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2 【史温】君子之交（顶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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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2-22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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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史温】君子之交（顶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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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看也没什么问题

神蛊温皇今天会遇到俏如来纯属巧合。现在圣诞将近，商家早早地在大街小巷布置起来，周末的街上全是不畏严寒的人类，端地是热闹非凡。温皇把车停在地下，好容易找到个车位，乘电梯来到商场负一楼，看到大厅中央摆着几个巨大的戴圣诞帽的卡通玩偶，有兔子、猴子和大鸟，每一只都咧着大嘴喜气洋洋。温皇只斜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枉这是还个高端商场，装饰物的审美情趣竟如此俗不可耐。他鲜少走进人群，事实证明十分正确，才下车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想掉头回还珠楼去了。
温皇强忍不满张望一眼，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家藤紫色装修的饰品店，法国品牌，大陆只有三家，另外两家都在上海；再仔细一看，商店的橱窗前还站着两个一身白衣的人。其中一个是俏如来，温皇没料到这位忙得打结的年轻人周末也会出来逛街，颇为意外，看清他身边那个人以后，更加意外。这个人长得和俏如来很像，但又毫不一样，他的长相不是秘密，知名度比俏如来高多了，何况温皇还同时认识另一位如此长相的人，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俏如来的父亲。温皇认识俏如来很久，认识罗碧更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史艳文本人，毕竟史艳文常年不在本地，确实没有见面的契机。
温皇本来不想打扰他们父子的休息日，只是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史艳文父子与热闹的商场气质不是很合称，父亲正指着橱窗里的一条项链，询问儿子的意见，两人平静地站着说话，那神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没一点波澜起伏，知道的这是父子，不知道还以为女婿见了岳父，才有这种客气法。温皇在心里把俏如来对自己的态度比对了一下，脸上开始出现他的对手和朋友都不太喜欢看见的那种微笑。他改变了主意，走上前来，精准地维持在一个能让俏如来即时发现他的速度。俏如来果然看见了，打招呼道：温皇先生？那神态，果然和跟史艳文说话时候差不太多。
史艳文也跟着看过来，靠近了看，见他脸型比俏如来更方正一些，眼睛也更大些，或许是因为脸上的胶原蛋白随着年龄流失的效果吧。单看罗碧没那种感觉，但和俏如来站在一起一作对比，温皇便在心中想，人的气质经过些年岁沉淀，效果真是截然不同。至于别人看他的时候会不会这样想，他又不在意了。
温皇做出温和的表情，道，真巧。这位是令尊？
不等俏如来做介绍，史艳文便点头说，我是史艳文，神蛊温皇先生，久仰大名。
寒暄就这么多，接下来史家父子和温皇一同步入了店里，温皇为表礼貌，不做纠缠，走到了胸针的柜台。他隐约听到史艳文在和俏如来说话：……素雅……不要太重……你母亲……
温皇一低头，看见一枚彩云追月胸针，上面嵌着些小的碎钻，看价格对得起原料和工艺，彩云粉紫，明月莹白，倒是素雅。温皇花钱是很爽快的，当即将胸针买下，和俏如来与史艳文打过招呼，打道回府。这次购物总共花费不到二十分钟，其中十五分钟都在进行社交。
温皇今天心情舒畅，哪怕回去的时候堵了四十分钟的车都泰然处之，换做往常倒也不会发火，只是肯定要窝在还珠楼里闷上一个礼拜不再出门。可惜这种珍贵的状态没保持住，他刚把车在还珠楼的地下车库停稳，就看见电梯那边呼啦地窜来一个年轻人。这人高瘦，有点没个正形的驼背，容貌气质和俏如来刚好相反，与稳重一点沾不上边，他做贼一样四处环顾着，钻进一辆深蓝色桑塔纳，飞驰而去。温皇坐在驾驶席冷笑地看完全程，心里暗道，他竟然没发现我在这，真是没用。其实这也不能怪剑无极，温皇名下有好几辆车，平时出入都是白色法拉利，今天这辆蓝色的保时捷开得不多，剑无极真没见过，自然记不住是温皇的车。温皇内心盛怒，表面依旧尔雅，下车乘电梯回顶楼，想起剑无极刚才也从这个电梯下来，不耐烦地用脚踏了踏地板。
凤蝶在顶楼的办公室里，正坐在她专属的桌前整理文件，见他回来，招呼了一句：所长，你回来了。凤蝶看起来依然得体端庄，那种职业性的西装套装本来并不适合年轻女性，但凤蝶的容貌和举止都恰巧卡在成熟与明艳之间，又很懂得以饰品中和气质，无论谁看了都眼前一亮。温皇并不那么在意她的美丽。以凤蝶从小受到的教育而言，她拥有这样的穿着审美和高雅气质理所当然，但也正因如此，温皇更难忍受她与绝不理所当然的人混在一起。
温皇看了凤蝶一眼，点点头，向办公室里面的休息室走去，顺口问：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状况？
凤蝶说：剑无极来了。
温皇嗯了一声。三秒之后，还是忍不住问：来干什么？
凤蝶说：来找我，但我不想和他偷情，让他走了。
真是光明正大，温皇又嗯了一声。他在卧室换上便装，走出来，将装着胸针的礼品袋放在凤蝶面前。
圣诞节的礼物。温皇顿了顿，又说，我买的时候遇到了俏如来。
凤蝶抬起头看着温皇，温皇便想起为何对俏如来一见就有亲近感。凤蝶也永远是水波不兴的那种神色，对待她的父亲——养父——的态度尊敬有余，亲昵不足。温皇自知如果凤蝶像别家女儿一样缠着他撒娇他肯定更难忍受，这时刻却也同样无话可说。凤蝶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温皇心情有异，催促道：俏如来也在买礼物？
温皇又嗯了一声，转头再次走进自己的休息室。你下班吧，明天再做。他的声音飘渺地地传来。
凤蝶将文件放好，给大办公室关好灯和窗子，与所长道了晚安，乘电梯离开。她的卧室就在楼下一层，温皇另有私宅，但空了好几年，平时几乎只住在还珠楼律所里。凤蝶随着他住，从没有过异议。
知道剑无极在追求凤蝶的时候，温皇本来没当回事，凭剑无极的本事和模样，他本以为没有任何当回事的必要。直到凤蝶问他：我想搬出去住，剑无极租的房子就在附近，不会耽误工作。
温皇立刻说：我不同意。
凤蝶就再没提过。
温皇躺在躺椅上，拿音响放起费加罗的婚礼，合着眼小憩半晌，到了午夜真该睡觉的时间，他反而一睁眼，拿出手机，给凤蝶发消息：帮我调查一下史艳文的家庭关系。
凤蝶也没睡，她打字的口气和面对面说话可不一样：我和俏如来真的不可能。
温皇：不是为了这个，你调查就是了。俏如来哪里不好？
凤蝶：哪里都好，你自己去追求他。
凤蝶能力不俗，但毕竟年轻，做事还远不至于滴水不漏，这事立刻传到了史艳文耳朵里。第二天中午他正在家里和家人吃饭——史家的别墅好久没有这么多人在了，手机震动，一看是燕驼龙发来消息：艳文啊，还珠楼在打探你的私事，你看看处理。
吃完了家常便饭，俏如来执意洗了碗才离开。所谓的全家其实也只有史艳文、俏如来和罗碧三人而已。罗碧在阳台抽烟打电话，俏如来准备走了才进屋打了招呼，接着就也打算走，史艳文拦住他。罗碧回去倒也没有急事，但脸上依旧不耐烦起来，问，什么事刚才吃饭时候不能说，非要等俏如来走了？你跟他还有什么秘密？
此话倒是当真，如果是公事，史艳文和俏如来几乎无话不谈。史艳文道：我不想让精忠烦心，小弟，温皇先生是你的朋友吧？
罗碧的脸拉得更长，不说话，算是默认。史艳文说：温皇先生最近好像对我的家事有些兴趣。
罗碧冷哼：正常，他爱八卦，你记得宫本总司吧，前些年他把人家家底都翻出来了。
史艳文哦了一声，回忆了一下宫本总司此人的际遇，顿时越发警觉，问：我家里的事，他岂不是直接问你就好了？为何绕一个圈子？
罗碧眼一瞪：因为他知道问我没用！你们的事自己解决！
但他们其实也没什么事。宫本总司在俏如来和雪山银燕本科时期都带过课，史艳文和他有些交往，听说他被不知哪个男人纠缠过好大一阵子，导致后来教授也当不成了，令人扼腕。罗碧倒是一如既往，向来声称哪边也不帮。他离了史艳文家，刚坐上自己的车，立刻一个电话打给了温皇，他和熟人不喜欢发文字信息。温皇早有预料地接起来：哎呀，罗碧。罗碧也单刀直入：你打探史艳文干什么？他和你不一样，不是娘娘腔的秘密主义者，家里那点事百度百科上都有，何必费那个劲。你管他这次回来干嘛？反正也不是来找你。嘁，来汇报的，当然是西剑流的事。行了你自己去问他！
温皇满意地挂了罗碧的电话，果然立刻又打给了罗碧的哥哥。他首先为问罗碧要了号码的唐突道歉，又为手下办事不牢靠惊扰了史艳文道歉，接着表达起对罗碧和俏如来的欣赏，最后绕到对史艳文的景仰，最后问史艳文突然回京是不是有缘故，需不需要照应？史艳文多年官场沉浮，这套说辞固然没什么新意，当今私下联络，愿意费劲把场面话完整说完的人其实也不多了，倒是听得很有兴致。接着他也用同等规格回复，说神蛊温皇大名早有耳闻，拜读过温皇经手的许多案件，小弟和长子都多受照顾云云，最后才说，既然温皇先生厚意，艳文也的确需要些建议，先生几时方便，我们见面谈？
温皇说了个时间。我在还珠楼恭候，他慢悠悠地说。
这是晚餐时间。史艳文穿了休闲西装套着大衣，乘坐公共交通，从地铁站上来走两条街就是还珠楼，这大楼三十几层，金碧辉煌，不像律所，像是高级酒店。楼里还有许多灯光亮着，温皇手底下的律师们有不少在加班。史艳文乘坐观光电梯，直接来到顶楼，首先看到的是温皇的露天花园，灯火通明，郁郁葱葱，里面甚至还有亭台，仔细一看，上面盖着玻璃罩子，并不真的露天，因此还很暖和。温皇穿了一身素雅的羊毛衫套装，负手站在亭子外面，笑道：劳烦史君子远道而来。
亭子里已经摆好了一桌菜，主厨是凤蝶。凤蝶擅长淮扬菜，一人一碗马蹄狮子头，又煮了干丝，另外三样是肴肉、软兜、蟹粉豆腐，还另有一道莼菜鱼汤。温皇说，冬天不是莼菜的季节，是冻货，不够新鲜，但念及莼鲈之思，还是想让史君子尝尝看。意思下厨的虽是凤蝶，食材采购是温皇亲力亲为，史艳文三分感怀，七分愕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引来温皇这样郑重对待。凤蝶的身形容貌，倒的确像是南方姑娘，但他看温皇，又觉得很难判断。
肴肉本来是淮扬一代江湖帮派的待客菜肴，根据客人的地位，会端不同部位的肉上桌。可惜史艳文的了解仅限于此，这还是结婚前听刘萱姑提过，她家里开着杭州最大的连锁酒店集团，对庖厨之事知之甚详。而史艳文本人，还没有能尝出桌上这盘经过重重炮制的肉，究竟出自哪个部位的本事。如果萱姑在，也许吃得出来。温皇会用什么规格来招待他？很遗憾，这也无从得知。
史艳文便顺着问：温皇先生是南方人？
温皇吃饭细嚼慢咽，说话也慢条斯理：不是。我母校在南方。
他没有正面回答，史艳文自然不会多问，其实温皇的身世，俏如来早就查过，但后辈那点人脉毕竟有限，没查出什么来，查不到出身这事本身，在现代社会就很使人疑惑。拥有足以调查的人脉的人是史艳文，他却没有要认真去查的意思。温皇似乎也觉得隐瞒太多不像话，补充说：凤蝶是扬州人，我在扬州收养的她。
史艳文笑道：难怪，凤蝶姑娘人才俊秀，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温皇用勺子剜下一团软嫩的狮子头。哎，我以她为豪，但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
史艳文和俏如来聊过温皇近况，立刻想起剑无极这个人，剑无极和他几个儿子关系都很好，见过几面，史艳文对他印象也不错。只是毕竟他没有女儿要和剑无极结婚，因此单凭印象不错，的确难以和温皇感同身受。温皇这一句话出来，说得已经太开，现在把话题往别人身上甩：史君子对子女的婚事也操心不少吧？
凤蝶叹了口气。温皇不为所动，史艳文说，倒没有，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自有幸福之道，不必艳文多事。
温皇扬了扬眉，悠悠然地说，幸福之道？史君子看得开。
神蛊温皇容貌俊秀，观之可亲，面上常带三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抛去通常他嘴角上扬就要有人遭殃这点不言，单看起来实在让人如沐春风。这话里似有似无的冷意也被他的神态中和掉了。史艳文也微笑，品了口茶水，凤蝶一直在帮着倒茶，杯子里茶水始终是温热的。
史艳文和温皇交往且不算深，不知为何，忽然脱口而出：人生如此，昼短苦夜长，欢愉甚少。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那一丝丝的快乐弥足珍贵，艳文不想用无聊的借口剥夺。
温皇仔细地看史艳文的神色，编织话语回应，一时竟然卡壳。凤蝶适时地起身离席。一旦宴席上要谈论正事，凤蝶自会回避，但今天似乎并不是这个缘故。温皇想起这个习惯，也啜饮一口茶水，提道：西剑流要撤离中国市场了。
史艳文眉间也是一松，虽然这不是能让他轻松的话题：是。我们和赤羽先生一直以来合作很好，西剑流对本地的经济发展不可或缺，要撤离实在是太突然，也没有说明原因。温皇先生怎么看？
温皇说：原因不重要。如果要降低损失，能采取的、合法合规的方法也不少。他故意重重地咬了合法合规几个字，史艳文听得出，笑了一下。
温皇说：你说一直合作很好，那么政府当然没少扶持了。投入资金当然也有。既然要撤出，清算一下国资，也是理所当然。这我可以帮忙，这方面已经和令公子合作过不少次了。
保证西剑流血本无归——这话温皇没说出口，但他的笑意里显然如此表示。
凤蝶和温皇一起送史艳文到电梯口。史艳文依然谦和有礼的样子，对温皇和凤蝶道谢，言辞有度。目送电梯下降，温皇说，凤蝶，饭桌找家政收拾，你也休息吧。凤蝶也看着电梯，所长，下次你再和史艳文再见面，我就不参与了。温皇回过头看着凤蝶，看了她良久。

赤羽信之介离开中国时同样在北京转机。他去北京前，在山西最后见的人是史艳文，地点在一家高级日料亭。日本与中国同样爱在饭桌上谈事。这里的料理水准别说不能和日本相比，就连北京都比不上，但胜在卖相学了十成，赤羽或许不是故意，只是潜意识里认为，布置有榻榻米的和室包间更好说话。
私人会面，史艳文穿了便装，一见赤羽，今天竟然没打领带，算相当放松了。菜色乏善可陈，刺身还算新鲜，主要是喝清酒，这倒是赤羽从日本弄来的好酒。史艳文很久没喝酒了。日本人对形式的重视胜过中国人，赤羽信之介尤其礼仪端正，背脊始终挺得笔直，史艳文并不讨厌。最初聊了聊将来的打算，赤羽说，在中国发展得还算不错，回去应当继续做总经理，总公司的总经理。他一口中文相当流利，字正腔圆口齿清晰，反而就是这点最不像母语使用者。
史艳文微笑着听，饮下第三杯酒，说，先生事业顺利，当然再好不过。
赤羽又给两个酒杯倒满，忽然离席来到史艳文旁边，在榻榻米上正坐，接着倾身低头。十分抱歉，史君子。撤离中国是总公司的决策，我争取不了，给你添了很大麻烦，本来你怎样报复都不为过。
史艳文没有请他起身，就这么看着等他说下去。赤羽依旧低着头：我知道，在清算国资的时候，你大可下手更狠些，使我元气大伤，你也更好向政府交代。你请来处理法务的温皇先生长于此道，许多人在他手下吃过亏，我是知道的。但史君子素有仁厚之名，果然不假，这次西剑流顺利撤离，损失远比我预估的要少，是你为我们着想，替我们承受了许多责难。赤羽信之介有恩报恩，日后一定回报。
史艳文这才说，赤羽先生，艳文只求无愧，不求回报。我是政府对贵司的负责人，当然不能逃脱责任，况且我们合作已久，我相信你的为人，自然是有难处才会如此。他将赤羽的那杯酒端来，递过去：既然君子之交，不必讲什么恩情。
将来赤羽信之介果然回报了史家人，但那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眼下他抬起头，神色真切，接过酒一饮而尽。话说开后又聊了很多，聊过经济与政治，聊了些家庭私事。赤羽年纪比史艳文稍小，大概与温皇相仿，至今未婚，与温皇一样。赤羽对此解释，只是没有刻意追求，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何况总要为公四处奔波，如果成家，恐怕要让家人为难。如果要谈史艳文的情况，史艳文想必不会介意，但赤羽对他的事情有所耳闻，因此贴心地并没有提。
这顿饭的最后，赤羽对史艳文说了这样一句话：请代我向温皇问好。
晚上史艳文给温皇发微信消息。和他的胞弟不同，除非迫切或者隐密到必须电话聊的事，史艳文首选的就是文字消息：赤羽先生今天和我告别，向你问好。温皇秒回，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狸花猫头，回复是微信自带的微笑表情。史艳文又追问了一句：温皇先生和他有旧？
温皇依旧秒回：西剑流刚进入中国的时候，打官司结下了些梁子。
接着又是一条：史君子仁厚，赤羽一定为你折服。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我穷追猛打的手段高明得多，温皇拜服。
史艳文想了想，回复：哪里，那是艳文不若先生果决。好在赤羽先生说了会有恩报恩。
温皇：唉，你被坑啦，局势变化莫测，谁知道他的回报何时会来。
史艳文一笑，并不在此话题多作文章，转而回复：这次麻烦了你，艳文该要好好答谢才是。
这次温皇过了一会才回复：哎，麻烦谈不上，我只出了一张嘴，你又没有按照我的提议去做。真要说麻烦，也只是费事准备了一顿饭。史艳文心领神会，问，不知道艳文有没有荣幸回请先生？
其实当时那顿饭主要是凤蝶准备的，按照温皇的逻辑，史艳文应该让俏如来做饭才对。但早些年家里常年请着保姆，俏如来的厨艺仅能保证吃得饱，连雪山银燕都不如，史艳文最后决定自己动手。实际上，虽然很久不做饭了，他恐怕是全家厨艺最好的人，刘萱姑当年产下长子之后，还是他亲自每天为妻子下厨，萱姑身体恢复极好，才能不受影响地再生出一对双胞胎来。可惜仅仅这段经历，并不能阻止后来夫妻两人还是分道扬镳。
再经过些时日，在大地回春的时节，晚餐时分，温皇登门来到史家的别墅里，史艳文为此特意又回了趟北京。他出身山西，后来辗转去过江南、东北、北京，手艺并不精纯，颇为豪放，做了两道大菜，两样小炒，又下了一锅面，对温皇说：比不上南方菜系精致清雅，温皇先生不要见怪。但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也没有担心温皇见怪的意思。
温皇说：唉，我自愿要来，怎敢再挑三拣四？
史艳文朗笑，摆出一瓶汾酒来，但只在最初交换了两小杯，后面还是喝茶，温皇带来的碧螺春茶。史艳文为人亲和，但其实并不常笑，只是最近也许受了总带着笑意的温皇影响，也笑得多了。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人。这栋别墅每次有人要在里面吃饭，都要提前请家政专门打扫过一遍，现在窗明几净，窗外看出去是别墅区特意栽种的绿植，树上挂了五彩斑斓的LED灯串，颜色很是热闹，温皇眯着眼睛看，想起最初见到史艳文那天，商场里品味不高的卡通玩偶。史艳文的家里倒是布置得素雅大气，温皇看着稍嫌张扬，想到史艳文一直为官，相比其他官员倒清秀多了。只是墙上挂的群山水墨画还题字大好河山，让温皇想起江山社稷这个词，极不喜欢。
吃完饭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吃这么久是因为聊得太宾主尽欢，然而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些小事，各地的风土人情、饮食好恶，还有对子女的教导，凤蝶和俏如来原来上了同一所高中，但凤蝶入学是在俏如来毕业之后了。又讲起罗碧，温皇忽然说，今天来史家这件事，没有让罗碧知道。史艳文问，有什么不方便吗？温皇笑道，自然没有，只是忘记提了，史君子如果觉得可以，告诉他也无妨。话题没在罗碧身上停留，史艳文看时间晚了，礼节性问，今天是周日，城里恐怕还在堵车，如果不方便回去，家里还有客房。温皇平时夜里十二点之前从不会睡觉，这会却说：是啊，我也累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史君子的好意。
他在史艳文的客房里拿着手机刷到了凌晨一点才睡，第二天又蹭了一顿史艳文亲手做的早点，虽说不过简便如煎培根鸡蛋，温皇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史艳文在饭桌上，忽然提起一个昨天没说过的名字：温皇先生是不是认识宫本总司老师？
认得，颇有建树的经济学者，我读他的书，受益良多。他辞掉教职，似乎去了公司。温皇面色不改地回答。
史艳文说，是，他去了西剑流。西剑流撤离中国后，他留下和被辞退的本地员工一起创业，刚好填补西剑流空出的市场，我打算给与扶持。
温皇说，好事，但为何要告诉我？
史艳文说，先生不反对吧？
温皇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说：哎——。这是他的口头禅，往往后面要跟一句揶揄的话，这次却空了好几秒，终于继续说，史君子，我这个人经不起挑衅。
史艳文也面不改色，抱歉，艳文没有那个意思。
温皇眯着眼睛，良久才道，当然不反对。这与我何干？
当天下午史艳文便赶回山西。他才下高铁，坐上专车，开了五分钟，罗碧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史艳文！你他妈的真有本事，几天不见就跟神蛊温皇搞在了一起！
史艳文稍微愕然，才说：小弟，息怒，温皇先生只是饭后在我家里留宿，谈不上什么搞在一起。
罗碧说，你说谈不上就谈不上，瓜田李下的道理难道要我教你？温皇以前做的烂事，我跟你说过吧？
史艳文说：你是说宫本总司。
亏你还记得。那家伙做事半黑半白，俏如来不做官，和他走得近也无所谓，你呢？
史艳文在心里嘀咕：半黑半白这个词形容罗碧自己也恰如其分。他耐心解释：我看过他经手的案件，只是雷霆手段，但没碰触过法律底线，尚且不需要介意与他交往。况且，他是你的朋友，总是说得过去。
你别往我身上甩！等需要介意还来得及？罗碧简直气绝，类似的事情史艳文早就做过，他在和刘萱姑感情破裂分居期间认识了海外留学来的小国公主波娜娜，后来正式离婚一年之后，波娜娜生下一个女儿，带着回国了。此事经过重重传播，女儿自然逐渐成了婚内出轨的产物，后来和刘萱姑分手也变成了波娜娜的缘故，再后来史菁菁也逐渐成了婚内的私生子。史存孝那会还是小学生，气血方刚，天天在网上和人掐架，又说不过，还是剑无极教他做了时间线来对付网友，但他们总不能每天只反黑不上学，时间一长，糟糕的说法依然传了下来，流言蜚语是史艳文被调离北京回到山西任职的真正原因。史艳文对剑无极印象不错，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
当时他和罗碧还没有言归于好，几年后讲和，说起这件事，罗碧问他，史艳文，你怎么想的？只要你自己出面澄清，大家不都好做得多？
史艳文说，我自然知道这样最好，但波娜娜对外并没有公布菁菁的父亲是谁，她毕竟是政治人物，我擅自说了，对她会有不利的影响。何况，这样处理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损失呀。
罗碧冷笑，她是政治人物，你就不是吗。你家业都在北京，说去山西就去山西，还不算损失！你自己也就算了，家里几只小的就不用管了是吧。
这一年史精忠十五岁，刚从寺庙里回到家中，史仗义和史存孝十二岁。从那时候到现在，史艳文每年只能见家人一到三次面，家里许多事还要靠罗碧帮衬，他当然积攒了好些不满。现在他也一样不满：你只管自己无愧于心，还真一点不管别人死活。你干什么非要往温皇那凑？史艳文，你和我交个底，你们不会真的搞上了吧？
没有。史艳文哑然半晌，再开口语气依然平和。艳文视温皇先生为友，君子之交绝不会做让友谊蒙羞、让彼此难堪的事。
罗碧嗯了一声，沉默了半晌，不知掂量了什么，最后说，行。
春意渐浓，史艳文回到山西，依旧每天诸事繁忙，他偶尔和温皇互相发消息问候，再没波澜，安稳地度到夏天，剑无极发来和凤蝶的婚礼请帖，请史艳文拨冗参加。此事温皇只字未提，史艳文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感受，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者自然是温皇放下执着，凤蝶和剑无极有情人终成眷属；失落者却找不到根由。
婚礼定在八月八日，这一天是剑无极的生日，由凤蝶特意选定。史艳文八月六日回京，启程前还处理些别的事，除了公事还有私事，比如婚礼的伴郎是史存孝，俏如来提前与银燕沟通许久，希望借此机会见面可以缓和父子关系。因为事情多，他并没有提前和温皇联系，并且听说还珠楼律所最近有些乱子，按俏如来所说，是和员工有劳务纠纷。史艳文又去问罗碧，罗碧只有三个字：不知道。直接问温皇也没有得到答案，只说处理得来，不牢史君子费心，婚礼上又能见面，很是期待云云。如同其他做大的企业和机构一样，还珠楼的劳务纠纷并不是没有过，一查都能查到，通常温皇懒得出心力，靠撒钱解决，的确如他所说不必费心，史艳文也就不在意了。
婚礼只占用午餐时间，史艳文一进宴会厅，远远就看到温皇站在新人旁边，竟穿了一身白西装，散下头发，实在风度翩翩，让人心折。剑无极自然颇有微词，他身条高瘦又太年轻，穿西装礼服其实有些别扭，虽然也能说得上一句英俊潇洒，但温皇在旁边一站，气势立刻完全被压了下去。剑无极敬酒敬到了史艳文、俏如来这桌，看到都是自己人，立刻一改婚礼上努力装出的老成派头，牙尖嘴利地狠狠抱怨一番。宫本总司也来了，坐在同一桌，以往剑无极贫嘴他多半会教导几句，今天也只是微笑，让他说了个够。
史艳文选的是铁灰色西装，有些泛着蓝调。温皇远远看见他，只是点头一笑，没有特意招呼，直到婚礼将要结束，才特意来到这桌寒暄，意气风发的模样，看不出正身陷劳务纠纷，想来也是，这方面他早就是熟手了。史艳文没有提，反而俏如来关心道，温皇前辈，什么时候做调解？温皇咽下口中的酒，说，不调解，明天开庭。
接着温皇转向宫本总司，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句好久不见。宫本总司说，好说。史艳文想起罗碧愤愤地说他纠缠宫本总司的全过程，忍俊不禁起来，露出温和的微笑。他又开始出现过度的笑容了，俏如来忍不住多看了父亲几眼，罗碧则拉着脸，根本不往这边瞧。温皇偏要跟罗碧说话：千雪说，很久没聚，下午一起坐一坐。他边说便往旁边一指，千雪孤鸣正在扒着剑无极灌酒。罗碧说嗯。温皇又问，史君子也来吗？罗碧立刻话多起来：叫他干什么？史艳文说，史某另有他事，抱歉无法奉陪了。
其实史艳文没什么事，他打算回那座别墅休息，今天很难得的雪山银燕也回家了。婚宴才散去没多久，史艳文还没到家，在车上就收到了温皇的消息。史君子，机会难得，明晚可否到还珠楼，让温皇再做招待？史艳文自然答应。他这次没有问是不是告诉了罗碧。
史艳文本来没打算关心温皇的官司，第二天他留在北京的家里，即使不在岗位上，还是有很多的材料要远程处理。白天俏如来和银燕都各自去忙，他独自在家，下午一点才给自己煮了碗面。就在吃饭的当儿他想温皇来。打开手机，就看到了俏如来的信息，是推送的新闻，写着温皇今天上午开庭的结果。
和他打官司的还珠楼员工名叫酆都月，温皇亲自为自己辩护，拒不承认损害职工权益，还反过来告他损害名誉。今天就此闭庭，下次开庭在三天以后。新闻本身说得简单，但划到评论区就出现了些具体的信息，有旁听了的人说，温皇在法庭上完全是颠倒黑白，凭他的本事，纵使酆都月入行多年，照样说不过他。还有人爆料，欺压员工的事在还珠楼不新鲜，就如同其他任何律所一样；但酆都月已经跟了温皇十几年，在他身边比凤蝶还要久，多年来受了不少委屈，也曾助纣为虐，这次是实在忍无可忍才撕破脸，抖落出了许多黑料。温皇也真是过分，明明可以用钱安抚，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他又不缺钱。还有人冷嘲热讽：损害他名誉的不是酆都月，是神蛊温皇自己吧！
史艳文看完这条新闻和下面的评论，发觉面在碗里已经糊成一团，他草草地吃了，问俏如来：你怎么看？俏如来好半天才回复：父亲觉得讶异吗？
史艳文也过来好半天，说，不那么讶异，只是不解。
俏如来没有再回复，他们父子对彼此太过熟悉，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史艳文换上件白色衬衣，没穿西装外套，准时来到了还珠楼。今天大楼整个黑黝黝的，员工全部提前下班了，只有楼顶上亮着灯。史艳文乘坐观光电梯上楼，一路看着窗外漂亮的夜景，想来温皇每天出入，都这样俯瞰整个京城。史艳文再次踏入温皇的城池。今天凤蝶不在，她自然在她和丈夫的新居里，温皇的花园依然灯火辉煌，现在是夏季，开了冷风空调，温皇穿着丝质的海青色衬衣坐在桌边，同上次一样，露出可亲的盈盈笑意。
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和当时凤蝶做的一样，干丝、肴肉、软兜、蟹粉豆腐，狮子头，莼菜鱼汤。温皇也不起身迎接，抬头笑着说，史君子，现在莼菜正当季，新鲜爽脆，请你务必品尝。
史艳文坐下，温皇给他倒上茶水。似乎还是碧螺春，香气清幽，茶叶在杯中由卷曲逐渐舒展。史艳文说，承蒙先生招待。温皇道，史君子，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史艳文说，也是，不必客气。我看到你上午开庭的结果了。
温皇放下茶壶，拿起手边一把小小的折扇，轻轻扇着，眯起眼睛问，史君子莫非也要责怪我？刚才已经被罗碧和千雪各骂了一顿了，就连凤蝶都丢下他的新婚丈夫不管，特地发消息讽刺我呢。
为何这样做？
怎样？温皇仍旧摇着扇子，打官司，就是这样呀。
史艳文说，以前不同，你不会做得这么直接。
温皇说，错了，以前和现在一样，没有不同。
史艳文问，毕竟是跟了你很久的部下，你不觉得可惜吗？
温皇说，我很觉得可惜，可惜他白跟了我这么久。他是我调教出来的，本来就该明白我的本事，竟然证据链和逻辑这么不牢靠就想扳倒我，实在傻得可笑。除了把自己搭进去，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史艳文叹了口气，他的手就放在茶杯旁边，始终没有拿起茶水来。有作用，你现在几乎成为了众矢之的了。温皇，何必用你自己的名声开玩笑呢。从你过去的履历来看，就算你要打压他，也有更隐蔽，让自己损害更小的方法。
温皇笑道，你这是为我可惜？
史艳文哑然，但点了点头。
温皇放下折扇，端起自己的茶水，抿了一口。刚倒出的茶也许太烫，温皇缩了一下舌尖，他接着说，罗碧和我说过一些话，说与我交往对你名誉有损，我想他说得有理。
史艳文凝视着温皇，说道，温皇先生，你我君子之交，你难道会在意这些事？
温皇说，如果真的是君子之交，自然不会在意。史君子，这君子二字，不好担啊。我不想担，只好不给你这个面子咯。
史艳文闭了闭眼，说，温皇先生，艳文不愿如此。
温皇说，哎，可惜木已成舟，从今往后，只怕我神蛊温皇是没什么好名声了。史艳文，你我就此算了吧。
史艳文垂下眼睛，也捧起茶喝了一口，果然很烫，但史艳文常喝热茶，已经习惯了。温皇依然笑着，看着他。史艳文说，你还没有把话说尽。
温皇轻轻发出了笑声，他倾过了身子。是啊，的确没尽，我还是另有一项提案。史艳文，你说，现在咱们两个的君子之交，已经完了。那么所谓让友谊蒙羞、让你我难堪的事，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做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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