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6 【应畅】Agni Pariksha · 首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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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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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6)

樓主發表於: 2018-01-17 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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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6 【应畅】Agni Pariksha · 首楼完结

*暢遺音→應無騫，箭頭是執念
*時間是大約古原第二章

　　暢遺音自覺死得有些輕易，但這種事由他自己評判並沒什麼用，終究他已經死了，定居仙山，萬事皆空。

　　相比道門，儒門似乎更傾向於群居，在仙山也不例外。苦境儒生眾多而先天人少，因此樓蓋得很高，青磚灰瓦，觀之死氣沉沉，住進去後則不妨禮節性地熱鬧熱鬧。

　　當然具體情況基本上取決於鄰居。

　　暢遺音的運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被分在六十五號樓二十七層，出門不大方便，對門住著太史侯。這位禮部執令多數時候板著臉待在屋裏，偶爾和遠道而來的美貌高僧琴簫合奏，極少的時候先吵兩句再琴瑟和鳴，大體上十分安靜。太史侯雖無睦乃四鄰之意願，好在和暢遺音無冤無仇，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日子過得比生前平淡得多。

　　暢遺音早年畏寒，冬季裹得嚴嚴實實仍不免面色發青，又兼長了一張刻薄寡恩的小臉，沒少給人背地裏指摘過沒有福相。有功體後則不太能感受氣候變化，上了仙山才久違地覺得冷，終於能心滿意足地置辦壁爐熏籠毛毯湯婆子，如無必要絕不出門。

　　關在家裏不必顧及體面繃緊神經，他便遵從本心穿大兩號的長袍，隨意挽起袖子，領口鑲有柔軟的頹靡的皮毛，能把人襯成沒有靈魂的美麗飾物。

　　公正地說暢遺音生前的興趣愛好相當功利，琴簫之類則說不上擅長。詎料死後情況大不相同，經國大體失去意義，生活倒要靠些以往覺得無用的事情來填補。

　　他興致來時在溫暖的房間裏練字，空氣乾燥，墨香濕潤，字不大氣但審慎，沒什麼優點也挑不出錯，怎麼看都像寫公文。

　　字寫得不好，便找出荒廢已久的琴來，選擇琴是他還年輕時的事情，源於更早的憧憬和妄念，他當時覺得正御的劍法驕矜美麗，而琴是合該配劍的。

　　雖然他從沒有這樣的機會。就像應無騫其實沒有劍的天賦一樣，他也並無琴的天賦。

　　暢遺音自忖畢竟是死了，假以時日總能練出來，這種事情又不著急。然而進展恐怕是不大順利，對門的太史侯先生自身技藝精湛，生前身邊人弦知音甚至月靈犀也是此中好手，聽過幾次終於忍不住送他琴譜，甚至暗示他可以拜訪六十二號樓新來的風隼先生練練基本功，總算第一次和這個一臉奸妃相的新鄰居說上了話。

　　暢遺音不以為意地打聽了一下，風隼先生大概長什麼樣，發現跟他自己差不很多。再一問，風隼先生生前比較關心功業，和他一樣；風隼先生戰力一般，雖然不想承認但也一樣；風隼先生被鬼方赤命弄死了，一樣。還挺有緣的嘛，大概挺容易套近乎，暢遺音心想。但是風隼先生琴藝絕頂技驚四座，性愛唱戲清晨擾民，雖然美貌奈何臉長得不太結實，據說是之前被撕過很多次的後遺症，激動時偶爾會滑下來，場面十分血腥。又兼和死敵鬼方先生的孽緣百折千回過激背德，在仙山頗受歡迎，重播多次膾炙人口，所以精神狀態不大穩定。

　　哦，暢遺音決定還是不去刺激風隼先生了，辜負太史侯先生一片美意。

　　在屋子裏待得厭煩了暢遺音也會出門帶回些小物件，回家時繞路去仙山公開亭對苦境時局稍作關注，正御如何，聖司如何，看過就忘。無論如何逝者不能作出絲毫影響，只是看看罷了。第一次去看時他以為自己會很著緊，然而爬二十七層樓梯到家之後再回憶，發現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局勢到底如何發展，有誰活著誰又加入了他們，甚至親身經歷的現世之事也僅留下模糊印象了。他便慶倖自己孑然一身，他們這樣的人生在普通人家又意外活得太久，家族裏認識他的人一代一代漸漸死去，塵世的聯繫自然斷掉。想來若死後仍有可牽掛的至親，看到他們身處窘境而無能為力，自身記憶甚至漸趨模糊，真是緩慢而絕望的折磨。他早忘卻父兄的相貌，只是稍微觸及過這種痛苦。

　　這一天下了雪，暢遺音很早就遮上簾子，打定主意待在家裏。姑且身為儒門中人，晝寢是絕不可接受的，又實在沒有事做，只得將自己泡在一池熱水裏消磨時間。泡完之後則將自己裹在毯子裏擦頭髮，灰白的長髮打理起來頗費時，正和他意。

　　按理說死人不會生病，並無這種必要，不過眾所周知苦境多數先天人即使能辟穀也不樂意餓一頓飯，可見習慣力量之強大，先覺亦不能免俗。

　　暢遺音頭髮晾到一半，忽然聽到久違的敲門聲，他沒有裝門鈴，也沒預料會有人來看他。

　　自他來此，這是第一位訪客。

　　暢遺音想不出有哪位和他說得上話的死人能敲出如此輕快的節奏，陌生人的話未免太不嚴肅。

　　他匆匆忙忙罩上披肩，又揀出個墜著一串小絨球的簪子盤起頭發，打開門，發現是半張臉埋在斗篷裏，鼻尖凍得通紅的遠滄溟。

　　怕不是在做噩夢。

　　他有點後悔，早知如此就拿只有一個小絨球的簪子……不對，早知如此就不開門了。

“啊其實我是來找祿名封敘舊的看起來是記錯樓層了啊——”遠滄溟神色淡然地搖搖手。 *VlYl"

　　你當我傻，和祿名封住一棟樓找不自在？再說你和祿名封有什麼舊可敘。

　　暢遺音心想。

“——不過和執命也是久見了，一樣一樣。” }"&(sYQ*`

　　遠滄溟大搖大擺地進了門，沒有雪貂可抱，改抱一個紫貂手籠，還真不挑。

“苑主住在六十三號樓，不送。” yX~[yH+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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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命怎的絲毫不講道理，害死我了都不請一杯茶的？” -KNJCcBJ

　　遠滄溟非常自覺地落座。

　　暢遺音不與他爭辯，他發現和墨傾池帶出來的人爭辯絕無好處，遠滄溟和他小叔叔沒有兩樣，只是逕自取電熱壺燒水，泡普通的茶葉，並且非常要不得地盛以變色馬克杯，甚至禮節性地詢問遠滄溟要加幾塊糖。遠滄溟大倒胃口，被執命先生焚琴煮鶴的洋派作風震得半晌回不了神，倘若央森博士來此恐怕都不能苟同。

“那麼，二主事有何貴幹？” }1W$9\%

　　在鄙夷的眼神之下淡然地給自己的茶裏倒了楓糖漿，暢遺音習慣性捧起馬克杯試圖送客，效果土洋結合，遠滄溟當然沒看明白。

“聖司只會燒紅燒肉給我，沒人講話很無聊啊，雖然在這裏還是無聊點好，希望他們都別來，但是今天早上突然想起，這不還有你嘛。” Ii,:+o%

“我們似乎沒什麼話好講。” aOD"z7}U

“你這麼容易就死了我又沒法再把你弄死一回，還不來幸災樂禍一下的話，豈不虧大了。那時候我可特地下樓去看現場直播來著。” -0X> y

　　遠滄溟手撐著臉頰，理直氣壯地講。

“說起來連執命這種人居然都能和往聖先賢一起進來，這兒都沒有准入機制嗎？“ %KA/

“大概死是一視同仁的。” u .2sB6}

“這不公平，死後同樣享受，便宜你們邪魔奸宄了。” LNZ#%R~r

“什麼享受？你也不小了，該不會以為仙山是真實存在的吧？” eI}VHBAz

　　暢遺音首次做出震驚神色。

“莫非呢？暢執命現在難道不在仙山，在這裏和我講話？” ffM(il/2

“暢遺音當然不在，我早已不存於世。我已經死了，正御收殮的，你剛剛自稱看了現場直播。” QB[s8"S

“喲，應無騫居然幹了件人事兒，這我還真不知道，還以為你肯定無碑無銘曝屍荒野呢。” 2f!oA~|2

“那也沒什麼差別，我又感受不到，若不是你要與我交談，我根本不存在。” re!8nuBsA

　　得，遠滄溟一時間沒話講了，天門執命活著的時候汲汲營營狐假虎威搬弄是非諂諛媚上，背後下黑手管殺不管埋，死後卻得了精神病，雖然不可理喻，格調倒是高了不止一點半點。

“能對四境產生影響的死人，都在中陰界泥婆暗界定禪天或者翠環山玉波池裏，你我不過都是幻覺。” q&E5[/VK:

　　暢遺音篤定地說。

　　前半句倒不能否認。

　　如果死後還是在仙山一樣生活，那麼死後進入仙山和通過狹道天關進入滅境有何不同？死又是什麼？進入滅境後如果無法返回苦境，那麼進入滅境即是死亡嗎？

　　還真有這樣的人啊。

　　遠滄溟想。

　　自己收拾得舒舒服服，適應環境比誰都快，居然能死不承認自己在仙山。

　　暢遺音沒有在家裏擺鐘表，因此喪失了另一個暗示送客的途徑，只好宣佈自己突然想吃飯所以要去煲粥，請遠先生自便。

　　遠先生終於識趣告別，重新抱起紫貂手籠，愉快地丟下此行最重要的一句話。

“你的正御要死了，你不去看嗎？到時候沒人接的話一生可就太失敗啦。” }AW)R&m

“別開玩笑。” +g6j=%

　　暢遺音捏緊門把手，聲音冷硬下來。

“現場直播哦。” ~_db<!a

“你胡說，這種事你怎麼會知道？” e'Us(]ZO

　　遠滄溟笑起來，一邊擺擺手走下樓去。

“嗨呀應無騫和你我可不一樣，人家是老先覺，大人物，大人物都會死很久的，你還沒見識過一死死半個月的狠角色呢——” T0v@mXBQ

　　他乾涸血痕一般的暗紅雙眸像是瞬間燃燒起來。

　　不可能。

　　在我的幻覺裏怎麼可能出現我不情願看到的事？被遠滄溟的幻覺打擾根本無傷大雅，正御卻無論如何沒有道理無謂死去。

　　這一定也只是個干擾我幻覺的小詭計而已。

　　暢遺音嘗試說服自己。

　　他不想見正御。

　　他既不希望應無騫死，又當真不知在自己死後如何面對應無騫。任何關係經歷過生死都絕對無法回到從前，而他恐懼改變。

　　一切的一切都留在生前就好了。無知無覺的混沌能長久就好了。

　　暢遺音茫然地坐在地板上，扯過毯子把自己埋在裏面，停止思考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像從未得到過生命。

　　漫長生命結束後仍需經歷考驗嗎。

　　明明心如鐵石卻要學會承受無措之苦嗎。

　　求不得竟是死也無法逃避的窘境嗎。

　　他打開門跑下樓，穿過面目模糊的陌生亡者，穿過身邊粉飾太平的倒錯景色，穿過湖心的柳樹和雲上的蓮池，看到有些狼狽地倒在地上的正御。暢遺音恐懼地停住腳步，被他丟棄的早已不再跳動的心臟似乎回到他的胸腔。他產生排異反應，無法自製地顫抖著俯身扶起應無騫。

“掌教——”

　　他的正御雙目無神面色蒼白，僵硬地把手搭在暢遺音柔順的絨毛披肩上，唇齒間洇出幾不可聞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