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2 【意绮意无差】苦旅2.0（缓慢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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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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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2-23 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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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意绮意无差】苦旅2.0（缓慢连载中）

Summary:
可能会是一部很长很长的故事……
内含：原创角色、很多的市井烟火情节、叛逆高中生绮、乖但爱装酷的意

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 ——李益《立秋前一日览镜》

第一章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气温仍然高达三十多度，暴雨像天神在受罚。绮罗生走进教室，在一张张陌生的脸孔里搜寻空座位，最终挑拣到一个中间靠后的位置。班主任说，班上人数是奇数，间接指明有一个人会落单。学文科的人在递减，如绮罗生这样放弃理科坦途的学生很稀少，于本班人而言，大多数是熟面孔，少部分是在成绩排名榜上名列前茅的姓名实体化，所以绮罗生理所当然独自被留在窗边。雨哗啦哗啦地响着，树叶嗡鸣，一道雷惊走了枝头上正在啄羽毛的胖鸟。

作业、课堂、同学试探性的目光，一切都不像绮罗生心中的青春。他将一半身体托付在冰冷的砖墙上，粉笔字发出窃窃私语，有女生转过头来打量他，表情羞赧，眼睛里带着好奇的笑意。绮罗生低下头在书页上涂画，一棵树、一块参天巨石，然后是一把将它们像烤串一样串起来的宝剑。后座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问做什么，对方像电影里的黑手党一样伸出手：交个朋友，我叫一留衣，旁边这个蓝眼睛的家伙是意琦行。绮罗生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和他握手，看起来仍然文质彬彬：我是绮罗生。旁边那个蓝眼睛的家伙不拘言笑地盯着他，五官绷紧，似乎不大高兴，一留衣解释道，别介意，帅哥，意琦行对谁都这样。意琦行的表情松动了一些，瞪了眼一留衣，才默默地移开脸，抛下自我介绍：意琦行。绮罗生笑了笑，收回手，继续埋头画在他想象中折叠的古希腊。

课间时意琦行忽然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绮罗生斜过身体微笑着看他，笑容里一片空白。我有几个理科班的朋友，意琦行说，你是第一名。绮罗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那我也听说过你，另一位第一名。你干嘛放弃理科？……兴趣吧，绮罗生说，声音似乎有些犹豫。
一留衣从外面打水回来，单手承担两个人的塑料杯，杯壁都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无数星星点点的气泡。一留衣惊奇地说：你居然会主动和别人说话？绮罗生忍不住笑，双眼弯成一对快乐的月牙。意琦行闭紧嘴，没理他，一留衣耸耸肩，把他们的塑料杯放在课桌上。透过塑料杯，他们的五官被放大，意琦行用一只猫一样的宝石蓝眼睛注视绮罗生，一留衣的目光还在盯着前面几个转过头来的女生，揶揄绮罗生说：大明星，她们在偷看你。上课铃卡点打响，绮罗生刚好转头回去，那几个女生却不再打量他了。

教语文课的是女老师，名字听起来像诗，整个人也像是从诗中走出来一样，年轻、美丽，衣袂飘飘如云。她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全名，落笔有书法家的风采：新来的同学或许不知道，我叫林烟织，平林的林，漠漠烟如织的织。原来这名字就是一首诗。林老师没继续介绍，如朋友聊天一样开始说李白……大家听得入神，唯有绮罗生的铅笔在纸上留下划痕，沙沙作响。绮罗生仍在为他的古希腊添砖加瓦。那声音寂寞无比，连意琦行的注意力都被打断，不解地看向绮罗生的方向，只看到他托着脸走神，一抹阳光扫下来，正落在他目光所延伸到的前方。绮罗生盯着那一缕阳光，涂涂画画的右手却没停过。意琦行犹豫了一瞬，即刻又被林老师拖进泥潭。林老师的描述太美好了，她口中的语文不是语文，变成了文学，文学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想用丝网把他们缠住。

晚自习课前，绮罗生在收拾书包，将文具和课本慢条斯理地装进去，一留衣有些惊讶：你也不上晚自习？还没有等他搞清楚这个“也”的含义，意琦行已经背着书包靠在窗台边看他，目光深沉如悬崖勒马。绮罗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一留衣热切地问他住在哪，他说文馨园，前排女生的交谈顷刻低下去。绮罗生上的是私立高中，意味着大家或多或少都是富家子弟，文馨园坐落在地铁二号线的拦腰处，是一个闹过跳楼事件的低档住宅区，根据绮罗生在原班级的经验来看，他的同学们有相当一部分人看不起平民子弟。一留衣努力化解这种尴尬：我家有亲戚住在那附近。意琦行挑了挑眉，打断他们的对话：我和你同路，走吗？绮罗生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走廊里他们遇见林老师。林老师热切地和意琦行问好寒暄，看到绮罗生时脸上有一瞬空白。绮罗生倒没其他反应，接着意琦行的话说老师再见，怎么看怎么像温文儒雅的好学生。

和意琦行走到校门口的一路，不长不短。经过操场上时，有零散几个蹲在跑道上系鞋带的体育生，后面的体育老师叼着口哨，蓄势待发。太阳已经西下，月亮刚挂上来，教学楼一排排亮着灯，绮罗生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意琦行和他走得一前一后，距离刚好能听到对方说话，但不至于掉队。意琦行发现绮罗生的影子没跟上来，停下来回头看他，绮罗生仰着头望月，银白色的光辉洒在水泥路上，可惜意琦行不擅工笔，否则一定要将这一幕记下来。他没问，也没催，绮罗生看了没多久就抱歉地朝他微笑，意琦行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感到对不起，他不知道绮罗生有没有懂，总之两人也没有再说话，一直走到地铁口。
绮罗生掏出手机，扫码支付，意琦行却规规矩矩地攥着一张地铁卡去刷。他想起来问意琦行：你在哪站下？后者下意识看了一眼电子布告板，说在桃李路下。绮罗生说啊，这么巧，你住在哪？意琦行报出一个别墅区的名字，绮罗生自嘲地说，看来唯有我出身寒门，语气里是轻松的不在乎。他们运气不错，下楼梯后地铁已经等在轨道上，两人快步走进去，被下班高峰期的人潮挤成一团，意琦行有幸抓到一只高高在上的扶手，绮罗生看中的那个被陌生人捷足先登，只能放弃。绮罗生。意琦行忽然叫他的名字，别扭地伸出一只手，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或者要维持冷漠，才不看他。绮罗生攀住意琦行的小臂，对这份亲密不以为然。意琦行突然说：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个包子店，很好吃。绮罗生应了一声，想起在课本上没画好的伊甸园，在地上摔烂成包子的禁忌之果。他们被人潮挤进站台，一致决定在底下等别人先上楼。意琦行哼着梁静茹的《天灯》，旋律颤颤巍巍地坐电梯上升，镜面反射中的绮罗生平静地笑了，心底泛着泡泡，琢磨道：怎么会是这首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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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12-23 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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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老师要他们写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课间一留衣大声喧哗：我爸我妈，哪儿来的三个人，意琦行同学，你看我写我自己能行吗？意琦行给他吵得头疼，一面翻政治书狂抄笔记，一面不轻不重地瞥他，颇为讲究地咳嗽两声，说：别吵，下节课查笔记呢。太阳钻到云里面去了，他们靠窗的座位光线顿时一暗。谁让你不上晚自习，回去又不看手机？一留衣幸灾乐祸，想起来去够绮罗生的肩膀，哎，你要不要抄？
绮罗生又在画画。课本上刚布满一栋巍峨辉煌的古风建筑，摇摇头说没这个必要，但谢谢你。没等一留衣搞懂为什么没这个必要，绮罗生放下笔，手指拨开留得很长的头发，从耳朵里摸出蓝牙耳机，问他们刚才谈的作文是怎么回事。一留衣没反应过来，指着他的蓝牙耳机连说了三个“你”，意琦行有一瞬间错愕，但还是接上了话茬：就是这周作业，命题作文。绮罗生笑得像狐狸，呀，你抄完了？意琦行埋头不吭声了，笔下也倾倒出沙沙的声音。

一留衣拉着绮罗生聊天，长吁短叹地：唉，你打算写谁？绮罗生风轻云淡：不可以编吗？他重新戴上耳机，回身去够橡皮，将笔迹通通擦掉了。意琦行似乎抄完了，纸笔不再窃窃私语，他和一留衣仍在交谈，只是被幸灾乐祸的对象调换了：抱歉啊，我正好有个姐姐。绮罗生偷笑，家人听起来像他们的写作素材；笑完之后他有点失落，一留衣嘀咕着他爸妈忙，没空搭理他，天天拿金钱打发自己，意琦行未置可否，说他爸是个想让他子承父业的偏执狂政府人士，妈妈则隔三差五去外地给人家开讲座……这时候绮罗生总对他素未谋面的父母充满怨恨，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抛弃他？

不知道是谁开了空调，冷风正对着他们这儿吹，绮罗生的头发被弄乱了，意琦行说有多余的皮筋，分给他一根，他看意琦行的头发，像看一条飞流直下的银河。
有一个女生挪到绮罗生旁边，手中抓着一本物理习题集，头发上别着天蓝的的发卡，脸蛋红红的：可以问你一下这道题吗？绮罗生“啊”了一声，想起来他们这学期有统考，当然没有拒绝对方的理由。绮罗生答应后，她顺势坐进旁边没有人的位置，习题集移到第一面，有她的名字：我是施棠影。绮罗生认为他可以跳过自我介绍，说，你问的是哪道题？施棠影将书哗啦哗啦翻动着。绮罗生注意到右前方有一个男同学没好气地瞪他，女生们则捂着嘴说悄悄话，他没管，帮施棠影解决了两道题，政治课的时候一留衣传纸条说那是我们班花，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绮罗生回想了一下，那女生确实漂亮，眉眼出彩，周身萦绕着一股刺鼻的花香，大概率是裙子上喷了什么名牌香水。他诚实地回答一留衣：香水不好闻，但发卡好看。一留衣收到纸条，在后座恨铁不成钢地按动圆珠笔，嘀，嗒，嘀。意琦行用手肘去撞他，你是有多动症吗？绮罗生虽然戴耳机，音量已经调到归零，后座两人的争执无意听得一清二处。他在课本的荷叶片上画青蛙，画眼睛的时候分一半注意力去憋笑，手下一抖，青蛙获得了两只大小不一的圆眼。

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冲进来宣布临近月考，记得复习，鼓励老师们在作业上疯狂加餐，满世界回荡着学生们的哀嚎，绮罗生又把音乐音量调高，意琦行没第一天那么不自然了，主动喊住他：等我一下。绮罗生到走廊外面等，晚霞还没有散尽。他们穿行在校园里，意琦行把话题绕回作文：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家庭。是吗？是啊。绮罗生直言不讳：可能因为我家比较穷。意琦行感觉到他其实不想提，将拦路的一颗石子踢开，有时候我很讨厌我的家庭，那种富裕……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走在了同一水平线上，意琦行注视着绮罗生，那种富裕会让人觉得贫瘠。绮罗生专心致志看晚霞，数天上一瓣瓣云的碎片，数到忘记再重头来，喃喃说：没有富裕是贫瘠的，意琦行。意琦行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为什么。他爱看书，读过很多名著，《生死疲劳》或《巴黎圣母院》，《包法利夫人》或《云游》，自以为知道生活拮据是什么感受，绮罗生也没点破那和贫瘠有很多不同。
他们照常在下地铁后分手，绮罗生回家。六点多，上下班高峰期，人多得要从烧烤店门口溢出去，玻璃门后的父亲在油烟中穿梭，绮罗生上了二楼，把书包扔在床上，楼下发出桌脚与地砖打架的刺啦声。秋姨走上来敲门，给他送晚餐。

秋姨是他们的邻居，有一个老年痴呆的母亲，绮罗生叫她秋婆婆。秋姨身材窈窕，皮肤很白，长得比他们班花还要美，小时候差点被秋婆婆失手淹死，父亲先救济了她，然后过了几年才捡到绮罗生。秋姨现在就留下来在烧烤店帮工，她会做蛋炒饭，手艺在整座城市里绝无仅有，好多客人说，秋姨的蛋炒饭就是妈妈的味道。

秋姨端着蛋炒饭站在绮罗生的房门口，说，我能进来吗？绮罗生答应了一声，在对少年而言已经拥挤的书桌上费力地摊开课本和作业，秋姨嫌桌上的灯太暗，把房间的顶灯打开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碗筷交给绮罗生，吴侬软语从河流里被舀出来：快吃吧，别饿着了。她听起来多像母亲。绮罗生叹了口气，坐在木椅里吃了两口，吃到秋姨给他额外加的炒里脊，筷子顿了顿。秋姨站在桌边看课本，是英语书，她念不出来，带着一些难过打趣绮罗生：加油啊，大学生。绮罗生闷闷地“嗯”了一声。

楼下有客人大喊着要青岛啤酒，电风扇呜呜吹着他的头发，秋姨想替他开空调，绮罗生用水电费回绝，他吃完以后将空碗给秋姨，说写完作业就下去帮忙，秋姨总劝不住他，只好作罢，临走时静悄悄地掩住门。被他扔在床上的手机咕嘟咕嘟响，翻开一看，是下车前交换QQ号码的意琦行，通过好友申请后发来了一句晚上好，绮罗生在写作业前翻了两下意琦行的空间，动态僵持在暑假，意大利街头，一张张日期精确到分钟的照片。他笑了笑，潇洒地将这事抛在脑后。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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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12-23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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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c这种校园的感觉好细腻😫😭继续继续，搬小板凳敲敲碗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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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12-29 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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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沙发坐等坐等，坐等太太继续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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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4-04-07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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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树上的石榴花已经谢去一半，意琦行端着一本白色封面的武侠小说，影子倒映在阴天的窗前，老师对着书描函数图像，绮罗生则认真地临窗描意琦行的侧脸。这周考试他考得不甚理想，卡在班级第十六名的尴尬境地，上课前班主任找绮罗生谈话，走廊里人声沸腾，男女学生追逐打闹，班主任扯着嗓子说，你的状态有些不对，但具体不对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所以只好叮嘱绮罗生预习和复习，不要因为家庭条件，就觉得自己落于下风。绮罗生听着，整个人被束在白衬衫里，眼皮抬起来、落下去，像潮起潮落的沙滩。

回到班上意琦行问他：班主任找你做什么？绮罗生说了个没营养的冷笑话：嫌我考得不好，让我站在走廊喝龙井茶。意琦行觉得无奈，罕见地说，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绮罗生念他的QQ昵称，又念《旧唐书》，学会了和一留衣那样拿他开玩笑：尘外孤标，云间独步，也有自甘尘泥，指导别人做题目的时候吗？意琦行羞恼不言，打算听课，却瞄见了绮罗生在数学书上的涂鸦。涂鸦里的意琦行闷闷不乐，盯着教学楼外的大操场。他越想越觉得应该袒护自己的肖像权，所以说：你在画我。绮罗生落落大方地开玩笑：唉，被你发现了。意琦行想说的话翻了个身，安静地躺平了。绮罗生从来不给别人看他的画作，以两人数月结伴搭地铁回家的交情，意琦行显然也被他划分进了别人的范畴内，这令意琦行想要打破，挤进离绮罗生更近的那圈人里。所以他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提出了要求：画好以后，让我看一眼。绮罗生说好，表现得自然如只要有人提出这个要求，他就会答应，从绮罗生的脸上，找不到任何介怀此事的痕迹。意琦行像打了一场胜之不武的仗，暗自纳闷地聚起眉头，去数一句话里英语字母的个数。

午休过后，学生从宿舍楼涌进教室，绮罗生背着书包从校外回来，周围也有几个零星的学生，但他们像是眷恋家所以才走读，而绮罗生可能是为了节省这笔住宿费。绮罗生抵达教室，将书包塞到桌肚时，弄出了不小的声响，一本书从他没拉严的拉链里吐了出来，是《推拿》。意琦行弯下腰帮他捡，讶异地发现书页遍布了标注，绮罗生说谢谢，一如往常地维持着距离。

上课铃响了以后，意琦行忍不住开始观察绮罗生的动静。

第一节课绮罗生在发呆，看花树，用一种寥落的频率眨眼睛，英语老师叫他的前座起来回答问题，绮罗生的脸庞一转，从光里洒下来一层金屑，闪动在他的睫毛上。

第二节课他埋头画画，笔在纸上跑得飞快，数学老师下来检查他们标记模型和做题情况，绮罗生不知道从哪扯出来一张草稿纸，遮盖在图画的正上方，意琦行想，我也喜欢这样。但被草稿纸遮住的是他写的小说。

第三节课一留衣昏昏欲睡，被点起来背历史书，坐下来以后在纸条上痛斥老师，意琦行通常保持中立并不予理会，一留衣就去寻求绮罗生的认同，不慎将纸条丢到了更前座，被那些女孩们打开来嘲笑他。绮罗生拿到纸条以后，上面已经布满了恶作剧，有人问候一留衣的家长——绮罗生通过这个纸条得知一留衣的父母经商，且拥有一个历史悠久的珠宝帝国；有人打趣绮罗生，被一留衣缠上的朋友在坟墓里都不会获得安宁。绮罗生画了个笑脸，将纸条丢给一留衣，一留衣没过多久又扔回去，意琦行从头至尾板着脸，也没窥探到他们在交流什么。

第四节课夕阳西下，林老师踩着斜晖走进教室，讲台上的诗词歌赋涛涛如江水不绝，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被课文吸引，除了绮罗生，任凭林老师切换投影仪里的PPT，他都没有抬过头。这不是无动于衷了，几乎是挑衅，在如绮罗生这样温柔清澈的人身上，很难见到他的赌气行为，但他偏偏就做了，赌气地闭耳塞听，赌气地筑起铜墙铁壁，幼稚地对付着林老师和她的文学。施棠影，问过绮罗生题目的那女生，也是林老师钦点的课代表，从办公室抱来一叠作文本，林老师轻声细语地说：欣赏同学的作文，也是我们必要的学习方式……绮罗生的作文本被放在第一个。施棠影回座位的时候朝绮罗生看去，绮罗生根本没发现。林老师又说，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下绮罗生同学的作文，他的作文情感真诚，语言优美，有令读者潸然泪下的力量。意琦行没看见绮罗生摸耳机的微动作，但他直觉绮罗生在隐晦地讽刺林老师：这是一篇虚构之作。绮罗生虚构了悲恸的父母、早夭的姐姐和一段彼此疗伤的生活，他毅然也决然地虚构了他的人生，像只为证明文学的可笑，哪怕这举动会让他或身边的人受伤。

放学后他们应该照例一起走，意琦行打算问问原因，绮罗生用完成的画作阻止了他的问题，以及一句我约了原来班级的朋友吃晚饭。意琦行敏锐地捕捉到，绮罗生的人际关系不仅限于他们，他在过去的班级也许有一个好朋友，可以发泄笑闹和不懂事的少年气，当绮罗生回到他们面前，便习惯地戴上一层拒人千里的面纱。意琦行僵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他再次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绮罗生冲他微笑，说明天见。

意琦行不像他表现得那么镇定。他反常地留了一节晚自习以写作业消火，始终没明白他的火气来源何处，一留衣则一直泼油，调侃他是为情所伤，晚自习间歇，施棠影披着一群青春期男生的视线走过来，找一留衣打听绮罗生有没有女朋友，却不断偷瞄着跟他关系更好的意琦行。意琦行冷酷地指出，你没必要这么波折，按照绮罗生的性格，肯定不会介意你当面问。一留衣的泼油变成了赔笑：他今天中午就没睡醒，心情不好。意琦行望了眼教室后面的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他为那蹩脚的理由轻哼，伸手将一留衣苦抄的地理作业一抽，塞到书包里去，一走了之。后来在地铁上摊开绮罗生的画，画作里弥漫着无从名状的怅然，但意琦行读了出来，那怅然不是被当成模特但不自知的意琦行的流露，而是因为这幅画出自绮罗生。

这是秋学期的第六十天，校园里遍地是熄灭的石榴花火，水泥路上回荡着阵阵寒风，这六十天比任何一学期的六十天，都要流逝得更快，更令人回过头来，心怀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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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4-04-07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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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期末考结束时下了暴雪，交上理综卷以后雪积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像是和雪层拔河。住宿生不得不逗留一天，以等晴天的时候融雪，才能通知家长开车来接他们回家。意琦行在学校保留了宿舍，服饰与日用品一应俱全，只是从来不习惯在外过夜，决定还是和绮罗生一起冒雪回去。绮罗生打着一把透明的伞，你可以从这样的伞面看到雪花凋落的全过程，意琦行挤到他的伞下，替他握住伞柄，说：不介意我蹭你的伞吧？意琦行说话时吐出冷凝的白雾团，像是打动了绮罗生，使得他的笑意柔软了，宛如刚聚起来的蓬松的雪，但他们脚下的雪已经结冰，绮罗生脚下一滑，被意琦行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这下就像是依偎，而不是搀扶。他俩同时愣在原地，对视，维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呆站了几秒钟，绮罗生一贯的轻佻也像失灵了，卡在眼睛里说不出来，使他们陷入这种境地的却只是雪。纷纷的白雪。意琦行被绮罗生看得心慌，干巴巴地说，路很滑，你……小心。绮罗生将目光收回来，说了句谢谢。意琦行赶在他打趣自己害羞前问他考得怎么样，绮罗生模棱两可地说，可能需要看改卷老师心情，意琦行停下脚步，专心地低下脸，拂掉了绮罗生发尾上结在一起的雪絮。绮罗生说：意琦行。意琦行就改为专心地看着他。绮罗生问，你想考哪个大学？意琦行不假思索地说，北师大，文学专业很好，你呢？绮罗生摇了摇头，当意琦行以为他是前途未卜所以无话时，他反而说，我想读心理学。

绮罗生的手机猛地响铃，打断了他们对未来的展望，他将手机从羽绒服口袋里挖出来，是一留衣从老师那偷来了手机，给他打视频电话。马路还有几辆走得很艰难的电瓶车，不停鸣着喇叭，绮罗生点了外放，一留衣说：哎，你们在一起啊？我们弄了个小群，叫，呃，武道七修，你也知道，那个武侠片最近很火——意琦行冷冰冰地说：讲重点。一留衣说，要七个人啊！我邀了你们俩，快点通过群申请。绮罗生尚未说什么，意琦行已经贴在他耳边撺掇他：挂了吧，好吵。绮罗生抱歉地对一留衣微笑，接着毫不留情地按下了挂断键。他显然被最后一个镜头上一留衣张大嘴的模样逗笑了，意琦行也跟着他笑，笑和雪一样停不下来。意琦行说，绮罗生，我不想回家。绮罗生望着意琦行，问他为什么，意琦行说道，我爸妈要来接我，我想暂时躲一下。接你？对，他们平时不在南京，这里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绮罗生说，咦，我以为你和你姐姐一起住，那篇作文里面，你是这么写的。你的观点没错，作文需要一点虚构因素，意琦行说，又拈酸带醋地补充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呢。绮罗生将声音咬得很低很低：如果是兄弟，我当然会在乎。这是武道七修的一段台词。意琦行的耳根一烫，匆匆扭过头，说：哦。

他们进地铁时，意琦行甩了两下伞，伞上的雪顷刻间哗啦哗啦掉在台阶上，绮罗生盯着他的手：冷不冷？意琦行嘴犟地说，不冷。绮罗生没戳破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双冻红的手。

这回他们下地铁没有各自回家。意琦行亦步亦趋地跟着绮罗生，发现自己被带上了一条不平整的砖路，两边是放下了防火卷帘的大排档、兰州拉面、麻辣烫……门头已经旧了，看起来有了年代感。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站在烧烤店门口左顾右盼，远远地看到他们过来了，意琦行听到她喊：绮罗生！绮罗生加快了步伐，叫她秋姨，将意琦行介绍给她：这是我同学。秋姨边接过绮罗生的伞，帮他将伞收起来，边招呼意琦行说，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意琦行说，是的，秋姨，我们是朋友。绮罗生笑而不语。秋姨拿走桌上的调味料，给他们俩腾了一张四人桌坐，绮罗生问：爸呢？秋姨说，去外面买蔬菜了。看了看天色，心知今晚不会有客人。

意琦行没有为店铺的面积纳闷或不齿，相反地，他很快融入了烧烤店温馨的氛围，仿佛他一直生长于此，他夸赞秋姨栽培的绿植、打听烧烤店和菜市场的距离，也毫不掩饰对绮罗生的童年的好奇。秋姨端来三杯热水，以母亲的身份填补了绮罗生答不上来的空白：白九不要求绮罗生多出色，只要他感到快乐就好。绮罗生的童年就记载在烧烤店的墙壁上，蜡笔画的猫、临摹书法时写的名字……白九舍不得擦，让它们全部留在了原地，伴随绮罗生年龄渐长。绮罗生喝着热水，见意琦行听得入神，推了他一下让他也趁热喝，意琦行捧起塑料杯，难得起了玩心：秋姨，绮罗生的性格总这样不温不火吗？秋姨说，不是。她看着绮罗生：念小学的时候，有次我去接你回家，你还记得吗？绮罗生说，那时候秋姨才二十多岁，和我爸轮流接送我，秋姨既年轻，又漂亮，同学里有人揣测他们俩的关系。他没好意思往下说，低头抿白开水，是秋姨说完了这段旧事：绮罗生将他们打了一顿，让他们跟我道歉。意琦行说，换我也会那么做，我小学时只会和同学抹黑我爸妈，再受他们教训。秋姨叹息说，我倒希望绮罗生可以给我们教训他的机会。绮罗生问，你对你爸妈有什么意见吗？意琦行说道，他们和我，有些……陌生。绮罗生用自嘲安慰他，肯定不如我和我爸妈陌生。

门前一响，是绮罗生的父亲回来了，肩上眉毛上都顶着雪。秋姨和绮罗生一个过去拉玻璃门，一个过去帮他提蔬菜，意琦行见状也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说了声叔叔好。白九愣了愣，继而爽朗地笑了，说，你好，小同学！

时间不早了，天空慢慢变暗，意琦行觉得留下来会麻烦他们，刚打算道别，绮罗生却看穿了他的意图，抢先一步开了口，阻拦道：留下来吃晚饭吧，外面还下着雪呢。秋姨一下说漏嘴了：对呀，这可是绮罗生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这句话如有符咒，张贴在这家不算大的烧烤店里，使意琦行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家，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舍得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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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4-04-08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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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连日大雪，意琦行拖着被雪濡湿的裤脚，淌雪去见绮罗生，他们坐在小阁楼的床上聊天，有时候伸开四肢躺下来，看天花板上绮罗生彩印下来再用透明胶贴上去的莫奈油画。意琦行的父母只打过一次电话，时隔两周责备他考完试那天，父亲搭航班去接他回家，却没有见到人，意琦行坐在床边，膝盖上摊着寒假作业，告诉绮罗生说父亲是来开会，才不是专程接他，绮罗生躺在床上抛着一颗蓝色的弹力球，感受到他语气里似有若无的埋怨，侧过脸问他要不要来一起过春节。

意琦行正在写阅读理解，如流水的行文骤然卡了壳，他清楚地知道，是被绮罗生的眼睛夺走的，但绮罗生似乎分毫不自知，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在他面前晃晃五指，提醒他作业本上的墨点：没必要向作业本撒气吧？意琦行说，不是。那怎么了？他好半天没想起来如何形容他的感觉，只能说，我会来的。他假装被莫奈油画分神了，说，你很喜欢画画。绮罗生道，是啊，我想当画家。你想考艺术生吗？你也知道集训的费用。那不算什么，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绮罗生果断地制止了他的后话。意琦行，他说，多谢你，但是我暂时没有那个打算，与其思考这个，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这时候的绮罗生又离他远了，意琦行想要将距离拉回来，摆出一副庄重的表情，说，我应该付伙食费。绮罗生笑了起来：你来帮店里买菜、打扫卫生，还能够说服秋姨不给你发工资，已很了不起了，秋姨私下和我说，你要是有女朋友，那女孩绝对是三生有幸。意琦行不由窘迫，除此之外，他莫名其妙觉得有些酸，像有一口沾了醋的饺子梗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绮罗生谈及此事时，全然取乐与置身事外的姿态。

意琦行的手机一震，他打开，发现是一留衣打来的群视频电话，同时疑惑起绮罗生的手机，但后者显然没有动静，直到意琦行提醒他说，是那个群。绮罗生说，我开了免打扰，你接也是一样。意琦行接通了电话，一留衣刚要问：绮罗生人呢——镜头外的绮罗生懒洋洋地回答，我在这。意琦行努力严肃着，但他的眼神明显在笑：什么事？一留衣像是武侠片里被朋友背叛了的正派，坚韧不屈地大声说道：我们要去唱KTV，你们俩玩吧，别来了。绮罗生和意琦行默契地对视片刻，绮罗生拢起手喊，意琦行，你打完电话没有，网吧阿姨催我们过去！一留衣痛心疾首：绮罗生，你怎么能带坏我们的第一名啊！意琦行风轻云淡地说，他骗你玩的，你习惯一下吧；绮罗生，你想去吗？绮罗生说，去吧。意琦行道，地址发我。

绮罗生的房间没有衣柜，他本来穿的是睡衣，也没决定出门，此时去白九的卧室换衣服，意琦行挂了电话，一留衣连接飞来几条QQ消息，说绮罗生现在在不在，你怎么像妻管严一样，说我们班女生偷偷问我，你跟绮罗生是不是在一起了。意琦行才看到第一条，回复他：绮罗生换衣服去了。一留衣疯狂地打了一屏幕问号，意琦行半天停留在输入中，但一个字也没输入，他像是刚发现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得不沉默，以反思往昔种种……但他死死捂住了他的想法，冷酷地回一留衣说：无聊。

绮罗生换好衣服回来，他在白羽绒服上搭了件格子围巾，叫意琦行在群里的绰号，剑宿，你今天很不专心啊。意琦行搪塞道，我在想一道数学题。绮罗生看了看他的语文作业，挑了挑眉，率先下楼去了。

他们离得有些远，最后到KTV，律弹铗正在挑战《青藏高原》，高音没上上去，惹了一屋子笑话，绮罗生是班里的新人，刚进门便被起哄要他唱。KTV的灯光暗得七彩斑斓，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薄薄的清新剂味，音响的声音很大，包间里弥漫着回音，绮罗生向意琦行投去求助的目光，推说自己不会唱，一留衣恶狠狠地阻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将话筒塞到绮罗生手中。绮罗生只好点了一首《The Way I Still Love You》，他的音色比原唱温柔、绵长很多，巧妙地将挽留错唱成了回忆。刚分手没多久的高云水被他唱出一肚子郁结，和他们鼓掌完后跑到独立卫生间里抽烟，一留衣说没想到绮罗生这么深藏不露，高云水可能是偷偷哭了，也拿了支烟溜进去陪兄弟。意琦行皱了皱眉，显然想阻止他们，但他究竟没说什么，借口点歌坐到绮罗生身边，说，你唱得很好听。绮罗生收下这句赞美，将话筒递给他，大言不惭地说：当然了，不好听的话我就不唱了，你打算唱什么？意琦行说，《天灯》。绮罗生道，喔，是那首。嗯？绮罗生笑了：我记得，第一次一起走的时候听你哼过。意琦行的心像被一个小锤子敲了门，不是不想看绮罗生，是不敢。

伴奏响起来了，意琦行唱歌时的气息很稳、很沉，每个咬字都可以令多愁善感的小女生沉醉，这首歌绮罗生分明也会唱，却没要另一只空闲的话筒，而是跟在他后面低声跟着伴奏偶尔唱两句，沉默的旅程/乐在快乐得甜酸不分。暗灯下的绮罗生，脸庞上的轻佻不再，眼睛闪烁在使人头晕目眩的幻彩里，突然就像有了什么神秘莫测的心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不成熟的、纯真而忧虑的、适合高中生的忧虑，意琦行边唱边想：他是不是想到了谁？

绮罗生感受到他的视线，别过头看了回去，用被歌湿润的嗓音喊他：意琦行？

意琦行浅唱了一遍最后几句歌词：美梦别成真/让我梦醒不留疤痕……

绮罗生顶着嘈杂的背景音给他和声：我的天空里/有他眼神/他体温。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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