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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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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9 【东离】【杀凛】杀手,出租屋,猫
0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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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日头正烈,杀无生提着袋子从便利店出来。天上没有云,地上没有影子,路上有一头拦路猫晒太阳。是只中华田园猫,通体雪白,皮毛闪闪发亮,干净得不像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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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用脚尖撵猫屁股,“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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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没走,抬头看他,瞳仁细得像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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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轰隆隆从背后驶过去,知了催命一样叫,太阳蛰得他后脖子火辣辣。冰啤罐上结了水珠,一滴一滴淌下来,他从积水的塑料袋里掏出一方火腿,撕开了扔到长着爬山虎和苔藓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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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没动弹,还是直勾勾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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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很多次,我不能收养你。”他说,“十三栋的阿婆痴爱猫,去碰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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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去取信,底楼一地狼藉。猫盘踞在一排绿皮信箱底下,怡然自得地翻出肚皮。他想装没看见,送报纸的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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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猫吧?真漂亮。就是不大亲人,摸也不给摸,叫也不肯理,惹急了还撕报纸,嘿,好大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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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否认,但是猫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鞋面上,噗地吐出半片报纸。他只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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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淋淋的标题写了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尚未落网,落在满地黑黑白白的纸屑中央,是没烧完的纸钱里一颗消沉的火星子。他垂下眼,不动声色碾灭了,等邮差离开才抬起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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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始终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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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人。”他蹲下来,“人,你知道吗?和我一样的、两条腿的——人。你吃老鼠、捉飞虫、逗狗招猫……但是不会残杀你的同类。我会。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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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仍踩着他的脚,面无表情同他对视着,尾巴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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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该起什么名字,干脆就叫猫。猫很好养,最普通的猫粮就行,偶尔偷溜出去自己开小灶。他有时候在出租屋里处理尸体,从不避讳猫,血光沉在圆亮的无机质的眼珠里,像井水里浸着生肉;有时候他也带女人回来。做的时候猫在看,离得远远的,幽怨目光锁住他们绞在一起的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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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人都怕猫:怕猫毛过敏,怕猫爪勾坏昂贵的脸蛋,离开后留下猫毛一样的头发。他有时候觉得猫像女人,他看不透。他同样看不透凛雪鸦。这间屋子里充满他看不透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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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一个雨天捡回凛雪鸦的。他浑身脏兮兮,只有脸一尘不染,湿衬衫贴在骨瘦如柴的身上,七楼三十户,独独按了他家的门铃,一进门就自说自话钻进了卧室,连鞋都不脱,留下一串泥和一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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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你得收留我。”他说,眼里闪着猫似的、狡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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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记得这双眼睛,含着一池秋水,水里旋着一涡寡淡的笑;梦里却从眼孔里溢出泪。明明想哭的人,到头被笑淋了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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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落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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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胸小小的,有束胸的勒痕,乳尖在湿透的布料上撑起两个小包,正下方鼓起椭圆形的气泡。杀无生用指尖点住,撵着气泡浮上心口。女人的性征靠近心脏,男人的性征靠近咽喉,暧昧凶险得像一场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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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了个切割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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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付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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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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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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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吃免费的午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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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的东西最昂贵。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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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着头想了一想。“一杯热茶,一身干净衣服,还有……”他理直气壮地倒在床上,被子盖过下巴,只露一个头,像在期待一个晚安吻,“一个甜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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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杀无生说,“你把床单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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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东西从被子底下飞出来,扑向他脚边。杀无生低头一看,是一条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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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不会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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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有洁癖,处理尸体时讨厌弄得一地肚肠,处理人时讨厌弄得一床狼藉。凛雪鸦洗澡的时候他换了新的床单,浴室门上半边是磨砂玻璃,影绰绰透出肉色,只露一双赤裸的脚踝和半段骨感的小腿,乳白稠密的泡沫从看不见的禁区淌下来,脚边跟着条亦步亦趋的影子,努力挤进两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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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蹲在玻璃门外。他把猫往外赶了赶,又把空调调低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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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很喜欢这只猫,剥下的柑橘皮一片一片放在猫的头顶;下半身和他纠缠的时候,上半身还要探出床沿喂猫。“慢一点……”他回过头嗔怪,“猫粮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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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剥橘子的手法很奇怪,先掐蒂,手指插进果心里一剖,淋漓汁水溅了满手。柑橘多子,一瓤一瓤摊在蛛网似的络上,像一个个枯死的茧。杀无生没接,把柑橘味的手指放进嘴里,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吮净,才掐住他的脸,掐得嘴唇嘟起来,两边的婴儿肥凹陷出一对圆圆的人造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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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人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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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倦懒地吐出一口烟,像旧时花烟馆里醉生梦死的女人:“你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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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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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感到危险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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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齿列间咬着自已的唇,像咬着一朵花。他低头想吻,嘴里被塞进一瓣橘子。不甜,很酸,有籽,还不少。他反手勾过细长的颈子,借势喂下去,凛雪鸦笑着躲,又很快失了声——杀无生正咬着他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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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交换呼吸交换空气,共同谋杀一只橘子,分食它的肉,咽下它的籽,嘴角流它的血。他看见那玩意儿底下还安着两扇紧闭的肉瓣,也像橘子,用两个指头分开能看见里头烂红的腔子,轻轻掴一掌,上面那根便忍辱含冤似的被逼出一行泪。他把自己埋进去慢慢地磨,凛雪鸦呻吟一声,渐渐化成了一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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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杀无生兴致难得高昂,下床给猫开了个罐头,还破天荒留人过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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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凛雪鸦趴在枕头上,支着头喝水,“因为猫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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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不喜欢猫,她们没有留下。凛雪鸦喜欢猫,凛雪鸦留下了。没什么因果也没什么道理,事情只是按顺序发生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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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一下。“因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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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喜欢我……你喜欢我!”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似的偷笑起来,“你喜欢我!”又用脚趾拧他的小腿,“刚才你弄得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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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被别人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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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都是我弄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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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啧了一声。“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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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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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们没看见,你这副样子——嘶!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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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一口咬在他耳垂上,坠坠的疼,咬完赌气站起来,可脚还软着,一下栽倒了。他反手把人捞回来,按在膝上;舍不得真打,拍两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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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不给瞧,”他吸了口颈窝里的香气,喃喃自语,“谁来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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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打了个哈欠,抖抖毛,一摇一摆走开了。它毛色雪白,在夜里也能辨出膨胀的轮廓,逐渐变形为一只失重的白气球。天上那钩弦月是造它时的边角,照在他们身上,像一柄温柔的刀;他们相拥睡在月光里,刀尖透过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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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没去杀人。月黑风高杀人夜,月色太好,不适宜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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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凛雪鸦醒了一次。“唔……没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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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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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确实会去杀人,回来后黑压压的单元房中蓦地亮起一盏白炽灯,似狙击枪的光点。凛雪鸦会睡意朦胧地披上毯子为他烧一壶水,然后在水壶声嘶力竭的鸣叫声中把睡衣的扣子一粒粒解开,问他想不想来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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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重复一遍,看起来有些惊讶,“因为我怕你杀我灭口……因为我得了病,见了血反而更有胃口,就和你一样——这个答案有说服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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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对。杀无生用脚尖抵上房门,随手锁上,扛着他扔进床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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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盘算着你哪天要是栽了,就卷了家当远走高飞。”他笑嘻嘻,双臂平平张开,捕兽的罗网在他腰后慢慢收紧,“你为什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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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一直这么乖张……”他忍不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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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睡裤才蹬了一半,闻言乜他一眼。“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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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自己真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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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笑开,顺势跪到床下解他的皮带,粗热的性器甩在脸上,像落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他嘴里含着东西,说起话来呜呜噜噜,杀无生听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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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得死,你舍得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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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抵在阳台的门上,水草似的头发爬满窗台,窗外野猫叫断魂。他抚弄他、把玩他、改造他,黑影在皎白的身子上延烧。凛雪鸦绷紧了脖子引颈受戮,后脑勺一下下撞在门框上,肉体的拍击声连成垂死动物沉闷的哀鸣。他们像在演一台野戏,一卷滞重的夜空被月亮捅破,冷光将他们裁成一对呆板的皮影。天上浮满死魂灵的眼睛,那都是他们的观众,明明灭灭着,要见证这对苟合的影子何时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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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做完以后凛雪鸦罕见地没有抽烟,光着身子在杀无生面前转来转去,像只无忧无虑的精灵。猫绕床乞食,眼睛在黑暗里磷光闪闪。他俯下身子挠它的下巴、学它说话,他觉得他们是在交谈,用他听不懂的精灵的语言,回过神才发觉他正低头端详自己,露出猫在打翻烟灰缸前的那种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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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住嘴唇。“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有了孩子,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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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了?”杀无生一骨碌爬起来,拖着他的手,“什么时候发现的?几个月了?等等——你真的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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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我有了。你要怎么做?你要……让我打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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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他把额头抵在他冰凉的小腹上,亲吻肚脐,“你早该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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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撮头发扎在皮肤上,他整个人都怕痒地蜷起来。“骗你的!男人怎么会有孩子呢?而且,”他捧起他的脸,“我怎么舍得和别人分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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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睡相一直不太好,半夜一条微凉的胳膊横在他胸口,他闷得心慌,干脆起来,到阳台上点了支烟。和凛雪鸦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永远不够用,一天恨不得掰成四十八小时来用,没工夫觉得孤独;现在他睡着了,心跳的声音突然放大,在空旷的胸腔里激出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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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灯坏了,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衣架上晾了衣服,风一吹就飘拂,似一排吊死的女鬼。楼下怪虫子在叫,像人嘬尖嘴吹口哨。夜猫子咕咕啼了两声,扑棱棱飞进林子深处。上一任杀手被捕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荒凉空寂的夜晚。翌日报道占据了早报的整面头版,油墨格外足,淋出一张油汪汪的惨白的面孔,像京剧里大奸大恶之徒的脸谱。像他们这种亡命徒,不配相爱,只合做一对露水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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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烫嘴,怕多心、怕伤心,还怕本就无心,音节吐出又咽回,在舌尖来回荡秋千。傍晚沿河道遛猫,河水咕嘟嘟冒泡,漂着一层糊状的絮,正像一碗墨沉沉的绿豆汤,地上的一泊流光里藻荇交横,凛雪鸦攥着牵引绳在前面一蹦一跳,猫跟在后面一瘸一拐,他终于还是说出口。凛雪鸦转过头,满面讶然,闹得他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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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我吗?你的蓝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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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真好笑。他来之前的那段日子时间是停滞的,杀人无趣得像流水线,空气煮成一锅没有浮力的温开水,他逆着洋流横冲直撞,宛如一帆失联的孤舟。他想象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未来——他甚至都不怕死!是凛雪鸦给了他锚点给了他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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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走不动了,两眼一翻,在路中央躺成一摊猫饼。凛雪鸦蹲下来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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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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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连尾巴都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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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给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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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没的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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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去跟铲屎官说,看他让不让你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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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让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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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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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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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纷纷侧目,被他一一瞪走。前头路过对老夫妻,三十度的天,两只手紧紧合作一处。凛雪鸦对他咬耳:“将来等我老了,你也会像这样牵我的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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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哪知道……”他推脱,“将来的事儿等将来再说吧。何况像我们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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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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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有什么将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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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嗓子劈了叉,只能点点头,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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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他竟开始思考起将来——自己和凛雪鸦的——他们共同的。这字眼像一蓬轻扬的柳絮,载他飘到天上去。他用烟头对着夜空勾画蓝图:将来可以开个铺子,掠这么懒,一定不乐意早起进货,没准还对挑三拣四的客人扔瓜子壳,进账入不敷出……没关系,这些年他攒的钱也够他败一阵子了。他们已经有了猫,也许还会有孩子,一个就够;亲生的最好,领养也不坏。在此之前他们要搬家,换大房子,给猫安个独立的猫窝,省得老被夜行动物撞破好事。他相中城南的一间公寓,坐北朝南,楼底有个花园,还是学区房——当然咯,前提是掠也瞧得上。然后他们每天早上起来升火做饭,傍晚接孩子回家,夜里靠着床头交颈咬耳,做尘世里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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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要是不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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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歪风刮散柳絮。重力回归,他扑通一下跌回地面,摔了个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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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Grn%'.
他年富力强、无病无灾,独独对爱情免疫力低下。它是一团揉皱的纸,越不堪越遮掩,越遮掩越期待;不怕囫囵撕碎,就怕好不容易展开熨平、刮开涂层,才露出一行谢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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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的心却是一口枯死的井,连通一整支干涸的地下水系,浇灌它等同挑雪填井。他从不怀疑凛雪鸦对自己的爱——一点点而已,就那么一点点,不会比爱一朵花爱一只猫更多。有些事情是衣服上的线头,一拉扯反而伤筋动骨,睁一眼闭一眼,也就对付着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变得多了,或许是因为凛雪鸦,或许是因为猫,或许是因为人本来就是要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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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跟凛雪鸦提起这茬儿,凛雪鸦手一滑,调羹当啷磕到碗沿,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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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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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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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浪子回头,跟我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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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嗓子发干,忙咽了口唾沫。“这么说你也想过?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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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他瞟一眼挂钟,“你等我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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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凉了,树叶簌簌落了一棚。猫贴上秋膘,钻来钻去时碰倒了热水瓶,凛雪鸦从厨房里叱了一声。杀无生拿换季的衣服时发觉柜里几样古董换了位置,而门口装猫粮的纸箱少了一个,第二天便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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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柜子前站了一会儿,把凛雪鸦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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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看看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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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在围裙上揩净双手,不明所以地伸出来。他把指甲修得十分漂亮,十指尖尖,像十盏小月亮,他捏住了,从刀架上抽出一把柳叶刀。“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别再乱翻了。”刀柄对准指关节挨个敲打,把十个小月亮全都敲进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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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用过的东西,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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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凛雪鸦消停了一阵,改旁敲侧击地问他杀人的委托单和收据藏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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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天花板上还有个隔板。你想看,我去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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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我卷款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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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哑然失笑。“都挤一个屋檐、睡一个被窝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你要是敢跑,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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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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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你抓回来弄个半死,然后装进麻袋里,扔到高速公路上。”又立刻笑开,把他拉进怀里亲额头,“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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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出门前他在折叠梯的扶手上留了记号。第二天再看,梯子还在老地方,记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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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水管爆了,他们这一层成了个小型堰塞湖,对面一排楼都跟着鸡犬升天,成了湖景房。凛雪鸦下楼去叫物业,杀无生在阳台抢救花草,搬到最后一盆,远远看见他和一个水管工勾勾搭搭。水管工一身制服拖泥带水,袖子长得能唱花旦,鸭舌帽按得极低。他本能地觉得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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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水点在阳台,凛雪鸦把人放下后去拖地。杀无生倚在阳台门口,盯着他慢慢吞吞把工具一样一样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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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谁派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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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谁啊,我就是来修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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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军刺,夹在指间转着玩儿。刀上一排放血槽,看上去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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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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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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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哐啷一下砸在地上,从报警键中央至右上角裂开一张蛛网,屏幕在贴膜下闪动几下,彻底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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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挨了一下,石灰粉簌簌往下掉,一会儿又要装修,他很可惜地拔出刀。太久不用军刺,打偏了,本来瞄准的是拨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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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带你上来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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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T s>8
“今天刚认识的,他给我这套衣服,叫我尽量拖时间……我根本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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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朝他勾勾手。水管工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他抢上前,反手揪住领子,将喉咙按在棱刺上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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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凛雪鸦听到动静,甩着手迎出来,探头往楼梯间张望,“怎么搞的,修到一半人不见了……哎呀!”他踩到血迹,滑了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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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眼珠慢慢转向,剜在凛雪鸦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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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什么人都往家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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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凛雪鸦冷笑,工具箱咣当一声砸在他的脚边,“你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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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不说话,阴恻恻地盯着他。他转身欲逃,被夺过手腕拖到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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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凛雪鸦吊在晾衣杆下,衬衣卷到锁骨。“咬着。”他简单吩咐了一句,将扳手、钳子一件一件挂在他的乳头和阴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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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水箱的阀门坏了,是被人为拧松的。杀无生随手找了根撬棍抵在下面,问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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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是阀门,还以为是热水器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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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0]u"T&N!
他嗤了一声,狠狠捅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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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牙关紧咬,津液汗液顺着下巴淌了一胸口,两只扳手夹在通红的乳上一颠一颠地乱颤,棍子一旋,那双腿就仓皇地敞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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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撬开了他的腿,也许还能撬开他的嘴,但终究撬不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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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出棍子,把那双腿倒提起来。“你找什么?钱?”他很少关心钱,身边常年只备着买菜用的零钱包,硬币丁零当啷作响,像无常勾人的锁链,多少人为了它好好的人不做,宁可当鬼。他把硬币倒在手心里,一把一把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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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我全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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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没睡,睁眼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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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怀疑过动机,他有过几个女人,统统不得善终,后来就释然了,给钱上床、提裤子走人,混蛋是混蛋了点,好歹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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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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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里下了安眠药,凛雪鸦已然睡熟了,呼吸匀静,额前一缕头发一起一落,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的眼角爬出细密的皱纹,想他们手拉手花半个小时从底楼爬到六楼,想他念过的为数不多的外文诗,什么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在炉前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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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质塑料壳灯罩闪着荧荧绿光,底部铺着一层虫尸,它们死于光明,而他会死于即将到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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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身边窸窣响了一阵,凛雪鸦醒了,摸黑去了卫生间。他听到赤脚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哗啦啦的流水声音,牙刷柄碰着杯壁的声音,绞毛巾的声音……这么多实实在在的声响,拼不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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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他看见凛雪鸦在吃药,一把一把地往吻过他的口腔里送。他愠怒地撞开门,凛雪鸦手一抖,药瓶啪嗒掉在地上,还想踢到角落里,被杀无生一把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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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唇蠕动,默念瓶身上的药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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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生得出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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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面色灰白,像浆了一层墙粉。杀无生擎起药瓶掼向墙角,瓶身一下子爆开来,发出一声巨响,白色的圆片崩落一地。他提起凛雪鸦的领子,两根手指抠进他的嗓子眼催吐,早晨空腹,实在吐不出什么,他就把他面朝上按在台盆前,水龙头开到最大。凛雪鸦呛得死去活来,一个“救”字浮出半截,一大口冷水灌进去,“命”字在喉咙口突突撞了两下,又沉回去。杀无生用手肘猛击他的下腹,于是声音也没了,只剩气泡咕嘟咕嘟涌上来,宛如那些沉冤的字眼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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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池边爬上一道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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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在阳台上听到动静,一边挠门一边凄厉地惨叫。趁他不备,凛雪鸦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出去没几步,被拦腰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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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想去哪儿?”杀无生冷笑,“你哪儿也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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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最底下压着一双丝袜和一条艳俗的旗袍,散发樟脑丸的气味,过去某个女人留在这里忘了带走。他抽出来就往凛雪鸦身上套,凛雪鸦胡乱踢打,好半天才咬牙挤出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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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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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杀无生讥笑,用膝盖顶他胯下那团湿软的肉,“男人会长这玩意儿?男人——会给别人下迷魂汤?你就是个怪物,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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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指粗的铁链套在凛雪鸦脖子上。裙子撕开后几乎包不住屁股,干脆全扒光了。凛雪鸦平日里袒胸露乳的,现在成全他,反倒三贞九烈起来,两腿羞愤地拧成一股,上面的铁虫子一勒紧,下面两条肉虫子就散下来,在空中乱蹬,他轻轻松松接住了,狠命往里笞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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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嘴里咬着自己的一缕发,抖抖霍霍从床头摸出一盒安全套,他随手扔开。他又出血了,流得比第一次还要多,一摊一摊洇在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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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同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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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杀无生就拿枕头捂他,松开时他整张脸都紫了,下嘴唇一排血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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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同伙呢?”他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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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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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办了。”他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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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枕下藏着一把刀。有一次他回来得太晚,见他打着赤脚,戒备地堵在门口,紧紧贴在身后的手里拿着这把刀。他夺过刀抵进心窝,前襟刺啦裂开一道口子,刀尖偏了个角度,乳尖肉感地下陷,慢慢沁出一滴血,像坠着一粒红宝石,鲜血一丝丝渗进皮肤里……他掰开凛雪鸦的嘴,刀身一截截探进去,挑起舌头缠吻。凛雪鸦平时尖牙利嘴,这时候突然哑巴了,口水流了一下巴。他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不如接着干他,抽刃夺的一声钉进墙上的叠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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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移,影子在刀尖上滚过一轮。杀无生舔了一圈嘴上的咸腥味,觉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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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金盆洗手,”他加快了进出的速度,“你不许再吃药。要是孩子生下来也和你一样,我就养着你们一大一小两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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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这时候才终于崩溃。“不要射在里面……”他用力压着肚子,想把他的东西挤出来,“我不要孩子,求你……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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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不动了,半晌抬起手来想抓住什么,又脱力落下。他望向窗外的眼神很空洞,让人想起封着昆虫的人造琥珀。杀无生看一眼天色,告诉他还没结束,等下他会去药房买空验孕棒的库存,每日照三餐地干他,干到他真的怀孕。凛雪鸦仍背对他,像死了一样。他的耐心很快告罄,捏起他的下巴把头摆正,一滴眼泪落下来,笔直滑进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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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猫呲溜一下钻进来,踩着他的脚背奔向卧房。他之前觉得凛雪鸦爱他并不比爱一朵花爱一只猫更多,是他想错了——凛雪鸦爱花、爱猫,唯独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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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刮起风,天昏黄一片,雨大得像尿失禁,浇了行人满头满脸。到药店时他浑身上下都淋透,看上去失魂落魄。他卷了货架上所有的验孕棒付完账,又折回来,讪讪地摸着鼻子:“我女朋友下面流血了,该搽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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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员白他一眼。“是每个月都会来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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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太用力,弄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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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架子里摸索了一阵,摔出一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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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护着药一路冒雨狂奔,到家时发现凛雪鸦还在哭,猫窝在他胸前舔眼泪,猫毛上也沾了血。窗外风雨大作,阳台门开开合合,空衣架啪嗒啪嗒敲打窗玻璃,过去他在底下凭栏构想未来。他突然感到无力,顺着墙根颓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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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下了几日的暴雨,他们躲在屋里没日没夜地性交。凛雪鸦肚子上青了一大片,下面一碰就流血。杀无生不敢再折腾,提心吊胆地避开伤处。睡醒后见他背对自己,岔开的腿间放了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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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皮肉生意的,上面的嘴靠下面的嘴吃饭。杀无生接过一单委托,指名要杀一个女人,并且割下她的阴唇,当时只觉得变态,此刻见了镜子里毛烘烘的贪得无厌的雏兽,突然又懂了。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镜面上,两瓣肉唇一抖。他拿指背当雨刮器,对准牝户来回擦抹,抹得勃发的欲根搔到痒处似的一跳一跳,抹得愈急里外愈不明晰,玻璃吱吱格格嘶叫,里头的手指逗着外头的茎,外头的手指捻着里头的唇,最后一齐发起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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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凛雪鸦两腿夹着镜子,瘫在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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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大好,难得温存了一番。下楼遇见卖花的,很会讲话。十一,他说,比十全十美多一点,阿拉伯数字里肩靠肩的两个人,天长地久太浮夸,不如做对相扶相持的小夫妻。他心花怒放,买了束十一枝的红玫瑰,回去后仔仔细细摘叶剔刺,装在瓶里养起来。花瓶细颈圆肚,像一口倒放的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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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么?以后我每个礼拜都买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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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一扬手,连瓶带花摔了个粉碎。猫蹲在窗台上,很吃惊地瞧他们。杀无生也不发火,一五一十捡起来。有一朵摔断了,拨开萼片才发觉刺没剔干净,毛扎扎的,正像一副利齿。他直接喂进凛雪鸦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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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玫瑰十一枝,嘴里噙了一枝,还余十枝。花是好花,鲜红如血的达拉斯玫瑰,寓意是好寓意,比十全十美多一点,不能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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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没有瓶子。他将花一茎一茎簪进那个肉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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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骨盆小,你又这么紧,怎么生得出孩子?我帮你撑撑松,将来少吃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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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的嘴角淌下一行细细的血线。白的裸体上绞着血淋淋的赘生物也似的玫瑰,像一件残酷的艺术品。杀无生吻他,花被吻得血肉模糊,吻被刺搅得血肉模糊。他逼迫他吃下这团血肉,如同逼迫他接受自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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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匠说玫瑰能开足一个礼拜,那一个礼拜杀无生就没有干他,只用他养花,取出来后,他也如那瓶中花,日渐枯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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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如飓风,过境之后现实骤然回南,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他站在岸线上,既狠不下心,也不甘放手,进退维谷。温柔没有用,他对自己说,越温柔的东西越致命,比如蛇,比如水,比如拥抱。那是蜜糖,也是心脏里的结石,除了在苦涩时拿出来舔一舔外别无他用,只能在剧痛中融合、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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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杀无生会带他出去散心,两只手心貌合神离地贴在一起,隔着一层虚汗。有一回赶上放学,背书包的学生一窝蜂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凛雪鸦怔怔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不要命地甩开他的手,直往马路中央冲去。他跑起来很快,杀无生几乎追不上。最后在学校门口找到了,挤在一群翘首以盼的中老年妇女中间,正对着排队放学的小学生发呆,过了一会儿冲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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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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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凛雪鸦怀孕了。
江湖波泛,沉浮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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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莹莹的两道杠,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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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如坠云雾,全然没了主意。云里太虚幻,他想着陆,但是凛雪鸦的胳膊像一根泥鳅,轻而易举从他的指缝里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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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他撂下一句话躺下了,留给杀无生一条蜷缩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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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歇着吧,我、我先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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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游似的飘进厨房,不时从姜丝葱末和噼啪的油星子中回头张望一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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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坐起半个身子,在修指甲。已是下午五点,太阳似一颗澄金透亮的煎蛋从煎锅中滑落,天空昏黄污浊,像锅底的油渍,将他的侧脸照得营养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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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桌上多了一盘丝瓜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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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凛雪鸦窝在被子里看电视,一只脚垫在屁股底下。电视里在放综艺,罐头笑声此起彼伏,他跟着一起笑。杀无生把遥控器抽走换成一档刑侦节目,他也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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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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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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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咽了口唾沫,“会对你好的。”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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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他承诺什么,凛雪鸦都是那副闷声不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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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音效像闹鬼,旁白在报道一起情杀案,凛雪鸦的眉头微妙地抬高了几毫米,杀无生忍无可忍按了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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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这样。有话就直说,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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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仍不作声。从他的眼里映出一双双血色的、桃色的、锈色的嘴唇无声开合,像一锅蛤蜊。杀无生给电视按了静音,上帝便报复似的给他们也按了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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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了。”凛雪鸦突然说,“本来上个礼拜是我的经期,你知道吗?”见杀无生一脸茫然,又低笑一声,“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我又能指望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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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杀无生讷讷地说,“就是每个月都有几天会流血,药房的人跟我说的……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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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已经把遥控器抢了回来,精准地调回刚才那档综艺。天已经全暗了,被霓虹灯傅上一层绛紫,屏幕光把他的脸映得五光十色。谐星脸的嘉宾在讲段子,他跟着台下的观众一起笑,笑着笑着,慢慢把头埋进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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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破天荒去了次书店,一进门便直奔母婴护理区,买了几厚摞孕期注意事项慢慢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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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上手,越觉得那不是孩子,是一个肿块,是潜伏在人类身体里的癌症。他眼睁睁看着凛雪鸦一天天憔悴下去,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红粉骷髅。他瘦脱了相,唯有肚子诡异地鼓胀着,像旧时连环画里十殿阴曹的饿鬼。第五个月,凛雪鸦就开始涨奶,要戴女人的那种胸罩,肩带老从瘦骨嶙峋的肩上滑脱,露出胸前吊着的两只乳房,看起来也很单薄,一定没有多少奶水。他握住亲吻时能听到婴儿饥饿的哭声,跟猫叫很像,一声一声,从骨缝里钻进来,从毛孔中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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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主动撩起裙摆。他腹部的皮肤已被撑得很薄,蓝色的血管根根分明,那一瞬间杀无生觉得他是透明的,那么脆弱、那么单纯,就像一颗巨大的细胞。一些低等生物繁殖后很快就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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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他想,活着是,死了也是,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把他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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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他想象那个孩子会怎么叫。妈妈,妈妈?他喃喃自语。妈妈,妈妈,他埋入他的怀中。妈妈,妈妈,他拱着他的小腹。妈妈,妈妈,他钻进他的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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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只抽插了十来下,就草草拔出来,抵在腿间继续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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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听到枕边有动静。身上一凉——凛雪鸦掀开一角被子,马达声在被窝里闷闷地响了一记。他从身下抽出枕头压在下腹。隔壁老头子痰咳两下,楼下自动警报装置叫得抑扬顿挫,一辆大型货车轧过减速带,小区里的野狗在狂吠……唯有震动声一成不变地蹲踞在枕下吐信,沉闷地搔刮着他的耳膜,骤然一声压抑的呻吟滚落喉咙,床板吱嘎尖叫一声,万籁齐齐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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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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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静谧如死。他悄悄撑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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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背对他蜷成一团。窗外一盏空茫茫的月,像病眼中的翳,使人看不透。他听过的浅浅的啜泣像死鱼的眼珠浮出水面,一颗一颗有了形状,在浸透枕头后渗进床单、渗进他的枕头、渗进骨骼、渗进血管、渗进肌群、渗进脑髓、渗进他已被耳鸣占据的睡梦,幽怨地,凄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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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了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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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自己终于攒够钱买下了看中已久的那套房子。学区房、坐北朝南、楼底有花园、走两步就有家杂货铺。他胳肢窝底下夹着猫,指挥搬家公司把门、床、橱柜、灶台、砧板一样一样搬上来,唯恐新环境住着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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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层有没有被掉包?厕所下面的管道会不会漏水?腻子底下有没有空洞?这些都要排查。家具一撇一捺渐渐归位,他忙得满头大汗,终于搭好了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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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主角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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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猫放在猫爬架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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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型仿佛迷宫,走道长得没有尽头,走到一半两边的墙壁突然开始变形。森严的房门一排排朝他锯来,他发足狂奔,地板积木似的一层层塌陷,掉落的家具的碎片在地基上堆出一座废墟,最后只剩一间悬空的育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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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背对他站在门口,肚子中央空荡荡一个大洞,整座冷灰色的水泥森林都嵌在腹中。他垂首对着高楼万丈,渺小得像一只蚂蚁,听到脚步声,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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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危险了!他想去拉他的手,却始终差那么一点点。他听到婴儿的哭声,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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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哭了?”他嗫嚅着问,“你笑一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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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真的对他笑了一下,接着直挺挺向后一倒,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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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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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一沉又一轻——凛雪鸦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啪嗒,卫生间的暖灯开了半盏,隔着眼皮刺得他头晕目眩,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干呕声。他支起半边身子,捏了把眉心,从保温瓶里倒出半杯温水,走过去时被猫绊了一下。老式抽水马桶轰鸣如机翼,他打开门,把人捞到马桶盖上坐好,连水杯和剥好的青橘一同递过去。自打凛雪鸦怀孕之后,家里——他为这个字眼窃喜了一番——每周都要进些橘子葡萄一类水果。身体构造关系,凛雪鸦的妊娠反应比普通孕妇严重得多,他提议过很多次上医院产检,都被否决,后来便不再提了。过不了心里那关,说什么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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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脸色惨白,靠着水箱慢慢吃了半个橘子。杀无生伸出手,让他把橘核吐在手心里,搀他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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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睡下没多久,他又感到有个东西在挠他的背,以为是猫,不耐烦地挥赶了下,打到一团冰冷柔软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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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他睡眼惺忪地咕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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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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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睡裤卷到膝盖上,捏着一只脚踝,从下往上活络经脉。因水肿的缘故,凛雪鸦的腿比原来粗了一圈,但踝骨还是能用一只手圈住。腿心冰凉凉湿了一大片,他不问,凛雪鸦也不提,咬着下唇小口小口抽气。他又帮他换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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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完已是后半夜。杀无生陪他折腾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打个盹的工夫,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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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稍暖时凛雪鸦偶尔会出门走动,杀无生扶他上下楼。他的胸腹与寻常孕妇无异,穿一身宽松衣裤,旁人辨不出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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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攒着股陈年的霉味儿,灰白的楼梯底贴着无痛人流的牛皮癣,已经褪色了。凛雪鸦才扫了一眼,就被生拉硬拽着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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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先前不让拒收,现在又不让退货,强买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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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怕你着了道。”说完又觉得好笑,“也是,哪还有比你这只小狐狸道行更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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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尽是如此,杀无生在心里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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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要孩子,只想要凛雪鸦。这孩子是一颗炸弹,为他炸开一条后路——只要生下来,这层关系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否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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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时候他们没话讲,两颗头颅各自撇向一边,像两根相连的岔路。偶尔闲磕牙,只问晚上想吃什么。问得烦了凛雪鸦要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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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像我图你顿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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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图的东西可多了。”杀无生说,“不光图我一顿饭,还图我这张饭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现在活着,不过是因为我还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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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转寒,凛雪鸦越发疏懒,终日卧床,悱恻地望着窗外的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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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弹弓吗?”他突然问,指着秃枝间一只看不出品种的杂毛鸟,“把它打下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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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以为他太寂寞,当日便去花鸟市场物色回一只白文鸟,关在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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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个楼的功夫,鸟就断气了。尸体随意扔给猫玩,翅膀光秃秃的,扯下来的羽毛摆在窗台上,按大小顺序一字排开。凛雪鸦听到他进门的动静,懒洋洋地睨了一眼,一口气将羽毛吹散。杀无生没说什么,把羽毛和鸟一起埋进花盆,心脏的位置放了一粒花种,培土时凛雪鸦在边上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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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死了,你才肯还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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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死不死的,尽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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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嗤笑:“你名里有杀,命里也带杀,难道还忌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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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错了,杀无生不忌讳。他此生唯一的忌讳,早被眼前这个人践踏得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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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屋里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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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店的老板是个畏缩的中年人,一双骨节宽大的手上满是冻疮,怕冷地收在袖笼里。店是黑店,人也并非善类,这些年倒是越来越书卷气了,买凶不叫买凶,叫什么“委托”。他杀人不沾血,老天便给他文上一副红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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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杀无生把手往围裙上揩了揩,又解下来团成一团,随手扔在砧板边,“我说过了,以后这种事别来找我。”便要把人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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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用两只红手套撑住插销。“别!”他讪笑,绉纱料子扎出来的面孔上戳了五个窟窿眼儿,窟窿眼儿上缝了五块东倒西歪的补丁,像一只空瘪的袋子,“这不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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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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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落魄的时候,他确实受雇在店里做过一段时间打手。后来进编制,也算托了关系。但不是一味欠情——这些年趁机打的秋风,只要不过火,他从来不问。论交情还没跟楼下卖煎饼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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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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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在卧房听见动静,扶着墙踱出来。“哪位?哟——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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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神发直,微微抬起手来,动作迟缓凝重,仿佛手指上吊了千斤重的秤砣:“你——!”竟一猫腰从杀无生胁下钻出去,欲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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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顺手在案板上一摸,手腕一抬,便将明晃晃的刀尖送进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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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捅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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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店老板眼珠暴突,双手捂着喉咙,嘴里发出咯咯的嚼碎骨头似的声音,慢慢跪伏下去。他只割开气管,很小心地没有划破动脉,但血还是溅了一地。凛雪鸦很嫌恶地后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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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到你了?”杀无生回过头,“要不再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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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头。烟酒店的老板他也认得的,却扶腰靠在门框上,无动于衷地看着杀无生毁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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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杀人也能养活你的。”杀无生蹲在地上,声音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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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准备金盆洗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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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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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我,还是为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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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孩子。等一生下来,我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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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嗤笑:“杀鸡取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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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想说的吗?好歹是因为你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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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着杀人是为了我,金盆洗手也是为了我,我好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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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手起刀落,夺的一下,先卸了一条胳膊。猫轻轻巧巧从柜顶跃下,蹭着凛雪鸦的脚腕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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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凛雪鸦忽道,“他本打算收手了,就和你一样。他老婆难产死了,他拿命换钱把女儿拉扯大,好不容易送出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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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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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发工资的人是什么背景,难道你都不关心吗?也对,除了杀人,你什么都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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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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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看上去很惊讶。“因为即将接替他和你接头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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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木木地站起来,站了一会儿才觉出腿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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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凛雪鸦擦亮了一根火柴,用手拢着点烟。猫从他腿缝里呲溜一下钻出去,谁也没去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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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头明灭一下,呈现出暗沉的红色,像陈旧的血迹。孕后杀无生连烟味都不让他闻,现在却让他抽完了一整支。死白色的灰蜷曲着跌碎,他习惯性伸出手,让凛雪鸦把烟蒂吐在手心里,被烫到了才猛然撒手。地板上的蜡秃了一块,烟蒂落在上面,燎出个黑色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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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目光在洞上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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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直以来,你只是在试探我,并不是真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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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凛雪鸦干脆利落地说,“直到刚才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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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给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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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你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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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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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固然是美德,”凛雪鸦剔着指甲,放在唇边吹了吹,“轻信就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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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轻信,”杀无生说,“是只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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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拍手大笑:“我竟然看走眼了。你不是蠢人,是个情圣。”他搂过杀无生的颈子,刚修好的指甲从眉梢剌到唇峰,“凡人沾了‘圣’字,没一个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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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吻了吻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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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太脏了。”他低头看了眼血淋淋的双手,“自己把衣服脱了,到床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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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是这样!你就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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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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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吵架。”他以一种倦怠的口吻施令,“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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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一步步后退,后背抵在墙上。他上下牙齿打颤,发僵的手指摸到领口,一粒一粒解开扣子。一截线头拂过肩、肋、乳、胁,在凸起的肚脐上挂了一下,慢慢滑落股沟,袒露出完整的瘤状的孕肚。他——不,该叫“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青涩的母亲。他的呼吸很急促,似乎这个新身份令他屈辱万分。杀无生凝睇着新月形的腰弓折成两段。他就像一头落难的雌兽,四肢触地爬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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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以凛雪鸦哭着泄了一床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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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端了粥和菜,一口一口喂他吃完。他吐了一回,许是肉的颜色让人联想过度。漱完口杀无生给他擦身,手指照拂过刚哭过的红红的眼睛,被睫毛轻轻扇了一下,便又觉得可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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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先别洗澡了,还有个收尾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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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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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从保湿霜瓶子里挖出一大坨水乳,一边脸颊拍了一块。“逗你的,早弄干净了。好了,剩下的自己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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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撩开睡裙下摆,刚把脸贴上去,就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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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从腹腔里发笑:“你欺负我,它替我出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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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个成语,专门形容你这种行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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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扯过枕头捂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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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宠而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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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是母凭子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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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男孩儿?我倒更喜欢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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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行。只要别像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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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又怎么样?最好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也像你。”两个指头一左一右按住眉心,“快别皱眉了,要不然香香白涂了。”南方人,口音软糯,凡是朝身上招呼的,不管水、乳、霜,涂的是脸上、手上还是脚上,统一叫“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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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噗嗤一下笑出声,灰霾霾的眉头一舒展,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笑完又板起脸,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被一把捏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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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略一使劲,那双眼睛便聚起水雾。孕后凛雪鸦总是湿漉漉的,像揣着一条流不完的河……他低头想亲热,闻见一股异香。他翕动着鼻子,想摸索出香味的来源,最后发觉是凛雪鸦脸上的——刚才手上老大一坨,怎么就不如揉进皮肤里的好闻?他想再闻仔细一些,许是被呼吸扫着了,凛雪鸦怕痒地扭来扭去,干脆把两个手腕都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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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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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树油味的鼻尖碰着了他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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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凛雪鸦在他怀里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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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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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踢我。”他傻愣愣地捂着肚子,“它好像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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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让我看看……宝宝乖,爸爸妈妈在办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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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亲到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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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拉了灯,被子蒙过头顶,半夜被冻醒后眼睛还没睁开,先习惯性地摸摸身侧,半边被窝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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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一下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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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披头散发站在阳台的脚凳上,头低低的,一动不动地眺着楼底,睡裙飘飘荡荡。月亮像一架纺锤,垂下三尺白绫缠绕他的颈项。他手里盈盈掬了一捧,脚边亮晃晃泻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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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没动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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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下来了。“还要看多久?”他头都没回,朝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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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一骨碌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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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了才发现凛雪鸦没穿鞋。他把凛雪鸦塞回被窝里,自己半坐着,让他把脚搭在心口取暖。不是才哄好吗?怎么又——?他挺想借此发作一番,苦于没寻着机会——凛雪鸦看猫、看窗台上的枯枝、看天花板,就是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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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垂落一边,被子隆起一团。杀无生在被子下悄悄勾他的尾指,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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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咳一声:“我要是没醒你是不是打算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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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凛雪鸦哼笑,“我只要这个讨债鬼打道回府重新投胎,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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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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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喽。你醒着最好,要是没醒,最多不过白叫两声,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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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猫知道一切。就算将来面目全非了,还有猫为他们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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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中了一套房子。”他没头没尾地说,“离商业区挺近的,一百五十平,楼下还有花园。改天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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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凛雪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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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我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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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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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的。你生孩子受苦了,怎么能再委屈你……”他抬手想要把人揽近些,被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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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压着我头发了!”凛雪鸦打了他一下,翻过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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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悬在半空,窘迫地攥了把空气。大抵是攥不住的,所谓的捕风捉影,多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伤害、报复、和好、再伤害,孜孜不倦的人性试验,他觉得自己就是凛雪鸦豢养的小白鼠,无休无止地转着仓鼠轮,蠢透了。但他没有放开。月影渐移了,那根抚过他的睫毛他的鼻尖他的唇珠的延绵的银练,从纺锤间绕进他的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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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体质偏寒,显怀后愈加畏冷,终日窝在暖气房里。他近来渴睡,睡醒的时候闲着无聊,缝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小玩具,清一色的中华田园猫。早春天气还十分料峭,杀无生便也由着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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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时间,再有两个月就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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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早市,他照常起了个大早,醒来时胸口发闷。天灰蒙蒙的还没亮透,阴惨惨的风轮番轰炸地表。凛雪鸦一只手垂在床边,头发迤逦拖到地上。他蹑手蹑脚地掖好了被子,揣上钥匙,手才搭上门把,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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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点了……”凛雪鸦睡眼惺忪地瞄了眼挂钟,“才七点?早点回来。”咕哝一声,翻身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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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时楼底下停了几辆救护车,边上乱哄哄围了一圈人,不让进去。今天早上有人发现煤气泄漏了,一栋楼的人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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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不要紧。已经通知燃气公司关了总阀了。幸亏发现得早,咱这栋楼本身人也不多,一半的人上班去了,剩下一半人连八十岁的老太都救下来了,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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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见到凛雪鸦。有人认出杀无生,叫他:“哎,你也下来了?你那大肚皮的老婆呢?”他把双手拢成筒状楼上楼下地喊,凛雪鸦的名字从一扇窗户折向另一扇窗户,像石头沉进江心。万人空巷,一张张浮肿的、苍白的面孔,都漂上来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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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开保安,用外套蒙住口鼻,直接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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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进楼便一阵阵胸闷气短,后面几个戴护具的人在追他,口里大呼小叫,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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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生就没跑得这样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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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好似层层叠叠的蒸屉,越往上氧气越稀薄。他撑着膝盖略喘了口气,却不敢停,还得再快些,快过心率、快过煤气蔓延的速度、快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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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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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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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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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气味熏了他一个趔趄,他几乎扑到窗台上搡开玻璃窗,埋着鸟尸的天堂鸟连花带盆在脚边𤭢成两半。阳台没人,卧室没人,厨房没人……砰——他一脚踹开浴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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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倒在洗手台下,鼻子上掩着一方湿毛巾,双手护着腹部。他身下的白瓷砖上蜿蜒着一条血带,在白炽灯下显现出月光的质地和罂粟的颜色,还在不断往砖缝里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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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捋了把袖子,架起凛雪鸦往阳台的方向挪,从门外冲进来两个人,一人扯住凛雪鸦一边的胳膊就往担架上拖。他试图跟过去,踩到了一样东西——小小的,柔软的,似乎是一只鸟——脚一软,面朝下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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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医院时杀无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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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一颠一颠,凛雪鸦躺在他旁边的折叠床上,鼻子里插着两根管子,好像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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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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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没事,但是羊水破了,可能……”护士没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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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被推进急救室后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周围人来人往,数不清的悲喜,只有他被单独隔离在感知之外。一只飞虫停在他的额前,似一粒虔诚的吉祥痣,任何奇迹他都愿意相信。邻座换了几波,头顶的灯一红一绿转了一轮,再出来时孩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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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的鼻子里仍然通着氧气,手背上吊着水,枕边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瓶子,他特意问医生要来的。杀无生接过瓶子时手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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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女孩儿,我记得你特别想要女孩儿来着。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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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杀无生说,“孩子还会再有的,只要你平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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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打断他。“刚才医生和我说……以我这样的身体构造,将来很难再有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杀无生看,见他茫然不知所措,才慢慢笑了一下,“算了……你让我静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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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用棉签蘸水敷他的嘴唇,他疲倦地一侧头,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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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好好休息。这个……”杀无生举起瓶子——它委实很重,好像之前所有的轻飘的梦幻全都受重力牵引,沉甸甸地压在手心里——“我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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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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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凛雪鸦叫住他,“刚刚我好像梦见它了。好小,好软,一直在我怀里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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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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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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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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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太急,浴室里的血迹没清理,干涸后像一摊陈年铁锈。花盆碎了,猫粮撒了一地,都软了,猫挑食,蹲在柜顶冲他饥饿地嚎叫。杀无生在凛雪鸦出院前偷偷回去打扫干净,又买了盆新花。孩子掉了又怎样?遍体鳞伤又怎样?苦水咽下肚,日子照样继续过。就算是一颗蛀到心的烂苹果,咬着牙,也要把最甜的那一口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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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进屋后环视了一圈,径直把花扫进杀无生怀里。“扔了。还留着干什么?”又拉开衣柜,把缝好的布娃娃全部掀出来,“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全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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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小小的布娃娃稀里哗啦掉在地上,摔了个倒栽葱,微笑的嘴巴向下撇,像一张张五官错位的哭脸。杀无生找了个箱子来装。在箱底他翻出了当初的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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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头顶冷冷掷下一句话,“我一样也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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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家家户户敞开窗睡。春天的夜晚很静,没有虫鸣,也没有风,月光照在身上凝成露水,像海底潜泳,没有氧气的压力,没有活着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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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意渐浓的时候,身上陡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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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钻进了他的被窝。他把自己剥得赤条条的,骑在杀无生身上,像一尾白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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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一个激灵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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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他手忙脚乱地给他披上毯子,“医生说一个月内不能行房事,你还要不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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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没说话,盖上肩头的薄毯滑下来,露出依然鼓胀的腹部,脐下一道发亮的疤。妊娠纹以肚脐为中心向四周辐射,似一尾妖异的章鱼盘踞在壶口。他一把扯下杀无生的睡裤,下身抵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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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一个孩子的胴体熟透了,已开始显现出颓败的迹象,白花花的胸脯顶着肚皮摇摇欲坠,看得人眼馋。他把手伸进他怀里捏了一把——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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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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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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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托起一只乳房捧到他面前,小狗鼻子似的乳头碰了碰他的嘴唇,很腻,让他想起面包房里的那种甜香。他把五个指头抿在一起圈住乳晕,撮起乳头一吞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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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一忍,明天给你买些山楂和麦芽回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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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尖溢出浊白的汁,他试探着吮了一下——滋味很淡,带着一股腥膻气,远没有闻起来香甜。凛雪鸦周身一激灵,紧紧抱住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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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要孩子,”杀无生咕哝,手掌顺着脊线捋到尾椎,“以后我们到福利院领养一个。”又沿着尾椎悄悄没入股缝,“我不介意他身上是不是流着我们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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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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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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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迟了,你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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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迟……”他捏了捏那双冰冷潮湿的手,“我们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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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极细极微弱地叫了一声,忽然过电似的乱颤起来。流产后的身子敏感而曼妙,只用手指就丢了魂。他前后上下都湿得一塌糊涂,汗津津的像一颗奶糖,泡在牛乳白的月下的床单里,比成天困在床上的那段时候还要糜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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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养伤,别老胡思乱想。等刀口长好,我带你去吃火锅,爱点什么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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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变态辣。”他从被窝里闷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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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变态辣!花椒浮满红油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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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点鸳鸯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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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生胃疼了一下。“行,点红汤、点九宫格!爱吃什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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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好像是笑了,他没听清;想再听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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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就好,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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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去买早饭,出门前凛雪鸦仍睡着。他的脸色不太好,没有一丝血色。他开了个罐头,把猫引到阳台上,心里盘算着再去干货市场称半斤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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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总算暖和起来。主干道两旁的枯树都发了芽,一簇接一簇,好像秃子头顶新长出的发茬。路上看到一朵野花,五个瓣,红得仿佛着了火。掐下来用纸巾包好,妥妥帖帖收进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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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芽断货了,跑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最后在药店买到了。常去的烟酒店换了新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眼睛很大,雾蒙蒙的,仿佛聚着团挥不开的愁云。想了想,折回去要了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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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起风了,适合郊游。心头冒出几个踏青的好去处,怕忘记,含在嘴里用舌尖来来回回地转。顺道又拐了趟售楼处,和扯皮了大半年的销售签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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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越发轻快,几乎忘记连日的苦闷。煤气泄漏后全楼通了一个礼拜的风,霉味已很淡了。楼里新安了声控灯,一有风吹草动就啪地亮起,照得人无所遁形,而久远前凛雪鸦会亲自点亮一盏灯,在门口等他回来……他都不舍得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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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漆黑一片,窗帘拥在一起,如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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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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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应。他往前走了几步,脚尖碾到一块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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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来了?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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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袋倏地掉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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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wOn&E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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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静得可怕。山楂滚了一地,像大街上成群结队的被风吹落的红灯笼。有一两颗撞到床脚,骨碌碌转了一圈,吸饱血慢慢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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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雪鸦躺在床上,血流了一床又一地,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他的肚子上犁着一道深深的血沟,皮肉往两边翻开,像一颗裂唇的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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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PoF^A
他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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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第一个字吃力而笨重,仿佛进水的轮船,“起床了,我有礼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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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oXM'x/i
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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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今天就去吃火锅,好不好?吃完再带你去看看新家,你都没见过呢。”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快起来,再不起床,早饭要放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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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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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完全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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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刀是剖腹产的位置。凛雪鸦想把孩子塞回子宫,只是没等塞进去,血就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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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凛雪鸦怎么会死呢?都说祸害遗千年,他总觉得这个大祸害会突然一跃而起,笑嘻嘻地扮鬼脸,说:吓到了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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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凛雪鸦的胳膊。“不玩儿了好不好?我认输还不行吗?再装下去我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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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尾巴缠他的脚踝,像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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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会不会也是只猫?猫不是有九条命么?兴许过一会儿他就自己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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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床头守了一下午。入夜前再一摸,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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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摸口袋,只翻出早上买的烟和一朵野花。他把花别在凛雪鸦的鬓角,又拿下来,觉得有点可惜。如果不是那么苍白,现在的他一定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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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儿?”他自言自语,“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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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完了一整盒烟,把烟蒂摁在床单上。床单烧穿了一个洞,像一只凝视他的眼睛。火势渐大了。他翻出偷偷藏起来的那箱布娃娃,一个一个喂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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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一直蹲在脚边舔爪子,见状甩甩头,扒着窗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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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良心的东西。”他笑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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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火最终点燃了屋子,他的爱恨、家、短暂拥有过的一切,没有一个留下来。除了那朵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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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太轻了,一下就被热浪掀出去,慢慢落到地上,边缘焦了一半。
江湖波泛,沉浮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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