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4 【人天】思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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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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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6-24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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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人天】思无邪

预警：给亲友写的。有点长，猎奇向，也许可以叫做流浪云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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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cha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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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6-24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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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隔窗的螺丝松动，漏进一丝风，钉在白板上的设计图纸罕见地飘起，白花花的纸片抖出瘆人寂寥的响声。

有人拧紧了螺丝，手掌抚平作乱的图纸。他身后的长桌上播放器正在放送今日的新闻。

“两小时三十分后将开始降雨，甲申、丁卯、戊寅区为小雨，壬午区有中到大雨，局部地区伴有短时大风雷电天气，请所在区公共场所的居民注意及时躲避。今日开放场所：图书馆壹至叁区、公园及酒吧全部区域。特别提示，云鲸博物馆即将进入维修期，请各位居民注意备份浏览记录，云鲸全体工作人员感谢您的配合。”

播放器上方蓝光幽幽，显露出人像，机械的男声提醒玉逍遥现在是服药时间。长桌底部伸出折叠的机械臂递上一只小瓶盖，透明的瓶盖里盛着几粒复合维生素。玉逍遥几乎是拿过来干嚼着吃下去了。

在太空漂泊的时间越长，食物和饮用水就变得愈发珍贵，二次研制的营养膏和复合维生素逐渐取代原始的食物，愈发频繁的出现在餐桌上。

九轮天入侵带来的灾祸未弥，八岐邪神的出现又一次对苦境造成毁灭性的灾害。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苦境举行了公投活动，一致通过了向外迁徙苦境居民，保护苦境的全新方案。

由云海仙门经手打造的云鲸已经在太空中航行了三千余天。

九轮天异祸始于异界，自浩渺太空之外而来，因而苦境的居民相信，在遥远光年距离之外，一定存在着适宜生存的全新环境。于是身形庞大的云鲸自苦境起航，搭载着由天干地支划分的六十个居民区以及十二个生物资料存储区，义无反顾的扑向了幽深的太空中。

云鲸还未起航时，其总设计师由云海仙门大师兄玉逍遥担任。然而在云鲸正式交付使用时，玉逍遥却拒绝担任指挥官。他放弃拥有更高权限和身份地位的指挥职位，仅仅要求了最为基础的居民蓝卡，在庞杂密集的生活区申领到一间休眠舱。

短短两个月后，玉逍遥向系统递交申请，以找寻到生活伴侣为由申请更换居所。

按照规定，组成家庭的成员被允许拥有私密的生活空间，他和他的男朋友非常君一起搬入了一间二居室，在这里他们有两间休眠舱，一间带有桌椅的生活厅和一小间洗漱室。云鲸的总设计师和负责云鲸系统后端运营的首席程序设计师屈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继续任劳任怨的工作着。

云鲸搭载了仙门最新研究的智能航行管理平台，同时还具备配套的生活个性化系统，持有基础蓝卡的居民每人会领取到一只腕表，腕表中嵌有语音智能系统，方便实时了解云鲸航行现状以及各生活区域的状态。

作为总设计师的玉逍遥一早拆除了腕表中的智能芯片，将它嵌在了自家桌子里，经过改造后的智能桌几乎可以作为“人工智能机器人”辅助他生活的绝大部分。他给自己的语音系统命名为“神谕”。

而负责维护整个云鲸系统的非常君则是在起航后才开始工作，他比玉逍遥持有更高等级的“绿卡”，可以出入核心场所不受限制，非常君的工作十分忙碌，而且受到工作性质限制，他时常身处机要位置，更加不能暴露自己的坐标。于是他们日常之一的娱乐环节便是通过人工智能助手打攻防战，玉逍遥乐衷于让神谕在系统里乱窜，直到找到非常君为止，而非常君则会冷冷地拒绝他，低沉冰冷的语音助手会替他警告玉逍遥安分地待在家里。

“觉君提醒您注意休息，工作的时间还十分充裕。”非常君的语音助手没有名字，但会称主人为觉君。智能助手的声线可选择性非常强，而非常君却偏偏要选择这个听起来像是在播八岐邪神入侵苦境的丧闻的男播音员一样的刻板声线。

“知道了知道了。神谕，把它轰出去。”

两位语音助手在通讯频道中也并不安静，玉逍遥一脉相承的跳脱风格同样体现在他的AI上。体现着不同编写风格的智能助手狭路相逢，神谕对居住地范围的局域网络抱有强烈的占有欲望，仿佛接入的不是前来传话的AI而是某个木马程序一样。非常君的AI风格简洁干练，却也从不让步，因而时常发生家里跳闸的现象，是神谕强行关掉电源单方面切断通讯频道的杰作。

被强制请出信道的AI默默接回非常君所在区域，汇报道：“觉君，您对助手擅自使用中断指令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怎么，你觉得这不符合AI礼仪么。”并没有什么AI礼仪的存在，不过偶尔与AI聊聊天似乎也是不错的放松方式。

“只是看过，人类的聊天论坛里都说强制指令会影响工作寿命。”

非常君调出常用的个人终端，决定在工作时间稍稍摸一会儿鱼：“这样么，论坛的网址是多少，设为禁用吧。让你多学点有用的。”

不能浏览论坛的AI百无聊赖的看着主人工作，后来干脆启动了休眠状态。它在百科上查询到一个人类词汇，觉得和它现在的状态有几分相似：汉语写法为寂寞，外文记作lones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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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6-24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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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云鲸后玉逍遥曾不止一次吐槽过太空旅行就是对胃和精神的折磨，压缩食品和营养膏的发明简直是对传统艺能的取粕弃精，应该被万人唾弃。而居民们居然无聊到就营养膏的口味问题发起了一次公投，而在投票结果的公示单上玉逍遥发现只有他自己贡献了一票给他喜爱的苦境美食——黄焖鸡米饭。

非常君听完之后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并庆幸没有其他居民认同玉逍遥的黄焖鸡米饭口味营养膏的独特嗜好。他花了几天时间鼓捣了一件厨房机器人，收纳了苦境大大小小的食谱，在食物富裕的情况下可以让他们稍稍奢侈一把，告别乏善可陈的营养膏，在长桌上摆出一套缩小版的四菜一汤，在已然麻木的生活区里挤出点人间烟火气。

非常君好心提醒玉逍遥的吃相，用筷子点了点他的碗：“不差你这点吃的。”

要是在苦境论坛上开个直播，仙门前总设计师饥不择食，吃没吃相。估计还能收来点流量价值。

嘬口筷子的玉逍遥反而瞄着他：“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物资。”

居民卡等级决定居民所能领到的物资额度，他的蓝卡基本不够看的，比他高阶一点持有绿卡的非常君本不该有这么多种类丰富的物资。

“当然是换的。”非常君的眼睛有着漂亮的弧度，侧望过去，就像是随时带着笑意似得。

漂泊的云鲸生活让生活区无声盛行起以物换物的风气，显然他们家中现有的物资储备已经超过了正常交换的水准。非常君当着他的面打开个人终端，给他展示了工作摸鱼的成果——他闲来去生物组作客喝茶，顺便帮人家完善了一项科技农业成果，实现了无人照料的全自动种植生产线。

玉逍遥指着生产车间的实况监控问：“所以生活区的居民是怎么愿意把你的西瓜一抢而空的？”

居民们应该还不至于到记忆集体退化的地步，连西瓜是什么口味都不记得了。

非常君嗤了一声：“你太小瞧科技的力量了。”

他右滑展示了一张培育成果，鲜红的瓜瓤里一颗黑籽都没有。

啧，竟然是无籽的。

机械臂缓慢平稳的移上两只小盅，看来今天的菜品着实丰富，甚至还富余的上了一道甜品。机器人厨师靠谱就靠谱在做饭刷碗样样精通，能让他们心安理得的吃着甜品不会抱有不刷碗的罪恶感。毕竟在这个特殊的时代下餐具也成了难以复制的紧缺物资，玉逍遥失手打碎餐盘带来的教训足够让他们反思三天。刷碗这种大动干戈的事件，实在不适合劳动总设计师大驾。

红酒炖甜桃的后味浓郁，玉逍遥打了个饱嗝都觉得带着股酒气，嘴里残余的甜味浓厚到让人发渴。他仰靠在椅背上伸长手臂舒展着身体，说道：“我要去找一趟小默云，把轨道的设计图拿给他。”

“不去。”

非常君从洗漱室出来，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滴着水。

玉逍遥觉得他应该去倒杯水喝，晚餐的甜品甜的他嗓子发腻。

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把你的绿卡借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非常君依旧说着不去。

磕在门板上的脊背感受不到钢材的冰凉，头顶的吊灯在眼前曳曳摇晃，晕出迷离的光。

“红酒炖甜桃里究竟放的是甜葡萄酒还是干红？”

到底是哪款葡萄酒的甜度高的吓人，下次千万别再买了——玉逍遥怀疑他喝甜品喝到醉了，脑袋晕晕乎乎的甚至在被人啃着脖子的时候还能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今晚的甜桃一定不新鲜，他想。过分甜腻的味道让舌头的味觉感官都失了灵，品出不存在的苦味。

蛰伏在信道中的两位AI助手围观着，其中一方沉不住气开口：“请把灯光关掉，谢谢。”

神谕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根据系统自主学习得来的经验可知，人类在这个时间通常不记得关灯，身为智能助手有义务履行节约用电的普通条例。”

“好吧。”节约用电人人有责，只是神谕又习惯性的把电源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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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6-24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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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在的生活区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穹顶的花洒咕噜作响，浓密的雨丝从花洒里喷涌而出，冲刷着积满灰尘的钢铁街道，生活区亮起的灯盏如密密麻麻的眼球，在雨幕中晕染出一圈圈光晕，从上俯瞰而下，不规则造型的钢铁楼房像是长满了无数只眼睛，彼此不肯对视，挨挤在一起构成复杂纷乱的怪物森林，就像马孔多的雨。

隔窗望去，千千万万被降雨阻隔的人类在狭小的休眠舱前无声沉默，无限拉长的社交距离让雨声都显得聒噪。

降雨时交通受阻，玉逍遥的蓝卡毫无用武之地，他只好在家中拨通了云徽子的通讯频道，同他商议事情。

云鲸将在几个月后行驶入一片小行星带，云徽子不放心自动导航系统，联系玉逍遥希望他能协助规划一条备用航线，玉逍遥半个月来宅在家中忙活的正是路线图。

“这件事你自己完全可以做好的。我正在退休啊默云，看这些很费脑子的。”玉逍遥打趣道。

“我不放心…所以找师兄做参谋。”

“你现在是云鲸的总执行管，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事，你不能让你的同事们陷入和你一样的焦虑。”

云徽子的声音有些延迟，片刻后从播放器里传来：“我知道。”

“那就好啊。”玉逍遥伸了下懒腰，“等我改好图让非常君帮忙捎给你，庚子区最近交通管制，我出门不太方便。”

通讯器里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电流声，玉逍遥仔细辨认了好久才听出云徽子说的是什么。

“大师兄，我可以帮你申请绿卡的。”

“——不用了。”玉逍遥一口回绝了，他不大赞同这种行为，容易引起异议。

荧屏上的人像一半失真，看起来五官都是皱成一团的，由于网络信号不良而不断闪烁着。

玉逍遥从图纸堆里抬头，对着屏幕挥了挥手：“小默云？你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云徽子并未理睬他的动作，像是全然没看见，断断续续的语音传来，只能听得清一句话：“师兄，你不觉得他对你太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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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6-24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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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今天不开放，玉逍遥只能带着终端换地方待。公园里排队起舞的居民阿姨们热情高涨，让他不得不又逃离到酒吧去。

蓝山姑娘在远见卓识地在云鲸上投资了酒吧。据说蓝山姑娘和她的丈夫已经靠着酒吧收入成功换上了绿卡，可见酒吧规格和收益之高。说是酒吧，实质上是个包含了酒吧水吧等一系列的娱乐消费场所。玉逍遥捡了个相对清净的角落，从终端里调出图纸继续琢磨。

路过的酒侍问他需不需要来点什么，今天老板娘心情好，全场八折。

他见过这个男人很多次，通常他会要一杯不含酒精的甜饮料，找一个单独的座位，花很长时间才喝光那杯饮料。

酒吧设了很多双人卡座，或者更多位置的圆桌，很少会有人像他一样窝在偏僻的单人座区，就像是在逃离这个虚幻迷离的太空世界。

玉逍遥今天没什么心情，他的注意力都留在图纸上。于是他谢绝了：“不用了，谢谢。”

酒侍没有挪动位置，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了过去：“那边有位小姐让我给您送一杯茶饮，不需要您结账。如果您一定要答谢的话就请用这个联系方式吧。”

澄黄透亮的茶水摆到他手边，玉逍遥看了看压在杯底的卡片，把写有字的那一面扣了过去。他近来对一切可饮用液体都莫名抗拒，可能是干嚼维生素片留下的后遗症。桌面上置了一盏暖光灯，光源散发出柔和稳定的光线，让玉逍遥很快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投入工作。

真遗憾啊，座位上的帅哥并没有看她的卡片。姑娘有些懊恼地踩了踩地板，失落的回到卡座。

“姑娘，不介意的话我代他请你喝一杯？”

“您是在和我说话？”突如其来的搭讪让她受宠若惊，姑娘左右瞧瞧，她的闺蜜们互相聊着天，面前个子高挑的男人确实是在邀请她。

非常君点了点头，从酒侍手上的托盘里取出一杯装饰漂亮的酒饮放在她面前。

“您是？”

姑娘捋了下鬓发，耳尖泛红，不大好意思地面对非常君温柔的举措。

站立的人没有落座的意思，他的目光越过卡座朝角落里看去，轻声对姑娘说：

“哦，我是他爱人。”

姑娘顿时红透了脸，连忙道：“我只是看到您先生一个人坐在那边……”

邻座的闺蜜以为姑娘是在和新认识的朋友说话，故意举起杯子朝他们咯咯笑着，眉眼一挤。姑娘窘迫地垂着头，却听见非常君宽慰她道：“没有关系，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消费场所的顾客在逐渐适应全新环境的过程中达成一种潜意识：你可以在适当的氛围下向对方发出邀约，随后不论是发泄也好、结识也罢，都是双方默认同意的。久而久之酒吧成了居民们的新猎场，是云鲸上唯一不那么需要遵守规矩的地方。人人皆知云鲸不过是在宇宙中一边流浪一边乞讨，乞讨明天的生机，同理他们向路人讨取一丁点为人的欲望也不足为过。

“你们感情真好。”姑娘最后这么说道。

“谢谢。”

他越过人群找到玉逍遥，玉逍遥对非常君的出现并不意外。

“你来了？正好我有事找你，你帮我拿些东西给小默云。”他取出一卷图纸和一份小包裹，递给非常君。

站在卡座前的非常君阻挡了单人卡座的唯一出路，他高大的个子遮住了一部分顶光，显得玉逍遥的终端屏幕格外亮眼。

非常君接过包裹，并说他稍后还要回办公区一趟，顺路会帮他送东西给云徽子。

扎眼的荧光让玉逍遥觉得眼睛痛，他关掉终端，握了握非常君的手，拇指在对方虎口上蹭过。

“麻烦你了。”

“没事。”反握住他的手，非常君捏着对方发热的手指问：“你还不回家么？”

“再坐一会儿。我还想在外面透透气。”

“要我回来接你么？”

玉逍遥闭上双眼仰靠在座位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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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06-24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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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短时，非常君很快离去。玉逍遥望着他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想着，小默云说的没错，非常君确实对他过于好了，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而且从来不过问为什么。

非常君一定是想来接他回家的，但是被拒绝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在确定看不到非常君的身影以后，玉逍遥打开终端调入了云徽子的通讯频道，但是无人接听。

气象系统最近似乎不太稳定，他记得小默云说过是二师兄正在负责完善调试。玉逍遥又拨入君奉天的频道，意外的是终端里显示查无此人。

玉逍遥的眉毛挑了挑，他有印象上次通话中云徽子是提及过君奉天的。

他有太长时间不曾离开庚子区了，尚不清楚云鲸悄无声息间发生了怎样的改变。

登上轨道列车的时候站台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斜风吹过，竟从玉逍遥眼前刮过一片雪花。

君奉天居住的生活区今天受到交通管制，从轨道列车的终点站下车后还需要步行穿过很长一道集市。由生活区居民自发形成的集市规模相当可观，却也因缺乏管理而显得凌乱。

玉逍遥穿过一间间拥挤的摊位，朝前走去。冷风刮来的雪粒落在他脖子里，让人赶忙紧了紧衣领。

气象系统本不该在这时候降雪。玉逍遥仰头呵出一口热气，灰暗的穹顶上簌簌飘落着雪花，积在集市摊位的顶棚上，连绵出一条白色的长蛇。

居民们旁若无人的吆喝着，有人要用传家压箱底的烟火棒换取食物，引得不少人前往围观。玉逍遥从他们身旁经过，发现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降雪带来的寒冷，只关注着摊位。

他再次调出了君奉天的通讯频道，固执地要求接入。

信号在信道中拼命奔跑，终端上跳动着请等待的字样，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

快接通啊，师弟。

突如其来的降温刺激着他的神经，通话的等待音伴着风声刮进他的耳朵里。玉逍遥搓了搓僵冷的手指，忽然停在了原地。

街边交换饮品的女孩子，手中的热茶还冒着热气，直直飘上。那个卖服装的，衣架上的雪浸湿了商品，摊主却只顾着叫卖。甚至连行人对自己视若无睹。

仿佛他是置身于着庞杂的生活区之外的世界，顶着一身风雪在别人的生活里匆匆而过。

“通话失败。”

“查无此人。”

“请输入正确的联系人姓名。”

“请输入……”

“请问，这个怎么换？”

无人理睬。

身后挤上一位矮胖的大叔，吆喝着要拿冻鱼和老板交换，摊子上的老板立时起身，不耐烦地冲他吆喝：“换什么换，不换！冻鱼才值什么价，糊弄谁呢！”

他尝试和行人搭话，行人却直直的向前走开，他可以拿起摊位上的商品，但并不会有人前来索要交换物。眼前的热闹集市不真实的闪了闪，像是因网络不佳而卡顿的电影画面。

地面上攒起厚厚的雪层，而市集还在继续，人工太阳的光芒渐渐消去，巨大的黑幕笼罩着生活区。

云徽子的通讯频道被关闭了，暂时也联系不上。最后一班轨道列车将于半个时辰后从车站出发，玉逍遥行走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却不知道该走往何方。

不真实感席卷着大脑，他有一瞬错愕，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洪亮如钟的声音从穹顶响起，新闻播报的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默地站立着倾听，集市如同一帧静止的画面。

“下面是明日新闻播报……气象方面，甲申、丁卯、壬午，戊寅区为晴天，庚子区将保持降水天气，雨水排出工作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中，请该区居民注意出行安全。……明日开放场所：图书馆肆至柒区、游乐场全部区域。特别提示，云鲸博物馆即将进入维修期，请各位居民注意备份浏览记录，云鲸全体工作人员感谢您的配合。”

认真听完新闻播报的玉逍遥猛然抬起了头。

他用力跺了跺冰凉的脚，转身朝着车站的方向奔跑。玉逍遥打开终端，忐忑的唤了一声：“神谕！”

智能语音助手平稳地回答：“我在。”

“帮我查最近三个月……不，最近半年的新闻播报。还有，你记不记得君奉天？”

壬戌区今天不对公共交通开放，因此不会出现在新闻里，但可以在终端里查询到它的天气、区内实时新闻等等。

“您要查询的居民是否为‘君奉天’。”神谕确认道。

“是。”玉逍遥咬了咬嘴唇，神谕是他一手设计的AI助手，是他最后能信任的稻草。

“很抱歉，查无此人。”神谕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内疚，“但我似乎对这个名字有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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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6-24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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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的记忆来源于数据库里存储的数据，或是历史浏览记录。云鲸系统中并不存在君奉天的信息，神谕无法欺骗他，却懂得如何关心人类。

他曾经为神谕加载过一整套语言学习系统，或许神谕已经学会了如何安慰他。

还是在某个角落还残存着未清除干净的历史记录？

“没事了，新闻查好了么。”

“正在为您加载。”

神谕给出的查询结果显示，壬戌区今日暂缓公共交通，全区进入半封闭状态，天气晴朗，市集暂不开放。无论哪一项都不符合他亲眼所见。

末班车上的乘客都无精打采的，车厢里只有偶尔响起的报站声。窗外林立的生活区显得既遥远又陌生，一幢又一幢的建筑像是窥视车厢的怪物。

玉逍遥快速浏览过新闻，从今天往前推的三个月的雨天和晴天天数以及区域被他统计出来，再往前推三个月，还是不同的数值。他摇摇头沉着性子翻看着，直到他翻到半年前的新闻，他才突然唤醒神谕。

“重复一下当天的新闻。”玉逍遥要求道。

“快进，到气象部分。”

“倒回来，再放一次。”神谕为他又复述了一遍。

“然后调出腊月初五的新闻，再放一次。”

“停。”玉逍遥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终端上还停留着两条新闻的对比。车厢内惨淡的灯光照的他眼睛发酸。玉逍遥把头靠在车窗上，打算给非常君拨个通话。

神谕忽然开口：“我必须提醒您，列车轨道途径的生活区正有大范围停电事故发生，我不知道会发……”

玉逍遥眼前忽的一黑，周围一切的声音都被隔绝。

……神谕？

他试探性的喊着神谕的名字，这一次无人应答。

喉咙里干涩发痒，玉逍遥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身体酸软无力。他从休眠舱里坐起身，扶着舱壁站了起来，发觉他仍身处于那间熟悉的二居室里。

休眠舱盖开启时自动播放着当日的新闻：“今日气象播报……”。玉逍遥皱了下眉，播报新闻的男声听起来有点性冷淡，又有点丧，是非常君的AI助手。

休眠舱紧挨着舷窗，玉逍遥环视一周，从不大的舷窗离瞥见外面漂浮的陨石碎片。另一边的生活厅里，非常君正坐在长桌前，面前搁着一只银色餐碟。他一面用小刀切开餐盘里的营养膏，一面问：“醒了？”

玉逍遥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哑：“我们现在在哪。”

他注意到窗外数量密集的行星残骸，以及非常君在使用餐具时并没有机械臂主动伸出协助。

“在逃生舱里，正漂泊在小行星带里。”

“逃生舱？”

“我把你带出来了，这儿是只有你和我的二人世界。”

忽略掉逃生舱这个关键词，非常君的话听起来是一句相当不错的情话。

“我在逃生舱的系统里模拟搭建了一套精神网络，和休眠舱相连，你躺入舱内以后会自动连接进一个储备好的精神世界，就像你在云鲸上生活一样。”

“他们不支持这个项目的提案，所以我带着项目和你一块离开了。”

玉逍遥扶着桌沿支撑起身体，勉力问道：“我的神谕呢？”

“我把它拆了。”

非常君坦荡地回答。他还是那个对玉逍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非常君，会耐心解答他的每一个提问。

神谕的数据库被并入精神网，成为繁杂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而它的源代码被拆解，在非常君的筛选后同样被拿来构建精神网。非常君不大喜欢那个动不动就跳闸的AI助手，但不否认它的代码很好用，成为支撑起整个精神网的框架骨骼。玉逍遥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编程高手。

他和非常君隔着长桌对峙。

这张长桌曾是神谕芯片所在的寄体，在玉逍遥工作的时候担当着AI助手的角色。当然在宝贵的生活空间内它还是日常使用的餐桌，非常君曾端上美食甜品，两个人像现在这样坐在桌前吃饭，来之不易的生活物资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家。偶尔长桌还要临时充当床铺，非常君把玉逍遥压在长桌上，藏在桌里的两个AI义正言辞的讨论着该不该关灯，然后伸出机械臂递上一条毛毯。

现在它只是一条普通的长桌，冰冷的钛钢桌面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让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样的记忆才是真实存在过的。

也许是分食加餐的下午，也许是雪下独行的晚上，还是做’爱时的高'潮。

谁知道呢。

“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非常君问的十分诚恳。

“没有了。”玉逍遥轻轻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非常君做了个手势，请他坐下来说话。刚刚结束类休眠的玉逍遥身体机能下降了许多，不宜久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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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06-24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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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鲸的天气系统在设计时总计搭配了36种气象，在60个居民区固定播放，所有的气象程序是循环的，因此每180天会完成一次循环，之后再从头播放。”玉逍遥说道，“我提出的地区随机选择提案还没有完善，因此这个规律暂时不会出现bug。但是精神网世界中的时间凭空多出了半年。”

“你修改了部分代码，让气象区域和非气象区域互换，原本开放的公共场所变成了非开放场所，这也是我最近很难去到公共场所的原因，它们根本就没有开放。而你常常不在家，我无法向你求证到底是什么出了差错。

在这凭空捏造的180天里，气象和环境几乎塑造了完美的生活圈。你剪切了小默云和我的通讯频道，随后播放通话的记录，波动的网络让我误认为是频段信号出现了时延。这个精心捏造出的虚拟现实差点让我信以为真。我可以认为这是一次运行测试么？非常君，你在测试如何搭建精神网，让人足不出户躺在休眠舱即可度过余生。”

非常君频频点头，并不否认：“作为实验的小白鼠，你有信息要反馈给我么？”

非常君在乎的是这项宝贵实验的测试结果，毕竟实验样本实在是太珍贵了，他费劲辛苦可只有玉逍遥这么一个样本，在仅剩不多的宇宙漂泊日子里显得尤为可贵，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所进行的测试收获了怎样的成效。

假设他们仍在云鲸上，将精神网投入使用后的人类将大大减少生活面积，休眠舱叠放节省出的空间可以挪用至云鲸燃料与维护系统，将有很大概率延长云鲸的航行时间，直至他们漂流到新的符合生存条件的星系。

“我坚决反对精神网测试。”玉逍遥毫不犹豫地说，“我将誓死捍卫每一个居民自由生活的权利。”

逃生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玉逍遥微微拔高的声音就像身后站有数千名来自苦境的居民。即使流浪在太空中，也昂扬着不屈的头颅，把人类倔强的精神带至他们停留的每一处。

“精神网是一项欺骗计划，长久困锁的身体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即便我们真的能找到新的居所，也没有人能活着走出休眠舱。”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的程序疏漏出现在哪里么？”

非常君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他甚至抬起头朝玉逍遥笑了一下，偏着头问他：“是君奉天？”

“不，是每日新闻里的细节。”

当玉逍遥在精神网中发现君奉天并不存在时，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到非常君。精神网连接云鲸智能系统，庞大的云端数据库时刻存在运行压力，在用户端极有可能出现延时、刷新失败等错误状态。当同样的错误再次出现时他开始留心，判断究竟是他的个人用户端出了问题，还是精神网的系统遭到了攻击。

君奉天三个字只是一项数据，在云鲸居民登记系统中还有成千上万个这样的数据信息。数据库具备镜像，仍可恢复。但精神网作为实时控制系统决不允许出现不可逆的差错。

“半年前的一条新闻是这样的，云鲸博物馆打算进行定期维护，要求各位居民手动备份进度。”玉逍遥回忆起他在休眠舱中经历的记忆，缓缓复述着，“180天后，这条新闻又再次出现在了电台频道里——你我都知道博物馆的维护周期并不是六个月。”

非常君垂着眼，若有所思。新闻电台和气象循环在程序设计中都是易控制的，稍显复杂的的确是新闻的内容，冗长的数据流在端到端之间传输，非常君无法做到去检查每一天的播报内容。天气和地区状态可以由算法统一修改，但这额外人工播报的通知，却是难以预料的。

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将永远成为人类智慧的闪光点，它始终凌驾于人工智能智慧之上，在现阶段仍旧难以超越。

神经网络训练海量数据的成果显著，险险让操作者相信它具备真正的智慧。可是它却会被微小的扰动所欺骗，在细枝末节处跌了个大跟斗。

从休眠舱里苏醒的玉逍遥即是有力的证据。

“原来是这里。”非常君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驳，静静地聆听着，似乎他还是那个沉着稳重的设计师。他颇显遗憾的摇了摇头，目光朝舷窗外看去。

逃生舱已经在小行星带中漂泊了数月之久，没有推动力的舱体只能凭借运气继续漂流下去，就算能够安全离开行星带，剩余的物资又足够他们两人漂泊到哪里去。

“版本1.0测试失败，恐怕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去改良2.0了。”

相当长的时间里非常君时常站在休眠舱前注视着沉睡的玉逍遥，偶尔他也会一同躺进去。十分钟后语音助手会将他唤醒，他恹恹地从休眠舱里坐起，在空落的舱室里质问AI：“时间到了么？”

“是的觉君。”不够聪慧的AI只会反反复复地回答出这四个字，让他的主人感到相当不满。

个人端的荧光屏没日没夜的亮着，精神网1.0版本正在两个世界里高速运作着。他自私的带离玉逍遥，违背他的意志强硬地实行精神网测试。他翻开玉逍遥的手腕，蛋白活性保持剂从静脉处注射进入体内，而玉逍遥的潜意识层里正在服用维生素片。用完的针剂经消毒后投入废物袋里，那里盛着满满一袋的空药剂瓶，全是他从云鲸的实验室里搜刮来的存货。注射这种针剂能刺激肌肉蛋白不断保持活性，在休眠状态延缓身体萎缩，进行着精神网测试的非常君也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帮玉逍遥注射这种无用的针剂。

久不见光，玉逍遥的皮肤发白得病态，紫青的血管在薄层的皮肤下微微跳动，休眠舱幽蓝的光线照出腕上未消去的针孔和淤青，都是能证实非常君自私的证据。

奈何玉逍遥此刻是清醒就坐在他对面，明亮紫瞳里的意志几乎能灼伤人。四目相对时，非常君幽幽叹道，奈何棋差一着，还真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啊。

他面前的小银碟里盛着一分为二的营养膏，乳酪一般的膏体被银质餐具衬托的精致了许多。非常君将银匙递了过去，那份看起来完全不够分食的营养膏被推到餐桌中央，与两个人保持着相等的距离。

“吃一点吧，你要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玉逍遥默默接过了银匙。他还有一个问题：“云鲸穿过小行星带了么？”

“当然。”

早在三个月前云鲸就在非常君的远程协助下成功穿越小行星带，那是他们最后能和云鲸建立连接区域。根据他们预先的计算，云鲸在接下来至少一年的航行时间里是绝对安全的，玉逍非常君为云鲸构建的应急安全系统能有力地应对各种意外状况，而玉逍遥相信云徽子足够担当起守护云鲸，保护苦境居民找寻到新居所的重任。

而逃生舱在脱离云鲸主体后会慢慢漂泊在宇宙中，最终因食物和燃料耗尽成为太空垃圾。

半球状的逃生舱在密集碎片分布的行星带里几不可见。庞大的云鲸早已驶离，背后盛大而明亮的金乌目送着她的子民作别远去，去寻求未可知的生机。

暗红星云中布着闪烁闪烁星光，千万光年外的超新星爆发照亮了它所在的星系。光芒行走至千万年后，途径灿烂文明曾经存在过的遗迹。

玉逍遥在非常君的注视下慢慢吃完了半份营养膏，他问：“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么，我要你死在这里。”

至少现在还有食物和空气，有一间足够生存的休眠舱，舱外悬浮静止的陨石并不具有太大的攻击性，坐在长桌对面的非常君更不像是世界末日那样可怖。

玉逍遥搁下小匙，缓慢地回答他：“我愿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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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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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24 【人天】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