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5 [青静昔]流萤引（2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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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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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9-03-15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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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5 [青静昔]流萤引（2F完结）

是2.14在LOFTER发的文，为了凑发帖数搬过来……所以有些私设已经被打脸了。

*原剧设定。青阳子静涛君cp向，月影和青静类似亲情，时间是月影被送到静静身边半年多后。还是官方先动的手！
*正文+注释1w。大量私设，青静有性暗示。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来日血或泪。

六月间，天黑得晚，昔月影总会忘记时辰。

这半个月，独属于她的练功场从定涛居后院换到了附近一座山的峰顶，那里有个天然而成的平台。这地方是静涛君指定的，说是灵气汇聚之地，能纳天地精华，在此修行功力精进得快。昔月影嘟着嘴，不想每天爬上爬下，于是静涛君曲起手指，一个脑瓜崩儿结结实实弹在她额头上。

这日傍晚，昔月影和往常一样练完功回来。她沿着山路往下走，快到山脚的时候，大着胆子用了轻功。山顶还被夕阳映得红红的，山腰往下却已经有点暗了，昔月影一袭白衣，让夕照染过，又浸上一点晦暗幽深。她蹁跹掠过树顶，踏过山岩，终于落在平地上，轻巧稳当。嗯，还算优雅，师尊没看见挺可惜的。

时候不早了，静涛君却没有用传话的小术法喊她回来吃饭。师尊不是捣鼓道术又忘了时间吧？不会连饭也忘了烧吧？她喘了口气，把疑惑抛在脑后，凝神吐纳，调了内息，脚下又运起步法，向定涛居赶去。

定涛居的门被施过术法，感应到她的气息，吱吱呀呀自己开了。她还没走进去，就一眼看见廊下坐着两个人影，一身蓝蓝白白的是她师尊，另一个是——

“道主！”

有没有晚饭吃也无所谓了，昔月影开心地唤了一声，跑了过去。

青阳子听到她的动静，站起身来客气道：“月影，久见了。”

这是成年人打招呼的方式，昔月影还是个小女孩，总能讨到些特殊对待。昔月影张开胳膊，青阳子就顺势把她举了起来。女孩咯咯笑着，在空中荡悠了一圈，又回到地面上。

“这半年有余，你长高了不少。”青阳子说。他俯下身，摸了摸昔月影的脸，擦去她额头的细汗。

静涛君闲闲坐在那里，也不起身，支着下巴，斜着眼睛看着一大一小，酸道：“唉……一看见‘道主’，就不向你师尊问好了，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昔月影一只手抓着青阳子的衣袖，另一只手被握着。青阳子的手不柔软，皮肤也不细腻，但是又大又温暖，让她很心安。

“道主是稀客。”她扭头顶了自己师尊一句，“就几天前道主来信还问了我呢，肯定是想我了，来看我的。”

“省省吧！青阳是担心我无聊，来陪我下棋了。你这小丫头，连下棋都不会。”静涛君说。

昔月影探过头，果然看见静涛君身前摆着一张棋盘，黑子白子厮杀成一团，战况胶着。

“你又没有教我！”她躲在青阳子身后，理直气壮，“每天让我在山头上练功，一式能练七天，还用术法监视，不让我休息……”

夹在中间的青阳子勇当和事佬：“月影，静涛也是为了让你学得扎实，你就饶他一回。”

“喂喂……青阳，这场嘴仗，我难道就算落于下风了吗？”

昔月影哼哼两声，不再回嘴了。

昔月影一直是这么听青阳子的话，从被青阳子救下的那一刻开始。

想为父母报仇的小女孩，莽莽撞撞，反被流寇追杀，幸而遇到青阳子。当青阳子踏着夜色，带着小女孩来到定涛居时，静涛君愣了一瞬，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是忍不住打趣道：“青阳，许久不见，女儿都这么大了？”

小女孩紧紧攥着青阳子的衣袖，躲在他身后，用受惊小兽的眼神盯着陌生人。

青阳子解释了她的身世。龙脑是能搅动武林风云的人，一朝在江湖，一日身边就无安宁，但孤女需人照顾……

于是他便想到了隐世不出的故人。

青阳子看出这孤女根骨极佳，加以调教必将成才，于是同她说好，让她拜静涛君为师。

拜师礼非常简陋。静涛君和青阳子坐上座，小女孩叩首三次，敬上一杯酒，就算是入门了。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深夜，于是青阳子留宿定涛居。两个大男人，都不好和小女孩睡在一起，青阳子就和静涛君一同挤在主屋，简单收拾出的客房让她睡了。

半夜时分，静涛君忽然惊醒——他设在小姑娘房内守护的阵法感应到有异常的动静。

他支起身子，随即被头皮上传来的疼痛扯了回去。他拉开揽在腰上的手，推了一把身侧的人：“青阳，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青阳子被闹醒了：“何事？”

“你带来的小孩。”静涛君不多言，翻身下床，抬手一瞬，已经衣饰整洁，道冠高束。

他径直化光而去。

客房内，床上空无一人。小女孩躲在床底下，浑身发抖，上下牙磕得嗒嗒作响。

静涛君劝不动她，还是随后赶到的青阳子把她哄了出来。找安神用的药草已经有些来不及，静涛君无奈之下，只得暂时用道术干预，终究让小女孩再次睡下了。

“为防意外，我就守在这里。”静涛君从里间出来，压低声音说，“青阳，你来回奔波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青阳子和他对视片刻，认输般叹了口气。他一语不发，只是脱下外袍，披在了静涛君身上。他的双臂虚虚环着静涛君的肩膀——是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

有功体护身，就算仲秋山中夜风寒，又怎会觉得冷呢？不过是方才对视之时，一人看到殷切和歉意，一人看到安慰和坦然。

他们之间，不必多言。

静涛君轻笑一声，攀上青阳子的脖颈，在他抿起的嘴角印下一吻。

“青阳，晚安。”

龙脑事务繁多，第二日清早就向定涛居主人辞行。临别之时，青阳子对小女孩说，你的师尊是我的挚交，且修为高深，在他这里你大可放心，又反复叮嘱她要听师尊的话。

静涛君新收的小徒弟咬着嘴唇，眼眶通红，泪水在其中打着转，终究忍住了，没有去追龙脑离开的背影。

过了片刻，新任师父去牵她的手：“青阳已经出了定涛居四周术法护持的范围了。我们回去吧。”

带徒弟对于静涛君来说还是头一回，他用上了十二万分的温柔和耐心。小徒弟听话却不答话，只是用点头或摇头回应他，他也不恼；小徒弟被噩梦所扰，于是每夜他都要喂小徒弟喝下安神汤药，坐在床边一守就直守到旭日初升。

小女孩睡在定涛居的第三夜，梦中又回到了曾经的家。她躲在床下，粘稠深红的血淌了满地。她清醒认识到自己没有被伤到一丝一毫，但心脏被绝望凌迟，对丧命的恐惧和对灭门仇人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生生撕扯成两半。爹娘的血已经凉了……早就凉了！甚至可以说是冰寒刺骨……却一直淌不完，甚至还越涨越高，要将她淹没。她闭上眼，下一刻就要溺毙在血海……但忽然有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刹那清流喷涌，冲散周身血腥。这股水流浩大、柔和、温暖，包裹着她。说来奇怪，在这水中她居然能呼吸。在她大口喘气时，耳畔忽然炸响一声呼喝：“醒来！”

猛然睁眼，她对上师尊的目光。师尊一只手抓着他，一只手并了两指，正点在她眉心。

“没事了……睡吧，小姑娘。”

浑身冷汗淋漓，小女孩打了个哆嗦。静涛君犹豫片刻，坐近了一些，抬手抱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青阳来得匆忙走得匆忙，把你托付给我，都没说一声你叫什么。我一直用‘小姑娘’叫你，似乎也不太好。‘爱徒’？‘宝贝徒弟’？”见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大概也不会马上睡着，静涛君就随口扯了几句，安抚她的情绪。

他不指望能有什么回答，反正隐居道者的时间不算金贵，总能让小姑娘打开心扉。

没想到他听到了。

“月影。”

这是小女孩对静涛君说的第一句话。

“‘月影’……嗯，挺好听的名字。那……这位月影姑娘，敢问贵姓？”

“姓氏是一家的姓氏。我已经……没有姓氏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是你的师尊，算不算你的父亲，算不算你的家人？”静涛君说，“我给你一个新的姓氏——‘惜’。月影这般可爱，总该被人珍惜。”

“师尊，我想改为‘昔’……”小女孩怯怯地，声音打着颤，但还是大胆地提出请求。

“不愧是我的宝贝徒弟，敢想敢问呀。”静涛君笑，“为何呢？”

“我要提醒自己，勿忘往昔之事。”小女孩坚定道。

“‘勿忘往昔’啊……这又有何不可？但你不能困于往昔，需学会走出往昔，再冷静回首……”

静涛君化去棋盘，说和青阳子对弈过于入神，还真把晚饭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青阳子说：“那我来做如何？替你给月影赔罪了。”

于是昔月影一脸新奇地看着青阳子煮了一锅白粥，又添了两样小菜。昔月影想，道主做饭的时候也是一丝不苟的，哪像师尊，美其名曰尝试新菜式，结果常常烧掉厨房。

不过，偶有成功的时候，做出来的菜真的会更好吃。

三人围坐一桌，共进晚餐——但认真吃饭的只有昔月影一个。不过，早就辟谷的静涛君说很少能吃到龙脑青阳子亲手下厨做的饭，每样都尝了几筷子。

席间，昔月影喝了一大口粥，抬头看向青阳子。

她说：“道主，您今天眉头没那么皱了。”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道主不皱眉更好，看着更年轻了，也更亲切。”

青阳子愣了。

静涛君笑笑，他这次倒没有撩拨小徒弟，而是对她说：“青阳是见到你，太开心了。”

青阳子也反应了过来，说：“今日一见，确实欣喜。月影不但健康长大，还活泼了，怎能不使人宽慰。我将她送来这里果真不错，静涛教得好。”

昔月影放下筷子：“道主，你一夸他，他又要得瑟啦！”

静涛君苦笑扶额：“行了行了……吃完了？吃完了快去洗澡！”他看昔月影还依依不舍拉着青阳子，看不够的模样，催道，“别拉着青阳了，他断不能帮你的！”

昔月影小跑着出去了，静涛君还不忘在背后提醒她不要跳腾，当心肠胃。

“静涛，你对月影当真尽心尽力。”青阳子在他身后说。

“你托付给我的人，我还能亏待吗？”

世事多风浪，不若安一方。拒绝了青阳子的出山之请后，他曾以为，择一宝地深居简出，钻研道术提升修为，就是他在未来数甲子的简单生活。昔月影的到来无疑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承认，看着抚养的孩子慢慢长大，看着教导的徒弟每日进步，实在是他寡淡隐居生活的头等乐事。

就比如昨天，朔夜无月，他拉着昔月影坐在廊下，指点漫天星斗。银汉灿烂，映在小女孩的眼中，也哗啦一声，倾进他心底的无波沧海。恍惚一瞬，他甚至觉得，他与昔月影是在茫茫世间相依为命——但这个词用在修为高深的道门隐者和他的徒弟身上，显然过于奇怪。

水至清则无鱼，静涛君便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水，只亲一人——这人却放了条小鱼进来。小鱼适应了环境，每日游得很是欢乐，把水都搅活了。想到这小鱼是谁亲手放入，他的内心又隐隐腾起一丝别样的甜蜜和奇妙的欢愉，仿佛共同孕育生命一般。

这小鱼，大抵是条未长成的巨鲲，也终有跃出水面，化而为鹏，直击南冥的一天。到那时，水该是什么感受？

静涛君感叹：“修道之人非是无情。反之，深谙天地不仁，却观万物有情，再鉴世人深情，更知情之可贵——修道之人只是不囿于情，不耽于欲而已。”

这番话说出口，屋内良久沉寂。

片刻，他又喃喃道：“你说对吗，青阳？”

无人应答，只有一缕穿堂风。

昔月影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答答滴着水。她一边用布巾擦着，一边来到前厅，环视一圈，没有道主的踪影，倒是看见师尊独自坐在廊下，似乎在发呆。一弯月牙挂在树梢上，清辉直淌进院内池塘，又润润地映在静涛君的白玉发冠上，幽光流转。定涛居外瀑布的响声很远很远，四下安静，仅余虫鸣……

昔月影的心，忽地空空落落的，于是看自己师尊的背影也看出了三分寂寞。

她走到静涛君身旁。

“道主走了？我还以为他会留宿一晚。”

“他就没来。你看到的他是个幻象，是我道术的效果。”

“啊！”小姑娘跳脚，“你用道术骗我！”

静涛君忍俊不禁：“哈哈哈……气什么，你不是很开心吗？”

“骗我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告诉我真相嘛……”

静涛君深深看了昔月影一眼，说：“真相需要探求，但最终，真相是用来接受的。”

他招手：“不把头发擦干就跑出来吹风，生病了我还要费心治你。好啦——我用内力帮你烘一下。”

昔月影头摇得像拨浪鼓，嫌热，不干。

静涛君屈服了：“那你过来，我帮你擦。”

于是小徒弟在师尊怀里端正坐好，享受擦头发的服务。她蹭了蹭，靠在师尊身上。

“怎么还粘上来了……不嫌热了？”

静涛君功体属水，真气如暗潮，在周身缓缓流淌，故而夏季体温较常人偏凉；他手上动作也轻柔，昔月影被服侍得舒服，乖巧了不少，嗯了一声。

这是她在定涛居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定涛居在深山中，草木蔚然，谷涧深秀。四周流泉飞瀑，静池深潭，有些是天然而成，有些是静涛君所造。山水布局与乾坤八卦相合，水流携着充沛灵气运转山间，滋养万物。定涛居前院就有一方池塘，什么都没种，水中藻荇交横，池旁芳草萋萋。静涛君说道法自然，不去管它，昔月影却总怀疑师尊单纯是懒。

夏夜繁星坠入池中，化为黄绿色的幽冥火光，在草叶间升腾……

昔月影想，是萤火虫啊。

刚刚师尊也在看萤火虫吗？

“差不多干了。”

昔月影回神，猛一抬头——“咚”一声，她的头顶磕上了静涛君的下颌。

师徒二人同时呼痛——徒弟是真情实感，师父是故作夸张。但昔月影被骗到了，微微扭过来，自责地揉了揉他的下巴：“抱歉……哎，师尊，虽说不用吃饭，但你这也太瘦了吧？下巴好尖……”

静涛君压下笑意，眼角甚至泛起一点委屈的泪光，做出被撞疼了的脆弱模样，享受小徒弟的关爱。

“知道你想去抓萤火虫。刚洗的澡，又要跑一身汗。”静涛君拉住她，“别急着走！给你把头发梳整齐，不然明早要梳不通。”

小女孩磨磨唧唧地蹭回来：“师尊，你比我娘还啰嗦哎……”

“月影啊，有个比你娘还关照你的师尊，你应该觉得幸运。”

静涛君抬手，化出一把木梳。昔月影眼尖，看到梳子上的花纹，奇道：“师尊，少见你用祥云纹呢。你不是惯用曲水纹？”

静涛君将梳子在手中翻转几次：“这把桐木梳子是青阳送的。说起来，他还帮我梳过头发呢。用不用我再施个幻术，让他帮你梳啊？”

昔月影一脸嫌弃：“不了不了！道主风采超凡，我是无法想象道主给我梳头发！”

“那刚刚他给你烧饭，你那么开心啊？哈哈哈……哎不对！月影，难道为师就不风度翩翩，超凡脱俗了？使唤我倒挺顺手……”

仪表堂堂的青阳子，风度翩翩的静涛君，都曾是年轻道生，二人也有过一段同修时光。

青阳子修习认真刻苦，对自己要求极严，力求把事事都做到最好，在一众道生中尤为突出，隐隐约约已经有了领导者的气度——但静涛君可不一样。静涛君年龄偏小，不过天资聪颖，虽也会老老实实做完每天的功课，却远远谈不上努力。静涛君的实力受到认可，但要是随便抓一个道生，让他说出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几个同修的名字，那其中绝对不会有静涛君。“韬光养晦，韬光养晦！实力当然要存一点，以备不时之需……”每当有人问他怎么不好好表现一番，静涛君就打着哈哈，半开玩笑地说。

他实在不愿意苦了自己，能得空时便偷闲，而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赖床。

每天清晨，他不情不愿地被青阳子从床上撕扯下来。他半阖双眼，摸索着把道服层层穿好，手指和揉成一团的衣带纠缠在一起。而这时，青阳子就站在他背后，帮他把一头柔软的长发梳好，挽成简单的道髻。青阳子人认真，连梳头这种事也做得认真。他的动作迅捷，但不粗鲁，打理乱发时更是充满耐心，从来没有扯痛过静涛君。

青阳子为静涛君束好道冠，双手搭在他肩上，微微偏头，在他耳畔说：“好了。”

温热气息拂过，静涛君不禁抖了一下，没醒透的迷糊脑子也清朗了几分。他走到镜子前，往里看一眼，那发髻真是端端正正，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有精神气了。

当时他不懂，早早就梳洗完毕的青阳子，何必陪他浪费时间？但这不影响他笑纳同修的关怀，并慢慢在心中攒起情意。

现在嘛，内中原因他已然明了。

但同修时光不可溯，他们也早不是少年人。

“师尊，我一直想问，你是不是只会梳马尾啊？”

静涛君大方承认：“哎呀，被你发现了。”

昔月影撇撇嘴，不以为然：“又在骗我吧？你的发髻那么复杂，只给我扎一个马尾？”

“我的发髻是用道术维持的。”静涛君说，“在我还是个小道生的时候，只需要梳简单的道髻。不过，一旦出师，就要有高人风范了——月影，你这个眼神，对师尊很无礼啊！我束发的样式，当年可是考虑许久，试了多次，才定下来的。当时，这么复杂的发髻，我也会自己梳。”

静涛君握住昔月影长发的上端，用梳子细细打理发尾，又说：“之后我学会了束发的道术，就很少亲自动手，自然忘记了复杂发髻的梳法。如果不是照顾你，我甚至不确定会不会再用起这把旧梳子。月影，这样解释你满意吗？”

他又想到青阳子。静涛君第一次见到青阳子那把红白相间的头发高高竖起的样子时，把《道德经》第一章在心头过了两遍，才没有当场笑出声。

岁月悠悠过，苦境时兴的发式变了几轮，青阳的发型大体上倒是没怎么变样子……他其实也是个执拗的人呀。

昔月影每日练的还是最基本的内功，好奇道：“师尊，道术什么都能做吗？”

静涛君答：“术之所依，无非就是天地万物之道。因此，道术也谈不上什么都能做，例如字面意义上的生死人肉白骨，逆天而行，是行不通的。习道术与练武同样，只要循万物之道，用心钻研精进，可至变幻无穷之境。”

他见小徒弟还是一脸疑惑地瞅着自己，继续解释：“你看到的青阳，是我用的幻术。幻术也是道术的一种，而且可说是比较单纯的一种。施幻术时，可以具体有形之物为媒介，比如——”他摊开手，朴素的桐木梳子一瞬化为牛角质地，下一瞬又变了回来，“也可以单纯以气为凭、以水为凭，变出物、变出人，只要能想起所变之物的特征即可。幻术变人唯一的难处，就是与此人相关的细节，例如眉生一痣之类——嗯，如果与此人不熟悉，模仿行为也不是易事。”

“幻术已经很复杂了……你却说是简单的一种。”

“幻术只是扰人感官，浮于表面，因此我说它单纯。更复杂的道术，能控人心智。比如……改变记忆。”

静涛君沉默片刻，又正色道：“月影，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消去你往日的伤痛。”

昔月影摇头。

不用了，我不会忘记往昔。

不过，能走出就好了。

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高高的马尾束好了，昔月影爬出静涛君的怀抱，挨着他身边坐下。

静涛君忽然说：“月影，你不怕虫子吧？”

“当然不怕。你想吓我啊？那我劝你换一个方法。”

“唉……唉！我可真是个坏人啊，总是想着捉弄你！”被误会的师父叹气连连。

他抬起手，用幻术变了一只萤火虫出来。

“给。”

静涛君的指尖对上昔月影的指尖，幻术所化的小虫慢慢爬过这座桥梁，几条小腿攀在了她的手指上。

昔月影觉得痒痒的，笑了出来。

静涛君得意：“感觉很真实吧？我在道术上还是小有成就的。”

所以，我以幻术化出的青阳子，说话时的语气很真实，眼里的关切很真实，掌心的温暖也很真实；抚摸过你的脸，为你擦汗时，手指上因常年弹奏龙行神琴而磨出的茧，也硬得真实。

静涛君与青阳子毕竟也是多年相识。那时的青阳子，不曾雷霆入世，没有成名，更没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来熟悉彼此——从外，到内；从心口，到指尖。

青阳子入世后就极少来定涛居，但除非闭关或者受困，其余时间与静涛君鱼雁往返，间隔不定，终究没有断了联系。他的书信可以说是独属于静涛君的武林线报，谈天下大事，析江湖风云；他写信就是公事公办，冷冰冰地记叙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虽说其中偶尔也会夹进一点温热的情思——不过只言片语而已。

静涛君丝毫不在意。

不去抒情，情便不在吗？看花花就开，这是儒生的自以为是；无物自无尘，这是僧侣的虚与委蛇——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何况，对于青阳来说，情深误事呀。

有情有义，但不囿于情，不耽于欲——他们都做得极好。

他捏着一封封书信，从字里行间勾画出青阳子的形象。

江湖催人老啊……静涛君想，青阳也有点“老了”。

身上的疤痕被衣服盖着，看不见，暂且不提；单说脸吧，青阳子的眉头就锁得更深了。不过静涛君从来不是执着于皮相之人，这“老”说的自然是内心。

方入世的青阳子，手段干脆果决，甚至狠厉，光芒不可逼视，堪称枭雄；而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遭，周围的人换过几轮，为人处事越来越稳重，各种历练厚厚积攒，沉淀出了风度卓然。

其实青阳这种成长也是好事，尤其是与素还真交好，算是跻身苦境正道栋梁之列，可以避免树敌太多……但静涛君在一遍遍阅读信件之后，恍然发现，他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青阳子当年的尖锐棱角。静涛君喜爱利刃，酷爱抚摸利刃的感觉，尤为迷恋亲手打磨这危险的美丽。他年岁一大把，将生生死死都看淡，却保留了一份属于少年人的大胆与顽皮——或许是因为不涉江湖，或许是因为不曾经历过于自信而招致的惨败……

或许，是被周围的人惯出来的呢？

这当中，肯定就包括收敛锋芒，老老实实为他梳头的年轻青阳子。

不过青阳子的锐利也不是没有针对他的时候，而且这份锐利到现在也算是保留着，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其实，关于青阳子，静涛君能完美再现的真实细节还有很多——比如滚烫的嘴唇，比如暧昧得恰到好处的抚摸，比如细密缠绵的亲吻和舔舐，比如情动时灼人且略微急促的呼吸，比如惊涛骇浪来临前炙热危险好似火种的目光，再比如……

静涛君的眼神闪了一下。

嗯……但我肯定不会让别人体验的。他想。

“你想到什么了，笑得很可怕……喂！师尊！多大的人了，你怎么还舔嘴唇啊？”

因为神游天外，而被徒弟点名批评的师父，摆出了一脸无辜相：“哎……又不是要吃你，你怕什么？”

好在昔月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被手指上缓缓爬行的幻萤引走了注意。

“虽然会发光，但萤火虫还是冰冰凉凉的。我之前一直觉得发光的也会发热，就像蜡烛，就像灯盏……”

“流萤的寿命，短短几日便须臾而尽。流萤的光也是冷光——它哪能烧热？岂敢烧热？人就与流萤不同，命火徐徐燃烧，身上温暖；尤其是修道人，以真气相护也好，以秘法相续也罢，总能烧得久些。”

“可是……我的爹娘，也是修道人啊……”

静涛君叹息：“话又转回来了——修道人寻仙问道，却终究不是仙，还是一介凡人。是凡人，就有生死，就有贪欲，就有勾心斗角；一群凡人聚在一处，就是江湖。入了江湖，必染风波。常人言道，想入江湖至少要有自保之力；可从来无人敢问，‘自保’所指，是从谁的手中保下自己……不过你不必担心，在定涛居地界，只要对上的是和你我一样的‘凡人’，我还是有信心护你安全的。”

昔月影抬头，凝视夜空：“那道主呢？”

幻萤从她手上飞起，微弱的光芒划开如海的深沉夜色。

“青阳的能为和头脑都是一流的。你不是特别崇拜你的‘道主’吗？要信任他。”

静涛君对昔月影说，也是对自己说。青阳子写信，从来不提自己遇到的危难，但静涛君是何等人，分析整个局势，联系前后走向，还是能推断出他经历了怎样的风浪。隔着笔墨信笺，又越过山水迢迢，再大的险恶都被模糊了，可有时仍能让他心惊。

担心吗？很久收不到消息时，或许，多少有一点吧……

“但是我想帮他！我……要帮他。”

“未来总会有机会，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你教好。你现在出山，只会让他徒增软肋，拖他后腿罢了。”静涛君毫不客气地敲打小徒弟，“你要学的还多着呢……看看，今天不就被我一个随意的幻术耍得团团转了？”

他想了想，又客观评价道：“我本无意骗你，只是研习术法倦了，想变出一个‘青阳’陪我下棋解闷，故而施术不算认真。破绽是有的，在眉心处。我更熟悉的是以前的青阳，他少时就常皱眉，却不似如今这般深——简直像刻出来似的，抹也抹不平。你的观察很细致，其实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不对劲，甚至还说出来了——你的不足在于没有多想。”

池畔的萤火虫似乎发现了在昔月影面前彷徨的落单“同类”，有几只闪着光，慢慢悠悠飞了过来。

“道主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且我怎么能怀疑道主呢……”昔月影辩解。

“这不是理由。月影，如果你的敌手也知道你对青阳不设防，刻意以青阳的样貌算计你，你当如何？仅是道术高明其实不足为惧，以道术使敌人闻风丧胆者必然工于心计，且把对方所想摸得透彻，一术一式环环相套，最终都杀向要害。不智之人、无谋之人、心智不坚之人，必定毫无知觉地步步入局，察觉之刻往往为时已晚……”

静涛君忽然伸手，虚虚一抓，一只真实的萤火虫就被拢在了手里。

“就像这被幻影所引的萤火虫一样——”

“萤火虫怎么了！萤火虫也就是看到同伴，想一起玩耍罢了——说到底，你化一个道主出来陪自己下棋，和这些被幻术骗了的萤火虫有什么区别嘛，而且你还是主动被自己骗的！”

——这个小孩！

静涛君震惊，静涛君绝倒。他的满口伶牙俐齿，都像是被小石头硌了，一句话哽在喉头，吞也吞不得，吐也吐不出。

昔月影没注意到师尊一瞬间的失态，又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能见到道主，道主还给我煮饭。”

“唉，师门不幸，才有了你这个徒弟！今晚的饭菜，哪样是青阳给你做的？操纵术法，累的不还是我。”

昔月影靠在师尊身上，习惯性地抓住他的袖子，手指渐渐收紧。

“道主都不来看我……我想道主了。”

往昔岂是那么容易走出。

静涛君悠悠叹了一声，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青阳不来，是担心此地被牵扯进江湖风波。他很在意你，把你送来这里这半年，给我写信的频率都翻了几翻；而且每次的书信，都会关切你的成长。”

“但是我想见道主啊……我最喜欢道主。”小女孩把头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静涛君板起脸：“好啊！抱着我，说‘喜欢道主’。为师生气了。月影，你不是想早点出山去帮他吗？正好，明天练功难度加大……”

但他心说，我知道你喜欢。

青阳嘛……霸气不减柔情，沉稳不失智谋，你喜欢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毕竟，我也喜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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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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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1樓發表於: 2019-03-15 21: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注释：

1.拜师一般是师父和师母坐在上座，受徒弟三叩首之礼。青静一起受礼，算是隐藏的糖吧。

2.“银汉灿烂，映在小女孩的眼中，也哗啦一声，倾进他心底的无波沧海”，借鉴川端康成《雪国》的最后一句：“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3.“看花花就开，这是儒生的自以为是”，说的是王阳明先生被用烂了的故事：“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无物自无尘，这是僧侣的虚与委蛇”，说的是惠能大师的《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真诚向王阳明先生和惠能大师道歉，我对他们的哲学观点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觉得非常有意思，不过码字的时候觉得静涛君作为一个很有毒唯潜质的道门中人，可能会随意吐槽对家几句，一个顺手就写上了……

4.“幻萤从她手上飞起，微弱的光芒划开如海的深沉夜色。”写这个比喻的时候其实是想到了《圣经·出埃及记》当中摩西分开红海的典故，不过意境和主旨都差得太远了，完全看不出来！

5.静涛君听到自己被比成萤火虫有些尴尬，因为萤火虫发光彼此互相吸引是为了交配，而他刚刚恰好回忆了和青阳“亲密无间”的过往……嗯，有种行好事被孩子撞破的感觉呢，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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