天下。他不知道师尊所做的是平等的大爱或者倨傲的怜悯，又或者两者自有相通之处。他知道的是自己做不到同师尊一样——他并不平等地爱所有人、哀怜所有人；他恨上官鸿信。
这就是说……“你要求我握你的手么，因为大雪和疲惫？”雁王说着一拧手腕，将酒杯送到俏如来手中，“喝下去，用酒醉替自己遮掩吧。”
上官鸿信与他们不同——与俏如来背负着大义熟识的所有人不同。上官鸿信点破一切滑稽可笑之处——他不知趣。在他面前，俏如来又感到自身可耻。如果这确实是一出志怪故事的话，暴露弱点的时刻正是他被精怪敲骨吸髓的时刻。他支撑着停在原地。雁王则退至稍远处，不再看他。大风雪忽然嘈杂，雁王打开窗户。俏如来正要问，一只通体暗红的鸟忽然擦着窗户撞进来，直跌在桌面上。俏如来被声响引得去看，看到雀鸟浑身灰尘血污与皮肉羽毛相黏连，抽搐一般动了动翅膀，飞起几步远，又向着上官鸿信的手掌跌了下去。
惶恐逼他抢在上官鸿信之前开口，“我总能救它，我总能……”世上生灵万千，总有伤残的死灭的。俏如来本无这样泛滥的善感的爱心。他是预感到了雁王的说辞——或者说他们从同一个人那里习得的正确的说辞。
“这里温暖，也有吃食，不是坏的葬身地。师尊应当教过你……”
“你非要藉由师尊才能与我说话吗！”他可耻地意识到自己的愤怒不恰当——他本该以大义为武器与雁王对抗，雁王却总勾起他的无关大义的情绪。“到绝路，我会作抉择，我来背负生死。可不是现在，现在……一只小小雀鸟，我总能救，我总能……”
“掬一捧清水送到它嘴边吧，俏如来。”不含讥讽——甚至无限哀怜地——雁王望着他，“如果这有益于你继续活下去，作为俏如来继续成立。”
而雁王呢……俏如来想起来了，雁王早已经死了，也无须任何一种粉饰来帮助他继续成立。如同杀死满嘴谎言的通灵者，如同杀死羽毛冰凉的小小雀鸟，终有一天他也要……
“我真正想要救的不是它。”
“我知道。”断云石化成一柄短匕。“雪停了，你去吧。”未等俏如来有动作，上官鸿信捧着濒死的雀鸟转身去了。雪停了，风仍然冷得厉害。雁王的衣袍在他眼前翻飞，翻成一片暗红色的阴翳遮挡他的视野。俏如来睁眼要看清白的雪地，只能看见铺天盖地，不清白的苦痛。
他今日说尽了与大义无关的话，不怕再多说一句。指甲狠狠地掐着掌心的旧伤口，他向着雁王的背影说，“我不放弃。我总能救，我总能……”

时日越长，俏如来越感到默苍离并不作无谓的刻薄。默苍离曾说过的话，他如今也渐渐地体会到了——如今他常常感到如在水中如在梦中，呼吸并未被剥夺干净，只是变得费力。呼吸——呼——吸——，存活所必须的动作变得需要调动起额外的力气。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将自己的下一站定在了海境。有无根水作理由，他便可以暂作退避，不向自身思考原因。
在海境找到雁王，他更愿意相信雁王是追寻他而来。而他更笃定的是，如果果真问出口，雁王又将使用不知真假的柔情语句应和他，那真假就不要紧了，他可以相信雁王是追寻他而来。
俏如来已经很少作向内的思考——一旦开始向内追问，他就深觉自己可耻，无处不可耻。于是他出于责任也出于自保，向外思考海境危局的解法和自己应当采取的行动。不可避免地，他也想到自己也走到无可转圜处，要面对无可避免的牺牲和无可挽回的朋友。一旦相信有“不可避免”，在困难的一呼一吸中，俏如来就感到短暂的轻松。而他走向雁王——雁王总剥夺他的轻松。
“不看见你，我的思考就能更自洽。”
“可是你来到了我的面前。”
“可是我来到了你的面前。”俏如来继续支撑着，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你与鳌千岁的合作并不稳固。他撤走了你身边的守卫，我才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这里。”
“如果你只为了浪费时间说些连推测都算不上的话，不如保持沉默，还我清净吧。”
不是这一句——俏如来扼住自己的喉咙想咽下一句软弱的话。他感到眼前泛花，呼吸愈发困难。他伸手向前，在滞涩的无根水中徒劳地捞取。上官鸿信接住他的手。我真恨他啊，俏如来想着，反握住他的手。
“保持……沉默。你说的是保持沉默。”
“是。”
“是保持沉默，不是让我离开吗？”他能猜到上官鸿信会给出的回答——对他，上官鸿信总是这样回答。
“我会不乐意见到你吗？”上官鸿信如他所愿地回答道。真假含糊，谈话总能含糊着继续下去。雁王拾起他注定要拾起的话题，“梦虬孙之后，你仍然相信自己能做掬一捧清水送到受苦者嘴边的——你所期望成为的俏如来吗？”
“为叫我不能再相信，你真费尽了心力吧，师兄。”
雁王的兴致似乎只够维持这几句对话。一霎间俏如来就见他敛尽了锋芒。他垂眸时候安静，像是无害。俏如来几乎要忘记他们正插手一界权斗、万民生死未来。“顺手。”
“你……！”
“俏如来。”断云石在他掌心旋转着，。又化作一柄短匕。他手持匕首如同捧着一支鲜花。“师尊在，会讥讽我们。”
“一界权柄，被我们作得像赌气儿戏吗？”
“‘一界权柄’？”上官鸿信一背手。俏如来仰头向他望去，才发现无处不在的无根水之中，他的头发飘荡得更缓慢，似乎更柔情款款。“对我来说，只怕还不够儿戏。”
“你的……”发丝飘荡，俏如来感到他非说不可，“你的头发，比在地上飘荡得更缓慢。”
“足够你看清楚了吗？”
俏如来撑着桌面起身，伸手向前够，捉住他的手腕，“不足够……”
比起与故事里的雁王争一对错胜负，一界权柄，似乎真也如同儿戏。无根水窒息般的包裹中，俏如来抚过雁王冰凉的长发，亲吻他安静的嘴唇。“我常感到，你总是显得太……有机可趁，太……可以伤害，可以战胜。”
雁王托起他的手腕，摊开看到掌心渗血的旧伤口。“有机可趁。”他将匕首放在俏如来的掌心，遮掩那道伤口。他又牵着俏如来的手，直指向自己的脖颈。“这就是说，直到此刻，你已经错过了太多次机会。”
“师尊把数不尽的性命化成琉璃珠串。我不是师尊。”俏如来原本有的是称量性命的勇气。如今他直对着上官鸿信，拼死积攒起了直对性命的勇气。“我也不无谓地掬一捧清水，叫自己心安理得一些。”他奋力一挣，将匕首掷到地上。“俏如来只做俏如来——我要放过每一次有机可趁，保护每一处可伤害的，陪伴每一处可战胜的。”
“……这也太戏剧化，像在作秀了。”
固然像是在作秀——俏如来急促喘息着，既向内，也向外思考——然而雁王本该乐于游移的作秀，假作愤怒，假作温情，消磨时间。他这样说，未必不是真正的有机可趁。
世上如有真挚，这是俏如来所能想到的最真挚的言语了。“俏如来乐意陪你作秀。”
失去了匕首，生死模糊了。不知该算是放弃还是选择，雁王跌进他怀里。俏如来感到自己好似正怀抱着一柄匕首——自上官鸿信而来的一切都刺痛他。俏如来若战他不胜，杀他不死，或许终有一日整个人间世界要在他带去的刺痛里化作一阵骇人的狂笑。可此时此刻他只是安静，伏在俏如来怀里。
俏如来曾经拥有光辉的苦痛，清白的无可指摘的苦痛，被人理解被人体谅的苦痛，比真正丧命的人更苦痛的苦痛。如今他失去了这一切——掌心的旧伤口叫他失去了这一切。
他为自己的不再清白的苦痛找到一个名字——
上官鸿信仰头向他笑，温情蕴藉，百般难描。“你会生气吗？”
温情太过，果真是可耻的事，这就惹人笑了。俏如来深感耻辱，然而不得不说，“不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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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雁俏】Vulnerabi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