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9 【迹冥】初见（23F更新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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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y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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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9)

樓主發表於: 2023-08-09 19:3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09 【迹冥】初见（23F更新至6）

架空江湖au，可能带点玄幻（？），有很多狗血，狗血古偶剧……！

1

天晚些时候，皎月浮现云端，灯笼升起，沥城的夜市开始热闹起来。游人由各处入口源源不断涌入街道，原本宽敞的路面也显得拥挤，泥土、香烟与茶点炸食的气味在人流摩肩接踵中通通混作一道，随风飘摇。

玉逍遥为了绕过这片喧闹的街市，牵马步入城西稍僻静的一处。巷前空地栽了几株红梅，一团团地缀在夜色中。二月有“梅见月”、“雪消月”的别称，预示此时寒冬将逝，暖意回流，枝头唤春风，正是赏梅的好时节。他行途中一切从简，身上也只穿件丝绸薄衫，但一路走来毫不受寒意所扰，动作灵便如初。他将自己的枣马缰在树上，足尖轻点，踩着树干反身跃过了巷尾高墙，梅树枝梢花蕊簌簌颤动，却未落下。

墙后是座灯火通明的木制樊楼，高有三层，彩灯绕屋檐环旋而上，好似一条镶满珠石的锦带。他白日打听过消息，此楼名为相思楼，一层只是招待宾客的寻常酒楼，二层专贡舞乐，而最顶层则是过夜的地方，三层楼每样项目都开销不小，因而光顾此处的尽是财资丰厚的客人。玉逍遥绝不是个穷鬼，然而此次出门非是为饮酒作乐，随身盘缠未留出足够的余韵，若要老老实实按规矩办事，恐怕只能止步于第一层。他翻墙先落在相思楼的后门，实际上是要看楼子外围有无空子可钻。

他蹑足缓行，慢悠悠地晃到大门口，还未招呼，便有小厮迎了上来。甫一入内，视野霍地亮堂许多，相思楼生意兴隆，现下更是一日中最繁忙的时段，大厅人满为患。打下手的伙计手脚爽利，端着碗碟游鱼般穿梭其中，倒也不算忙乱。

相思楼的客人虽多，却不似寻常酒楼那样嘈杂，只有低声交谈和筷箸碰撞的响动，未闻有谁高声呼喝。玉逍遥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酒桌下不少人腿边横着布裹的硬物，长短不一，显然是带了家伙进来的。

他心思转动之间，引路小厮忽而面露难色：原来是座位已满，此时只能找到与旁人拼桌的空余，问他是否愿意。玉逍遥自然不会介意，那小厮又再次道歉，领他到靠近楼梯的一张小桌前，两个身着粗布衫的中年男子已坐在那里。

玉逍遥性子爽直大方，又能说会道，候菜这会儿工夫，已和同桌食客热络地攀谈起来：其余两人是表系兄弟，都姓陈，就住在沥城，今晚是特意结伴来相思楼办事的，只不过时间不到，才在一楼吃酒等候。

玉逍遥道：“二位是要上二楼还是三楼呢？”相思楼最顶上乃是妓子陪恩客过夜的房间，有此一问，其实是在调侃。那兄弟两人不正面回答，只对他挤眉弄眼地一笑。

不多时，各样菜肴盛了上来。玉逍遥好吃，也精通食谱，一眼便认了出来：头菜为淮扬经典小菜烫干丝，须将豆干片为细丝，以开水烫熟，盛入鸡汤，佐以榨菜末、虾米、麻油等调味。这道菜极其考验刀功，作家常菜时往往为了简便选用成品的豆干丝下水，味道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唯有在大户酒楼中才能尝到现切的手艺。第二道是清炖金银猪手，经过两到三个时辰炖制，方使汤体雪白浓醇，咸鲜适宜。腌制的火腿脚与鲜猪脚切块混合后，从成品中显出不同色泽，金银手之名源于此处。凉菜则是一小盘卤牛肉和浇汁冰菜，后者出产自北方地区，玉逍遥少时远游曾经见过，未想到这种食材竟能运至南地而保留新鲜。叶片晶莹欲滴，麻酱鲜香绵密，更在瓷碟上精心摆出花瓣姿态，造型雅致。

陈氏兄弟简单打了声招呼，一人一碗白米饭就着吃了起来。玉逍遥心中叫苦不迭：光看不能下筷，世上哪有这样的酷刑？他先前保留下银两，想着能否疏通一二人带他上楼，因而许多酒菜中只有那盘薄切牛肉是自己点的。他夹了两片，饮下一口白水，转念又想：既然坐同桌喝酒闲聊，何不结个朋友，请两位兄弟让我尝个味道？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

他振作起来，正欲开口，谁知对面陈姓兄弟也同时抬头，张口欲言。三人面面相觑，玉逍遥只好先道：“陈大哥想说什么？”

姓陈的道：“你听二楼。”

酒厅并不吵闹，三人又坐在楼梯口，此时从上方传来一支轻巧空灵的曲子，音调虽美，却是闻所未闻，无论音色、旋律，均不似苦境本土所出琴乐。他隐隐觉得耳熟，心中纳罕。

姓陈的介绍说：“那是相思楼专门从西域搞来的玩意儿，叫什么钢琴，高逾三尺，通体漆黑，虽然也是凭拨弦发声，音弦却装在琴体之内，由手指在其外击键带动弦槌，弦槌在里击弦触动共鸣，因而音色浑厚，且弦数远超我们常听的古琴，曲调更加变幻莫测。”

玉逍遥点头道：“原来如此。”却心想：我知道……我能知道什么？这古怪的西洋乐我今生从未遇到过，为何觉得熟悉……

但想不出个所以然，再要细听，面前乍然轰的一声，有道影子扑面飞来，直冲满桌佳肴，玉逍遥虽没看清，却是急掌推出，木桌在他手下犹若悬浮般平滑地向左移出几个空位距离。

三人不由站了起来，定睛一看，横空飞来的竟是个活人，摔在墙角，连着砸翻了几张椅子。好在玉逍遥及时推开饭桌，碗碟中汤汤水水一滴未洒，并不受影响。那人摔得狼狈，但即刻又怒气冲冲站了起来，玉逍遥顺他目光看去，骚乱那头同样是一位面色不善的食客，站在原地，收了手势。想来这两人不知怎么闹得不愉快，竟在用饭时大打出手，这下弄得周围的人也不好安心吃饭了。

摔倒的人神情变了又变，从背后取出布条包裹的刀子，冷声说：“你这是要食言吗？”

先出手打人的那人道：“好兄弟，相思楼的规矩你也知道。等我上了楼，定不会忘记你的托付，若你不肯信我，这顿饭也不用吃了——”

语未毕，他身前白光一闪划过，也不甘示弱抽了刀子。互示兵器即表示矛盾再无转圜，果然二人瞬间又扭作一团。玉逍遥见周围饭桌给他们打砸了不少，实在对毁掉的美食心痛不已。

两人越打越上头，见了血不够，招招指向要害。周围客人明明十之五六都是带兵器的会家子，也对这场闹剧无动于衷。他抬头瞧了一眼，从地上拾起一对木筷，身形忽动，几步间悄无声息闪现在大厅正中。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忽地手腕一麻，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一下，未及反应，手中刀已经哐当掉在地上。接着一股凭空出现的浑然气劲碰在腰间，两人身体不由反斥向两边，轻易地从缠斗中分离开来。

玉逍遥拍拍手，笑道：“二位，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请暂息雷霆吧。”

他运气提声，整间厅子的人都能听见。武人之间到底凭硬本事说话，玉逍遥蜻蜓点水的一招，显示的功夫却远在二人之上。两人对视一眼，仍有忿忿之色，觉得大失颜面，却是再未动手。楼中阒然静了下来，连远处琴声也不知何时止住，半晌，头顶有人忽道：“相思楼可消受不起闹事的客人。”

玉逍遥仰头，望见正有人倚在栏杆上朝他悄笑。此人脸上覆了半张金属面具，然而唇若流旦，眼波盈盈，应当是个极美的女人。

陈氏兄弟中一人上前，挨他小声道：“这是泷夜姬，最喜爱西洋乐器，方才弹琴的应当是她。”

玉逍遥转回头，低声问：“她是乐伎？还是……”那姓陈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小兄弟，我见你身手不凡，想必从外地赶到此处，也不止为一顿饭那么简单，我便与你直说了。她可以算作乐伎，但在这儿却也是管事的那个，相思楼所有情报，都要由她过手一遍。”

交谈时，二楼房间走出几个仆从打扮的黑衣汉子，泷夜姬侧脸对他们吩咐几句，那黑衣人便从楼梯走了下来。打架两人见状面色紧绷，欲解释什么，却被黑衣仆从推搡着，以手指指楼上，几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上去。很快后厨又派出五六名能干的小厮，流水般熟练地收拾了厅中狼藉。

其中一名黑衣仆从向玉逍遥而来。后者惦记着吃饭，问他能否赔几道酒菜做惊吓补偿，那仆从板正表情道：“主人请你上楼一坐。”

这句话中的主人自然是指泷夜姬。玉逍遥愣了愣，回答：“在下买不起听曲的钱。”

黑衣仆从重复道：“请随我上楼。”

玉逍遥心想：也算是个奏效的法子。遂转身对陈氏兄弟抱拳道：“两位大哥，我先上去一趟，若是你们吃完了，帮忙与收菜的小厮说一声，留下我那碟牛肉。”两人表情怪异非常，视线在他和楼上转了几转，才应承下来。玉逍遥随人上至二楼，黑衣仆从却停也未停，径直还要往上。他不禁“啊”了一声，问道：“那位泷夜姑娘……去了顶楼吗？”

三楼是女妓陪客的地方。玉逍遥心说：我给相思楼的生意解了围，这些人就赶我上三楼……这样的优惠倒也不必！但既然泷夜姬是楼子里的管事，那只要让她当面回答几个问题便好。他一面思忖，一面打量前方黑衣汉子，此人步伐均匀沉稳，登阶而上身不晃，显然也是个中高手。

待上顶楼，灯光暗淡，木质地板将脚下嘈杂一丝不漏隔绝，走廊亦是静谧，也不知道各个包厢是否已有人在。他走进到最里房间，泷夜姬正坐在桌边等候，挥一挥手，身后木门便由仆从从外合上了。

屋内只剩两人。泷夜姬别了别耳发，将戴在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随意搁在手边。桌上摆了几份小菜，热气腾腾，看来刚做出不久，样式竟与先前玉逍遥在楼下见过的相同，此外还有一套小巧的酒具。她抬颌微笑道：“请。只为公子随意备了些餐点，还望不要嫌鄙。”

玉逍遥依言坐下。泷夜姬为他斟酒，摆在厢房中的是款式稍小的方桌，因而她俯身时离得更近，那的确是一张摄人心魄的脸。玉逍遥伸手拂了下她发丝，忽道：“你身上很好闻，用的是什么香？”

泷夜姬一怔，显然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她面上微红，笑容不变，轻声答：“我们相思楼惯用的熏香。屋里点了暖盒，混以鸢尾、依兰、榄香脂调香，坐得久了，难免沾上一些。这位——”

“玉逍遥。”

“玉公子。”泷夜姬唤道，“你要是喜欢，我让人拿一些给你。”

这位管事未免温驯得令人心疑。玉逍遥忙道：“也不用这么客气……”

泷夜姬道：“对有礼貌的客户，当然以礼相待。相思楼贩售饮食和歌舞，都可以拿确切金钱交换，唯有情报因人而异，想听什么消息，就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这是第一条规矩。”

玉逍遥夹了些菜，心思却已不在吃饭上，讲道：“如何算作同等价值，看来是由泷夜姑娘来定了。”

泷夜姬又道：“刚才楼下闹事那两个，是来找相思楼介绍生意的。我和他们讲，今日只为他们留下一个位置。”

回想先前那两人只言片语，确实是在为只有一人能上楼而争执。听泷夜姬语意，似乎知道他们会闹僵一样，玉逍遥道：“因为他们出价不够？”

“他们原本都是镖局出身的刀客，一同上北下南，形同手足，现在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了小事翻脸，未必真是钱的缘故，只是心境变了。”泷夜姬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事情，做多了叫人好没滋味。人心百态的美妙演出，才是有钱难买，你觉得呢，玉公子？”

她敬玉逍遥一杯，后者只好抬手接了，心想：不觉得怎么样。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以及又坏又无聊的人……

“我讨厌别人弄坏我的东西，这是第二条规矩。你帮我吓了他们一吓，我很感激，愿意承你的人情。”泷夜姬道，“相思楼的消息，已经送你了。”

酒盅里是清透的春醠，乍暖还寒时候，酒槽最易发酵，春酒后劲绵长，虽以浅盏盛之，饮多了也上头。玉逍遥只喝掉泷夜姬倒的两杯，此时已觉微醺，脑子里细过一遍她的话，方问道：“我什么时候——”

泷夜姬将指尖伸至他鼻尖，仍是那股清淡的香气。

玉逍遥道：“……那也能算个问题？”

“你若反悔还想收我的熏香，尚来得及。”泷夜姬友善提醒。

玉逍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实不相瞒，在下需要知道昨晚这座楼里都来过什么人，尤其是子时以后。你是管事，应该有确切名单吧？”

“名单……从没听过那种东西。”泷夜姬指指脑袋，“相思楼里来来去去有谁，都在这儿了，玉公子是想寻人吗？只有一个条件……”

相思楼以酒色生意做情报交易的掩护，那么与客来往想来也是绝密，玉逍遥本不抱有轻易得到答案的希望，但听她一讲，还是请教道：“什么？”

泷夜姬站起身，推开桌边的绣花屏风，屋子另一侧还很宽敞，身后是客人过夜睡的床帐，幔帘半遮半掩，烛火从中透出红光，暧昧非常。她道：“一人换一人，还请你自己来换吧。”

饶是玉逍遥也没料到对方居然如此开放，愕然之下，汗毛倒竖，倒退了半步：“这个，泷夜姑娘、泷夜管事，我们第一次见……”

泷夜姬走到床边，背对着他。只听她柔声道：“玉公子，说来也奇怪，我在楼上听到你的声音，就莫名心生欣赏，忍不住想要见一见你，如今更觉倾盖如故。不如共度良宵，你让我开心，我为你答疑解惑，这样的交换也不算坏了规矩……”

玉逍遥听得汗颜，还要推辞，那泷夜姬却理也不理，将帘子的系绳都放了下来。她将蜡烛吹熄一支，房间便昏暗一分，玉逍遥正要上前阻拦，泷夜姬陡然回身，向他手臂抓去。

他只感一股横劲袭来，惊异之余，双脚不动，转腰斜避开去，跟着以肘关节自下顶她肋骨。泷夜姬掌心翻转，寒光闪烁，竟是夹着几枚尖刺暗器，险些就要扎在玉逍遥身上。对方偷袭未成，扯下床前半截窄窄的帘巾，两手挥动，红练有如活物般缠上他脖颈，随拖曳动作收紧。玉逍遥后背撞在方桌棱角，痛得倒吸冷气，又一脚踹着桌脚，未收拾的碗碟、酒盏立刻哗啦摔得稀碎。

泷夜姬欲将他掀翻，但玉逍遥支住椅背，不知胡乱抓了什么东西向她抛来。她指间尚留有一枚铁钉未发，挡在身前，叮的一声击开，紧跟着却面上一片冰凉，被酒水浇了个满头满脑。

玉逍遥丢来的正是未喝完的酒杯。泷夜姬怒道：“你……”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酒味直冲口鼻，她顿觉异样，喝道：“你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玉逍遥说道：“别大喊大叫，吸进去的会更多。”说着轻推一把，泷夜姬踉跄几步，跌进床榻。玉逍遥欺身而近，压住她膝盖，两指犹如铁铸般牢牢扣住要害，叫她动弹不得。泷夜姬深深吐纳几次，责备道：“随身带着迷药，实非正人君子所为。”

玉逍遥道：“防狼用的。出门在外，没点防身的东西，恐怕清白不保啊。”他见酒水沿对方脸颊淌得满身都是，形容狼狈，便拿袖角给她擦了擦脸，反倒沾得自己手上都是化开的口脂。他又道：“暗器伤人，应该也没光明到哪儿去吧？忽然发作，请问我有哪里冒犯到你了吗？”

泷夜姬道：“你没听见我的话么？你若想从相思楼这里问到什么，须得用自己来交换。”

玉逍遥道：“不会是要我的命来换吧？”

泷夜姬一副惊讶的模样：“我们无冤无仇，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呢。玉大侠根基深厚，就算被我刺那么一下，想必也不会死吧？我当真想与你推心置腹一谈，但现在还先请你放开我，若是耽搁了一会儿的会面，你我绝没有好果子吃。”

玉逍遥动也不动，心里想：这人真有点邪门，就怕她等会儿把楼里会武功的都喊上来，几十个人一拥而上，痛揍我一个……哎呦，吾命休矣！但嘴上仍笑道：“泷夜姑娘，你方才不是说要与我共度良宵么，原来还约了别人，如此心意不专，令人伤心啊。”

泷夜姬道：“我与他人相会为公，与玉公子相会却为私，因此不一而论。玉逍遥，咱们缘分不尽，相思楼随时为你敞开。”

玉逍遥道：“不如先说说你还有什么客人，我再考虑要不要松手。”

泷夜姬眉梢一挑，抵住玉逍遥的手，俯身凑近他耳边，轻声慢语道：“我的贵客，乃是‘天缺地陷’、鬼麒主伏字羲。”

[ 此帖被glynis在2023-10-27 12:44重新編輯 ]

wb：爱鸭人士雕雕
lof：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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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8-09 19: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

传言鬼麒主来自凡人不能企及的幽冥深处，虽本人极少现身，人间祸乱的背后却总能窥见他的踪影。早年间诸国战乱，便是由他暗中策动、推波助澜所致。因而鬼麒主又得来一个“鬼智之邪”的称号。

一对名为“奉天逍遥”的少年侠客同样因为这场大乱而盛名远扬。后来人们便也知道，两位侠士中的“奉天”受任做了昊正五道的法儒无私，而“逍遥”则为玄黄三乘之首，天迹神毓逍遥。两人同出云海仙门一脉，幼时在玄尊座下修习，未及冠便踏入江湖惩奸除恶，每每提及仙门，寻常百姓多半第一时间想到这二人。

两年前魔患横行，魔教教众万千，声势浩如山倒潮吞，逼使仙门、论侠行道、儒道佛三教等诸多正道群起诛之。彼时多方势力已将魔教策源地黄泉三千丈团团包围，情势一触即发，正是由天迹挺身而出，与教主地冥约战日月之顶。这一战持续两日两夜，天地崩裂，风云变色，虽终究魔首伏诛，天迹本人却也身受重伤。后君奉天辞去法儒一职，两人同归师门，在这场纷争中威震四海的云海仙门隐世于云鲸山脉，再次销声匿迹。

地冥死后，魔教群龙无首，无需各个击破便成一盘散沙，但天下并未同人们所憧憬那样恢复泰平，反而陷入空前的混乱。苦境势力乍然间重新洗牌，武林大小派系仍斗争不断，地冥的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切重新开始。时至今日，魔道各方依旧不断分裂与重组着，再未被统一过。

在此之中不乏原先蛰伏的心怀鬼胎之辈伺机再出，鬼麒主恰为其一。他原本败亡于君奉天剑下，是个盖棺定论的死人，近来却诡异地再次出现，先是涉嫌挑拨儒门内乱，后又四处流窜，对于无辜百姓烧杀掳掠，行为极端下作。要说此人只是随机作案，难免有负鬼智之名，可目前无人能推算这些恶行之下酝酿着何种阴谋。

玉逍遥屡屡前往鬼麒主为恶所在，总与其擦肩而过，但随着对方现身愈加频繁，这场追捕的距离也在愈渐缩短。沥城位于鬼麒主当年的老巢玄黄岛海滨，玉逍遥追入城内已时至中夜。他循其踪迹，一路便找到了这座相思楼。楼下大摆的酒桌和乐台都收拾起来，唯有最顶上的房间还阴影透出火光。

城西除相思楼之外并无其它可以藏身的建筑，玉逍遥绕楼外检查了三四圈，仍未寻到鬼麒主去向的线索，这人仿佛是从楼子附近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思量再三，在沥城的客栈暂且住下，并打听到这座相思楼来头不小，其实是武林人士来往的重要据点，于是在今天上门一探究竟。

眼下如此轻易从泷夜姬口中听到“鬼麒主”三个字，玉逍遥又是惊喜，又是怀疑，心神微分，手中力道也松懈了一瞬。电光火石之际，被他制在床板上的人顿时腾身而起，啪地一下狠狠击在玉逍遥胸口。

玉逍遥闷哼一声，立即抬肘作御敌姿态，却见对方打他那下，乃是用手中握着的一柄长剑——玉逍遥的贴身兵器神谕。他怒道：“还我！”五指既张，向泷夜姬迅疾地抓来，对方偏身一跃，轻松躲开。

玉逍遥借泼酒撒出的药粉，绝不是江湖中随处可见的蒙汗药一流，而是由炼仙者精心调配，选用仙脚下特产的一十三种不同致幻植株烘焙研磨而成。寻常迷药或可运转内力逼出，而他这份一旦吸入人体，起效奇快，又难以依靠寻常手段消解，即便他自己使用也要慎之又慎。而今泷夜姬与他过招，身形毫不受碍，还不知怎样从他的剑袋里将神谕偷了出来，说明刚才示弱不过是给他装个样子罢了。可她为何不受药力影响，玉逍遥却无法解释。

两人隔着桌子在屋中相对，一时陷入僵持。泷夜姬已将剑抽出一段，内中锋芒毕露，剑身光华照人，亦流动有一种奇异的蓝紫色。她叹道：“很美的剑。”说着轻轻抚过边缘，神谕何等锋利，登时将她手心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玉逍遥道：“你有病？我的剑开了刃的！”

泷夜姬在剑上轻弹一下，手中嗡嗡振动，若有感应。她垂眼道：“你的剑虽好，只是不时常饮血。”

云海仙门以济世护生为己任，修的是救人剑，而非杀人剑，泷夜姬显然与他不是同路人，却能一眼识出他的剑道。玉逍遥心中微动，不由道：“你为何……”

话音未落，门外砰的一声。两人纠缠时，始终未有人找上门来，他们也就无心关注外头的嘈杂。但这会儿安静了片刻，却听走廊外先是噼啪破裂声不断，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打斗发生。其间人声忽大忽小，似有挣扎痛苦之意。

泷夜姬皱着眉，忽然一指抵在唇上，缓缓走向门口，将耳紧贴在门扉。玉逍遥心中疑云重重，用气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泷夜姬道：“不是我。”说着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玉逍遥半信半疑地看去，外面照明的烛火不知怎么全弄灭了，整条过道伸手不见五指。泷夜姬回头瞧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她还拿着玉逍遥的剑。玉逍遥只好跟在后面，拉开一丈有余，以防有诈。他们所在位置为最里一间，过道空空荡荡，延至尽头楼梯口的微弱光源，竟显得瘆人。泷夜姬推开隔壁房门，垂头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她道：“过来。”

半晌，玉逍遥意识到这人在对自己发话，却仍是一动不动。泷夜姬转头睨他，倏地将手中剑远远扔了回来，玉逍遥一把接住，她又道：“过来。”

玉逍遥这才肯靠近。一股浓烈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不禁变色：那扇门上浸透了大块飞溅血迹，房内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屏风后的地面露出一双人脚。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入内查看。有个人倒在后边，身首分离，死状可怖，难怪会留下这么多血。泷夜姬认道：“这是楼里接待的客人。”又拨开旁边血迹斑斑的床幔，另一具尸体卧在被褥里，是名美艳的女妓，头颅滚落身侧，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玉逍遥心中不忍，伸手为她阖目，再查看脖颈断口，比对门上血痕形状。这刀法极快极利，才能在转瞬之间平整地斩下别人的脑袋，受害者甚至来不及反抗。他曾与鬼麒主有过交锋，眼下死者伤口有几分相仿，却又不全尽相同。他将剑逼在泷夜姬胸前，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泷夜姬脸色也不好看，但被玉逍遥一问，便换回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鬼麒主恶名昭彰，玉大侠难道没有听说过？叫你不要误了我的会面，你又不听，这下好了。”

玉逍遥问：“你怎么知道是鬼麒主做的？”

“相思楼先前与他打交道，未尝不想一探此人底细，结果派过去的高手皆是这样分装送了回来。”泷夜姬道，“他连楼里的妓子也杀，你总不会认为我知情吧？”

两人又连进了几间房，但凡有客落住的隔间，皆横尸其中，无一活口。行凶者为杀人而来，下手毫不迟疑，直奔要害，相思楼房间又隔音极好，因而竟没弄出太多声音。只有最靠外的一间门户大开，断断续续的血脚印朝向楼下，木地板上满是刀痕，扶手也给撞断了几根。玉逍遥之前听到的响声，十有八九来自此处。此时夜深，楼下人已散光，打斗痕迹由楼梯延伸至大厅后厨，最后再到相思楼外的马厩，月明星稀，草丛间点点血珠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玉逍遥在院中找出三具尸体，其中一具就倒在后门，身上只有一件里衣，多半就是从楼顶匆忙逃跑的客人，最终仍旧难免一死。而另两人情况却颇为古怪，双手双脚都被牵马用的粗绳捆在空马棚中。这二人致死伤无疑是斩首一刀，但玉逍遥解下绑绳，见死者膝、肘、踝、腕、足趾、手指等四肢关节都给尽数折断了。

这是极其严酷的折磨，然而也需耗时耗力，他再一低头，脚边两颗脑袋挨在一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竟是今日在一楼大打出手的两名刀客。

他登时毛骨悚然，猛地回身，泷夜姬立在他背后，与他目光交汇，嫣然一笑，全不否认，讲道：“在楼里闹事，总要吃点苦头，不然生意会很难做啊。”

“……你！”玉逍遥早就猜到这人不是好人，但亲眼见证如此魔道行径，依旧怒气满盈。正要开口，泷夜姬忽钳住他肩膀，向后一扯，斜刺里甩出几枚银芒点点的暗钉。那尖钉几乎贴着他的脸飞过，径直刺断马厩下支撑木杆，轰隆一下，顶棚直向角落倾塌。

掩藏在阴影中的黑影如梭般高蹿而起，玉逍遥喝道：“别走！”当即持剑追上，泷夜姬同样紧咬不放。

两人随着那人跃上墙头，沥城楼屋鳞次栉比，三人身影如鹞子似地掠过房檐屋顶之间，两侧街道无人，夜色静寂，只有脚底点过瓦片的咯吱声。

玉逍遥越追越近，已经发觉不妥：那人虽然武功深厚，奔赶时的步法却与鬼麒主殊异，且脸部只有黑巾遮挡，与鬼麒主往日示人的鬼面不同。对方显然也感到难以脱逃，斗然间纵身跃起，重又落地，足下屋瓦崩裂，随气浪阵阵掀起，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玉逍遥左手搅动衣袖，右手翻剑，游刃有余地接住空中碎瓦。

那汉子低喝一声，屈臂挥出，长刀铿然出鞘，正好撞在玉逍遥剑上，震得他虎口刺痛。武器出手，对方气势陡升，压在玉逍遥面前连进了七八步，快斩急攻，刀花如雪，一时间兵刃交接，铛啷不止。

玉逍遥接下数招，猛觉不对：此刀漆黑无比，交锋锐响中隐隐掺杂龙鸣，且刀刃散发一股纯然邪气，直逼自己面门，显然是件魔物。他举剑格挡，寒意却顺剑身蔓延，竟与他体内运转真气相克。

这把刀是针对他而来的。

他心中凛然，无暇细思，蒙面人厉声喊道：“出剑！”

玉逍遥意在拖延而非搏命，从间隙之中以鞘接招，两人一来一回，从屋顶转移至街上。泷夜姬虽然赶到，却冷眼旁观打斗，半晌仍未出手。玉逍遥大声道：“还不来帮忙！”旋即又回身格开当头一刀，劲风卷过，对手蒙在脸前那块黑巾被扫了下来，露出一张眉眼深邃、不怒自威的脸孔。

玉逍遥并不认识对方。两人刀剑轰在一道，正是比拼内力的紧要关头，他耳畔拂过轻飘飘一声嗤笑，泷夜姬已然杀到。

玉逍遥的剑中通外直，从容不迫，蒙面人的刀刚猛激进，戾气凛然，而眼下泷夜姬的行招却是诡谲非常：她宛似一片阴影、一道鬼魅那样滑过两人之间，谁也没法看清她的确切动作，但玉逍遥的手腕仿佛给柳枝轻轻抽了一下，邪刀上传来的狠劲忽融化成为丝丝缕缕，冰凉地缠绕在右手之上，虽不致伤势，却将一股激流化作若干暗流，钻入他手臂筋络，叫人防不胜防。而蒙面人也跟着闷哼一声，手腕颤抖，眼看再也握不稳刀柄。

泷夜姬立即出手，向邪刀抢去，被玉逍遥拦住。后者提防她的诡异招式，遂以剑隔开距离。泷夜姬与他纠缠，半点讨不到好处，然而由此耽搁的短短时间里，蒙面人已从异样中调整回来，将刀挂在腰间缚紧，毫不留恋抽身便退。

玉逍遥敛息凝神，不消几息工夫将体内暗劲一一化解，立即抬首朝泷夜姬怒目而视。

泷夜姬道：“人都跑了，瞪我也没用。”

玉逍遥咬牙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泷夜姬道：“何必气急，反正他又不是鬼麒主。”

玉逍遥道：“我对鬼麒主的武功有所了解，那人刀法中的邪意与他有几分共通之处，必定关联匪浅。……你一开始就无意抓人，只想得到那柄刀，是吗？你说过今晚本要与鬼麒主会面商谈，就是为了那个？”

泷夜姬不置可否。她先前在玉逍遥和蒙面人对峙时横插一脚，看似为渔翁得利而两边各打几板，但她对蒙面人不过是意图从他手中打落兵器，对玉逍遥却是引导刀气入体，若非他身负特殊功体，现在恐要遭到刀气引爆筋脉的逼命威胁。

如此阴毒手段，让人不懊恼痛恨是不可能的。玉逍遥深吸一口气，却很快冷静了下来，道：“好吧，我可以暂不计较，但我需要你将那把邪刀的来历、以及你和鬼麒主的往来如实招来。”

泷夜姬道：“要我‘如实招来’？你听了难道真会相信么？”

玉逍遥看她歪了歪脑袋，似乎奇怪自己不但没被激怒，居然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讲话。他冷笑道：“你想杀我，是怕我认出来你不是女人吗？”

wb：爱鸭人士雕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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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wrh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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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8-10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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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偶！冥冥好辣！催更！！！！(｡･ω･｡)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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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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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8-11 11: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女装大佬冥酱，好喜欢呜呜呜

真的困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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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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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8-11 11: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期待后续
写的好好，特别是招式打斗这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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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f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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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8-11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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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期待后续
太太写的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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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y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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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8-12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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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相思楼以情报为立身之本，不可能只囿于一座小小县城，无论收集和运作信息，还是供养楼里善武的侍从，都需要强大的资源支持。他们说你是管事，但你上头应当另有他人。”玉逍遥快速地道，“我先前还在犹豫，究竟‘泷夜姬’是个男人，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是‘泷夜姬’，你急于灭口，看来是后一种了。只有杀了我，你才能保证自己不在那座楼里、在鬼麒主面前、或是在什么别的人那里露馅——”

玉逍遥话音未落，便被泷夜姬冷着脸一掌打断，对方杀意毕露，两指如锋般直向他咽喉刺来。玉逍遥先前与他几番过招，便察觉这人身手不在他之下，更有阴招百出，但体内真气空乏，似陈伤在身。于是他刻意以内劲与他对抗，欲攻他薄弱之处，怎料泷夜姬全不防守，任由要害受攻，甚至有意迎向剑刃所下，只为争抢先机。

这种毫无征兆就要同归于尽的打法，玉逍遥实在少见，他又不打算真的杀人，反倒左支右绌，忙不迭挑剑收招，向后退了半步。

他扯扯嘴角，道：“慢着，我可不要和你在大街上拼命！我们不能……呃，谈和吗？”

“谈和？”泷夜姬一眨不眨盯着他，蹙眉道，“玉逍遥，你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不继续威胁了？”

玉逍遥舌尖将“威胁”两字滚了一滚，想道，哪来的贼喊捉贼？却只道：“你承认自己在假扮别人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和鬼麒主不是一伙的，我们有什么理由还要针锋相对？”

语罢执剑后翻，神谕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重新滑入肩上的剑袋中。玉逍遥两手高举以示无害，泷夜姬看在眼中，手指微微蜷起又放松，似乎犹豫是否还要动手，沉默片刻，才道：“你若真想知道鬼麒主的事，就得把自己的嘴巴管好。”

玉逍遥道：“你不来害我，我干嘛要吃饱了撑的戳穿你？”

泷夜姬怪异地瞧他一眼，旋即垂下目光，轻轻道：“和我回楼里，免得等会儿撞见更夫。”

这人不笑时，低眉垂目的神态竟显出几分无辜。玉逍遥在心里评价，又觉得荒谬得好笑，应道：“那就请吧。”

两人原路返回，由后门悄悄溜回相思楼，沿途尸首还原样倒在院中，鲜血冷凝，死人的脸被月光照得青白。泷夜姬目不斜视走上三楼，细查周遭无人，又将自己和玉逍遥锁回房中，问他：“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玉逍遥道：“要说怀疑，我进屋里第一眼便觉得你不像个女人，只不过对招过后才完全确定罢了。我若往陌生姑娘家身上泼迷药，那成什么了？”他笑了笑，接着道：“你之易容的确精妙，换作旁人，即便贴身也难以发觉，可仍瞒不过我玉逍遥的眼睛。”

泷夜姬定定地瞧他，面无表情道：“如此说来，你一早便看出端倪，想必是因为阅女无数了。”

玉逍遥咂舌：“哈！别黑白讲，本人向来洁身自好……”说着视线游移，莫名脸上一红，只道：“总之，就当我对判断这个很有经验好了。你既然非是相思楼的管事姑娘泷夜姬，还望请教大名。”

“永夜。”对方道，“我叫永夜。”

这两字抵在齿间慢慢吐了出来，仿佛带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泷夜，永夜，一字之差，是否真名，或未可知，但玉逍遥不太在意，他更加关心接下来这人要如何解释他和相思楼、鬼麒主的关系。

原来相思楼发源于北海海域，背后支撑乃是境外的魔道势力鸑流三宗。此宗派位于示流岛之上，真正的幕后主使叫做鸑变伽罗。魔教分崩离析后，鸑流三宗着手渗透中原，相思楼通过兜售转卖江湖情报，将苦境武林动态尽收眼底，统一整合后再送由本部。

鸑变伽罗所习武功名为《末法邪典》，而鬼麒主手中的功法则是《鬼典》，二者同出一源，都是上古邪源天邪八部的碎片。传说在洪荒世纪，天地混沌蒙昧，人族宛若蝼蚁，只能依靠原始群落方式挣扎求生。圣人领悟三千大道，开派立教，为文明演化奠定基石，而邪神则传播邪染异念，为引爆战殁埋下祸根，人间改朝换代，邪神留下的天邪八部从此流落民间，不知所踪。预言有称：但凡集齐天邪八部之人，当如邪神降世，魔威再临，千秋万代，一统武林。

永夜道：“泷夜姬虽为阴阳宗高手，但早年受我策反，此后一直卧底在示流岛上。鸑变伽罗遣她来苦境寻找《鬼典》，我与她暗中交换身份，之后便留在相思楼中，安排了与鬼麒主的会面。他同样想要得到《末法邪典》，但鸑流三宗扎根海外，树大根深，鬼麒主如今沦为丧家之犬，又加上那把邪刀增加自己的筹码。你也许不了解鸑变伽罗，可总该听过鬼麒主的能耐。持有天邪八部其一，便足够在江湖中搅动腥风血雨，若他们两方真的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玉逍遥道：“你从中作梗，不仅要破坏交易，还想拿下鬼麒主。了不起，了不起，原来你是个大大的好人。”

永夜冷冷道：“随你怎么说。相思楼里的侍从全是鸑流三宗所出，你若要和我作对，当然可以告诉他们我不是泷夜姬。但我提醒你，你也只是个身份不明的中原剑客罢了，想劝说他们信服，恐怕要花费不少功夫。你为鬼麒主而来，应该没心情和我如此消磨时间吧？”

玉逍遥道：“拆你的台自然对我没好处。在街上与我们打斗那人我从未见过，应是鬼麒主麾下爪牙。如今打草惊蛇，要想让他本人再来，还需要你所说那本《末法邪典》作饵。”

永夜道：“我没有。”

“……什么？”

“鸑变伽罗可不会把自己的秘籍随手交由手下，还千里迢迢带来中原……”永夜戏谑道，“他的指令原话是：‘不惜一切代价获取《鬼典》。’正是要我从鬼麒主这里空手套白狼。我看只要不是白痴，都不会真拿《鬼典》来换，这位鬼智之邪果然不单没有上门，还杀了我一堆伙计。”

他一副冷嘲热讽口吻，想来早就猜到今夜情形，可对于不知情的住客而言，这实在是场无妄之灾。永夜见他眉间紧锁，以为他是为丢掉了线索而忧心，遂道：“今夜起码还有一样收获，你挑去那人蒙面的黑巾，我将他真实样貌记下了大概，只要原样临摹下来，将画像传至相思楼运作的情报网中，便能查出这人身份。如今相思楼元气大损，再从示流岛调人，没十天半个月是赶不来的。鬼麒主邪功盖世，那杀手同样身手不俗，到时在楼里打作一团，也不晓得谁能占到便宜。你和鬼麒主有仇，剑又使得好，不如留下来给我帮忙。”

未等玉逍遥回答，他又似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还未问过你，你能确定鬼麒主亲自来了沥城？”

玉逍遥道：“他作案无数，我一路追寻他留下的痕迹，最后一次便是沥城门口，前几天更亲眼见到他消失在相思楼附近。”然而他暗自思索：鬼麒主不可能未发觉被人追踪，从泷夜姬口中听来，他与鸑流三宗相互算计斗法，那晚自己发现相思楼所在，多半也是受鬼麒主刻意诱入局中，将水彻底搅浑。

永夜道：“鬼麒主轻功出神入化，来无影去无踪，你能找到他留下的痕迹？”

“因为……”玉逍遥说了一半，立即止住，“我干嘛要告诉你？”

永夜道：“你我皆想逮住他，既是合作伙伴，何不坦诚相待呢？”

玉逍遥道：“一刻钟前你还想暗算我。”

永夜理直气壮道：“你又没死。”转而面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握住玉逍遥的手，求道：“我已有把柄在你手中，玉大侠，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甜蜜，甚至于让人毛骨悚然、如坐针毡，玉逍遥心中叫道：这人真是扮女人扮久了！可是一时间也没将手抽出来。他道：“鬼麒主但凡杀人，现场常常留下一股特殊香烟气味，不知是来自他所使功法还是兵器。他曾以此为记号栽赃陷害，所幸被人识破。”

永夜若有所思道：“怪不得你要问我的熏香……”

玉逍遥道：“我对调戏男人没兴趣。”

永夜呵呵冷笑一声。玉逍遥正色道：“我自会查证你今日所言是否属实，若咱们利益当真一致，你又找得出鬼麒主的去向，我不会坐视不理。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先前特意派人将我带上三楼，一言不合对我动手，又是为了什么？你早就知道我要查鬼麒主？”

“……和他没关系。”永夜犹豫一会儿，答道，“那是我有件别的私事要问你。届时就算将你五花大绑，以极刑日夜折磨，也要问出答案。”

他未细说准备如何折磨，但玉逍遥与他共处一晚，已对这人行事作风了解大概。他说要动以极刑，定然货真价实，不打半点折扣。玉逍遥心生好奇：“我们素未谋面，你能从我这里打听什么私事？说来听听，若无损隐私，我答来也无妨，何必要逼供呢。”

这人却道：“我现在又不想问了。”

玉逍遥撇嘴：“爱问不问！又不是我在求你……”

永夜喜怒无定，突然收起笑容，冷漠道：“好了，言尽于此。只要有了肖像，相思楼想找人，最迟两日足矣，待后天午时一刻，你再来相思楼找我。楼里明早还要接客，得把尸体和这堆烂摊子收拾干净。恕不远送，请吧。”

这是赶人的意思。玉逍遥离开城西，已然天夜将白。忙了大半夜，饭却没能吃上几口，实在可怜。他从街边开摊的餐铺买了一碗甜豆花和杂粮馒头，一面捧在手里小口咬着，一面晃悠回了客栈。这会儿城门解禁，恰好收到了仙门的回信，来自他刚在城中落脚便寄出的信笺。

玉逍遥展开细读，里面只粗略写到相思楼的来历与近几年动向，有心比对之下，皆能与先前永夜说辞吻合，而后者身在本地，也就了解得更详细些。示流岛上鸑流三宗分为剑宗、悬命宗与阴阳宗三派，人员广布域外，历经世代栽培，实力雄厚，泷夜姬不过是他们安插在苦境的要员之一。地冥兴风作浪的几年，整个中原魔道皆受其所控制，鸑流三宗远在北海岛屿，始终隐而不发。谁想到魔教虽灭，反倒惹出更多诸如“天邪八部”之类的异端来。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所谓物极必反，莫过如是。

几天来城中风平浪静，玉逍遥寻不到当日那名刀客的线索，但鬼麒主再未现身逞凶行恶，也算好事一桩。等到第三日中午，玉逍遥准时前往相思楼赴会，楼中依旧饭食飘香，宾客满座，想必是那晚有人寻衅杀人的消息被严封死锁了起来。

永夜坐在楼下等他，脸上又戴回原来那副掩人耳目的面具。玉逍遥记起自己受邀进屋时，他同样等侍从关上门才将其取下，可见是在防范被人识破装扮。他身边还坐了个女子，垂着脑袋不发一语。玉逍遥看清女子斗笠下轻纱掩盖的清癯面容，又询问地转向永夜，对方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坐在对面。

他摆好茶具，从壶中滤了茶汤，斟出一杯递给玉逍遥。永夜捧住茶盏时恰好手掌朝上，掌心光洁无瑕，实在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习武之人。玉逍遥迷惑道：“你的手好了？”他分明记得这人摸他的剑摸了一手血出来，虽然割得不深，但也不至于几日就恢复原状，连道疤也没有吧？

永夜猛地收回手，并不回答，反而道：“唉呀，玉大侠，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呢……”玉逍遥听得一个哆嗦，忙转移话题道：“这位姑娘又是？”

然而陌生女子闻声并不抬头，后背僵直，纹丝不动。玉逍遥辨出她吐息如丝，断断续续，方觉异样：这人分明是身体受制，才做不出一点反应。

永夜将她头顶斗笠拨了拨，泰然自若地介绍：“这是荆楚祎，恨吾峰的发妻，多年前罹患恶疾，患病者躯体将如急冻般逐渐僵死，起先四肢僵直，再后来全身动弹不得，耳不能闻，目不能视，除却呼吸依旧，已经与尸体无异。恨吾峰携妻背井离乡，两年前来到沥城买下一座别院，从此安顿下来。据邻里所说，他为了四处走访名医，极少回家，荆楚祎的吃穿用度都是亲妹妹一手照料，三人聚少离多。但每次恨吾峰寻医归来，荆楚祎的状况都会好一阵子，甚至行走说话自如，等到她病状复萌，恨吾峰便再度离家。”

他说话期间，玉逍遥已将手掌覆在女子后背探查。当初鬼麒主蛰伏三教时，曾借助邪法将活人制为傀儡，傀儡一旦收到指令，立即自主意识全失，只能按他意愿行事。永夜口中荆楚祎的怪病，很难不叫他联想到旧事。他道：“前来相思楼杀人的，就是恨吾峰？”

永夜道：“不错。他们既然敢在沥城住下，又怎可能不被我抓住？相思楼根据画像查出住址，一打听才知道恨吾峰半年来久未归家，不晓得给鬼麒主干什么腌臜活去了。话说回来，我留了信给他，他妻子的命在我们手上，也是一样的。”

玉逍遥道：“以亲眷的安危威逼利诱，确实符合鬼麒主的为人。这样听来，恨吾峰为他做事有不短时间，前两天死在楼里那些人只是其中一笔债罢了。”谈话间，荆楚祎始终呆呆地盯着放在膝前的双手，玉逍遥这才注意到她袖中两只手腕被紧紧绑在了一起，不由叹气道：“这位夫人受的苦却是……无奈啊。”

永夜道：“玉大侠，请收拾好你无处安放的怜悯心。恨吾峰要是不相信我们会杀了这女人，谈判就很难继续下去了。”

玉逍遥思忖道：“我的一位熟人也曾受类似傀儡术所扰，若以真元灌注受制者奇经八脉，倒逼鬼麒主种下的邪气排出，或可使她恢复灵台清明。”

永夜满面狐疑，显然不抱希望。玉逍遥扣在荆楚祎腰侧两处大穴上，鼓动内力送入穴道，又因对方脉象不调、体质孱弱之故，不敢急于冒进，只盼以平流缓进的手法将她体内经年以来的桎梏推动些许。不多时，荆楚祎额头微微汗湿，张嘴吐出一口气来。

她急喘几下，开口哑声道：“请不要……别再让他……”

永夜道：“什么？”

她眼角含泪，艰难地摇摇头，兀地弯下背来。玉逍遥正要把住她手腕，却见她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扭过肩膀，手中不知从哪掏出一柄短匕，直向玉逍遥劈将下去。她被牢牢绑在椅中，如今意识紊乱，带动四只支脚拼命挣扎，玉逍遥不敢松手，只得偏头避开，侧脸被堪堪划伤。永夜一惊，上前便将她一条胳膊反手折起，荆楚祎当即手腕瘫软，匕首随之滑落。他捡起检查刃口，见没有喂毒，心下稍安，但看玉逍遥脸上已留下一道血口，仍是愤愤道：“管这个活死人做什么？”

玉逍遥方才听得咔嚓清脆一声，牙酸地问：“你把人手臂折断了？”

永夜轻描淡写：“作为关键筹码，得让她老实点才好。”说着在她身上按了几下，荆楚祎又像个泥娃娃似地跌回座位。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青瓷药瓶，朝他跟前递了递，催道：“你流血了。”

他忽然如此好心好意，玉逍遥就是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只好接在手中，取下木塞轻嗅，里面混合着淡淡清香，却判断不出何种草药。他道：“这玩意儿没毒吧？”

永夜抿了口茶，方道：“剧毒，毒得你肠穿肚烂。”

“……啊？”玉逍遥一僵。

永夜莞尔：“放心吧玉大侠，就算我哪天杀了你，也定会保证这张漂亮脸蛋完好无损的……”说着手指伸进瓶口沾了点软膏，抹在玉逍遥脸上，伤口上冰凉凉的，刺痛立即消去不少。他道：“言归正传，鬼麒主手握《鬼典》，他的手段一时间难以破解也是当然。你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倘若恨吾峰真爱妻如命，我们逼人太甚，恐怕适得其反。在荆楚祎这里卖个人情，也许更方便说动他反过来为我们拿捏鬼麒主。”

他言下之意，是对解决荆楚祎这个人质另有办法，玉逍遥一颔首，表示愿闻其详。永夜抚过他耳侧，变戏法似的，倏地摸出一枝花来。花杆无叶，花瓣如披针纤细娇柔，呈伞状盛开，如血的蕊心吐出一股异香，侵入鼻窦，瞬时叫玉逍遥脑中警铃大作。

“冥日之花。”他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你是魔教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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