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6 [云忘归X玉离经]云中之月 2F更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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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as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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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4)

樓主發表於: 2017-08-0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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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6 [云忘归X玉离经]云中之月 2F更章二

一

云忘归回来的时候，正是日落西山，晚霞满天。他走在通往德风古道的山道上，手上提着长剑，身上的白衣被洗得发旧，丝履沾染了尘土，又脏又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缕，投映在石阶上时，就被分割错落成大大小小的好几块。种在山道两旁的苦皮藤刚刚长出青色的果实，一簇一簇地掩映在宽大的绿叶下，十分可爱。那叶子的脉络像是蜡银描出来的，在叶面上舒展延伸开，细细的，乳白色的叶脉像是水银灌的，一掐就能断开一般。云忘归抠了一串果实下来，夕阳的余晖把他干燥修长的手染成淡淡的暖黄色，果实圆润饱满的阴影静静地伏在他的手背上。平心而论，那只手并不白皙，也并不娇嫩，有的只是陈年的剑茧，和已经暗淡下去的诸多的伤痕。云忘归就是用这双并不漂亮的手，握着剑，走下德风古道，走入苦境的江湖中。
他离开德风古道，是在刚满三百岁的年纪。此前他给师门守了两百年的门，叫做德风古道的司卫。他是他师尊收的第一个弟子，所以下边的小辈就不叫他云司卫，得叫他大师兄。他师尊是儒门的法儒，被称作御命丹心那位，平素板着个脸，不苟言笑，三百年来教他剑法和五经六艺，三百年一到就把他轰下山门，让他入世游历去也。
云忘归回来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有写信叫他回来的君奉天知道。真要说起来，当今也没多少个儒门人记得他了。他离开太久，又不常往德风古道写信，很多人都觉得他被卷进了江湖某一场风波里，死去了也未可知。
他走到了半山，沿着漫长无尽，如同通天的台阶望上去。落日已经垂到山门，宽阔高大的石门被染成血一般的红色，和灰白的石料颜色叠在一起，俨然是十分的威严了。晚风把山门两旁的竹林吹得沙沙作响。这些的景象，固然好看，但落在云忘归眼中也是完全的陌生。他走的那年，德风古道门前的大道铺着青石砖，用水泼过，没有一丝尘土，在太阳下亮闪闪地发着光。两旁种着凤儒喜欢的秋海棠，一排种红的，一排种白的，依次排列，用低篱笆隔开，篱笆就隐没在茂盛的绿叶中。花朵姿态可爱，花色丰盈柔软，微风一吹，挨得极近的花朵们交错着，白白红红，让人觉得十分好看。而更加好看的是云忘归。云忘归那时候其实可以被称作先天了，至少他的岁数是普通人并不能企及的高度，但是放在儒门并不算什么。他还年轻时，依然像少年人一样，穿着白衣，丝履上没有一丝江湖的尘土，长剑用黑布裹起来，和包袱一起背在身后。风动时吹开他洁白的衣角和漆黑的头发，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
如今秋海棠被拔了干净，种上了修竹，铺台阶用的青石砖，十块有八块已有了丝丝裂痕。其实那里只德风古道变了呢，他走的时候，还是白衣剑客，翩翩儒门君子，回来时风尘仆仆，随天剑也并没有背着，而是提在手上，雪白的剑锋还流淌着鲜红的血，在剑尖汇聚成一小股，滴滴答答地坠落到尘土里。他在山下刚刚杀过人，遇到一小股匪盗行凶，既然说不听，见血是必要的。这行事作风毫无礼宽以待人的准则，单纯是他在江湖中周旋久的经验之谈。
他又脏又累，慢慢走上德风古道的时候，还在想一些故人，一些旧事。君奉天在他走的时候并没有来送他，因此大家都谣言说他是被流放的，或者法儒终于受不了这位毫不正经的弟子，把他打发走了。但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他走的那天虽然君奉天并没有亲自来，但是派了一名小弟子，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折了一枝杨柳。折杨柳的意思很明显了，法儒对这个开门大徒弟还是很看重的，并没有什么热切希望他一去不回的意思。于是德风古道的各位读书人都闭嘴了，看着云忘归手里捏着杨柳枝，风流潇洒下山去也。直到他下到了半山，这些饱读圣贤书的郎君还依依不舍，互相嚼了一会舌头，才意犹未尽地散去的。
只有那名在山门给他折柳送行的白衣少年郎跑下来，一边追他一边喊大师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云忘归回头，看见一点清秀的白色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少年人跑到他身边时，还扶着膝盖喘气，任由云忘归拍他的背给他顺气。他抬起头，四顾无人时，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师兄”。
云忘归说，“离经，你老实讲，柳枝是师尊让折的，还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少年的玉离经一脸无辜，“的确是亚父让我给师兄送行的。折柳送别是古来有之的含义，这又怎么说呢？”
玉离经喊得不是“大师兄”。这声师兄很有来由，君奉天是玉离经亚父的事也不为儒门人所知，云忘归是其中之一。后来玉离经又拜了君奉天做师尊，因着云忘归已经是首徒，就让他也见了拜师礼，要喊玉离经做师弟。喊也只敢私下喊，平日里还是离经和大师兄的胡叫一通。这种隐秘感的作用下，玉离经喊他师兄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压低一点嗓子，让语气中含着一点神秘与窥觑珍宝的喜悦。那时候的玉离经，穿着白衣，漆黑的头发梳成一个髻，用簪子束起来，剩下的长发垂在背后，正是白衣风流少年郎，和他同样穿白衣的师兄站在一起，被叫做儒门门板担当，德风古道未来的奉天逍遥。他师尊也是个穿白衣的，但是只有典正肃穆的气度，听到这样的夸赞，并不高兴。不高兴归不高兴，也挡不住云忘归和玉离经站在一起，端端儒门风采，不减全盛当年。
云忘归收到他折的柳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扩大了。他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练剑。要等师兄我回来和你切磋剑术，又说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先生的课了。玉离经本来还不想走。用他湿漉漉的像鹿一样的眼睛把云忘归望着，偷偷去扯他的袖子，后来却是妥协了回过身一步一步往山门回走。云忘归却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登上了山门，已经变成了一点芥子般的白色，却还是固执地回过头来看他。那一点白色，极像是一捧雪融化时，在日光下晶然璀璨的颜色。这一点晶莹的白色，在他初入江湖时闪烁不已，后来凡尘沾的久了，这亮光也就逐渐暗淡下去，被不可知的前路遮挡了。
只是一抬头，赫然发现山门前，有渺小的瑰紫色的影子。那一点宁静的瑰紫色，就像被笼罩在东来紫气的一颗星星，或者一轮刚上了柳梢头的月亮，沐浴在日暮的昏光之中。本来是十分高高在上的，美丽的景色，却一直凝视着云忘归，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云忘归和他遥遥对望。
云忘归往上踏了几步。他的嘴唇翕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那双相同颜色的瑰紫眼睛含着脉脉的波光，他呆了一会，连忙将自己剑上的血抖干净，又重新凝视着那点夕阳下的光。他声音不稳地说道，“离经……”
于是那点瑰紫色又朝他微笑了。

[ 此帖被takasura在2017-08-16 17:00重新編輯 ]

笑是非浮论，白云苍狗，文章定价，秋月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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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as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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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4)

1樓發表於: 2017-08-16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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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玉离经究竟是怎样知道他回来的，云忘归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了，站在玉离经面前时，他的眼中全然是这名衣紫的儒雅君子，有着和玉离经相同的美好容颜，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蜕变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师弟本是白衣，如今穿了华贵的紫衣，束起了金玉的发冠，倒也十分好看。只是这样就和他记忆中相差甚远了。他记忆中的玉离经，洁白璀璨的像天边的一颗星星，还很稚气的模样，并没有如今上位者该有的端庄持重。
反观云忘归，久历江湖，白衣也变成了灰衣，衣摆上还有不小心泼溅上来的暗红血迹，看起来十分少儿不宜，会留下心理阴影。玉离经翠绿的剔透眼珠扫过他漆黑鬓角沾染的尘土，轻轻抬起手，将它们拂去了。云忘归仓促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别——”
他抓起玉离经修长瘦削的手，吹开了手心上的尘土。暖热的吐息羽毛一般拂过玉离经的手心，他觉得痒，不由自主地试着抽回手，却被云忘归更紧地捏住了。下一刻他的师兄啪地将手抽在了他的手心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乱摸什么！”云忘归说，“脏的，不知道么？”
于是玉离经哈哈地大笑起来，也不管自己的手心被抽的发红发热。他们仍然像旧时一样，并肩走进了德风古道。只不过从前的玉离经，是比云忘归矮一个头的，现在却是和他一般高了。
他们走在德风古道的大道上时，有许多儒门弟子路过他们身旁。那些品阶不高的小孩子们，见到玉离经时，都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称呼他为主事，但望向云忘归的眼神都是不明所以，对他是全然的陌生。他们用疏离而警戒的眼神打量着云忘归，目光梭巡过他溅过血的肮脏衣摆和蓬乱的鬓发。直到玉离经轻轻地呵斥他们，说不得无礼，他们才重新低下了头。但有一名胆大的女弟子向他们见礼时，实在掩盖不住好奇心，用她清脆的嗓子发了问：“敢问主事，这位是何处的贵客呢？”
这下轮到云忘归大笑了。他说，我这倒真是笑问客从何处来了。玉离经有点尴尬，想要辩解，竟然也不知从何开口。云忘归还在笑，只是那笑容逐渐地淡去，似乎是觉得这样笑也很没意思，于是抿嘴了。他想：真是世事无常啊……
儒门已经不是以往的儒门了。更多像玉离经一样青春鲜活的年轻人成为了德风古道的新鲜血液，他们佩着贵重的佩剑，或许杀过五个人，十五个人，五十个人，已经见过血的颜色，但总体上对山下的江湖依旧期盼向往，迫不及待要在武林中开辟出自己的天地。这倒是像极了从前的云忘归。他倒是也曾心怀精诚的赤血，只是血腥的味道太浓重，杀人的时候，总会有温热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最后慢慢地凉下去，凝固成丑陋的形状。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太喜欢血了。
玉离经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位师兄。他突然地拂过云忘归的鬓发，轻声说：“都这么长了……”
“什么？”
“我说，鬓角……”玉离经说，“该剪了。再不剪，合该像草一样的疯长，被人笑话……”
云忘归于是哑然了。
“倒是你。”他说，“你果然成了主事了。从前我们都说，你天资非凡，居高位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看来，说的倒是不错的。”
玉离经却是摇头，说不过是各位同门谦虚而已。云忘归素来不管他这套自视甚低的言论，只是犹然地感到高兴。他的师弟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儒门主事，而他本人，不说过得怎么样，至少这些年来也没有随便地死在江湖某个角落里，可谓是皆大欢喜。只是这欢喜的结局，看起来却很不让玉离经满意。
他们来的路上，并没有看见法儒，只遇到了一个楼千影。在云忘归走的时候，楼千影甚至比玉离经还小一点，只不过玉离经是少年时才入儒门，楼千影从小便长于德风古道。
楼千影看到他，惊讶得连主事都忘了叫，还特地停下来端详云忘归。他说：“云司卫，多年不见，你怎么这么邋遢？”
云忘归于是很惆怅了。从前楼千影对他，是大师兄，大师兄的喊，现在长大了，脸皮薄了，就只喊云司卫，而且还说他邋遢。须知风尘仆仆和邋遢的距离，就好像南疆和北嵎，半点挨不着边。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地球是圆的，所以也不知道，南疆和北嵎说不定是连在一起的，邋遢和风尘仆仆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
等楼千影走后，他想起一件更惆怅的事。他说，你们从没给我升过官，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又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上司了，我还得喊你一声主事呢。玉主事，同门一场，请务必多多关照呀。
玉离经脸都涨红了，说不要这样说了……师兄。最后那声师兄，仍像少年时一样，短暂地含有一点自得的意味，好像这师兄只有自己喊过，慌慌张张地说出了口。于是云忘归也不再笑他了。
理论上，远游归来，云忘归得先去给君奉天行礼。鉴于他脏成这个样子，君奉天估计也不是很想看到他，玉离经就直接领他去了卧房。卧房还是从前的那一间，在德风古道偏僻的边缘。因为法儒大弟子的缘故，还特地给他分了个小小的院子，有书房和花田，让他一个人居住。通往庭院的小道是用石子铺的，缝隙中已经长出了杂乱的野草，长得能挠到人的腿肚子。庭院中有架花架，是从前云忘归自己扎的，种了紫藤花和芄兰，花田中栽了鸳鸯茉莉和石竹这样柔美鲜艳的花，像是谁家女儿的胭脂盒打翻了。云忘归从前很有些怪癖，譬如玉簪花，大家都说白的好看，紫色略显妖气了些，他倒费尽心思寻了紫玉簪的花苗来种。鸳鸯茉莉这样对气候有着要求的娇贵花儿，他也要试着种，大概是看上了那些白白紫紫的花朵交映得好看吧。问起他的时候，年少的云忘归说，紫色不好么？紫色乃华贵祥瑞之兆，古有紫气盘桓函谷关……话还没说完就被法儒打断了，说那是道门的说法，你引的什么经，据的什么典？
如今那些花儿没人打理，早都死绝了，花架上只有茂盛的爬山虎和菟丝子，翠意倒还在，只是有些野，并不如人工栽培的那么小家碧玉。院中的石桌上还有一套茶具没有撤去，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几百年来风吹雨打，茶杯都碎成了几块，堆积了厚厚的尘埃。把原本细腻洁白的白瓷光泽都掩盖住。
玉离经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也只是笑笑，说很不错，腥风血雨，轻剑快马。就是有时候没钱会比较麻烦一点。事实上这不只是麻烦一点的问题。他的包袱里本来装着君奉天给他的几十两银子和一套换洗衣服，钱财如粪土，空空去也，而换洗的衣服，因为血沾的太多，洗不干净，索性烧掉了。玉离经又问他，苦吗？云忘归没说话，他扯动嘴角想要笑，最后还是没笑出来，于是叹息了。玉离经也就不再问了，只是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里，细细地描摹那些陈年的伤痕。
那个时候他是很苦的。有一次和人相杀完后，头发都被血浸透了，一拧淌出水一样的朱红。对方已经死去了，血肉都被砍得模糊，但没有倒下去，尸体被剑支撑着。他是被云忘归一剑穿心的，但云忘归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他凄凉地大笑了，然后终于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折磨得撑不住，倒在了竹林里，蜷缩着昏过去了。那个晚上他是在发烧还是如何，已经记不清了，也并没有什么红粉佳人的际遇出现，他只是凭着他的功体扛了一晚高热，第二天稍有清醒，血人一般摸到了城里的医馆。
但他和玉离经说不了，也不能说。无论是怎样的过往，终究都是过去了，提起来也并没有意思。他并不愿意让玉离经难过，于是调开话题，让玉离经带他去书房。转头的时候，玉离经似乎是叹息了，不过那叹息轻而飘渺，很快就被傍晚的熏风吹散了。
与庭院的模样并不相同，书房却是被人打扫过的，并没有什么尘埃。书桌上摆着笔墨，都是新的，就连那砚台里的墨也是新磨的，还没有干。笔山上摆着一支羊毫，云忘归去看那书桌上铺着的白纸，被人用瘦硬的字迹题了一句诗。
“一时手痒，忍不住给你题的。”玉离经说。
“你的字大有进步，写的很不错了。”云忘归说。
玉离经说那当然，批阅文书有助于练字。他比从前幽默许多，性情也沉稳大气，让云忘归眯着眼睛，忍不住地露出了牙齿笑了。只是不知这笑，是在笑诗，还是在笑各自的变化。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他念出来。
玉离经看见他拿起笔，在砚台里润了墨，又补上一句。都说字如其人，但是云忘归的字体和他本人作风大相径庭。他和玉离经的书法都是君奉天所授，一笔一划十分硬气。如今玉离经习惯于收敛笔尖的锋芒，云忘归的笔法却真是云一般飘渺了。
他写的是：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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