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4 【膑黑】花吐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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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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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樓主發表於: 2021-12-14 19:4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14 【膑黑】花吐症

· 道友点梗，花吐症、花裂症，带一点点飞鸟的梗。（设定参考原作，有改动）

·G向预警

·角色死亡预警

·剧情参考原剧，顺序上有一定更改

ps：我真的写不好膑黑，反复改了几遍，仍旧不是构思里的那种感情，终于放弃。希望OOC能被包容一下。1w字，一发完。

【壹】

“花吐症不会骗人。”

——非非想的医术受到了质疑，他生气地说道。

森狱之中鲜见女子，阎王后宫遣散、皇子尚无婚娶，连侍女也寥寥无几——纵有女色，也有九成九落到了玄丘的殿中。可而今玄丘已死，哪里见得到红颜？

连患者自己也不能知道谁令他相思成疾。

他咳了三个月，在某日晨起时痰盂里见了鲜血，又隔了三日竟在血中看到细碎的花瓣。依稀是白色的、单薄的，没有花蕊也没有气味，甚至无从分辨花种。

玄膑以太子印请来非非想，在他错愕的表情里得到了这种病症的名字与症状。

听完了，他只觉得啼笑皆非。

“吾无爱人。”

他拖着这副残缺的身躯，数十年来几不曾踏出王宫。至后来，黑海生灵难存不得不举国迁来葬天关，他只一心军政，何来空闲去拈花惹草？“相思成疾”这四字更是无稽之谈。

非非想摇摇头，只道是：“有人会爱之而不自觉啊。大太子病症还在初期，但寿命无多，须得尽早寻到心上人。”

罹患绝症，玄膑却出奇的平静：“我还有多少时日？”

“少则十日，多则一月。”

给出了一个极为短暂的时间，非非想又额外叮嘱：“切忌大喜大悲，也要避免劳累、受伤，这些都会使病情恶化。只怕半月也不能撑住。”

“吾知了。”

【贰】

初次咳血只是七日前。

第七日，玄膑已经可以分辨花瓣的品种了。他久久望着掌中残花，又猛地将它甩入火中。

白梅沾上了血，变成了种暧昧的颜色。

火焰在瞬息间便将脆弱的花瓣彻底吞噬，不该存于世的象征物连灰烬也不会留存。可惜，它不会是第一朵白梅花。下一瞬，在痛苦的嗽声里又见别无二般的花朵来到世上。

到了此时，再不想承认的答案也不得不接受。

“我没有。”

“我没有！”

玄膑的唇齿间血腥的味道蔓延，他喃喃自语着，第一声还茫然失措，第二声已经出离愤怒。

如果反驳能脱罪，如果嘶吼能自证清白……

偏偏血色刺目，似无声的嘲讽。

【叁】

本想伪装出一切如常，偏偏不遂人愿。

病躯是最不能受控的，再坚强的意志都无法弥平重症带来的虚弱。

“膑儿？”鲜血从指缝里滑出，黑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受伤了？何时的事？”

白梅并未咳到外面，玄膑将唇齿间及时衔住的花瓣用力咬碎，无声吞下，将腹中翻腾的恶心死死压住，面上只做寻常：“是从前的旧伤反复，已传太医诊过，将养些日子就无碍了。”

黑后目光落在那苍白五指上：“那这几日你好好养伤。”

不能猜到母后是否真关切，玄膑一面将血用帕子拭了，一面忙于解释：“正是四面楚歌时，还不到该松懈的时候，我的伤并不要紧。”也许最后的时间不用于缠绵病榻会来得有价值些。

他总是希望着，自己的死至少能留下与生命重量同等的意义。

他死了，已是废后的黑后绝难在森狱生存。没有甘为傀儡的大太子，也就没人能可牵制千玉屑。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母后，将小弟接回来吧。”玄膑终究做了从前最不情愿的决定，他说，“玄同、玄离那里，由吾解释。我会亲自护送，必能保证小弟平安回归。”

黑后一时诧异，观他神情竟是格外认真。

她沉吟：“我以为……”

玄膑低低咳嗽着：“膑儿多病，未来也许不能为母后分忧。小弟归来，至少能解母后思念之苦。”

这是能设想的唯一的、最好的后路。

他知道黑后不会拒绝，但见到她那般欢喜的模样心中仍觉酸涩。他陪着笑，在母后问及何日动身时答了“明日”——他的日子不多。迟一日的身体都会衰败到去不了千里之外迎回天罗子。

“膑儿莫逞强。”黑后拍拍他肩膀，盛了一盏热汤递到他面前。

已经许久，玄膑没有接受到这样的温柔。自成年始，他们同桌而食的次数便不多，而难得的机会里，他都恪守着规矩只从每一盘菜肴的边缘夹些配菜来食，干噎碗中饭粒。

汤的暖意顺着瓷盏传到掌心，仿佛那侵骨的寒意止歇了一点。

『虚情假意，也能作为缓解病情的药剂。但根治的方法只有一种——』非非想留下的笔记里，最末的几个字被玄膑撕去。

【肆】

玄膑沉默着从后花园离开，甫过廊桥，许是脚下被石阶绊到，他一个踉跄险险跌倒。幸而扶住阑干，未有跌倒。

嗽声压得下，喉中腥甜咽不下，他望四下无人，偏首将血痰吐入湖中。闭起双目，这样便不必见到血中白梅，仿佛这样，就能自欺、就能忘记——偏生不见白梅，那锥心历历挥之不散。

“大哥你、为何在这里？”

玄膑闻声缓缓抬首，看到玄离站在面前。他以笑容掩饰了苦涩，微微笑问：“八弟又怎会来此？”

有一瞬，玄离几乎忍不住愠怒。但他终究没有朝着大皇兄发怒，声音沉沉：“黑后残杀你我手足之仇，玄离不能忘却。玄黓、玄阙尸骨未寒，她却得以母子天伦重聚，教我恨意如何能平？大哥从前为她傀儡，今朝做她守门……”

最末一字，他没忍心说出口。

“犬”之一字伤人，却是再贴切也不过。此时的玄膑，更是如同丧家之犬，为一块不值钱的骨头追随十载，为不存在的温情摇尾乞怜。剖心以待的结果，是轻贱、是抛弃，是……

美梦破碎的声音。

“吾——”

八弟，再给吾几日时间，吾会给你一个交代。

玄膑多想开口，奈何声声控诉令他只字难言。玄离所见，是大哥欲言什么，却见唇角沾血，转眼竟是口呕丹红、鲜血成升！

“大皇兄！”

玄离忙将兄长搀扶，染了一襟血色，一时彻底怔住。他之本意绝不是要将兄长逼到呕血。

本欲咬死牙关将白梅留在口中，奈何窒息接踵而至，逼得玄膑不得不大口喘息，那朵朵白梅坠落在地，在鲜血浇灌下凄艳绝伦。他额上汗水如豆，自鼻尖滚落，眼神却因身体的痛苦凶恶。

玄离看到他的眼，心脏像被重重攥了一下。

“不怪你，吾无事，莫自责。”玄膑终于从那夺命的痛苦中醒来，双目不再赤红。他喃喃安慰着别人，缓缓抬手用袖子拭去眼角泪水。

似乎有一瞬，不单单因为痛楚才流泪。

好在，玄离不知道。

玄膑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向玄离保证：“请八弟暂按怒火，不几日，吾会亲手为几位皇弟报仇雪恨。”

沾在手上的血还温热着。皇兄并未解释呕血的原因，是不想宣之于口，玄离也不会追问。可是千百日的苦苦维护，又岂会在一朝更改？他想相信，又不能相信。

“玄膑对天起誓。”无声将足底白梅拂落廊桥，玄膑再度出声，“会给你一个交代。”

玄离：“皇兄能否给我一个期限？”

玄膑：“十日。”

“你的日子多则一月。若因大喜大悲令病情恶化，寿命折半。”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一日。

【伍】

他日日回想幼时那双扶他行走的手，他夜夜梦中都是白梅树下蜕变黑后对天罗子的那一番话。

日之所思成为了执念，更成为了劫。

这是一个陌生的所在。

玄膑发觉自己的双臂被禁锢，而膝下空荡荡，小腿不知道失落在了哪里。他还奇怪那血腥的味道从何而来？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血，浸透了重重华服，在地上积成一洼。

虫笛在嘶鸣，入耳恍惚是熟悉的音律。

视线穿过鲜血染红的发丝，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也看清了向他步步逼近的是何生灵。

“呵。”

他声音极轻的笑了，竟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那是一只漆色的蜘蛛，哪怕模样和寻常的蜘蛛无甚不同，但在这光线幽暗的地牢里，玄膑只一眼便认出它是常年栖在黑后膝上的那只。

他从不会避开黑后的指尖，哪怕那指尖曾无数次落在他的要害、他的咽喉、他的残腿上。

唯有蛛丝……

他并不喜欢蜘蛛，更是本能得厌倦本来压抑的殿中角落里又结了蛛网，仿佛这是早已废弃多年的住所、他是被抛弃的皇子。明明知道蛛丝不会落在己身，他却总要退后一步。

蜘蛛爬入了血洼，拖着身躯在地上拉出一道血痕，像极了身亡的人被拖走时的颜色。它又立起身躯，爬上滴落鲜血的断膝、一寸又一寸地爬高。

“膑儿，你我母子一同被抛弃在了这里。”

只因为那一道声音，玄膑忍了寸行寸苦的痛，默认着蜘蛛一路爬过他的伤、他的要害，最终在他的肩头停下，牙齿抵着颈侧的肌肤。他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再度看清了眼前的景。

这不是红冕的牢狱。

这是陀罗迷殿。

“膑儿，别怕，母亲会救你。”毒牙刺破了脖颈，女子的声音在眼前渐渐的明晰，白皙素手不怕鲜血脏污，落在他的颊上轻抚，眼中是无限的怜惜与疼爱。

这样的眼神啊，初时也见过，后来也见过。他拖着无知觉的腿艰难而行时、他躲在暗处看着母子重逢时……

他功体半废，挣脱一只蜘蛛却不难。他知道一切都是蛛毒的幻象，甚至知道面颊上的温度是源于自己的血，可他却像默认了眼前的真实细细记住每一瞬的温存。

“母后，天罗子死了。”

“是我袖手的结果。”

眼睫沾着鲜血变得沉重。在指尖离去的那一瞬，绿色的眼眸才睁开，一字字声音平静，却像利刃划开了雪白、宁静的布帛，撕裂了什么的声音带来的痛竟比断膝还刺骨。

女子仿佛懵然，站在原地徒然开启朱唇，本欲吐出的话生生梗在喉中。

“吾知道，你会在仙山等他。我去得太迟，也许再也见不到母后了。我……”

告别的话不及出口，黑后却是上前一步将他拥入怀中，喃喃道：“我们会等你。”

等？

等谁啊？

玄膑愣了一瞬，忽的笑出声来。这样的一句话，假得仿佛将他梦中都不敢有的奢求踩在脚下碾碎。他一生都是退让、都在屈才，换不得些许真情。又怎可能，杀子之仇在前还能换得一个答案？

他太了解她，才连半点侥幸都不敢怀有。

偏偏……

罢了，将死了，且梦一场又有何妨？

女子的泪一滴滴落在他肩上，是有温度的，却不知道和阎王的泪哪一滴更真实？

“哈、哈。”

自念起那一滴泪始，玄膑便笑得流下了泪。他的泪落在二人散落又交缠的发端，混着血，颜色稀薄，如同源于血的亲情那般，本就不值一提。

“膑儿很快就去找你。”

“母后，等我。”

毕生想求的一个怀抱已经实现，他却不能将她拥在怀中、不能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她的身前。果然，已是最后的时间，一切都是虚妄。

“好。”

蛛毒对于将死的人或许太过猛烈，玄膑眼睁睁见到世界颜色褪去、变得灰败，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失却，依稀听到一声应允，而后一切归于寂静，温度没了、疼痛没了、血腥的味道也没有……

只有细细的虫笛声，在弥留的世界里固执的存在。

啊，我想起来了。

这是，他幼时听到逸冬青哼唱过的天羌族的音律。她说，那是她的故乡；她说，那里有她的亲人。

‘母后，那我是什么？’

‘膑儿难道不是你的孩儿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我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玄膑醒了，眼角两行泪坠落。泪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梦境撕碎了清醒时所有的自欺欺人，唯独留下了直白的真相。他愈是爱得深沉，愈是恨得彻骨。他咳的血、血里的白梅，无不是最歹毒的提醒。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呕出了母后所爱的白梅，可说到底，这是别人爱屋及乌的花啊。

多可笑。

是可笑到了极致。

他是原原本本、另一个人的替代品——甚至于，连替代的价值都不存在。

【陆】

病情的加重只在一刹那。

玄膑夜半咳醒，血染玉枕，猩红颜色一路蜿蜒到榻下，将狐皮弄脏——那是玄膑殿中难得纯白的颜色。

这只狐是幼时他亲手猎的。幼狐伤了腿，玄膑一时不忍便留了它的性命，养在殿中。后来一场大病初醒，落了残疾，再见那畜生一步一瘸在他面前招摇只觉怒火中烧，命人将它丢出殿去。

他本无意伤了小兽性命，但侍卫错猜了意图，将它生生打死，又剥皮奉上。

这狐皮，一直留到了今日。

命运轮转，玄膑像极了这只白狐。先被夺去了健康，又被豢养在加害者身边奉其为神明，最终连性命也会轻易地牺牲掉。摇尾乞怜未得宠，一身纯白竟成污。

如果这世间万千生灵是被上苍平等对待的，那玄膑便是报应于身的印证。

“因爱能生恨，恨能湮没了爱，就此忘了爱吗？”玄膑弯腰拾起狐皮，摩挲着为鲜血濡湿的绒毛，直至更多无辜的白色也脏了、直至他手染鲜血又被唇边滴落的血砸中手背。

你看，我们彻底洗不净满身的血了。

你看，我们浸在自己的鲜血里死去，至死都不能落得一个全尸。

“咳。”

血吐了足够多，花也咽了多朵，终有一只漏网。它带着异于花瓣的重量掉在玄膑的指缝里，落在了狐皮上。三种至白的事物如此凑巧的摆在同一处，是世间最讽刺的事物，美到凄绝。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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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2-14 19: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柒】

玄膑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是在某一日醒来时意识到的。他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腿，又用发钗插入血肉，没有流血。

“再多支撑些日子。”玄膑将药膏敷好，用布条将腿缠绕、裹好，用力之猛不惜让皮肉变形。他披上华服，握着拐杖缓缓起身：“或许，还有一种办法。”

行至绝路，只能步上绝路。

“母后往军营点将，一时半刻不能归，木之琊，你随吾来。”玄膑以平日温润的姿态向木之琊说出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他平日在黑后面前是那般乖巧，半点野心都没有，谁又会平白疑他生了二心？

木之琊随他去了。

大太子本就软弱无能，只是有一层身份与傻傻的忠心能让蜕变黑后利用罢了。他近日病了，是故留在葬天关内将养，只处理些公务，不再去往战场。木之琊不难看出他的羸弱与力不从心，哪怕见到路径偏僻也不曾对他的动机疑心——动手，死的只会是玄膑。

但他还是错算了。

他对玄膑已经朽坏的身躯并不知情，但也低估了他的修为。连他最孺慕的母后都不曾了解过他多年敛藏的能为，又怎是区区一个木之琊能可知晓？

于是木之琊死了。

他的死，为玄膑争取了多一些的时日。

【捌】

几十年的时间，哪怕是一双完好的腿日日被拖行也会变得畸形。玄膑的华服之下是形同朽木的腿。它从前无异于朽木，无知觉、无热度，单纯的成为了维系完整的摆件。

掠夺木晶灵之力，玄膑恢复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同时他的右腿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他请非非想来看过，但这一次，是连古籍中也无迹可寻的病症。

“大人已经尽力，玄膑岂有怪罪之礼？”对于医者的歉意，玄膑表示了不在意，“生死由命，此乃玄膑命数，只望大人莫将玄膑丑态告予他人，教我到死能落个清净。”

非非想忙不迭应了。

玄膑轻轻嗽了几声，又问：“昔年吾所中之毒……真正是森狱不曾有过的毒吗？”

一个疑惑的带出，是因答案已在心中浮现。

其实非非想的答与不答都不重要，他在吸纳木晶灵之力时已经得到了真相。

如果恩人与凶手是同一人，那这段过去能否成为世上最趣味的故事之一？

“殿下没有必要追究久远前的真相。”这是非非想的答案。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尽了。

玄膑神情是平静的，仿佛真的不再追究了似的，只在他告退时道了声“恕此残躯不能远送”，连语气也是温柔的。

临走了，非非想又郑重劝说：“大太子莫要放弃求生。”

“嗯。”

几乎是用鼻音作答。待人走了，玄膑抬手接住垂落额前的发饰，指尖唯觉死物冰凉。

登临君位之前，他不会轻生。

登临君位之后，夙愿已偿，何必偷生？

【玖】

自那日见了天罗子，黑后便不再来玄膑殿。自然的，她对玄膑的病毫不知情。

直到，玄膑出面将她从天疆换回。

那一路上，玄膑咳声阵阵，咳出的血顺着手指落下，半数跌入黄土，半数浸入深色衣衫。而一路上，黑后不曾回头。她心系小妹、一心恨意，岂有余力顾及无端病重的养子？

“玄膑。”

玄膑抬起头，应一声，又得到一道命令：“你即刻调兵遣将，明日辰时，讨伐天疆。”

“是。”

黑后留意到了他在咳血，又温柔了语气，道：“母后知道你带伤不易，也不怪你今日不战而退。明日你不需亲自入战，由母后亲自诛杀牧神、报仇血恨。”

报仇雪恨，啊，好熟悉的字眼。

许是疲累过甚，玄膑思绪有些飘忽。他咬破舌尖，唤回几分清明，颔首领令：“膑儿明白。”

原来，他的命还是如此不值钱。

【拾】

非非想回到住所时，总觉得今夜太安静了些，平日最喜池中扑水的乌龟们今日静悄悄地不出声响。他怀着一腔奇怪推开了房门，在一片黑暗里走到桌边盲摸了打火石，擦了两下将灯点燃。

“不对，有人！”

简陋的小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火光照亮了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不凡容颜的所属者手里还拿着一卷书——那是非非想离开时随手放在桌上的书。

内容、内容是……

冷汗从非非想的额上流了下来。

那古书上写得不是其他，正是不日前他亲口说过“无迹可寻”的病症。书中诠释更了不得，只择其中一句：患者之爱，世所不容。如此可见此书不可轻易示人。

何不可容？

为臣不敬，为子不孝，背德逆伦，是为不容。

“原本孽缘，故不可医。”玄膑向他笑笑，将书卷放回原位。还不到一月时间，他华服下的身躯衰竭如斯，表面维持一份从容与无虞，但那五指只余单薄莹白的一层皮肉包裹白骨，细得骇人。

他礼貌性地颔首：“多谢大人顾全我的侥幸，并未言说。”

非非想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不是大太子你想得那样。此症虽与太子双腿相类，但绝非同一种。你的病，只是花吐的后遗症，并非……”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是与不是，于我其实无二般。玄膑此来并非窃书，其实是有一不明之事想要请教大人。”

玄膑坐在背光的位置，半个身躯还在无光的阴影里。如果不是见到了那双手，一向苍白的脸色连医者也看不出病躯何如。他像一具还能呼吸的尸体，残留无几的体温。

这种难能一见的躯体，这种不存于世的病症……竟令见疾若狂的医者一时愣住了神。

玄膑耐心地等待着，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不得回应，不妄开口，是已入膏肓的人也不会忘掉的礼貌。不是因为有求于人所以客气，而是刻在骨子里、用于约束久居高位的傲慢心的习惯。

他的声音和火烛的爆裂声重叠，更是轻得可以忽略。

“大人有顾虑？”不得已，玄膑又开口。并不是他缺乏耐心，而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空耗于此总是无益。

非非想终于回过神来，莫名有些尴尬：“咳，大太子请讲。非非想知无不言。”

玄膑：“我想知道，如果被爱之人身死是否此症从此药石无医？”

青年的声音像是在泉水里浸过的玉，本就清透且凉，置于水中更添了疏离。他为此事而来，问出口时也不曾犹疑过，仿佛对石破天惊的结果没有任何自觉。

非非想先是一愣，又被吓了一大跳：“大太子您可不要想不开啊！而且、而且……”

玄膑极轻的挑了下眉，声音温和：“说。”

“而且，非是相思入骨不能纾、念之若狂不能忘，绝不可能患此绝症。思慕者之吻乃是唯一解药。人死不能复生，这、这不是自断了生路吗？”诸如此类，这般这般。

一顿苦口之后，非非想发觉大太子只是静静听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见他愣住，玄膑才笑了笑：“你不是说此症世间不曾有，幸从古籍之中窥到只字片语。既如此，大人何以这般笃定，能可判言生死？”

“这。”非非想哽住，没法了似的长长叹息，“古书有载：患此症者，失所爱则不能独活。”

也许不抱希望就不会消沉。玄膑只是思索了一下，微微颔首：“结局既定，我安心待死便是。多谢解惑，吾告辞了。”

“……”

非非想慢了好几拍，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太子是说，所爱已是黄土中人？”

“不是她，又能是谁？生时爱而不得，失之又不能忘。该是我命中劫，该让我偿了命。”玄膑留下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就这样离开了。拐杖顿地，一步轻一步重，步伐里藏了多少的心事。

他不知道非非想会不会信。

早年间，阎王曾为他赐下一门亲，只可怜红颜憔悴，不过几月时间竟是香魂消逝。昔年玄膑便装出哀痛过甚的样子卧病一月，以失了所爱为由，挡了余人再为他说的亲。

其实他同那女子只是止于相识，绝无相思。

这是他在黑暗里久坐时编出的唯一可能。不伦之爱世所不容，阴阳之恋更不能容，这是合理的借口。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情爱。

宁死都不能。

亦真亦假一场前尘戏，蒙得非非想信以为真，只用力拍着脑门扎进书海里去为大太子寻生路了。

【拾壹】

玄膑在半榻鲜花中醒来，埋在浓烈颜色下的双腿隐隐可见白骨。

这像一副绝美的画卷。

拿性命催生的花，美得凄绝。

呕出的梅花本体尚且雪白，自躯体剥离出的已经是纯粹的红梅。只有看到它们簌簌而落时，玄膑才会恍惚记起自己麻木的双腿亦是血肉所筑——皮肉只剩苍白，花瓣却见猩红。

“我的日子不多了。”

“能坚持到这一日已经是木晶灵功体赋予的奇迹。”

一个月的思量终于有了结果，玄膑将心腹召到面前，将一封书信递予他们，细细嘱托了身后事。他在用最后的时间，顾全所能顾全的一切。

阎王不死，绝不会容许魔罗天章落于他人之手。他劝不了玄同放弃魔罗，也怕那把剑累及其他皇子。想来玄同亦是一般，宁死不会害了皇弟。

那么，他能保全的唯有玄造与玄离。

他用一路血痕的代价爬过这半生的路，离王座只有咫尺。王者悲哀，不过此时的功败垂成。他未竟的功业，幸有玄离代他完成。

“主上，要请八皇子前来吗？”

玄膑慢慢摇头，似放弃了一切挣扎：“罢了，不必令他知情。”

清醒时分秒难捱，气力无几，已经顾不得周全。

【拾贰】

“如果要吾活着承受这份煎熬，吾宁以死亡终结这一生的囚禁。”谁的劝都不听，盖因玄膑之念不可更张。

他用太子印的最后一次机会，向非非想讨一丸药。

非非想起初不肯给，最终还是败于他的执着，自重重机关之后的暗格里取出珍藏：“大太子，这是你三刻钟的命。”

此药名为：回光返照。

药如其名。一旦入口，身躯里的生机被尽数榨取，形成了三刻的药效。这是近二十年光阴里，玄膑初次得到健全的身体。原来，没有残缺的身体是这种感觉啊。

“母后，能陪膑儿散散步吗？”

玄膑拿自己无几的余生，换来了这短暂的光阴。他又将最后的时间拿出了一半，陪母后静静走完去到后花园的路。

这是此生最大的一次挥霍。

沿路的风景，女子的侧颜，也许给他百年时间都看不倦。这一刻余的时间，也要比百年还漫长。

“母后你看，这是膑儿为你种的白梅花。”

蜕变黑后站在树下，出神望着白梅如雪，面上浮出思念的笑容。玄膑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咽下下一句话。

他本想说，这是用他鲜血浇灌出的白梅树。

可窥镜时见到的不是他、赏梅时念及的也不是他，数十载光阴的孺慕与讨好付诸东流，利用之外可曾得到她的一丝真心？他早已明白答案，可他总想亲口问一遍。

“母后会夸我吗？”

嫉妒与悔恨扭曲成说不清的情绪，欲要将他的胸膛撕扯开，露出一颗空许的真心还有森森白骨。

黑后回首望向他，似是不解他怎会孩子气的讨要一句嘉奖。

玄膑以极温柔的声调缓缓说来，姿态如昔恭谦，但不再克制：“膑儿有千万的心意想给母后看。但料来剜心也只是一团败絮，并不似白梅能哄母后一晌欢心。”

他终于向前迈了一步。

这是诀别的一步。不再困于君臣、母子，不再受世俗礼教团团束缚、不再怕蜚语流言一度中伤。他的情、他的恨，他会一直带入坟墓里去，但心中的不甘却不能再忍。

他要亲手了断这纠缠了他几十载的煎熬。

“膑儿曾在白梅花树下做一个梦。梦中，母后牵着膑儿的手，对膑儿说，以后母后便是膑儿这双残缺的脚最有力的支撑。”

白梅纯白，紫与黑却是对立的颜色。

她从梦中的一袭白衣，坠入染缸，染就了一身最毒、最绝情。她曾令玄膑以为那只是示予外人的表象，还有那方寸的柔软留给了膑儿。不想，终究只是谁人痴想，不敌白梅。

“膑儿一直记得那个当下，反覆思量。”

她换了华服，以浓烈妆容盖住如画容颜，做那罗刹貌。但玄膑始终略过假象，眉眼或唇，皆是他毕生所见最美好的模样。他也几度庆幸，幽暗殿中，坐于镜前一张素面的女子身后只允他伫立。

他求的只是久伴卿侧，一世从容。

“或许是记忆美化了现实，到最后，真正就美好得像一场梦。而膑儿不断重复做这场梦，然后——”

玉容含笑，执手相伴，如斯静好的岁月刹那坠入血海，恶鬼索命，残躯不能行。那是将世间最美的画卷，在眼前生生撕碎、分寸不存，画中嫣嫣笑容顷刻血口大张、吞人白骨。

“每次惊醒，便是一场心碎。”

噩梦再恶，他只念梦中人。荆棘缠入血肉，他就连血肉并荆棘一并舍了；乱石砸断腿骨，他就拖着身躯爬行。他拿此身此血辟道，只为不落母后半步，只为不做她本来艰难的岁月里的绊脚石……

梦境始终侥幸。

可一旦醒来，湿了重衣的冷汗更寒。他会记起，不是他的跛足追不上梦中的背影，而是那道背影弃他而去。

“美梦破醒的感觉，比噩梦更恶，母后你知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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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2樓發表於: 2021-12-14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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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14 1~3 【膑黑】花吐症

【拾叁】

哪怕于玄离面前起过誓言，玄膑也有无数次的一念，想放她一条生路。可那无数次的一念都被她所辜负，最终到了二人诀别的时刻。

本该就此了断，他却下不了手。

“去见天罗子最后一面吧。”

玄膑拦下了上前的人，衣摆下的双腿血肉又碎，飘落最后能有的残梅。药效在消褪，砭骨的痛令他不再能维持面上的从容。他用最后的一丝气力压下恶疾反噬，淡淡道：“害死吾兄弟的人定会偿命。”

该谢罪的，绝不止她一人。

“你有最后三日的时间。去见你最重视的血亲吧。”

他的最后一点私心，玄离没有违背。或猜他不忍，或疑他留情，但破镜绝无重圆之理，定局不可改，留她苟活几日又何妨？

“八弟，我们离开。”层叠的华服之下，膝下再没有一片血肉附着。玄膑听到了白骨断裂之声，也看到红梅从衣下飘出。幸得遍地白梅血染，一时谁也辨不清哪片为假。

他的时间要到尽头了。

他不允许自己在繁雪逸冬青的面前倒下、死去，他不希望诀别留下任何遗憾。

“大…哥？”

玄离怔然，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攥得格外用力，连同皇兄的半身重量向他压来。他错愕望去，正好见到唇角流下的血。

“走。”

为出声，唇齿打开的瞬息已令鲜血打湿前襟。玄离回握了他的手，向他送去功体，也做他的支撑。兄弟的手，无论何时都不会松开，更不会背叛。玄膑让自己的重量倒向他，迈向自己的退场。

背对黑后的人一步步前行，背影里只剩胜者的绝情。

唯有搀住玄膑的人才知道他的身躯已似朽木颓倒、血如决堤，知道他留给黑后的时间固然短暂，却是先她一步而亡。

他没有食言。

他会令害死玄阙的祸首偿命。

意念支撑着前行的脚步，身躯已在药力无存时寸寸瓦解，从皮肉、到脏腑，已经没有一处幸存。他想，已经走出足够远。他没有力气回头去看，耳边伴随着最后一声骨裂，身躯依靠玄离拖行出最后数步终于重重倒下。

“八弟，抱歉。”

他说。

他想看看玄离，想离世时能见到唯一陪在身边的皇弟最后一眼。可命运残酷，卑微的愿望又一次落空。

他，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猩红的液体在脚下成洼。血中梅花已不复洁白，完整得躺在血里……一切都变得虚无、遥远，他听到玄离在耳边焦急地呼喊，却不再得到回应。

他倒下的身躯跌入怀抱，他便任由自己面颊倚在另一人胸膛听到心跳的声音，那比往常更快、更慌，却鲜活。他听着这样的声音，安下心来，然后坠入了不会结束的黑暗中。

八弟，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找到那场不会醒来的美梦了。

玄离听不到他的话语，他只能听到自己心中最后一根弦断掉的声音，那是支撑他生命的最后一位手足逝去时的哀鸣。他死死盯着鲜血里开出的红梅，有了一瞬的错觉，在血泊之下看到了一片黑羽。

那像是谁在说原谅了谁。

可真正被辜负了的人，至死都没能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们的性命。而活着的人，尚且为最后的亲情自欺欺人。

森狱悲哀的亲情啊。

哪里会因为谁的死亡就这样潦草的结束？它会害死这个国度中的每一个人，玄膑也只是其中之一。

但是，你归岸了。

世间百苦，不必品尝，独独生者困在了汪洋之中，骇浪卷起具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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