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7 天朝記事(更新至外篇第一卷完)，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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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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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樓主發表於: 2007-09-07 17:0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07 天朝記事(更新至外篇第一卷完)，9F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執行鎖定操作(2022-02-17)

先寫在文前的叮嚀：
這是一篇不知道何年何月會寫完的文（或許斷頭有更高的可能性）純粹是自己寫高興的一篇文（所以章回特多，每次要續文時老是找不到自己上次寫到哪裡）（喂）
所以要往下看的人要有心理準備，請把每一回當做是最後一回（喂）

然後是給昨天半夜敲某枝冰要文的少淵妹妹：
果然是篇章存得太亂，今天去找創線發表紀錄才發現我江山其實已經寫到五了（倒地）
難怪自己昨天半夜看時總覺得少了些應該已經寫過的章節
（不過重灌n次後的小電裡，目前備份的文檔資料中並不見三到五回）（總覺得有種文章又在小電重灌中默默消失的感覺）（汗）

所以某冰就自己將文搬過來整理一下目前已經發表的部份（同時存檔這樣）（踢飛）

結束很囉嗦的前言，請作好心理準備的朋友再往下看，這篇歷時n年的天朝記事。（毆）

[ 此貼被冰心橫世態在2007-09-07 10: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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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1樓發表於: 2007-09-07 17: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朝記事
開篇

風捲殘雲動，事催餘年落，一潮還起更迭一潮新。

平風雨時順，立疆圖鴻展，千秋方去又逢千秋盡。

拈紙墨，笑點千軍，誰勝風華？

去年周郎展計赤壁，三國似在江上猶對，檣櫓已灰飛。

今朝藍顏將逐中原，教旌旗異，開對襟，共呼天嶽千秋。
※ ※ ※ ※ ※ ※ ※ ※ ※ ※ ※ ※ ※ ※ ※ ※

登上雲端前，總抬首仰望九層天，想望。於是渴求，於是窮畢生力以追！

登九層天後，卻忘了來時路，讓雲翳瞞住了澄澈的心台，失原本的純淨心。

立在雲層深嶂處的雄偉金殿，是平步青雲後永遠的西天？還是失足錯步的深淵？

他不曾想過。

年少得志的傲氣是青色的飄絮飛羽，飾滿周身，化做層層染金的夢，重重包圍。

而眼前，無垠的藍天，今後將是他掌中的天下。
※ ※ ※ ※ ※ ※ ※ ※ ※ ※ ※ ※ ※ ※

天藍如洗。

青天一隅，雲波在藍潭裡瀲灩著如煙的輕紋。雲天重嶂深處，巍峨宮殿森立其中，雲濤如波湧，掩宮殿縹緲如海市蜃樓，只築在俗人心中，儼成一個神話。

雪緞為面，飾以藍羽為飾的皮凳在斑駁的青石上輕叩著細微的聲響，迴盪著歲月的更替，接續著每朝的新舊更迭。

天藍色的羽毛在空中無聲的飛舞著，彷彿振翅欲高衝青天的鴻鵠，欲一展己志。

雪色的緞面長袍在背後迤邐了一尺，隨著他前進的步伐，在空中輕舞翻飛著，如同天嶽自此刻開始，將由他帶入的紛擾之世。

旭日隔著如翳的煙雲透進絲絲薄弱的金華，斜照在古老的宮殿間，穿梭著沉寂的微光，側寫著他沉斂的氣息，在挺直的鼻樑側畫開明暗界線，陰陽天地之分。

天上地下，艮古不變。

而位於縹緲雲天之中的他們，自是天之所選。

這是他一直深信的。

恭敬卻不失自信的步伐在保和殿前停下，靜寂的前庭忽然被一聲號角的長鳴打破，而後是數聲長短交替的沉響，交融著斜落著光跡的前庭，奏一曲肅然。

斂眉垂手拱立，傾聽階上身著黃袍的王者朗聲宣示著對他的加封，澄澈的睿眸裡沒有年少得意的輕狂，也沒有任何雀躍之色，有的只有始終長存的那份篤定，彷彿這一切，早在數年前，他就已經預知。

跨步向前接過掌令，在眾人羨中帶妒的注視下，他只是昂首回以自信的冷視，而後輕舉右手，在眾人錯愕之間，發布他身為天嶽皇城最高輔佐的第一的命令。

「一刻鐘後，回到各自的崗位上，違令者，斬無赦！」

「是。」

讓他眸底全然無波的肅殺之意所驚，沒有人敢提出質疑，連忙轉頭就跑，原本充滿人潮的保和殿在瞬間消失無人，只剩四無君與天嶽之主和護衛數人仍在原地。

「四無君，本座相信你的能為，希望你今後能為天嶽廣闢疆圖，創吾天嶽的頂盛之世。」

「四無君必不負聖主所望。」

傾身一揖，待天嶽之主與護衛旋身隱入內廷之後，他這才拾級而上，緩緩步出保和殿，往他今後將待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黃閣而去。

起居舍人記

※　起居舍人二人，從六品上。掌脩記言之史，錄製誥德音，如記事之制，季終以授國史。有楷書手四人，典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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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2樓發表於: 2007-09-07 17: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朝記事

第一卷江山

乙亥年冬

時中原由三教所領，獨佔一方，文明已起，又武林秩序已隱然漸成。邊陲與滅境雖為魔族與妖族的聚集之處，也有千年之史，卻始終是群龍無首，小妖橫行，劣魔肆惡，或是騷擾邊帶之民，或是潛往苦境或是中原行宵小之事，或者強欺弱，以致聲名敗壞。時遭中原有心人士，以誅邪滅惡為由，不分青紅皂白，大興殺伐，以建其美名。

又，有修為的魔族則避而不現，或多為性情冷僻，孤高難親之輩；或者自成一方之霸，聚眾為惡；又或者各派互鬥，彼此自相殘殺，引起魔、妖、邪能等各界，死傷慘重，每日淪亡於戰火之中的魔族，傷亡難計。

且冥界地處偏荒，本就難收穀物，又連年災禍，引起歲寒饑荒，更令許多冥界之人為食而淪為盜匪，致使許多老弱婦孺天寒無依，病死餓死凍死…更是成千百萬難計。嚴冬每至，冥界處處是悲聲慟泣，或是孩童啼飢無依之聲，放眼望去，處處是戰火下的無奈孤兒，或者是無依老者。

眼看，又是一年寒冬。

※ ※ ※ ※ ※ ※ ※ ※ ※ ※ ※ ※ ※ ※ ※ ※

今日的黃閣仍是依往般的肅靜。

夜半氣溫驟降，在無明的玄天緣上蕭寂的寒意，彷彿連時間也要一起凍結，在聲聲呼嘯的北風裡無息的緩走，緩走，夜漫漫難明。初晨的旭日好不容易推開層層裹封的雪色冬衣，透出些許微華，天未全亮，已隱約可見空中飛落的飛雪，在陣陣刺骨的寒風中無聲的飄零，紛落的是冥界多少人的無奈哀痛，隱在這染成一片無瑕雪白的冷情天地下，凋零無聲。

推開臥榻旁的窗扉，抬眸瞟了眼窗外的雪景，沒有多想，他只是攏聚慣然無波的軒眉，再起自登上軍師之位後的另一愁峰。

正在神遊間，已聽聞每日清晨必出現的細微足音在長廊的盡頭響起，順著冷沉的青石一聲聲疾往門前而來。然後是一陣規律的輕敲，在闇色的沉木上叩著一聲聲如晨鐘的低響，就如同來者那始終卑謙的態度。

「煙花客，進來。」

攏整衣袍，起身往案前而走，接過煙花客遞來的水盆，不意瞥見煙花客藏在長袍下的手，以著極其細微的動作，輕搓了幾下，白皙的肌膚上透著幾許天凍而起的鮮紅。

「夜半忽然降雪，聖主可有做何指示？」

瞟了眼他想忍下，卻又忍不住想搓手的動作，慣然冷淡無波的睿眸微斂，在煙花客回話的同時，起身往門畔而去，無聲無息的掩上房門。

「聖主沒有指示。」

偷瞄了眼關門的四無君，煙花客一時有幾分錯愕，卻見他步回榻上落座，以羽扇指向几下正沸騰的茶水。

「你倒杯水飲下吧！」

一直以來，他總在寅時方過，就起床閱讀，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即使在天嶽為官後，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几下的熱水是他起床的時候就煮起的，水是黃閣後的水井裡取來的。因著時辰尚早，因此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逕自前往打水，然後煮水。

對於此舉，只有清晨來送水的煙花客知道。

自從四無君擔任軍師以來，對於天嶽的每個人都是不茍言笑，對法令的實行更是不容有所質疑，因此許多人都在背後偷偷議論他，說他冷血，說他無情。更許多人說他仗權而跋扈，總在背後偷偷做手腳，想看他出錯。

但是他卻相信他不是他們口中仗權跋扈的人。自他在天嶽當差以來，他服侍過不少官員，每個人都是興之所起，就將人叫起來差遣，也不管下人是否疲憊，或是需要休息，完全不將他們當做人看。只有四無君是將他當做人的。

「多謝軍師。」

恭敬的朝四無君一揖，替自己倒了杯水，往一旁退去，輕啜著仍在冒著輕煙的熱水，只覺得手上的暖意，好像也隨血液一同流回心坎。

「命人準備，吾半個時辰後到保和殿求見聖主。」

「是。」

抬眸瞟了眼窗外，昨夜才降的雪，正逐漸轉烈，和著呼嘯如雷鳴的寒風，聲聲打在屋簷上，飄落在心上，紛亂無章。
※ ※ ※ ※ ※ ※ ※ ※ ※ ※ ※ ※ ※ ※ ※ ※ ※

在前往保和殿的路上緩步而行，錯身而過的，是瑟縮的婦孺，是趴在地上等候一文兩錢的施捨的老者，是在雪地裡赤足叫賣的孩童，錯落在他們身上的嚴雪，無情的教人心痛。

斂下長睫，遮蔽掩在眸底的輕折，沒有駐足或是拋去多餘的憐憫之望，因為他明白，或許他能以身上的分文救助眼前的一個人，卻不是長遠之計。

冥界已分裂太久，卻始終不曾見有任何真正的霸者登高一呼，統整急需整合的冥界。

在他有記憶以來，冥界有的，只有紛爭。

還記得兒時，他總喜歡和東無君爬到先座他們用來觀星的望天台，坐在望天台的圓頂上，俯看下面的一切，百態眾生。

東無君總說，世上的百態，都是一種因果下的輪迴。

但是他不相信宿命論，所以他看得眉峰暗蹙，而東無君卻是一慣的冷然，彷彿一切於他，皆是無意義。

所以他們兩人在望天台上，一個看天一個望地，想的，也是天差地遠的事。

也因此，當聖主前來找先座他們商量軍師的人選時，他自願背下一切，而東無君他們則是選擇了避世。

與他們同修了近十年，他始終有一種難言的孤寂，特別是在看到他們為著術法或者刀劍術上的精進，熱烈的切磋時，他總有一種疏離感。並不是他對術法等無興趣，而是，他希望能有人陪他，一同看世局炎涼，而不是只能當學伴。

一直到五年前，他奉師命前往天池等候負軍師要的王刀之材，他才意外尋著了今生唯一的知己。

那時候，他在天池畔的一處巨岩後一連等了十日，而興沖沖跟去看熱鬧的北無君早已支持不住，倒在他的身畔呼呼大睡。

時近子時，也許是感受到天池旁逐漸凝聚的強勢刀氣，四周前來等候的人越來越多，而睡在他身畔的北無君卻依舊沒有絲毫危機意識，仍是仰天張口而睡，令他直想抬腳踹醒他。

就在他想踹醒他的時候，天池忽然發出一聲巨響，霎時天池的水被真氣所爆，猶如冰珠似的往四面八方激射而來，轟天的巨響令整個天池為之晃動，所有守候的人皆為此突來的劇變而昏眩不已，而原本在熟睡中的北無君也被驚醒，完全失去男子氣慨的緊抱著他的腳直發顫，令他直後悔當初為什麼要答應讓他跟來。

就在他極力想甩開北無君的時候，天池上方忽然出現兩條修長的人影，一者持刀，一者手持數尺之長的玉筆，冷冷對峙。

四周的池水皆因兩者強勁的氣流而引起如漩風似的擾動四射，四周觀看的人皆受水流所傷，紛紛退了數步，有的已是口吐朱紅。

而他們因為身材嬌小，又躲在巨岩之後，因此雖是被氣流震得暈頭，卻不若其他人被震退數步。

他忽然有些明白，因何負軍師要讓他這個年方十一的稚童前來。

正當他在思索間，兩人身形忽然一變，瞬間交錯，一時整個天池皆為之撼動，亂石崩裂，浮塵蔽空，而北無君則不負他平時被其他人冠上的愛哭鬼封號，當場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哭，陣陣穿腦而來的哭音，令他一時為眼前的混亂所震，半晌回不過神。

天池上方的兩道人影不斷迅速交換著身形步位，整個天池彷彿隨時要四分五裂，而被北無君緊緊抱著的他卻只能困坐在巨石之後，耳畔全是駭人的哭聲和岩石崩裂以及水流激衝的聲音，還有掌氣與刀鋒交錯的聲響，在不斷迴響。

瞥見對招的兩人暫時停戰，他連忙一把從背後抓起北無君，迅速從巨石後起身，而後運起真氣對空大喊。

「請停戰！」

「嗯…？」

持著玉筆的男子聞聲一挑修長的軒眉，修長的隼眸穿過重重水霧直盯向兩人，令北無君更是心驚膽跳，震耳的哭聲瞬間止聲，只能緊抱著四無君躲在他的背後偷看。

「兩位前輩，吾是四無君，受負軍師之命前來，要將此信交予王者之刀。」

向前跨了一步，躬身遞出手上的藍色信函，卻見持著玉筆的男子忽然拔身退了一步，而後手中的玉筆已脫手而出，直射往正揖身而拜的四無君。

「危險！」

持長刀的男子見狀，連忙搶身上前，以刀揮開玉筆，但是宏勁的氣流卻仍是震得四無君一陣眼花，背後的北無君更是鬆了手，當場跌落天池之中。

「北無君！」顧不得自身狼狽，四無君連忙想跳下天池救北無君，卻讓人攔住。

「不可！天池水寒凍骨，即使是習武之人，亦不免受寒氣所傷。你受吾師尊所傷在先，若是冒然躍下，必是性命危矣。」

一陣溫雅的嗓音忽然響起，在他未及反應間，另一道身影已迅速躍入池中，將猶在水中掙扎的北無君救出。

「八荒，人你先帶回去，吾在此即可。」

朝背著北無君的同伴一頷首，男童溫雅的嗓音始終未變，依舊是不疾不徐，
卻有著令人難以拒絕的氣勢。

「嗯。」

朝男童一頷首，被喚作八荒的男童已消失在他的眼前。

「你是？」

打量著仍分神留意著池上的動靜的男童，四無君躬身欲做揖，卻忽然吐出一口鮮血，令男童一驚。

迅速點住他身上的大穴，扶著他往地上一坐，慧眸悠轉，只見他一點手中與天池上方的男子有幾分神似的玉筆，似是做了什麼決定，而後忽然快步向前。

「師尊。」

傾身一拜，卻見正與刀者怒目相視的男子瞬間褪了幾分殺意，收起掌勁，望向男童。

「何事？」

「負靳雖與師尊有奪愛之恨，但是他是無辜的，只是受人之命，請讓徒兒帶他回去療傷。」

「好。」

一揮手，男子回眸瞪了刀者一眼。「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吾必定不會放過你！」

「滄溟！」

「住口！」

怒上眉梢的回頭低喝，沒再回過頭，只見他疾步來到四無君的面前，在四無君疑惑的注視下，一把抱起他，迅速消失在天池畔。

「前輩，沐流塵告辭。」

眼看自家師父竟然氣到忘了他的存在，抱著傷者就走，沐流塵連忙草草向刀者一揖，而後迅速追趕前方已不見人影的師父。

※ ※ ※ ※ ※ ※ ※ ※ ※ ※ ※ ※ ※ ※ ※ ※

在竹屋前停下腳步，未及步入，就見他那平時非常鎮定，一動怒會忘東忘西的師父自屋內疾步而出。

「師尊。」一揖身，卻見閻滄溟連忙朝他一揮手。

「不用。他已經服下藥了，你去照顧他吧！」

「嗯。師尊欲前往何處？」

盯著拿起玉筆不知要跑去哪裡的閻滄溟，沐流塵依舊是不慍不火的淺笑，卻讓他看得頭皮直發毛。

「吾要去藥舖。」心虛的閃避著徒兒太過精明的眼神，閻滄溟勉強彎起一抹淺笑。

「去藥舖廝殺？」要笑不笑的接下一句，卻見他勉強假笑的俊顏瞬間垮下。

「欸…徒兒，你怎麼這樣說？師尊會是見人就與人打起來的那種人嗎？」

真是…收了一個徒兒來管自己。

想當初他小時候只會笑的時候多可愛，鎮日只會呵呵的笑，哪像現在這樣，連要做什麼都躲不過他的眼睛。

「當然不是。師尊的脾氣最好了，怎會冒然如同市井莽夫？世局混亂，常有人尋來求戰以求立名，樹大招風，徒兒只是怕你帶著玉筆出門，就形同在招引人前來尋戰，必是風波不斷，為師尊惹來不必要的煩心事，還是將玉筆留下，反正依師尊的能耐，要應付那些市井劣魔，應是游刃有餘。」

他家的師父，平常時冷靜又睿智，脾氣又溫和，待人和善，幾可以說是無可
挑剔。但是一但他真正生氣時，就會老是忘東忘西，慣然持重的理智去了大半，非常危險。

不是他做徒兒的愛操心，而是他與負靳之間的事對他影響實在太大，以致於他在理智全失下反而受了更大的傷害。一次就夠了，他不希望見到他出錯第二次。

「好吧！」

將玉筆不甘願的交給沐流塵，四望竹林片刻，忽然轉頭往屋後而去。

「吾去後山靜坐，有事再到後山來找吾。」既然不能去找人復仇，那出門也沒有意義了，還是去後山休息好了。

「嗯，徒兒恭送師尊。」滿意的彎起淺笑，斂起眸底精光灼灼，始終謙恭退讓的態度，卻是不容更改的堅持。

目送閻滄溟離開之後，他這才步入屋內。
※ ※ ※ ※ ※ ※ ※ ※ ※ ※ ※ ※ ※ ※ ※ ※ ※

方步入屋內，就見四無君已坐起身，正在床畔運氣療傷，不想冒然打擾，沐流塵便止步在門畔坐下，卻見他忽然睜眼望向他。

「多謝閣下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是家師冒然傷人，你無需向吾說謝。」

不以為意的朝他搖頭一笑，見四無君似是在思量著什麼，他忽然逸出一聲輕笑。

「有何不對嗎？」

困惑的望著眼前坐在門檻上笑得很暢快的沐流塵，四無君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在天池畔掉落池中的那人，是你的朋友嗎？」

「嗯。」

「你真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意有所指的一笑，卻見四無君仍是一臉困惑，他忍不住微彎唇，伸手好笑的指了指他的背「他看起來像是將你當成浮木了…恕吾失言，看起來好像…花枝！」

還記得那時北無君緊緊抱著四無君，猶如一隻張牙舞爪的花枝，害他在一旁看時幾要噴笑出聲。

「花枝…？」盯著他極力忍笑的臉，四無君連忙壓下幾要當場噴笑的欲望。

「是很像沒錯。」一臉正經的回了一句，卻見沐流塵當場再也忍不住的輕笑出聲。

「不是吧…」

眼見四無君亦跟著彎唇輕笑出聲，他卻忽然收斂笑顏，朝他搖手輕嘆。

「這樣說自己的朋友…真是…」朝他輕搖修長的食指，一臉「真是要不得」的表情，彎成半弧的鳳眸裡盈滿的卻是澄亮的笑意。

「他不會在意的。只會…」

「大哭出聲是嗎？」

好笑的接下他未完的話，卻見四無君給了他一個極度驚恐的表情，他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請問你的朋友將北無君帶往何處？」

陪他玩笑幾句後，四無君立時斂整心神，難掩憂心的問道。

「捉去當押寨夫人了。」

瞟了四無君難掩擔憂的神色一眼，沐流塵薄唇微掀，要笑不笑的輕吐一句，卻見四無君神情複雜的深望他一眼。

「你…嗯…應該知道…」

「吾知道，不過其實性別也…」

輕頓了下，慣然無波的褐眸忽地一轉，到口的話打了個頓，全數收回口中。

「沒事，他兩天後就會被送往冥界天嶽，你不用擔心。」

擺手朝他一笑，藏起眸底的情緒，他只是轉身逕自收拾一旁的藥碗，卻忽然聽見四無君帶著探問的疑惑悠然響起。

「恕四無君冒昧，方才吾見令師與另一位前輩在言談中似提及負軍師，是否負軍師有何冒犯令師之處？」

「家師之事，吾不便探問，也不便四說。請見諒。」讓四無君突如其來的問題微挑起秀眉，他沒停下手邊的工作，只是微掩眸，逕自做自己的事，頗有不想理人的架勢。

「吾並無探人隱私之意，若是讓閣下有此感覺，恕四無君失言。」見他似是讓他挑起了怒意，他連忙掙扎著下了床，上前想向他解釋清楚，卻讓不期然襲上的痛楚絆住了步伐，暈眩之間，他微顯倉惶的想支持住自己，卻反而拖住了聽聞不穩的足音而回首觀望的沐流塵，與他一同有些狼狽的跌坐在地。

「你沒事吧？」沒被他拖累自己的動作挑起怒氣，沐流塵只是擔心的望著他異常蒼白的面容，卻見四無君朝他搖首。

「吾沒事。吾雖受負軍師之請託前來尋王刀，但是吾並非天嶽之人，因此不明白負軍師與令師之間究竟發生何事。但是吾見稍早令師在聽聞負軍師之名時，似是傷心難當。吾只是想彌補吾的無心之過。」

拉住沐流塵的衣袖，他強忍著自己的不適，只著急的想將話說完，令沐流塵忍不住蹙眉嘆笑。

「你自己都顧不好了，還想顧及他人？」

微使勁將他自地上扶起，撤去方才心頭籠上的不悅，攙著他步步往床邊而走。

「師尊與負軍師之間的事，吾不清楚。吾只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是早在吾來此之前就已經結下。方才你在天池見到的持刀武者是宮前輩，他應該是負軍師欲找之人。吾只知道師尊與負軍師和宮前輩原是摯友，因何變成這種模樣吾也不明白。但是吾希望你在此養傷的時候，別在師尊面前提起負軍師。」

扶著他在床上躺下，沐流塵語帶無奈的輕聲解釋，卻見四無君眼露思量之色。

「吾明白。」見沐流塵仍望著自己，他這才想起自己仍未答覆，連忙啟唇回答。

「那…吾先去準備午膳，你好好休息吧。」

眼見沐流塵已要離開，四無君連忙起身喚住他。

「喂…呃…不是…吾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瞟了眼四無君尷尬的神情，他忍不住抿唇勾動略勝窗外豔陽的淺笑，令四無君一時微愣「吾叫沐流塵。」

目送他消失在門外，四無君這才猛然回過神。

「沐流塵？」輕喃著方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朋友」，思及他與他笑談北無君的那段，令他忍不住勾動薄唇，露出罕見的欣然之笑。

思量著他前後語意曖昧之處，再細細回想宮前輩與沐流塵之師的表情與對話，令他對他最後的解釋之辭，頗感興味。

看來…他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 ※ ※ ※ ※ ※ ※ ※ ※ ※ ※ ※ ※ ※ ※ ※

自那日之後，他在沐流塵的照顧下，不及三日已傷癒。

之後他總是無法自己的想起他，因此他總尋著各式各樣的藉口，前去找他。

初時他還會為著兩人的「不期而遇」而訝然，未過兩三次，心思縝密的他已發現了他特意來見的心思，在一次「不期而遇」的招呼裡，他記得他語帶玄機的暗示他。

「四無君，從吾認識你之後，才發現原來參木空谷與眉山如此『順路』。」

記得當時自己只回他一抹尷尬的淺笑，倒是他也不以為意，反倒落落大方的告訴他。

「想找吾，眉山隨時歡迎你。別再費心思想些扭扭曲曲的話，讓吾也被你累著一起彆扭了。」

他輕眨美眸朝他笑語的模樣，他也還記憶猶深。

而那年，在進入天嶽前的初夏，他故意留他一人在芒果樹上失措後，他氣惱的捶打他的模樣，彷彿仍在昨日，但是他卻再也不曾見到他。

在天嶽的這兩年，他費盡心思的尋他，卻如何也尋不著他的去處。連最熟知他的去處的王隱也束手無策。

彷彿，他就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還記得在天嶽第一年難得的休息時，他帶著煙花客掩不住滿心的期待，匆匆趕至過去他去過千百遍，總能在屋前或屋後的竹林裡輕易望見的人，卻只看到荒蕪的小屋與屋前燒得焦黑的一培土，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他彷彿染上失心瘋似的找遍了他與他曾一同去過的地方，卻怎樣也找不到他。

在他幾要為著突如其來的打擊而發狂的時候，八荒出現了，帶著與他一般的憔悴。

從他的口中，他才知道，原來他已消失了一整年。

自從他入天嶽為官的那天起，他就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處，更沒有人認識他。

「沐流塵」這三字，就彷彿上天向他開的一個玩笑，只迷漫在他與八荒的心底，除此之外再無人知曉。

百尋不得結果，無奈之下他只能帶著滿心的寂寥回到天嶽，並派人暗中四處追尋他的去處。

但是，他更相信，這一切的疑雲，絕對與負靳脫不了關係。

與沐流塵相識多年，雖然他始終不曾真的向他解釋過閻滄溟與負靳和宮熉之間的牽扯，但是依他在這幾年自閻滄溟和宮熉的交談間，以及他幾度在負靳臉上看到的不自在之色，和自他進入天嶽那日，在自己唯一的親兒登官的那天懸樑自盡的軍師夫人臉上未褪的哀淒之色，他明白這一切，必定有所關聯。

他更不會忘卻，在負平生抱著親娘哭得肝腸盡斷時，立在一旁的負靳，面對妻子驟逝卻不見哀淒之色，只有一臉的木然，但是卻掩不住眸底的歉疚，全數落入他的眼底。

總有一天，他必定會查清楚這之間的關聯。

而眼下，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是沉著和博取聖主的信任－為著未來勢必在天嶽裡引起一場腥風血雨的總軍師選拔之戰。

只有爬上最高處，掌握絕對的權力，才能讓他弄清這一切的謎團。

※ ※ ※ ※ ※ ※ ※ ※ ※ ※ ※ ※ ※ ※ ※ ※

「軍師？」

望著四無君始終沒有表情的冷淡之色，煙花客忍不住啟唇輕喚。

「何事？」

凝神望向正一臉驚疑不定的望著自己的煙花客，他這才驚覺保和殿已在眼前。

「保和殿已到。」

「吾明白。」

朝煙花客一擺手，一振衣袍，攏整衣冠，方步上臺階，他卻又忽然停下腳步。

「煙花客。」

「屬下在。」

匆匆步至四無君的身畔，他帶著恭謹之色低聲應道。

「將黃閣前的梅花移至後苑，植上一株金穗芒。」

「是。」

雖然不明白四無君因何突然想種植果樹，但是他卻還是領命而退，並匆匆命人前去尋來種子種下。

仰首望了眼保和殿上沉厚的雲嶂，想著這幾年的種種，他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卻再也聽不到那年在他耳畔響起的溫聲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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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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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3樓發表於: 2007-09-07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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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記事

第一卷江山

(第二章)

在保和殿前等候了片刻，在宮人的傳喚下，緩步入了殿內。

王座之上的聖主雖是衣冠整齊，但是臉上未褪的睡意看得出他尚是疲憊不堪，右座的執法首總軍師負靳則是一臉的冷然，俊美無儔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疲憊與歲月的痕跡，猶如一尊凝止了時間的瓷偶，只是冷眼橫對世情。

「臣四無君拜見聖主。」

一振長袍，向前一跨步，屈膝單腿而跪，他揚著不卑不亢的語調，行著慣常的禮儀。

「起來吧。何事這般緊急？」

望著四無君雖是透著超齡的穩重卻仍掩不住幾分稚氣的俊顏，聖主不若平日對臣下般的嚴肅，朝他揚起幾不可察的淡笑，並喚宮人賜座。

面對年少有才華的人，他總是多著幾分禮遇。

因為那總讓他想起過去的自己。

「昨夜驟降嚴雪，上個月的戰事方息，許多百性仍然無家可歸，臣一夜苦等，卻不見聖主有任何指示。臣斗膽，為吾國百姓請命，請聖主開放驛館，讓流民有處居身。」

抬頭以著平穩的語調緩述，無視於負靳寒冽逼人的睇視，他只是以著慣然的從容。
「四無君，你的諫言簡直荒謬可笑。聖主的驛館豈容得那般賤民玷污！」冷聲駁斥四無君的話，負靳依舊無波的表情雖不見動怒之態，但是眸底凌厲的鄙夷，卻清楚的傳到四無君的眼中。

「臣以為人無貴賤之分。」無懼的迎視負靳的睨視，他依舊是不卑不亢的回答，卻挑起了負靳的怒意。

「四無君，你這分明是藐視皇族！」

「此話是軍師所言，四無君不敢。」無懼於負靳沉聲斥喝，他只是起身向前一揖身，而後以著冷淡無波的睿眸冷冷回視。

「好了。」揮手制止兩人的爭執，聖主起身步下臺階，來到四無君的面前。

「你想做什麼，就去吧！」一掌搭上四無君的肩頭，聖主只是微彎眸，透出一抹帶著幾許暖意卻又不失威嚴的笑意。

「多謝聖主。」

朝聖主笑開唇，他只淡一揖身，而後迅速步出保和殿。

瞟了眼負手旋身往殿後走去的聖主，負靳只是沉默的跟上。

「想問就問吧。」

君臣相處已逾百年，即使他不開口，他也猜得出他想說什麼。

「為何要答允四無君的要求？」

「歧視在天朝已是數百年的陳習，是時候該換新了。」回眸望著依舊板著臉，卻藏不住眸底的擔憂的負靳，他瞭然的彎唇淺笑。

「但是…」

「負靳，放手讓孩子們去做吧！吾等執法已近千年，許多事都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習慣，讓他們為天朝帶來革新，並無不妥。」

「臣明白主上愛才之心，但是四無君年紀尚輕，閱歷短淺，臣以為如此似是不妥…」

「負靳，你還記得那年本座找你出任輔弼時，你幾歲嗎？」

回頭打斷負靳未完之話，聖主依然是一臉無波的淡笑，卻添上了幾分的嚴肅。

「稟聖主，那年臣方二十。」

「那你可有做出讓本座失望之事？本座相信四無君的能力，也知道你對天朝的心意，不過你偶爾也要學著放手讓其他人去做。適度的相信，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伸手拍了拍負靳的肩頭，聖主微緩了臉色，露出罕少在他人面前露出的關懷之色。

「本座聽武導說，平生最近的表現殊異。你若有時間，就多教平生那孩子吧！本座也有年歲了…」

「聖主莫要如是說，依聖主的修為，定可以再伴天朝度過百年…」

「負靳，本座身體的情況本座和你最清楚，其他人還不知道，你又怎會不明白？」

「但是…」

「生死是必然之事，本座生平未有恐懼之事，有豈會為這常理而憂懼？本座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見到更多的才人輔佐本座的子嗣，延續天朝的基業長長久久。」

「負靳明白。」

目送聖主離開後，負靳只在長廊下沉思了片刻，而後擊掌喚過宮人。

「喚平生至書齋來見吾。」

「是。」
※ ※ ※ ※ ※ ※ ※ ※ ※ ※ ※ ※ ※ ※ ※ ※ ※

安排好流民之事後，再回到黃閣已是弦月高懸之時。

匆匆接過煙花客遞上的晚膳，隨意吃了幾口，正想翻閱案上又再度堆積如山的簡牘，卻見煙花客一語不發的拱手立於案旁。

「煙花客？」

望了始終躬身而立，應是有話想說，卻又遲遲不開口的煙花客一眼。不知他何時才要開口說，四無君索性停筆喚道。

「有事嗎？」

「軍師…」煙花客抬首望了四無君一眼，吶吶的低喊了句，又是一陣沉默。

「嗯？有話就說。」

「屬下斗膽，有一事想請軍師答應。」

「何事？」

見煙花客已要跪下，四無君微蹙眉一揮手「有話站著說。」

「今日屬下接到總軍師派人送來的年節賽帖。」

「哦？」

「屬下想請軍師參加。」

頗感興味的瞟了煙花客握拳低語的模樣一眼，四無君微抿唇「為何？」

「負軍師的隨從說…今年的勝者一定又是負軍師，屬下不服氣，就…」

煙花客微頓了頓，尷尬的盯著桌緣，半晌開不了口。

「和人家打起來？」

「是。」

「是贏還是輸？」

「輸了。」萬分沮喪的盯著桌緣，煙花客幾乎沒當場滾落兩行淚。

真是丟盡軍師的臉了。他怎樣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打輸對方，虧自己還比對方大了十來歲…

「嗯…所以你要吾與對方一分高下，將輸去的面子搶回？」

好笑的盯著邊說話邊低頭，幾乎沒要趴在地上的煙花客，四無君放下筆，起身緩步移往窗畔。

「是。」

「煙花客，年節賽會的內容是什麼？」

「武鬥和智鬥。」

「由參賽者親自比試？」

「不是，參賽者可搭檔參加。」

微沉吟片刻，四無君轉身至背後的壁櫃拿出一支青色的令箭，交予煙花客。

「煙花客，命人將這支令箭送至寒曜湖交予八荒無盡。」

「是。」

瞟了眼正要步出書房的煙花客，四無君忽爾開口。

「下次，別再輕易與人動手。」

「屬下明白。」煙花客聞言只得尷尬的一笑，連忙朝四無君一揖身，匆匆欲往門外而去，卻忽然覺得頸間一癢，正在疑惑之際，卻忽然覺得全身似有一股熱流穿脈而過，自午后與人爭執後便一直覺得疲憊不堪的倦怠感忽然消失。

「軍師？」疑或的回眸，卻見四無君已再度埋首在案前振筆疾書。

搖了搖頭暗笑自己多心，煙花客連忙匆匆前去完成四無君交待之事。

待煙花客離開之後，四無君這才起身走至煙花客方才站立之處，自地上撿起
被他以碎紙片擊穴逼出的銀針細細端詳。

只見掌心中的銀針細若毫髮，不及寸長，卻剛不可斷，應是特別煉製以為暗器之用。只是…面對同是天嶽中人，何必下此毒手？

負平生是嗎？

這筆帳他會找他親自要回！

微斂修眸隱起眸底寒冽的殺氣，將掌中的銀針收妥之後，他又再度回到案前。

看來天嶽此地的內鬥，並不比當初自己所揣想的那般輕易。

數月前為著一時的口舌之爭，他放棄了當初進天嶽前暗下的決定，在初入天嶽的數月，便一展口才，在以賦詩為戰的比試中，勝了在天嶽稱魁數年的負平生。

其實他對負平生這人是沒什麼興趣的，只是因為他想在日後掌握天嶽，因此他不得不瞭解每一個天嶽裡的人。

還記得在初入天嶽之時，曾聽煙花客說過，說他是總軍師的獨子。

煙花客雖是沒有多言，但是從他的眉宇之間，他看到了不服氣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華的矛盾之色，因此他便有心一會他。

只是沒想到，未等他前往拜會，兩人已在天嶽的一次朝會後碰面。

初見時，他只注意到他一身的青色。

正在兀自揣想之際，卻見負平生身畔的宮人已帶著譏笑之色戲語。

「喲…吾說這是誰？哪裡來的賤人，竟也妄想學鳳凰，只是呵…這鳳凰的青羽就算是貼到了野雉的身上，也掩飾不了是雞的事實！」

宮人嘲弄的笑語方落，他正在思量應對之道，卻見到煙花客已氣得額上青襟隱現，似乎欲開口與宮人對罵。

揮手制止煙花客，面對一臉冷淡無情的負平生，四無君只彎唇勾動不帶絲毫暖意的冷笑。

「這樣吧…我們就以三個月後，天嶽例行的詩鬥為賭，誰若是落敗，就要褪盡一身華衣錦羽！」

一語方出，煙花客正想附和，卻見負平生粉色的薄唇一掀，冷聲吐道：「下流無恥！」

煙花客聞言錯愕的止住了未及出口的話，再望向一旁的宮人，卻見眾人亦是臉染薄霞，赫然想起負平生在天嶽素有的美名，他立時明白他誤會了四無君之意。

回眸望見四無君仍是沒有表情，卻隱見幾分闇色的銳眸，他連忙近身向他低聲解釋。

明白負平生誤會自己的意思後，四無君彎唇冷笑「吾心澄如鏡，無須向任何人說解。若是你自流於汙，只作那般思想，那吾也無能為力。」

後來的詩鬥中，他以千字迴文輕易勝過負平生。隨然他向他表示一切只是小比試，無須認真以對，但是他卻仍當眾換下一身青袍，而後面無表情的與宮人一同離開。

平心而論，他的文采並不輸自己。這玩文字的遊戲，是過去他與沐流塵無聊時的打發。

兩人文采在伯仲之間，成日無聊時就互相切磋以為樂趣。這種遊戲算來只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玩笑，因此只要常練便能接得很順，其實沒有太精深的學問在。只是他倒沒有料到他竟會真的當眾更去外袍。

而當時負靳瞬間寒了幾分的神情，他更是沒有漏看。

料定今後愛天嶽的日子大概很難不與此人爭鋒相對，他沒有絲毫驚懼，只是覺得有些無趣。

自從認識沐流塵之後，他總算有了一個讓他使心眼只為了開玩笑，彼此皆瞭然於胸而不生嫌隙的朋友。

只是…沒想到他竟會就這樣憑空消失。

八荒雖已找了一年多，卻仍然沒有放棄。

他也想過要動用天嶽的人去尋他，卻顧及閻滄溟與負靳間始終難明的仇恨，而不敢輕舉妄動，深恐反而使沐流塵的處境更加危險。想親自去找他，但是天嶽的事務多得讓他幾要連獨處的時間也沒有，更何況他所知道的地方與八荒所知道的地方一般，八荒既已尋遍，自己再去一次，也是徒勞。

如果那年分別時，能夠預料接下來的別離，那他就是讓他恨他一世，他也要強迫他與他一同前往天嶽。

只是，這一切，都只剩一個遺憾而已。

輕嘆了口氣，將懷中仍染著些許洗不去的血跡的手絹收妥，他再度埋首眼前的簡牘之中。

長夜，依舊漫漫。
※ ※ ※ ※ ※ ※ ※ ※ ※ ※ ※ ※ ※ ※ ※ ※ ※

未至清晨，天嶽校場上已擠了滿滿的人潮。

西北而來的寒風陣陣如薄刃，帶著彷彿也凝著冰晶的黃沙直撲打在觀戰眾人的身上，卻滅不了眾人澎湃的心情。

校場的兩端，各有兩隊人馬。

四無君與負平生各自統一隊人馬分踞校場的兩端，在兩隊人馬之前約十步之處，各有一名持刀的武者冷冷對峙。

待聖主一聲令下，雙方便陷入一場混戰。

「小心對方的暗器。」覷了個空，他欺身在八荒的耳畔低語，而他只是頷首以對。

兩人使了個眼色之後，四無君忽爾一揮羽扇，正在與人混戰中的兵士立刻依四無君的命令，分成兩隊往兩旁散去。

見己方兵士一撤離，四無君即刻再揮羽扇，瞬間烏雲蔽空，風向移轉，東北風起同時，陣陣死亡之氣隨著漫天飛沙彌漫在校場之上。

「不好！」

負平生眼見陣法有變，即刻躍至陣中，欲施法阻止四無君，卻讓八荒無盡擋住了去路。

「討教了！」

在來此之前，已耳聞四無君對此人的評論，令他早有與之切磋武藝之心。方才在陣中游戰，見此人武藝確實非爾爾之輩，更令他好勝之心被挑起。

不待負平生出招，八荒無盡已一跨步，長刀一揮，幾要當場砍中負平生，負平生連退兩步，順勢抽出一旁的寶劍，亦是不相遑讓的還以一劍，而八荒無盡則不閃也不避，揮刀硬是接下負平生的劍招。

刀劍相接的剎那，虎口瞬間爆開的熱痛之感，令負平生不由得微蹙眉。

好強悍的刀招！

而八荒無盡則忽然朗笑出聲「有趣！」

在武林中四處找人挑戰，甚少能有人能正面接下他的刀招而後仍能持劍的，一般人早已無法再握住劍柄。

好鬥之心被挑起，八荒無盡不再等負平生出招，改變刀勢，連連搶攻，渾厚的內勁透過沉重的玄鐵，逼得負平生節節敗退。

而一旁的四無君則已在兩人纏鬥之間，順利完成陣勢，以沙化將，攔下負平生的所有兵士，並擒下與負平生搭檔的武導。

眼看兩邊勝負已分，而八荒無盡卻仍不斷出招，令負平生深感吃力，卻又不願認輸投降，隨著一來一往的過招之間，負平生的手掌已是鮮血淋漓。

「好了！」四無君眼看情勢不對，連忙以掌氣震起一旁的長矛，擋住八荒無盡的刀招。

這場比試為的只是爭取掛帥的機會，不需要傷人。

「勝負已分，八荒，你可以停手了。」見八荒無盡仍想再戰，四無君反掌將負平生拖至背後，並以羽扇擋住八荒無盡的刀。

見四無君停戰之意已決，八荒無盡只得收起戰意，朝四無君一頷首，逕自走出校場。

「這場比試，本座在此宣佈，由四無君勝出。此次西征，由四無君領軍，負平生為輔佐，眾人各自退下休息。」

聖主宣佈之後，瞬間已消失在眾人眼前。而負靳只冷眼望了負平生一眼，亦是離開了校場，眾人便開始三三兩兩的四散。

「煙花客。」四無君望了眼四散的人群，揚聲而喊。

「在。」

「將金創藥拿來。」

「是。」雖然不明白四無君要做什麼，但是煙花客仍是依令行事。

接過煙花客遞來的金創藥，四無君轉身執起負平生的手，小心的將藥敷上他的傷口。

「這樣就可以了，再過個兩三天，就不會有傷口了。」

見負平生自始至終一直不發一語，只是僵著身子直瞪著他上藥的動作看，四無君忍不住笑開了俊顏。

其實負平生並不如傳聞那般孤傲難親，想來天嶽裡的眾人對他的印象皆是自他父親的身上而來。

「謝…謝。」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負平生低聲輕道了句謝，轉身就往校場外而走。

「且慢！」

「嗯？」疑惑的回眸，卻見到四無君正色朝他一揖「吾代替吾的朋友為傷你之事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望著四無君誠摯的神色片刻，他終是微扯絳唇「戰場上沒有對錯。」

讓他的話笑開了眉，四無君朝他微揖身並伸出手「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沒有回握四無君的手，負平生只望了他一眼，而後逕自離開。

「軍師，他怎麼這樣！」一旁的煙花客見他絲毫不領情的自顧自而走，忍不住低叫出聲，直為自己主子抱不平。

「沒關係，我們回去吧！」轉頭望見煙花客氣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四無君好笑的拍拍他的頭，而後悠閒自得的往回走。

其實…天嶽是一個相當有趣的地方呵…

想起方才校場上負靳與負平生兩人之間疏遠的模樣，四無君不由得微勾薄唇，撩動意味不明的漣漪。

想不透四無君的心思，煙花客只莫名其妙的看著四無君兀自回走的背影，好半晌才回過神，連忙拔腿追上「軍師！」

遠方的山頭，漸褪一身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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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9-07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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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記事

第一卷江山

第三章

方命宮人掃去階前的紅葉，簷下已凝了一層厚霜。

仰首望了眼在一夜之間讓白雪遍覆，全然兩樣的世界，四無君微斂眸，執起一旁煙花客命宮人拾起洗淨後，再以書冊壓平的楓葉，以兩指拈起輕轉了兩轉，兀自微勾薄唇，隱著旁人難懂的心思。

正在兀自陷入回憶間，煙花客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因回憶而起的氤氳「軍
師，探子回報！」

「說。」

放下掌中的紅葉，旋身俐落的落坐，他又回復慣常凜然之姿，將眸底為回憶而起的溫暖悉數盡藏。

「前方百里皆不見人跡，只有棄城一座。」

「哦？」

兀自掩眸思忖了片刻，四無君忽而問道：「城中可有遺留的物品？」

「沒有。」

「嗯…」

帳內再度陷入沉靜，半晌四無君終於緩緩開口「煙花客，傳負平生來見吾。」

「是！」

未消片刻，負平生已隨煙花客一同出現在帳內。

遣退煙花客之後，四無君逕自走回案前，以羽扇指向案上的地圖。

「鎬城所在地，前為荒原後倚山，要翻越鎬城後的山勢必通過鎬城所據的隘口。負平生，如果是你是鎬城之主，你會怎樣做？」

「吾會據守山上，以佔地利。」

「沒錯。」四無君微彎薄唇以示贊同，而後逕自往一旁走了數步。「但是如此吾軍要進攻，勢必大為不利。」

「派翼族前往。」

「不可。」四無君聞言只頻頻搖首，「鎬城在地上有颶風，不利翼族飛行。更何況翼族只有百人，難以敵眾。」

「那軍師之意？」

「除了鎬城所佔的隘口，要經過此嶺，另有一個辦法。」

四無君說著，揮扇指向地圖另一端流。

「此地原本有河道經過，只不過現在正值嚴冬，因此山上的積雪沒有消融，便乾涸了。」

「軍師之意，是想自此通過？」

負平生抬眸有些不能置信的望著四無君，卻見他笑瞇了炯眸一頷首。

「沒錯！」

「但是…」此時哪裡來的河水？

「吾自有計策。」

望著四無君盈滿自信之色，益發難以逼視的睿眸，負平生半晌移不開眼。

「最近天寒，多加件衣袍吧…」以令箭送出口諭，回眸卻見負平生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著些什麼，四無君忍不住輕拍了他的肩頭一記，刻意放鬆了語氣笑道。

「是。」

怔愣的回神，卻見四無君似是滿腹疑惑的盯著自己直瞧，令負平生一時困窘，連忙應了聲，揖身就要告辭，卻讓四無君制止。

疑惑的望著四無君的舉止，卻見他旋身自一旁的行囊中拿出一件青色的大氅，冷不防忽然揚手拋至他的身上，令負平生有些慌亂的匆促接住。

「吾見你也很喜歡青色，別將那次的比試太放在心上，想穿就穿上吧！」

見負平生仍是站在原地，捧著衣服沒有反應，四無君強忍住笑意拍拍他的肩頭「你吾同朝為官，不需要如此生疏。」

自從兩人一同領軍出征，數月來，負平生總是謹守禮儀，完全以他的命令為從。

其實他有些訝異他的服從，畢竟對天朝裡的皇族而言，四無君只是一個沒有背景，憑空出任重位的小子，在私底下有多少人對他不服氣，他雖沒有刻意追查，亦非是不知。

特別是負靳。自他在天朝任官以來，他總對他敵意深重。

但是負平生卻沒有任何異議的聽從聖主的安排，全然沒有想替自己爭取的意願。其實依照聖主對負靳的倚重，他相信只要負平生肯開口，聖主不會將他丟給自己發配。

不同於在負靳身上看到的自傲與自信，他只在負平生身上看到順服與靜默，有時候他幾要懷疑他與負靳兩人是否真是父子？

望了四無君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負平生只是僵著身子揖身「對謝軍師關心。」

見負平生雖依舊一臉的面無表情，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已約略能掌握得到他的性子。不想再令他不知所措，四無君只拍了拍他的肩頭「今夜亥時吾會去找你。如果有任何想法，就據實以報。」

「是。」

「你先去休息吧！」

「是。」

又是簡潔有力的回答。望著負平生逕自往帳外緩步而走的纖瘦背影，令他不由得想起那年他在眉山時的情況。

眉山的冬日十分寒冷，特別是在清晨與夜半之時。

因此他要前去找沐流塵，總是選在午后，乘著未消的餘溫，上山找他，待翌日午后再回去。

常常他總是與八荒無盡同時前往找他。

因為閻滄溟知交甚少，再加上自他退隱之後，便不再與過去的朋友聯絡，因此眉山甚少留客過夜。故小小的草廬內只有三間房，一間自是閻滄溟獨寢，而另一間是沐流塵的寢房，最後一間房平日用做收藏東西之處。自從他與八荒常常前往過夜之後，閻滄溟便將房�X的雜物移出，讓他們留在此過夜。

但是因為房間很小，因此只容得下一張小床，八荒一人獨寢已是十分勉強，更不可能讓他們兩人同睡。

所以他在眉山住的日子，就與沐流塵同寢。

還記得第一次在眉山過夜時，沐流塵與他兩人各坐在床的一邊，聊到三更半夜，連八荒的鼾聲都已清晰可聞，沐流塵仍是沒有上床就寢的意思。後來因為他已耐不住周公的召喚，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沐流塵，你不累嗎？」

他見他亦是已現疲倦之色，為什麼仍是強作精神坐在床沿，不肯就寢？

「呃…不會。」

沐流塵聞言，燭光映照下的麗顏瞬間抹上一抹脂紅，滿臉歉意的朝他直道歉
「你如果累了，就先睡吧…」

「那吾就先就寢了。」話雖然是如此說，但是他卻仍微睜著眼，躺在床上留意著他的舉止。

只見他竟坐在床邊微闔眼小憩，絲毫沒有上床就寢之意，令他好奇心頓生。

在床上覷著他的睡顏片刻，見他應是已陷入恍惚之境，他連忙躡手躡腳的爬起，欲將他扶至床上，卻見他讓他驚醒，錯愕的瞠大美眸瞪著他。

「四無君？」

見他已被自己驚醒，他亦懶得再裝睡，索性直接問他「你怎麼不到床上睡？」

「吾…不習慣與人同床而寢。」

讓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沐流塵只得尷尬的解釋，而後便想推開他坐至一旁，卻讓四無君牢牢摟住。

「那吾回去好了。如果因為吾在此過夜，連累你不得安眠，那四無君亦是無法安寢。」四無君說著，便要起身離開。沐流塵見狀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且慢…」

夜裡眉山風雪正盛，怎能趕下山？

望著四無君一臉堅決之色，沐流塵只好勉強在床上躺下，而四無君則睡在床的外側。

那一夜四無君已不記得自己是否有入睡，只要沐流塵微一翻身，他便又睜開雙眼，直到天將要明，他終是忍不住起身，卻見沐流塵亦是跟著坐起身，顯然他亦是一夜無眠。

「吾想以後吾必須與八荒商量好，只能一人前來。」望著沐流塵難掩疲倦之色的模樣，四無君滿心的歉疚。

「不用這樣，吾將床讓給你們吧…吾自己到隔壁房就寢。」

望著四無君滿是歉疚之色的倦顏，沐流塵勉強彎唇淡笑，沒有絲毫被打擾的不悅，仍舊是一慣不疾不徐的笑語。

之後他與八荒便睡在沐流塵的床上，而沐流塵便獨自在隔壁房就寢。

直到那日，他與八荒亦是如常般的前來夜宿，卻在夜半聽到隔壁房似是有異響，他好奇的起身察看，卻見到沐流塵坐在床沿，以掌掩面輕聲低咳著，應是身染風寒。

「沐流塵？」推開房門，急步至他的身旁蹲下，他伸手探上他的額際，這才發現他竟在發著高燒。

「吾沒事。」望著四無君一臉擔憂之色，沐流塵依然勉強而笑，但是四無君卻已變了臉色。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心裡究竟是怎樣看待我們這兩個朋友？」

微惱的一把抱起他，卻見沐流塵直朝自己搖首「你與八荒難得聚首，吾已好上許多，所以才沒有告訴你。」

讓他的解釋引得滿腹火沒處發，故意使性子的將他往床上一放，而後冷著臉凝望著他半晌不語，見沐流塵滿臉歉疚，他這才再度啟口。

「下次，別再瞞吾。」

盤腿坐上床沿，扶著沐流塵坐正，他運起真氣驅散他一身的寒意，而後扶著他在自己胸前躺下，再拉起床上的錦被覆上他的身子。

「四無君…」被他強壓在身上而睡，沐流塵吶吶的輕喊，卻見四無君別開臉，故作惱火狀，不想理會他的意見。

「你再不休息，吾就唱搖籃曲給你聽！」

讓四無君的話逗笑，明白他的堅持，再加上疲倦，沐流塵終於順從的閉上眼，倚著四無君不知不覺的入睡。

之後他再到眉山，總在夜半遷至沐流塵的床畔，與他一同入眠。初時沐流塵仍會被他驚醒，後來便沒再驚醒，在矇矓間察覺是他的氣息，就繼續酣睡。

只有八荒始終不知道他總在夜半時走至沐流塵的房內，直到天將明，才又回到房中。

沐流塵雖是脾性甚好，好似能與每個人輕易結交，但是卻甚少向人透露自己的心事，往往是他發現他不對勁，而後使出各種手段讓他不得不告訴他。

而負平生亦是如此，總是悶著話沉默以對。因此每每見到負平生不發一語的模樣，他總是不由得想起也習慣隱藏心事的沐流塵。

因此雖然負平生始終沒對他表現出好感，總是以著與旁人相處時一般的冷漠面對自己，但是他卻很難讓自己不去關心他。

因為每每見到負平生悶著話不發一語時，他總忍不住想起那以笑顏掩飾心緒的模樣，彷彿又見到那牽動他心緒的秋眸，讓甚少起漣漪的心湖再度波濤難平。

只是…任憑他望盡千山萬水，卻再也望不見雲盡那端的容顏。

沐流塵…你究竟在哪裡？
※ ※ ※ ※ ※ ※ ※ ※ ※ ※ ※ ※ ※ ※ ※ ※ ※

四無君夜半起壇作法，瞬間彤雲密佈，紫芒交閃，未至須臾已是狂風暴雨大作，雨幕障蔽百里山河，陳倉暗渡。

而負平生領令指揮眾軍盛暴雨急漲的河水行船而過，煙花客則率領翼族肆機攻上山頭。

待大軍順大水穿越群山，四無君立時再改陣式，排開萬里烏雲，凝滯四周的颶風。

而煙花客則率領翼族自前方攻上山頭，在鎬城眾人被攻得猝不及防之際，後方負平生又率領大軍蜂擁而至，未至一刻，已將鎬城之眾俘虜，大獲全勝。

眼見俘虜眾多，又後援仍未至，軍糧消耗已過多，無能供應大軍所需，四無君下令命眾人於鎬城暫時停駐，縮減軍用，等待後援前來。

為防止遭突襲，四無君將全軍編隊，輪流守夜，如此亦在鎬城中平安過了數日。

西域入夜極寒，如今正值嚴冬，更是日夜懸殊，不少兵士已難耐氣候驟變而病倒，而軍醫已在前次大戰的混亂中中箭身亡，四無君與負平生只得負起軍醫之責，替兵士看病。

一連數日未眠，四無君與負平生皆是疲憊不堪。好不容易覷了個空，負平生正想回帳中休憩片刻，卻在廊下感覺到異樣的氣息，連忙定神察看，卻見到兩名身著暗色勁裝的人，在夜色的掩護下鬼祟而行。

「是誰在那裡？」

未及深思，銀箭已破空而來。倉皇閃過眼前直往眉心而來的急箭，未及喘氣，又有數十發銀針與銀箭一同疾射而來。

負平生連忙發掌擊落不斷自四面八方急射而來的暗箭，同時揚聲大吼，希望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正在無暇分身之際，眼前忽起一陣濃煙，他連忙屏息，卻閃不過穿過毒煙而來的銀針。

「負軍師！」煙花客方交代過巡城之人，正想回房休息，卻聽到負平生的大吼，匆匆帶領眾兵趕至，卻見濃煙四漫，一時哀號四起。

「小心，煙中有毒！」

「失火了！」

一時整座城上下一片混亂，在暗處的鎬城之主見狀，與兩名部將互換個眼
色，三人自煙中潛出，兩人負責混亂全城，引爆暗處的炸藥，而城主則搶步上前，急攻已中毒針，漸感力不從心的負平生。

「負軍師！」

眼看負平生連連中掌，煙花客急得滿頭大汗，卻無暇分身，正在驚恐之際，
在城的另一端的四無君已帶兵趕至。

鎬城之主眼看情勢不利，不想多做停留，挾持負平生就往城外竄逃。

「休走！」

四無君見狀，連忙急步追趕。

一連追出數十里，鎬城之主乘對地勢的熟稔，放棄平坦的荒原，躍身閃進崎嶇難辨的山路。

掛心負平生的安危，四無君只得緊追在後。

在山路之中追趕了近一個時辰，眼看眼前的路徑越見崎嶇難辨，前方負平生的氣息已漸弱，四無君心念一轉，不再有所保留，運氣一連發出數掌奪命之招。

「你不顧自己同袍的死活了嗎？」

鎬城之主讓四無君突然改變的掌路一驚，倉皇的閃過幾招，情急的大吼。

「吾不殺他，他仍然會死。」

四無君沉聲回應，發掌的同時伺機射出青羽，只聞一聲低哼，前方的鎬城之主已應聲倒下。

確定鎬城之主已毒發身亡之後，四無君彎身將已昏厥的負平生扶起，眼看夜裡的驟雪有漸強之勢，不敢多做遲疑，連忙扶著負平生四處尋找蔽身之處。

※ ※ ※ ※ ※ ※ ※ ※ ※ ※ ※ ※ ※ ※ ※ ※
在山洞中起了一堆火，並運功推動巨石掩住半邊洞口抵擋寒風後，四無君連忙扶著負平生坐正，拔起他身上的毒針，執腕診脈。

因山無解毒之藥，只能以藥草混合所提煉的解毒丹暫時緩住毒勢的蔓延，深恐毒液侵入心脈，四無君連忙點住負平生的幾處要穴，並褪下他一身的衣袍以處理他的傷口，未料負平生卻在此時忽然醒過來，同時發掌擊向自己。

因負平生身中劇毒，因此掌勁所剩未至三分，四無君雖是閃躲不及，硬接下他的一掌，卻沒有損傷，反觀負平生，因陡然運功，又穴道受制，氣行不順，當場嘔出滿口鮮血。

「負平生！」

四無君見狀連忙欲運掌穩住他的氣息，卻見負平生只是勉強撐著身子推開他，而後跌坐在一旁喘息不止，蒼白的容顏上除了因劇毒而起的痛苦之色，尚可見明顯的恐懼慌亂，全然不若平日面無表情的模樣。

「負平生？」

「不…不要…靠近我…」負平生雖仍是氣喘不止，卻仍是勉強的吐出數字，拒絕四無君的幫助。

「你身中劇毒，不要妄動真氣。」

眼看負平生的氣息欲形虛弱，四無君斂整神容，不理會他的拒絕，將他拉至胸前坐定，運掌貼上他的背後助他順氣。

「四…」

負平生還想再說些什麼，卻連連嘔出數口鮮血，幾乎沒當場再度昏厥，四無君連忙改而摟住他，卻察覺他在他懷中渾身一僵。

「你在恐懼什麼？」

審視他因緊張與恐懼而閃爍不定的眼神，四無君沉聲問道。

「沒…沒…事。」

負平生聞言只全身微微一顫，而後再度欲掙扎起身。

「吾平生最討厭人敷衍吾。」

讓負平生急欲閃避的態度惹起火氣，四無君沉聲說完，立刻使勁欲將他帶回胸前，不意竟扯下他身上所剩唯一蔽體的衣袍，但見雪色的背上處處是一條條令人不忍觀視的長疤，雖已因時日久遠而淡化，卻仍是令人不敢想像當時的情景。

「放…放開我！」

驚覺自己的衣袍已全數褪盡，負平生急忙欲推開四無君，卻讓他牢牢摟住。

「這些傷痕…是…？」

他是天嶽總軍師之子，有誰敢如此待他？

「別…別問…」

腦海中為著傷痕而起的回憶瞬間充盈，他已抑不住全身無法自己的狂顫，只能試圖將全部的心神集中在推開四無君之上。

「負平生！」

察覺他的恐懼與閃避，想起那時亦是勉強苦笑的沐流塵，四無君一時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哪一個，滿腹的憂心之火瞬間被挑起「有什麼事不能告訴吾？吾是真的想關心你！」

被四無君語氣中的怒火所懾，負平生錯愕的回眸，卻見到四無君充滿擔憂與怒氣的深眸，有好半晌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你…不會懂。」

讓四無君的怒火所懾，他沒有再推開他，只執起一旁散落的衣袍，逕自穿回身上。

「你身上的傷痕究竟是怎樣一回事？」見負平生急欲遮掩傷痕，四無君一把搶過他的衣袍，逼得他不得不與他對視。

「我…不…」負平生讓四無君眼中強悍的關切與憂心之情所撼，到口的拒絕忽然變得哽咽難語。正在猶疑之際，卻忽然讓四無君摟進懷中，令他一時又是一陣不知所措。

「你…若真的不想說，就算了。」見負平生讓自己逼得滿臉恐慌與不知所措，驚覺自己似乎太過激動，四無君連忙穩住情緒，不想再逼迫他，卻忽然覺得頸間一熱。

「負…？」

「我…沒事。」

任四無君緊摟住自己，他已無法自抑的淚染雙頰。

父親是天嶽的總軍師，讓他自一出世就被要求要被任何人更強，做所有人無法完成之事。

雙親間的疏遠讓母親將所有的期望全數放在他的身上，母親多愁善感的脆弱轉變成沉重的壓力讓他什麼話也不敢傾訴，只能堅強的接受所有的一切。

天嶽的眾人皆羨慕他身為總軍師的獨子，又有誰明白他身上所背負的壓力，以及因為身份，讓他不能拒絕的麻煩。

天朝的皇族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嗜好，便是蓄養美童為禁臠。他身處後宮，雖然因為父親的身份，讓他不至因為相貌而成為攣童，但是卻無法制止皇族對他的覬覦，而且更因為他的身份，讓他不得不周旋在皇族之間，他已記不得有多少次，他自皇族的手中倉皇逃離。

甚至眾人不明白他的苦處，有許多人甚至在暗地裡議論他，說他如今的身份是靠出賣色相而得到，甚至公然調戲他。

有一次，他在城內獨自漫步時，忽然讓人攔下，對方先是以著猥褻的眼神看了他片刻之後，竟仗著時值嚴冬，城內的人早眠而欲當街戲弄他，他氣得當場殺了他。

卻在第二日被皇族一狀告至父親，說是他無端殺了皇族之人，父親怒責母親，母親一怒之下，竟命宮人以長鞭狠狠責打他。

與他朝夕相伴的僕人全是父親的屬下，他滿腔的苦悶卻無處可訴，只能靜靜忍下一切。

想不到與他最後第一個關心他的人，竟然會是一個才認識不到兩年的人！

「負平生…」

見他在自己的懷中哭得無法自己，四無君雖是不明白他為何而痛苦，但是他亦不想再追問他，只是輕擁著他，靜靜伴他在洞中坐了一整夜，直到天明之時，負平生才睡倒在他的懷中。

見負平生已睡著之後，四無君這才小心翼翼的檢視他身上的傷口，確定傷口沒再惡化之後，他這才小心的摟緊他，等候救援來至。

※ ※ ※ ※ ※ ※ ※ ※ ※ ※ ※ ※ ※ ※ ※ ※ ※

在洞中等了數個時辰，終於等到煙花客帶人尋獲兩人的所在地。

眼見兩人無事，找兩人找了一整夜的煙花客幾乎沒當場喜極而泣。

聽著煙花客喋喋不休的問候，負平生終是忍不住微彎薄唇，逸出一抹淡笑，卻忽然聽到一聲吃驚的大叫。

「啊！」

困惑的回首，卻見煙花客與眾兵士皆是一臉驚惶狀，一個個瞪大雙眼直瞪向自己，負平生只覺臉上一燙，連忙欲轉身離開，卻讓四無君伸手扶住。

「我們回去吧！」

聽著四無君渾厚絲毫不見疲憊之態的嗓音，負平生沒有抬眸望向他，卻也沒再推開他，任他扶著他一步步緩緩的回走，因劇毒而蒼白的麗顏，卻染著幾不可見的淡笑。

天際藏了數日不見的冬日，在此時亦緩緩露出臉，灑了一地教人心暖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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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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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5樓發表於: 2007-09-07 17: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朝記事

第一卷江山

第四章

自從攻下鎬城之後，四無君便以鎬城為據點，橫掃西北。

小三界的動亂雖已有千年，然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歷史之定律。因此小三界雖無大一統之局面，仍有數方之霸崛起，各成一方之雄。

位於西北西疆皇族之濱，數百年前，一名身份成謎的人，以陰陽同體之身，統率諸多以邪能異術為長之妖邪，創邪能境，短短數百年的時間，竟已足堪與自天魔錄中出走已有五百餘年之久的魔劍道形成對抗之勢。

不同於以橫強之風聞名西疆的魔劍道，邪能境以行事詭譎，難以捉摸，手段狠毒聞名，令西疆一帶的百姓皆聞名而喪膽，不同於重軍壓境的魔劍道，形態若鬼魅的邪能境，就如同鬼怪深植人心的恐懼一般，與西疆居民的恐懼同義。

自領旨前往西北平亂，至平定西北處的動亂，將西北的數百小城收伏一統，已是六年有餘了。雖費了漫漫時光，但是收伏之處，於之小三界，仍不過是寸土之地，而且自攻近邪能境的邊緣後，竟困地難行。眼看在此已耗了近一年，卻仍是不得戰功，負靳遣來監察的人馬不時前來，言語之中的諷刺，四無君雖依舊神態自若的回應，心中也不免暗生惱意，奈何邪能境雖恍若空城，竟是寸土難進。

「四無君？」

沒料到會在廊下突然遇見正欲步出的四無君，負平生雖是微微一愣，卻很快的回過神問道：「今日又是軍師所派之監察將至之日，你有何打算？」

「這一年來，我們試過各種的方法，陣法、奇襲、揮軍壓境等等各種方法都試過了，卻每每總是損兵折將，又無功而返。陰陽師果真是名不虛傳，非是易與之輩。多次進攻已使我們嚴重的損兵折將，眼下，若非是再有上策，吾是絕不可能再耗費一兵一卒。」

「負平生明白。」

兩人離開天嶽長征也有很長的一段時日，四無君雖然作風強硬，但是非是不愛惜屬下之人，只要是在他身畔待久的人皆能明白此點。

這一年為了進攻邪能境，引起的將士損亡，對所有人而言都不好過，更何況是掛帥領軍的四無君。

「監察使據傳令兵來報，應是在黃昏時刻才會到達，在此之前，吾想先到城中去，你要與吾同行嗎？」

「嗯。」輕應了聲，負平生正要舉步向前，卻見四無君忽然微彎唇淡笑，令負平生微微一怔，在他未回神間，四無君已旋身走了數步，走至廊下的侍衛前。

「傳令下去，叫煙花客半刻之後到城門口見吾。」

「是。」

「四無君…？」

不解的看向突然笑得極為開懷的四無君，負平生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眼。

「這一年來，眾人皆辛苦了，一會兒一起到城中吃個飯，暫時將這些事放下吧。」

輕搖羽扇含笑朗聲說道，語罷四無君便率先走了出去，負平生只得舉步跟上，卻如何也分不清心中陡升陡落的欣喜與失落感究竟為何。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城中找了間能眺望全城的客棧，四無君便率先走了進去。

此時正是春末，西疆雖不似江南有煙花美景，倒也是四季中最美的時分。

倚著欄杆，任清晨的微風拂上臉頰，緊繃了一整年的情緒，在刻意的放鬆下，暫時得到了平靜，令四無君鬆了平日總是嚴肅緊繃的容顏，使得被迫跟著坐下一起吃飯的煙花客，以及天之翼和絕燁不由得鬆了口氣。

進攻邪能境的這一整年，隨著戰況的膠著，四無君的神情總是猶如罩著一層寒霜，看得眾人不寒而慄。

「負軍師，你不多吃點嗎？」收回了停駐在四無君臉上的眼神，煙花客轉頭正想催促非常拘謹的天之翼與絕燁多吃些，卻瞥見負平生空無一物的碗。

「吾…」

未來得及說，煙花客已熱心的挾了一堆菜放至他的碗中，令負平生愣了片刻，一旁的天之翼與絕燁則是互覷了眼，悄悄地將碗往自己的身畔再挪了幾分。

「多謝。」眼看煙花客熱心不減的又要再度舉箸，負平生連忙道了聲謝，舉筷匆匆進食，對座的四無君看在眼底，忍不住別開臉忍笑。

方轉過頭，卻瞥見正後方以碎石子所串成的簾子隔開的座位，在店小二的帶領下，有了兩人入座，正背對著自己的人方坐下，淡黃色猶如清晨的光芒般的長髮，已讓清風撩得穿過簾子，拂上了他的臉頰，軟如雲絮的輕觸，令他不由得憶起了因著連年戰事而甚少有空閒再憶起的故人。

「這位爺，想要些什麼？」

小二響亮的大嗓門在他微恍神間響起，他連忙轉過頭，卻無法自己的凝神等候那人開口。

「小二哥，老習慣了，給我們兩壺茶，還有一盤桂花糕就可以。」

響亮的嗓門中帶著些許未脫稚氣的童音，應是跟隨那人的童子的聲音。

沒等到預期中的人開口，四無君一時失了興致，又覺得竊聽旁人交談頗有失禮之處，便沒再費心於後座之人。

見四無君低頭默不作聲的飲著茶，而負平生則是努力的吃著，天之翼與絕燁本是話少的人，頓時座中一片靜默，煙花客連忙清了清嗓說道。

「今日煙花客在城中四走時，聽到城內的百姓在討論近日小三界的趣事，未知軍師有興趣聽屬下一說嗎？」

「哦？你說吧。」

微勾唇，知道煙花客擅長從漫無邊際的亂談中找到重要的線索，因此四無君頗感興趣的放下了手上的杯子，等候下聞。

「今日屬下在城中閒逛時，看到一堆小販圍著城中的告示在議論著，屬下因為好奇，便靠上前去。這一聽，才知道原來是城外百里遠的郾城，城上的巨神劍在前幾夜的夜裡，忽然失去了蹤影。聽城中的百姓中，他們只在夜半聽到一聲巨響，原本以為是地震了，眾人嚇得自屋中全數衝了出來，卻見鎮城之寶巨神劍在空中旋飛，而後一陣淡淡的香氣頓時充盈了四周，片刻之後，巨神劍當著眾人的面前消失了，當眾人自驚嚇中回神後，衝到城樓上一看，但見原地只剩下黃金數千兩，以及一個瀟灑的落款，寫著雲濤夢筆借巨神劍一用。而後在兩日後的深夜，又是一聲巨響，巨神劍竟被一名看上去不過十四歲左右的童子，以一手輕易的托起，將之猶如投筆於地般的將巨神劍放至了城樓上。」

「對習武之人而言，此事應非難事。武林中有此能為者，只怕難以計數。」聽完煙花客的話，負平生只是微抬頭，淡淡的說道。

面對負平生的淡漠，煙花客不以為然的搖首，「不是，負軍師，你有所不知。城上的那口巨神劍，它非是一般凡鐵，它能對應持劍者的力勁，而出現同等的反抗力，因此非是尋常的武者所能輕易舉起。」

「如你所言，那名單手托劍的童子，必是大有來頭。」

以長指輕敲著桌沿，四無君思忖了片刻，「雲濤夢筆，這個人可有其他的事蹟？」

「屬下聽說他是小三界最近的傳說。但是所有人形容他的模樣，卻都是不清不楚的，說是他總是隱在光輪之後。只有西北的下和村有一名老婦見過他，她說他看起來是二十幾歲模樣，書生打扮；但是又有一名小販說他的遠親也見過他，但是卻是滿臉皺紋，一頭白髮的武者，並且行事豪爽。這兩種說法，根本說的是兩個人嘛…」

蹙眉低噥，他的話方說完，卻聽到一聲噴笑，令煙花客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看來有人跟屬下一樣，覺得很好笑。」

壓低聲音靠近四無君悄聲而道，煙花客難得的促狹之色，令四無君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頭。

讓童子的笑聲挑起了好奇心，煙花客望了眼桌上的酒壺，笑道：「不知道我們後面坐的人是誰？」

明瞭他的意思，四無君只是微一挑眉，沒有阻止他之意，煙花客方站起身，卻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氣息，迎面而來，但見一名看上去十三、四歲的童子，身法迅速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卻完全無視於自己的存在，只是朝背對著自己的那人一揖身。

「吾家主人請先生前往一談。」

「我們主人會去的。訣日，好久不見了，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原本坐著的童子站起了身，清秀的臉上滿是熱情的笑意，上前拉住前來的童子，直要他坐下，無視於童子滿臉的為難之色。

「但是主人要我馬上回去覆命。」

「只是喝杯茶，不要緊的。」知道對方不會甩開自己，因此童子仍是堅持的緊抓著訣日的衣袖，不肯放手。

「先生…」無可奈何，訣日只好向始終背對著煙花客的男子求救。

「離月，你就別為難訣日了，讓他儘速回去覆命吧，要是遲了，怕是好友要以為他路上出了意外了。」

帶笑的低語，溫潤如春風的嗓音，卻令四無君猶如心頭被重重打了一記，飲進口中的茶，頓時全失了味道。

真是太像了…怎會如此相似…

「你先回去吧，吾與離月隨後就到。」

溫潤的嗓音，不斷的與記憶裡的輕嗓重合，雖是比之當年的沐流塵少了些童音的清亮，卻更多了令人心醉的輕柔，就如同他體諒他人難處的溫語。

是他嗎？那猶如失蹤了般，一別多年的人？

從震驚中回神，他連忙站起身，回過頭卻已不見人影，「煙花客，方才坐在這的那人…？」

「他們已經下樓去了。」

煙花客話方說完，四無君已消失當場。

「軍師！」

眾人驚訝的衝到欄杆邊，一躍而下的身影已迅速混入人群之中，負平生見狀連忙回頭低喝。

「絕燁，妳先回到城門口等我們，要是四無君回去了，就前來通知我們。煙花客，我們分頭去找四無君。」

語罷他亦跟著躍身而下，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負軍師！」匆匆將錢往桌上一放，煙花客與天之翼亦連忙加入尋人的行列。

* * * * * * * * * * * * * * * * * * * * * *

持續攻堅一年仍是攻不入邪能境，面對持續的苦戰，聖主決定先退守，再做打算，因此頒令要四無君與負平生先行回朝擬議，由武咸尊與命世風流統領軍隊紮守，隨時留意邪能境的動向。

連續趕路了數天，回到天朝之後已是深夜，四無君便先行回到黃閣，等明日一早再前往保和殿覲見。

那日他雖是急急躍下，卻仍是失了那人的身影，在大街上找了許久，料想那人已走遠，他只得返回，但是那日在客棧中的情景，卻不斷的縈繞在他的心頭，佔據了他所有空閒的心思。

沐流塵…

如果是你，因何不認吾？

如果不是，因何如此相似？

淡嘆了口氣，放下手上的筆，手持羽扇，隨意的輕搧著，漫步至廊外，這才驚見頭頂的金穗芒不知何時已結實纍纍，濃郁的甜香隨著夜風，不斷的拂面而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拂上臉頰的金髮。

「軍師？」

端茶前來給四無君的煙花客，瞥見他正站在廊下，好奇的上前。

「煙花客，吾要你調查雲濤夢筆的行蹤，可有所獲？」

收回視線，他轉頭望向與自己一起看向金穗芒的煙花客，卻見他滿臉愧色。

「屬下已出動各地的探子，卻仍是沒有所獲。雲濤夢筆此人行蹤成謎，並且甚少與人結交，因此小三界雖多有人聽聞他的聲名，卻多只是一面之緣。不過屬下在調查中，倒是意外得到一個消息。」

正色看向正抱揖身站在面前的煙花客，「說。」

「那日吾在客棧中見到的那名童子訣日，是極道天權的童子，而極道天權據傳與邪能境主陰陽師有極為深厚的交情。自那日客棧中所見，雲濤夢筆與極道天權應是亦有交情。陰陽師因為我們與邪能境交惡在先，雖然聖主在久攻不下後，已有意改變策略，但是因為交戰在先，必難以輕易說動陰陽師，再加上據傳他的性情陰晴難測。而極道天權雖是以性情豪邁為名，但是為人性情高傲，不輕易見常人。若是我們能找到雲濤夢筆，也許對我們與邪能境之間的關係，能有所幫助。」

「你的話沒錯，只是我們必須先找到雲濤夢筆。」

語罷微頓了片刻，羽扇輕搖間，深眸忽地閃過一抹光華。

小二哥，老習慣了，給我們兩壺茶…

那日童子的聲音忽地掠過腦海，他登時靈光一閃。

旋身一揮手，沉穩的俊顏上有的是勢在必得的自信之色，「煙花客，速速命人前往我們遇見雲濤夢筆的那間客棧，找客棧的店小二詢問，必有消息。」

「是。」

* * * * * * * * * * * * * * * * * * * * * *

清晨的保和殿，仍隱在紫黑色的夜幕之中。

前夜下了點雨，濃濃的雲翳蔽了大半的天空，灰濛濛的天色，像是一片死寂的世界。

揖身在保和殿前靜候，雖是夏日，因地處西漠，清晨的寒風卻依舊是冷透肌骨，猶如不留情的鋒刃，就著毛孔狠狠的刺入。

在等候間，熟悉的腳步聲在石砌的階上響起，而後是低聲輕喚。

「四無君。」

「早。」抬頭望了他一眼，剛毅的薄唇微掀，似笑非笑的神情裡，始終未曾完全透露的情緒，引得人既是無法自己的揣測，卻更是無法自己的迷失。

「早。」低頭輕應了聲，他收回停駐在四無君身上的注視，專心的看向保和殿前的階梯，等候聖主的召間。

不過片刻，宮人已匆匆走出，而後揚聲，凍骨的寒氣令他的唇畔滿是水煙裊裊，「聖主有令，傳四無君、負平生兩位軍師覲見。」

「是。」

* * * * * * * * * * * * * * * * * * * * * *

步入保和殿中，但見聖主已坐在上座，而負靳則坐在一旁，瞥見四無君的步入，原本就罩著一層寒霜的俊顏，更是散出令人幾要當場凍結的寒氣。

「四無君參見聖主。」

「負平生參見聖主。」

屈膝一拜，而後聖主已揮手賜座，眾人這才依命坐下。

看了眼正坐在眼前的兩人，聖主淡淡一笑，「這幾年的西北戰事，讓你們辛苦了。關於邪能境的戰況，本座雖已聽過負靳的稟告，但是本座想聽你們兩位的看法。本座相信，這幾年的戰爭，必定讓兩位對西北有相當的認識，由你們兩位參與擬議，是最合適的人選。」

「四無君多謝聖主的器重。」

抬頭看了眼滿臉冷睨之色的負靳，四無君不以為意的迎上他的目光，神態自若的沉道：「邪能境不同於西北其他的小城，除了邪主陰陽師擅長異術以及陣法之外，邪能境的所有人亦皆是箇中高手，可謂人人皆兵皆將。他們能輕易的操縱邪術以控制他人，並且能夠透過邪術知曉他人的想法，因此我們雖試過各式的計策，奈何皆無法動他們分毫，而且所派往的間諜，亦莫不被洗腦而歸，甚至成為他們所操縱的傀儡，因此損兵折將甚鉅。依屬下見，我們與邪能境即使再戰數年，亦難有捷報。」

「本座亦是如此認為。我們的計畫，只是希望能達成冥界的一統，使冥界之人不再互相殘殺，並且聯合冥界眾人以抵禦中原的侵犯，實在沒有非與邪能境交鋒之必要。」

「聖主，容屬下一言。」先是冷冷看了四無君一眼，負靳這才回頭看向聖主，「邪能境雖人人擅長異術，但是吾方有此能為者，亦是為數不少。怎能因為受到一點的小打擊，就畏縮不前？如此豈不是自滅士氣，長他人之威風？屬下認為，如果吾方能給在西北素有盛名的邪能境狠狠一擊，必能使吾方的威名四播，接下來的戡亂計畫，將更能順利進行。」

面對負靳的挑釁，四無君不慍不惱，只是揚著氣定神閒的淡笑，沉穩而道：「邪能境與天朝素無來往，他們在西北雖富盛名，但是行事低調封閉，再加上邪能境主陰陽師雖有雄才，然並無一統天下之野心，我們又何必逼虎傷人？」

看向雖是含著笑卻不見笑容的四無君，再看向身畔幾乎沒用眼神凍死人的負靳，聖主微微一哂，「兩位卿家所言皆頗有道理。這樣吧，負平生，本座想聽聽你的看法。」

「回聖主…」開口正想稟告，卻見負靳不怒而威的眼神冷冷鎖在自己的身上，負平生登時無法自己的低下頭。

看了眼正冷冷盯著負平生的負靳，四無君也不插口，只是輕搖羽扇，隱起唇畔的淡笑，兀自留意著聖主的神情。

「負平生認為…」

看了眼上座的父親，再看向微掩眸，不知在想著些什麼的四無君，他掙扎了片刻，終於開口，「負平生認為四無君的看法比較合乎我們眼前的情況所需，邪能境非是易與之輩，倘若兩方形成敵對，勢必造成他者趁隙而入，對天朝有害而無利，若能與邪能境談和，並且簽訂互助之約，對我們而言才是上上策。」

看了含笑的四無君一眼，聖主亦跟著微牽唇，卻是不著痕跡的隱去笑意，只是拍了拍負靳的肩頭，「嗯…負平生與本座的看法相同。負靳，本座知道你一向對天朝的聲名極為維護，對天朝的軍力亦頗富信心，但是此陣不比前陣，陰陽師這個人，本座多年前曾在機緣下得以一會，此人城府深沉，喜怒難測，實力更是難以估量，與他們交惡，只能說是最壞的打算，更何況如今吾界的動作頻仍，勢必引起魔劍道，妖刀界等其他勢力的注意，若是因兩軍交戰而削弱自己的軍力，引起吾界的危機就不好了。」

「負靳明白。」

見負靳沒有再有異議，聖主這才再度看向四無君，眼帶深意的笑道：「四無君，依本座之見，你今日前來見本座，必是已有能與邪能境聯盟的計策？」

看向聖主眸底的精光，四無君亦不隱瞞，薄唇一掀，帶著自信的淺笑，朗聲道：「四無君確實已有計策，但是尚在執行之中，待事成之後，必定向聖主說明此事。四無君請聖主將與邪能境結盟之事交予四無君處理，邊疆的戰事，請聖主暫遣他人。」

「你與負平生此去多年，應是也累了，本座暫時讓你們兩位休息養備，待明年再繼續出征。至於這段時日，負靳，本座就將兵將的調度交予你安排。」

「負靳接命。」

抱拳接過聖主交予的帥令，躬身送走聖主後，負靳與四無君以及負平生一起走出保和殿

在廊下停步，負靳冷掃了始終微低著頭不敢直視自己的負平生一眼，再看向眼帶自信之色的四無君，不置一辭，兀自旋身拂袖而去。

「父親…」眼看負靳拂袖而去，一向極為孝順的負平生連忙要舉步追上，卻被四無君攔下。

「方才多謝你的贊同。」

不敢望向四無君彷彿散發著迫人的光芒的睿眸，負平生微掩眸，低聲說道：「負平生只是據實而答。」

「你有急事在身嗎？」刻意漠視他的心急之色，四無君只是含笑而問。

雖是遲疑著，但是他卻仍是啟口，「沒有。」

「隨吾一同到黃閣，讓吾請你飲一杯。」

沒有等他回答，四無君已率先舉步而行，負平生只得跟上。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方步入黃閣，遠遠已可見芒果樹下站著數名宮人，瞥見四無君與負平生，連忙揖身行禮。

「軍師，芒果已經熟了，今早還掉了幾顆，打中了人呢。」行過禮後，煙花客笑吟吟的從鋪在樹下的毛毯上拿起了一粒芒果，指著一旁滿臉通紅的宮女笑道。

看了眼煙花客手上的芒果，再看向低著頭的宮女，四無君淡淡揚唇，眼含淺笑的開口，「沒傷著吧？」

「沒…沒有。」被四無君一瞧，本就滿臉通紅的宮女更是幾乎沒咬到自己的舌頭，一旁的煙花客忍不住以袖掩面偷笑。

好笑的以眼神制止偷笑得渾身不斷發顫的煙花客，四無君朝已經窘得無地自容的宮女道：「傳天之翼和絕燁來。」

「是。」

宮女聞言忙不迭的猛點頭，而後轉頭就跑，卻又踩中了自己的裙擺，幾乎沒摔跤，踉蹌了數步，這才急急忙忙的消失。

待宮女走遠後，四無君轉頭看向一旁的負平生，「你要吃嗎？」

「咦？」沒料到四無君會突然開口問自己，負平生微微一愣，這才回過神，「謝謝。」

語罷卻見四無君抬頭看著芒果樹片刻，忽地彎唇一笑，而後一提真氣，輕鬆的躍上了樹。

「出征多年，樹都長得這麼大了。」

不損優雅的在樹幹上悠然而坐，輕撫著樹身，四無君頗有所感的笑道。

「是啊…昨晚同軍師一起回來時，吾都要認不得這棵樹了。」

仰望著坐在樹上的四無君，煙花客笑瞇了眼，眼角餘光瞥見已出現在長廊一端的天之翼與絕燁，他連忙開口笑喚：「你們來幫忙吧，軍師要摘芒果給我們吃了。」

「是。」

看著已挽起衣袖開始摘芒果的四無君，讓他臉上罕少出現的開懷笑容吸引了目光，負平生有些茫然，不明白只是摘個芒果這般平常的事，因何能讓四無君如此開懷？

「負平生，接著！」

讓突如其來的大喝嚇回神，負平生直覺的伸出手，一粒芒果頓時穩穩的掉入他的手中，四無君因開懷暢笑而令人難以逼視的俊顏，則無預警的落入他的眸底，令他心頭頓時混亂一片。

「負軍師，吾替你將芒果清洗一下吧。」好笑的拍了拍明顯失神的負平生，見他回過神後，煙花客這才拿走他手上的芒果，兀自清洗著，而那頭天之翼與絕燁已坐在樹下開始吃了起來，黃閣內許多的宮人亦皆聞聲前來，收拾著毛毯上掉過的芒果。

坐在樹上看著樹下正吃著芒果的眾人，四無君微微一笑，那年的回憶，雖已過了如此久，但是甜中帶酸的滋味以及沐流塵的氣息，卻清晰得彷彿仍在他的舌尖打轉。

這麼多年來，每當芒果成熟的時節，就算不在黃閣中，他總是不忘讓煙花客去買幾粒芒果讓眾人吃，倒不是他很喜歡吃芒果，而是每當那種濃郁的甜香瀰漫在空中時，他彷彿又短暫的回到了分離的那年。

看著在樹下熱心的幫忙清洗芒果的煙花客，四無君忽地開口。

「煙花客，雲濤夢筆之事，你調查得怎樣了？」

「回軍師的話，一切果真如軍師所料，雲濤夢筆每個月的那一日，都會到那間客棧去飲茶，聽店小二說，他似乎是去看城中的慶典。」

「哦…」沉吟了片刻，四無君這才再度開口，臉上的笑容已斂起，只有不容質疑的果決之色，「煙花客，命人在那間客棧等他，並送上拜帖，約他下次月圓之時一談。」

「屬下遵命。」

這次，他絕不讓他再度從眼前離開，是為了天朝，更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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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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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6樓發表於: 2007-09-07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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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記事

第一卷江山

第五章

自從那日命煙花客遣人前往等待雲濤夢筆後，晃眼已過了十餘日。

雖然西北戰事暫由負靳代為處理，但是他仍是未敢有絲毫鬆懈，用無須出戰的時間，研究著接下來勢必會對上的魔劍道。

與邪能境一戰，讓他對天朝的軍力有更深切的認識。

天朝的軍力，並不弱於邪能境，卻無法攻進分毫，在於天朝兵多將寡。放眼天朝，可為將者，不過他，負靳，負平生，以及目前被派守西北的命世風流。天之翼雖有不凡的武藝，但是並無領軍的能為，也沒有足以為前鋒的能為；而命世風流雖有統軍的經驗，但是論用兵之計，仍是不足，武學修為亦有待加強。

昔年聖主創立天朝，雖只賴負靳與宮武，以負靳為軍師，宮武為前鋒，已足以創下一朝之基業。

然今時不同以往，如今各方強雄輩出，更何況負靳目前身當天朝之相位，實無法兩邊兼顧；而宮武已退隱多年，更是不知前往何處尋人。

反觀魔劍道，除了名震西疆的魔流劍風之痕，會有本身亦披掛上陣，以狂魔槍之威立足西疆的魔劍道主誅天，以及各以邪術與策謀聞名的左右護法，還有能化死屍為軍的三陰，再加上，魔劍道主數月前向邪能境延請一名擅長陣法異術的策士，單就將而言，天朝遠不及人。

而且魔劍道不同於天朝，他們本是從天魔一族中出走的魔族，其中多有並非純血的魔族，在創道之前，為西疆一帶的惡匪，以劫掠營生。

因為曾為匪徒的前身，讓魔劍道擅長利用地形，變化軍形，作出乎其不意的偷襲戰，如果揮軍壓境，魔劍道所處，附近地形殊異，多有沼澤瘴林，幾乎不用開戰，他也可以預想傷亡的慘烈。

眼下，他迫切的需要就是能獨當一面的大將。

看著探子打探來的消息，劍眉微攏，自案前起身，緩緩步至窗畔，卻見到煙花客正急急從長廊一端走來。

望見四無君的身影，煙花客連忙揚聲，「軍師，這是雲濤夢筆留下的信！」

看了眼顯然走得非常緊急而喘氣不休的煙花客，以眼神示意他先喘口氣，「呈上來。」

將信交至四無君手上後，煙花客用力吸了口氣，連忙開口說道：「風泣血前往等待雲濤夢筆，並無等到他，這封信是店小二交予風泣血的。屬下聽風泣血說，雲濤夢筆似是早已料到軍師會命人前往等他。」

看了煙花客一眼，運掌打碎用來裝信的陶封，卻不見紙出現，只有數行字在碎封的同時出現：

『四無君：
吾知道你前來找吾的原因，與邪能境結盟之事，吾會代為處理。另外，吾亦知曉你在找尋的人在何處。吾會在下次月圓前將這些事完成。

吾的條件，是你予吾一個人情。』

用兩件如此重要的事交換一個人情，雲濤夢筆，你的這筆交易，未免太過便宜吾了。

「雲濤夢筆所指，軍師在找尋的人是…？」

覷了眼看完留字後，睿眸暗蘊光芒，似是含著抹笑的四無君，煙花客小心翼翼的問道。

「日後你就會明白，無須多問。煙花客，傳令下去，要風泣血率人尋找擅長鑄刀的師傅，並且傳天之翼來見吾。」

「是。」
＊＊＊＊＊＊＊＊＊＊

聽宮人敲過三更的更鼓，四無君立刻整裝前往保和殿求見聖主。

在保和殿前等了片刻，宮人已提著燈前來領他進入。

步入殿中，聖主已坐在上座。

見四無君步入，聖主一揮手，示意他往一旁坐下，「深夜求見，必有要事，無須再行禮，有話就直接稟告。」

「是。」

一揖身而後落座，他立刻開口道：「臣深夜求見，為的是向聖主求取天嶽的鎮殿之寶，鬼陽鐵。」

「哦？你既然知道它是天嶽的鎮殿之寶，應該知道它的價值貴重，非是能輕易使用之物。本座知道你並非不知分寸之人，本座想聽你要以它做為何用？」

看了聖主帶笑的臉一眼，知道聖主並無拒絕之意，四無君微彎薄唇，眼帶篤定之色，以著不疾不徐的語調，「鬼陽鐵曾受燄火與冰寒兩重磨練，其堅無所不摧，而其在魔界深源蘊藏已有近千年，飽受魔氣的滋養，可說是具有控制人心的能力的靈鐵，臣以為，如果能以此為刀，必是銳不可擋。更何況刀劍皆自有其靈性，若能找到與鬼陽鐵所造之刀相合的猛將加以驅使，對天朝而言，可謂是如虎添翼。」

「天朝久無猛將，此事本座亦是頗為擔憂。自從宮武辭官退隱後，二十多年來，本座雖然也多次會辦比試尋找人才，卻始終尋不到能與宮武相比擬的人才。」

語罷他語重心長的伸手拍了拍四無君的肩頭，「四無君，你的要求，本座就允了，希望你能不讓本座失望。」

「四無君多謝聖主。」

目的達成，四無君正想起身告退，忽而想到今早收到的消息，他連忙開口，「聖主，關於與邪能境結盟一事，臣已經找到合適的人前往處理，在一個月內必能給聖主好消息。」

「那本座就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看著四無君眉宇間因自信而散發出的光彩，聖主微彎唇，眸中閃過一蔟精光，語帶玄機的沉聲說道：「等西北的戰事結束後，本座另有一件重任要派予你。」

看了聖主似是有計算在心的眼神一眼，四無君暗自思忖了片刻，沒有追問，只是一揮羽扇，起身告辭。

＊＊＊＊＊＊＊＊＊＊＊＊＊

清晨的曙光方透過窗子，在上方落下淡得幾不可見的陰影，四無君已依常開始了他在黃閣內的工作。

方提筆寫了數字，卻聽見一聲帶著驚恐的大叫，「不行，前面是軍師處理要事的書房，不能隨便闖入。等、等！」

讓煙花客難得失控的大叫吸引了注意，正想問清楚發生何事，抬頭卻見到一道綠色的身影像是被疾風扯失了線的紙鳶般，與門被撞開的響聲同時出現，冒失的撞入，而後是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閃過。

看著被天之翼架住，仍不斷的掙扎著的人，四無君沉聲道：「天之翼，放下他吧。」

「有聽到軍師說的話了沒？快放下吾。」仍被天之翼一手架起，幾乎踩不到地面的人聽到他的話後，立刻揚聲嚷嚷。

蹙眉看著雖然面無表情，但是顯然有些不悅的天之翼，再看向已隨後進入黃閣的煙花客，銳眸冷掃，旋身負手而立，同時冷聲喝道：「煙花客，教導他天嶽的說話禮儀。」

「是。」聽到四無君的話，煙花客立刻挽起袖子，毫不留情的連呼了數個巴掌到仍被天之翼架著的人臉上，直到四無君旋身看向他們，這才停下。

看向被天之翼放下後，因為被煙花客打得頭昏眼花而跪倒在地的人，四無君厲聲質問道：「何事如此吵吵鬧鬧？木天署的學士沒有教你什麼叫做為人下屬的禮節嗎？你的授業師是誰？」

「屬下…屬下第一次在黃閣輪值，聽說軍師在此，所以便斗膽想見軍師一面，因為太過激動所以一時忘了禮節。」

捂著被煙花客打腫的臉，他滿臉委屈的說著，雖是跪在地上，卻仍不斷的悄悄移動頸項，偷瞄著四無君。

盯著雖是跪在地上，雖然動作非常的小，不想被人發現，卻仍是可以看出他正不斷的偷瞄著自己的人，四無君微攏劍眉，「為何想要見吾？」

「屬下自入太學讀書開始，便不斷的聽聞軍師的事蹟，因此景仰之心就猶如是樹根深扎般，深深植在屬下的心中；後來進入木天署後，屬下更是日夜期盼能到黃閣工作，得以有幸見軍師一面，但是因為官小人，所以雖然在木天署待了兩年，卻連輪值的工作都排不到，今次好不容易因為輪值的同袍病倒，學士一時找不到生員遞補，因此才讓屬下有了進入黃閣的機會。如今得以見軍師一面，小人真是感激涕零，如天賜福，小人就算是要因為冒犯軍師而被判死刑，小人亦是雖死猶榮啊…」

越說越激動，但見他一會兒捧心，一會兒又以袖頻頻拭淚，一會兒是搥地呼喊，煙花客幾乎是瞠目呆在當場，而天之翼雖依然是面無表情，但是自眼神中亦可以看得出他亦是頗為驚訝。

蹙眉盯著顯然換了口氣還想繼續講的人，四無君開口喝道：「夠了。你說你在木天署工作已有兩年，卻連輪值的工作也排不到，是嗎？」

「是啊…軍師不知，小人自進入木天署開始，不過短短一個月，就再也不曾做過文書的工作，莫名其妙的被分派去掃茅房，澆花，或是修剪草木，甚至是被派去挑石造宮。」

「嗯…」盯著跪在地上的人，劍眉深鎖，語調再度寒了幾分，「木天署如你一般，被派去打掃的生員有多少人？」

「回稟軍師，每年進來的生員，至少有五、六個人。」

看著四無君越來越見森寒的臉色，煙花客上前一揖身，而後轉身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屬下一字鑑史百朝臣。」

回頭與四無君對望一眼，得到四無君的同意後，煙花客立刻厲聲喝道：「大膽！百朝臣你竟敢胡說欺瞞軍師。木天署的學士豈會不知道太學畢業的學生，已是天朝的正式官員嗎？」

「屬下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點虛假，願受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之刑。」被煙花客的大喝嚇了一跳，百朝臣連忙舉起右手，當天立誓。

「煙花客，可以了。」沉聲阻止煙花客再繼續質問，四無君走至案前坐下，而後揮手示意百朝臣起身，「百朝臣，吾相信你也沒有膽子敢欺瞞吾。聽著，你馬上回去木天署，將所有被派去打掃的生員全部找來，在午時前來見吾，此事要秘密進行，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是。」

聽見四無君的話，百朝臣連忙磕了數個頭，而後匆匆告退。

待百朝臣離開之後，四無君這才再度開口，「煙花客，即刻前往太學一趟，吾要這幾年所有生員的資料。」

「是。」

知道四無君的用意，煙花客連忙趕往太學。

＊＊＊＊＊＊＊＊

召見過所有被派往打掃的生員後，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四無君便立刻前往靜研堂外等候。

等了不到片刻的時間，便見到宮人急急步出。

方走入廊下，卻見負靳已站在書房外等候，四無君連忙急步走上前。

「四無君拜見軍師。」

看了揖身行禮的四無君一眼，負靳神情淡漠的一揮手，「不用了。四無君，有話就直說吧。」

「下官今日意外自一名木天署裡的生員身上，得知一件非常嚴重之事。」
「哦？」微拉長了語調，藍色的寒眸沒有平日的冷睨之色，只有令人肅然起靜的嚴厲，「發生何事？」

「這幾年有許多的生員，進入木天署後，皆被木天署的學士派往打掃等雜務。下官調閱過他們在太學的修業成績，所有被派往處理雜務的生員，皆是成績極為優秀的學生，下官認為此事事關重大，因此奏請軍師指示。」

「木天署？」沉吟了片刻，負靳原本就彷彿罩著一層寒霜的俊顏，更是幾乎沒有當場凍結，「怪不得這幾年總是招覽不到人才。四無君，這件事暫時不可宣揚，吾自有定奪。」

「是。」

一揖身，四無君正想轉身離開，卻聽到負靳低沉的冷語，自背後傳來。

「到北域的潛業村，你就能找到你需要的鑄刀師。」

微感訝異的挑眉，而後旋身正色看向負靳，卻見他已走入書房中。

盯著書房的門口看了片刻，微彎唇，而後兀自離開。
＊＊＊＊＊＊＊＊＊

方回到黃閣，未及步入，便見到煙花客匆匆走來。

看見四無君，煙花客連忙揚聲喊道：「軍師，屬下有好消息來報！」

「哦？」

停下腳步，看向滿臉笑容的煙花客，四無君揚眉而笑，「何事讓你如此開懷？」

「邪能境派人送來口信，說是他們的邪主陰陽師，已經決定要與天朝簽訂互助條約，要吾方派代表前往春秋兩不沾。」

看著煙花客開懷的笑顏，四無君總算鬆了連日緊蹙的眉頭，笑道：「這真是一個好消息，馬上遣人將此事面告聖主。」

「屬下遵命。」

目送煙花客腳步輕快的離開後，四無君這才走入黃閣之中。

看著不知何時已高掛中天的月輪，四無君不由得想起了那日雲濤夢筆的留信。

既然陰陽師之事已經解決，那接下來就是另一件事了。

雲濤夢筆，你真能給吾，吾找尋之人嗎？

＊＊＊＊＊＊＊＊＊＊＊＊＊

與聖主以及百官一同在保和殿前等候代表天嶽，前往簽約而回的負靳，而後聖主便留眾人在太液池畔用膳，並同時慶祝與邪能境的結盟。

用膳過後，再回到黃閣，已是午後。

為了慶祝此事，四無君便要煙花客讓黃閣的眾人皆放一個下午的假，自己則在書房內繼續擬定與魔劍道交戰的策略，整個下午就在沉思間緩緩流逝，直到煙花客的稟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軍師，有人求見。」

「哦？是誰？」難掩疲憊的輕按了按眉間的穴道，讓過度疲憊的雙眼獲得片刻的消息，同時聽著煙花客的稟告。

「他說軍師只要看了這項東西，就會見他。」

讓煙花客的話挑起了注意，四無君凝神沉道：「呈上來。」

但見煙花客滿臉古怪的走上前，而後鬆開手，落至他的掌心的，是一顆瑩光剔透的琉璃石，青色的光芒中隱隱可見一道像是曙光一般的白色。

是他！

幾要抑不住情緒的激動，四無君立刻站起了身問，「他在哪裡？」

「在門前的長廊下。」

煙花客的話聲未落，四無君已消失當場，煙花客見狀連忙急步追上。

＊＊＊＊＊＊＊＊＊＊

方衝出書房內，遠遠已見到一條纖長的身影，站在門前的長廊下，熟悉的金髮在晚風的吹拂下，不斷散發著淡淡的光輝。

急急穿過長廊，隨著不斷的靠近，眼前的形影越見清晰，更更像是一場夢。

夕陽的光暉斜透過樹枝，拉長了一地的淡影，背光的身影較之記憶中要再更纖長了些，淡金色的長髮在晚風的吹拂下，向會方飄揚，像是要融入了背後的金光一般。

四無君就這麼站在原地，緊盯著含笑而立的人，像是一出聲，就會打碎眼前的夢境，一個他用數年的時間去想，卻始終夢不到的夢。

無聲的與含笑而立的人對望了片刻，時間彷彿凝滯在四無君無法置信的震撼之中，他有好半晌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久久這才勉強開了口，以著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沐流塵…你…真的是你？」

望著直盯著自己的四無君，絳唇微彎，揚著與記憶中一般令四無君失神的暖笑，沉靜如徐風的溫嗓，輕拂上了他的臉頰，「四無，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天朝記事首卷江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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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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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7-09-07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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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記事外篇

第一卷 (一) 藍天

每個人都有一個美夢。

而他所做過最美的夢，是夢中那片無垠的藍天。

※ ※ ※ ※※※ ※ ※ ※※ ※ ※ ※ ※※※ ※※

就像是每個初入學堂念書的學子一般，他也被教著立起遠大的夢想。

人不可無崇高的志向，更何況是有著比常人更開拓視野的他們，焉能以立足於天外南海如此小郡，為畢生之志。

還記得在九耀雲峰上，在長老的帶領之下，初次爬上雲峰最高之處，在晨起的第一陣颶風夾著凌駕九天的傲氣，張狂的迎面激射而來，掀著他瘦小的身子幾要翻落山崖的那瞬，他記得同伴們在崖頂無法自己的瑟縮，甚至驚惶而叫，那聲音似近似遠，在千層雲峰霧海裡縹緲，隨著強風陣陣的撲打，向四面八方零落。

那一瞬，他忽然覺得有幾分悲哀。

不是為著人的渺小而悲哀，而是為著同伴那與生俱來的懦弱，而感到打從底心而生的濃濃悲哀，就如同七月末總是猝然而降的西北雨，以著轟隆隆的聲勢，密密實實的直打進他的心坎，震得他狼狽，卻無處可躲。

然後，在他自己也沒有發覺得時候，他一步步，以著搖晃不穩的步伐，走離了習慣了群居，在危險時總縮成一團的同伴，在下一陣幾要將他捲入重重雲天的狂風迎面掃來的同時，他張開了雙臂，閉上雙眼，感受強勁的風勢穿梭在他尚帶著幾分淡黃的羽翅上，聽著在風中翻飛的衣袍，那直撲打在心上的聲音，到現在他還印象深刻，是那般的明顯，那般的熱切，打從他隱在彷彿無慾的表相下，最真實的憤吼。

他渴望藍天。
※ ※ ※ ※ ※ ※ ※ ※ ※ ※ ※ ※ ※ ※ ※ ※

十二歲那年，他帶著因中原人族慣然的祭典而喪失了所有親人的絕燁，收拾了簡單的包袱，告別那一群只會教他要認命的長老，告別那隱在雲山之間躲避現實的無助族人，來到了冰河天川，上了飛船，離開了他生長十二年的故土。

還記得在踏上中原之土的那刻，自他上了飛船後就一直兀自神遊的思緒忽然全數回了位，眼前霍地一片開闊，放眼望去，全是昂首闊步的人，不似他所生長的地方，那以著卑微的存在去祈望著上天顧憐的一群人。

莫名的感動瞬間吞噬了他，他只能睜著雙眼，不住的打量著四周，好半晌尋不回自己的聲音。直到身畔一聲抽噎的低泣令他回神，猛然回首，卻見一向好強的絕燁在不知不覺間竟已淚流雙行。

明白她心內的激動，因此他不發一語，只是抽出了懷中的絹帕，交至她的掌中。

而年方八歲卻早熟的令人心疼她，只是緊捉著他予她的絹帕，咬緊的下唇已滲出絲絲鮮血，在她彎起笑渦的唇畔流淌成一條細細的紅河，交融著她臉頰上的兩行清淚，在中原晚秋仍帶著餘威的烈日下閃動，那是哀悼早逝的天真的輓歌，自她上揚的唇畔開始，將在必須為她的不幸而付出代價的人族身上，開劃兩道深切的血痕，用她全家數十條的人命為咒。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絕燁哭泣。
※ ※ ※ ※ ※ ※ ※ ※ ※ ※ ※ ※ ※ ※ ※ ※

在中原飄盪了兩個月，他帶著她，尋找他夢中的藍天。

尋遍了三教，看過了妖邪魔為著生存的可悲紛爭，但那都不是他要的藍天。

直到那天，他帶著因多日未進食而幾要昏厥的絕燁，被滅境的劣魔群起追殺至一處偏僻之地。在他以為今生要懷抱著未能實現的理想，亡在這不為人知的荒道上時，他們的眼前飄下了一根藍羽。

他還記得那輕得彷彿沒有重量，彷彿根本不存在世間上的羽毛，在空中無聲無息的旋舞，卻在落下的瞬間，凝滯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僵在劣魔臉上的僵笑，在未及一刻之前還是那般猙獰。

然後是一陣極盡張狂自負的笑聲，伴著雖是對中原文字沒懂太多卻也明白那其義的詩號，在已成僵凝的空間中爆開。

漫天的藍羽紛飛，彷彿在四周點起簇簇藍色的冷焰。連氣流也在瞬間倒戈，不再以著天時為命，順著眼前飄忽的藍色身影為中心而轉，在羽扇輕搖間，流墜星華點點，在夜空中流轉，描繪的是他苦尋多月的夢；半掩著的說不出是否為俊的容顏，在飛羽屏蔽下，藏不住那一對直逼雲峰上偶爾飛掠而過的蒼鷹的無溫銳眸亮起荒徑裡唯一的一盞明燈，直點亮他心底早已黯淡的希望。

他無法瞧清他是在何時出手，更無法瞧清那些劣魔是在何時中招，他只記得羽扇仍在輕搖，然後眼前的一切似夢似真實，就彷彿是看了一場戲，卻來不及看到過程，就直接幕落。

在顱首飛離頸項的同時，他尚聽到那在空中假威而吼的聲音，仍在緩落，伴著血泉飛噴的聲音，和生命殞落的短暫聲息，一同倒臥在無明的塵土。

牙關還在顫，生息卻已全無。

真是神速的手法！

他記得那溫熱的鮮血灑了他一臉，他記得那自始至終未曾立足於塵沙之上的男子霍地旋身，他記得他在他面前蹲下，似是在檢視他是否還醒著，他記得…一幕幕在眼前彷復被拆分成了片片，他的情緒激動的令他無法思考，只能直著雙眼，一瞬也不敢稍移的直盯著眼前的一幕幕，想將它凝結入心。

就在他見他半晌無回應，起身欲離開之際，他鼓起了畢生的勇氣，廢忘了長老殷殷告誡的內斂溫吞，他用著顫抖卻難掩興奮的嗓音大吼。

「請你收我們為僕！」

「咦？」

男子似是頗為錯愕的一旋身，始終半掩著面容的羽扇被隨手插在腰際，帶著審視的精眸直盯上他滿是血卻仍是精神熠熠的臉，彷彿要看穿他的所有。

「為什麼？」

薄唇在他說話的同時微微一彎，撩起了一道美好的弧度，卻是犀利的不近人情。

「因為我要藍天！」

沒有遲疑，幾乎是在他語聲方落的同時，他藏在心底十二年來的疑惑、不滿、對無助的族人的怨懟，在他彷彿要震破四周巨石的大吼中盡訴。

而眼前的人卻彷彿沒有神經似的，依舊以著平靜的雙眼盯著他，在他被瞧得忐忑不安之際，忽然站起身，執起腰際的羽扇，旋身逕自往前而行。

「我…」

不明白眼前的人在想些什麼，他連忙要出聲尋問，卻見他忽然頓足，而後是一句彷彿不會熔化的冷語，隨冷冽的寒風撲面而來。

「還不夠。」

淡淡的嗓音薄涼的彷彿沒有人性，卻直刻削在他的心版上，每一字都教他忍不住顫寒，卻有著更多的興奮。
盯著他的背影半晌，沒有遲疑，他霍地撲身向前，執起地上的刀，猛然往頸間一劃，而身畔因多日未進食，再加上方才一連串的逃命之舉，而累得幾要站不起身的絕燁，只是靜靜的睜著她從頭至尾不曾眨過的鳳眸，彷彿無事的冷眼看著他的自殘之舉。

在刀貼上頸項的那瞬，那沁膚而來的寒意，卻令他有著奇異的憾動。腦海中飛快交錯的一幕幕，全是過去在天外南海受到的種種屈辱，在映著他只有決然之色的童顏的刀面上，隨著刀光一閃而凝結，等候結束。

但是他沒有聽到皮開肉綻的聲音，也沒有預期的痛楚在頸間迸開，只有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在耳畔輕輕響起，卻是足以撼動他的天地的改變。

「起來吧！你叫什麼名字？」

方才已轉頭而去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眼前，手上的羽扇仍在輕搧，隱在羽扇後的雙眸依舊深邃難明，但是卻有了焦點，短暫的停駐他和絕燁的身上。

「天之翼。」

「那是一個好名字。」男子低低的笑聲在呼嘯不止的夜風中輕輕的響起，卻
清晰的烙進他的心版上。

「她呢？」

睿眸悠轉，瞟向一旁強打著精神的絕燁。

「絕燁。」

雖已是虛弱得幾要隨時昏厥，但是她回答的聲音卻一如她始終抹不去烈性的性子，依舊擲地有聲。

「好。你們隨吾一同回天嶽，今後你們就在天嶽留下，吾可以給你們，你們想要的藍天。」

男子仍帶著幾分稚氣的容顏，看上應是未及弱冠之齡，但是那睥睨天地的眼神，與一身因自信而生的自負，卻令他打從心底折服，並相信－他是他苦尋多年的藍天。
※ ※ ※ ※ ※ ※ ※ ※ ※ ※ ※ ※ ※ ※ ※ ※
到了天嶽之後，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名字是四無君，別號－平風造雨。

他沒有給天嶽的人有多餘的時間去欽佩他，或是為他歌功頌德。

打從他進入天嶽的第一天開始，他就被安排接受不分晝夜的訓練，如同天嶽其他的每一個殺手。

時間就在晨昏晨昏的交替間，在他未經留意間匆匆流逝。

在天嶽的眾多殺手裡，只有兩人能脫穎而出，獲得成為他貼身侍衛的殊榮。

他用盡所有的心力，將武導教予他的每一招武學徹底演練，甚至在少得可憐的休息時間裡，他仍在勤練著他所看過的每個招式，並想著要如何出招，才能搶得先機。

十八歲那年，他與其他眾多的殺手一同被傳喚到保和殿前，斬開為期一旬的比試。

他沒日沒夜的揮刀，用他這六年來的努力為他的後盾，以生命為賭注，殺退每一個前來求戰的對手，直到他慣然雪色的羽翼已被染得再看不出原色，凝結的
血塊牽制，令羽翅幾要無法舒開，他仍是持著刀悍然而立，以著他多年來唯一的目標為支持，冷然傲立在遍地的屍首之間。

等候求戰的人猶然密密麻麻的堵塞保和殿四周，偌大的廣場在十一月的秋風蕭瑟裡卻令眾人揮汗如雨，但是卻沒有人再敢踏前一步。

在一片死靜的肅寂之中，多日的疲倦令他早已失去了意識，但是他卻仍是直立著僵硬的身子，挺著背脊傲對寒風，所有的聲音在瞬間已全然消失，連颯颯的風響也悄然止了息，只有一聲突兀的擊掌忽然響起。

勉強集中已然模糊的視線，他茫茫然往聲音的源頭而望，卻見六年不見的藍色身影，不知何時卓立在人群之中。

然後他記得自己笑了，旋即被瞬間吞噬而上的闇色侵襲所有的知覺，直直往後栽倒。

但是他卻沒有敲擊到冷硬的青石之上，因為被他斬殺的屍身早已覆蓋了他身畔所有的石磚。

那是天嶽裡最現實的殘酷，卻是他企求登天的必經之徑－

一條用血肉堆積而成的階梯。
※ ※ ※ ※ ※ ※ ※ ※ ※ ※ ※ ※ ※ ※ ※ ※

簷下的晨露在不知不覺間凝成了雪，點點紮實的打在青石之上，發出了一聲輕響。

沉重的眼瞼翻了兩翻，終是被意志力所驅，逐散了黑暗。

濛濛雙眼在四周搜尋了片刻，還瞧不清景物，卻已先映入藍色的倒影，似水波上的落影盪漾，激盪著波波的漣漪。

「醒了？」

一聲低沉的聲音在室內輕輕響起，似是在陳述，又似是在自問。

困難的想要坐起，掙扎了半晌，仍是起不了身，卻讓人一把握住腰際，而後微使勁霍地撐起身。

「軍…師？」

錯愕的盯著近在咫尺的容顏，若不是他明白伸手一觸可能招致的後果，他真想確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為真。

「從今日起，你就跟在吾的身畔。」

低沉的嗓音依舊是慣常的冷然無波，卻少了平日喝令眾人時的威迫，斂了幾許的勁道。

「多謝…軍師。」

連忙要叩頭謝禮，卻讓他緊緊扣住腰際而動彈不得，疑惑的轉眸，只見一旁的煙花客罕見的笑開了終年沉斂的容顏，朝他比手劃腳的示意著。

「都說要收你為貼身護衛了，還不改口。」

瞟了煙花客笑開的容顏一眼，雖是心底有千百個疑惑，但他卻仍是恭敬的改口。

「多謝主人。」

卻見六年前初見，冷得幾要不近人情的四無君，伸手徐撫上他被煙花客清洗後，已再度回復雪色的羽翼，淡然的嗓音又再度輕響。

「別再用血翼的模樣出現。」

困惑的思索著四無君的話，他所有的心思全都停駐在他在他頭上的羽翼上輕撫的手上，茫然的抬眸，卻見到煙花客今日始終笑得燦爛的奇怪的笑顏，彷彿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納悶的轉頭，不期然對上四無君冷冽得教人不敢直視，彷彿會教其中透出的寒意霜凍的銳眸，不知何時染上一抹淡得幾要無從察覺的暖意。

然後，他只記得自己的雙頰，好似被傳染了似的，微微發燙。
※ ※ ※ ※ ※ ※ ※ ※ ※ ※ ※ ※ ※ ※ ※ ※ ※

將窗前的簾子輕輕放下，擋住迤邐了一室的金華，令終夜燭光不熄的黃閣沉入十日來頭一個黑暗。

無聲無息的往桌緣靠近，只見人前慣常總是精神熠熠的四無君，正偏首支額，倚著桌畔，右手尚持著筆桿，閉目小憩。多日的疲憊在長睫下落成兩道陰影，隨著多年習武而教常人緩長的吐納而輕顫。

在他的身畔無聲靜立，如同他多年來的每一日，在他認定他為天的那日開始，他就只仰望眼前的藍影，看著他實現承諾要讓他和絕燁看見的藍天。

在他的苦心經營之下，冥界已逐漸統一，多年的分崩離變與內鬥和強欺弱，也在漸漸形成的秩序下被強迫消彌，受到該有的治裁。

他看著他的喜怒哀樂，即使那藏得幾要令旁人無從看見，但是多年的守護，讓他多少能猜得他的情緒；他在他的身畔，看盡他與人的每一場爭鬥，為著冥界的未來，所下的苦心；他也伴他走過多年的風雨血路，一同走過亂世千秋。

但是他卻始終看不透，那隱在兩潭深眸下，收著冥界人的前程的心裡，可否有能容納別種私情的地方。

他不知道。

※ ※ ※ ※ ※ ※※ ※ ※ ※ ※ ※※ ※ ※ ※
「天之翼。」

門畔傳來一聲低柔的輕喚，他連忙斂神望去，只見一抹金色的身影正站在門畔向他招手。

「沐先生。」

困惑的走至門邊，卻見他笑著從他對他有印象以來，就不曾垮過的溫文淺笑，從身畔的籃子裡拿出一個雪色的瓷盅，小心的放置在他的掌上。

「那是雞湯，記得一會兒他要是醒來時，想辦法讓他喝下。別說吾來過。」

朝他眨眨眼，在他未及反應間，眼前的人又再度消失無蹤。

端著瓷盅，思索著是否要將之拿至廚房，轉眸望向仍倚在桌緣小憩的四無君，該要步出的步伐始終跨不出，最後還是端著雞湯站在他的身畔，直站到中天的金烏向西天沉落，他仍是站在他的身畔，一步也沒有離開，多了幾許放縱，卻仍是收斂得嚴謹的視線流連在沉睡的容顏上，小心的瞻望。

彷彿，眼前就是他的永遠。
※ ※ ※ ※ ※ ※ ※ ※ ※ ※ ※ ※ ※ ※ ※ ※
「天之翼？」

甫睜眼，熟悉的氣息立時迎面而來，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站在他的身畔。

「主人。」

恭敬的一揖身，卻見四無君放下支在額上的手，徐撫上下頷，舒展的軒眉微蹙。

「黃閣很安全，吾說過了，你不需要一直站在此。」

煙花客已不只一次告訴他，說天之翼總是在他睡時在他身畔站了數個時辰。

他可從不曾將屬下當成不需休息的死部來操勞，也不希望他們這樣對待自己。

「是。」

依舊是無波的回答，卻從來沒有真的謹記在心底。

「那是什麼？」

瞟了他一直端著不放的瓷盅一眼，明白等不到他自己開口說，四無君索性自己問。

「雞湯。」

「放下。」

見他放下後就要離去，卻忽然想起一件事，四無君微一轉眸，又再度揚聲喚住他。

「天之翼。」

「是。」

「去廚房再拿個碗筷來。」

「是。」

雖然不明白四無君要做什麼，不過他仍是匆匆來去，不一會兒已又出現在黃閣之中。

「坐下。」

指向一旁的椅子，四無君只拋了一句，沒再多理會他，逕自舀了一碗湯放至他的面前，自己則翻開案前的竹卷，心不在焉的喝著湯。

好半晌聽不見聲音，四無君疑惑的抬眼，卻見天之翼以著慣然的態度正坐，盯著眼前的湯碗，似是在想到底要不要喝，他再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快吃。」

雖說他總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習慣了，但是吃食應是人的常欲，怎會連這也要想這麼久？

有幾分好笑的搖首，卻瞥見他正埋首努力想不發出聲音吃東西，一搖頭，直接將盅裡的所有雞肉全數撈起，通通放至他的碗中，瞬間堆了一坐小山。

「全部吃掉，不發出聲音，吾就讓廚房再煮一鍋給你吃。」

錯愕的盯著似是在看什麼趣事的主子，好半晌他這才回過神。

「是。」

明白他的意思，在埋首躲在雞肉堆成的小山後努力吃東西的同時，他忍不住彎起一抹幾不可察的淡笑。

盯著他始終拘謹的態度，四無君沒有多言，只是伸手輕撫著他頭上的羽翼，而後拍了拍他的頭。

「在天嶽這幾年，你覺得如何？」

「很好。」

抬眸望著帶笑的主子，他沒有多想立刻回答，一如那年的篤定。

「那就好…」

轉頭瞟向窗外灑了一天橙金的天空，四無君微瞇眼，難得悠閒的舒展著身子。

偷覷著讓夜風拂得暢快而淡笑的四無君，天之翼忍不住微彎唇角。

雖然他不明白，眼前只望著天空的人是否曾將視線留駐在任何人身上。

但是他卻知道，那年在崖頂上，在九耀雲峰上頭一抹曙光華乍現的那日，他許的心願，早已達成。

他已尋獲，他要的藍天。

滿天的斜陽傾倒了一天的紅霞，染得慣常澄澈的青天微微發醺，醉了半天橙紅。

也延伸至他的雙頰，偷藏了幾許的醉意，在心頭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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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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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8樓發表於: 2007-09-07 17: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朝記事外篇

第一卷藍天(二)

「天之翼，天之羽翼，翱翔是你唯一的宿命。用一生去印證你的名字吧！」

藍羽飛旋，成串的雪色紙鶴被輕置在他的掌中，隨著四周不止的冬風不停的飛舞翻動，彷彿隨時要脫掌而去。

「是。」

望著眼前與昊天一般深邃的藍影，他相信眼前就是他所祈求的夢。

天之翼…他是藍天的羽翼，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 ※ ※ ※ ※ ※ ※ ※ ※ ※ ※ ※ ※ ※ ※ ※ ※

熾熱的烈陽直照射在眼前彷彿連藍天也要被吞噬的滾滾黃沙上，蒸騰的熱氣在眼前形成遮蔽視線的薄翳，透過如往上直竄的煙柱般的熱流望去，在黃沙中麻木揮刀的每個人，皆彷彿只是一幕幕的畫面，在每一瞬凝結，散亂的飄浮在他已混沌的腦海，然後再無章的組合成一口口無情的利刃，寸寸削去他在涉世前保有的的溫血之心。

他是殺手。殺！是他生存唯一的意義。

為著天嶽披甲而戰，迄今也過了近百個年頭，一路走來，雙足皆是浸淫在血屍而成的紅海之中，踩著無數的生靈，總算來到了眼前的地步，但是往前看去，眼前依舊是茫茫無止的血路長途。

持著刀的手，不曾猶豫，揮刀，起勢落招，顱飛、血濺、哭吼！在眼前凝成一瞬，卻在最後，揮刀欲砍下眼前持著一口缺了一角的刀，拔足向他奔來的小男孩時，停下了百年來未曾遲疑的冷刃，然後粗鄙的令他幾要忘卻的疼痛，在他腹間爆開，瞬間血露飛灑，層層的飛沙立時黏附在奔流著血液的傷口，吸附著血露的黃沙凝成塊塊紛亂的紅土，順著那閃著鏽跡的刀，緩緩滑落。

他看到了小男孩錯愕的瞠瞪，也看到了他狂顫不已的手，然後他反手拔起腹部的刀，瞬間血泉如湧，四射飛濺的血露在瞬間矇曨了視線，眼前滾滾而來的飛沙，彷彿是無情的血網，漫天罩下，網住每個人的無奈，無可脫逃。

「天之翼！」

絕燁驚恐的呼吼在黃沙蔽目望不極的那端響起，瞬間吞噬在漫天旋舞的無情殺聲之中，眼前的藍天逐漸在眸底延伸，逐去了清朗的意識，失速而旋，迅速褪遞著昏沉的黑夜，然後他聽到一聲低喊。

「天之翼？」

勉強撐起眼簾瞟了眼近在咫尺的俊容，大量失血而蒼白的唇瓣微微發顫。

「恕…屬下…失職。」

語畢他已陷入無垠的黑暗之中。

而凝望著他失血的容顏的珀色深瞳，恍然倒映著罕見的迷惘，在慣然澄澈的睿眸裡，漫開。

「四無君，快撤離！」

驚見他僵立的身子，沐流塵連忙向王隱使了個眼色，兩人瞬間移形換位來到他的身畔。

瞟了眼他失神的模樣，丹瞳一凜，毫不留情的揮掌打上四無君的臉。

「四無君！醒來！」

沉聲的低斥令他瞬間回神，瞥見沐流塵望著他的秋眸暗凝著些許深意，在他凝眼回視的同時，瞬間再度隱於平靜之下，只是一手拽起他，而後與王隱交換了個眼神，三人已消失在一片混亂之中，而王隱則與其他天嶽的人馬，揮刀殺出一條血路。

西漠的天空依舊是藍得令人幾要透不過氣，重重的愁悵直罩而下，彷彿那望不極的無情蒼天。
※ ※ ※ ※ ※ ※ ※ ※ ※ ※ ※ ※ ※ ※ ※ ※

收回搭在天之翼腕上的手，沐流塵起身向床畔的宮女交待了數句，而後旋身往門外而去，卻見四無君站在廊下，盯著藍天的神情，有著他罕見的迷惘。

「他已經沒事了。」

緩步走至他的身畔，他沒有望向他，只是與他一同望向頭頂的藍天，鵝黃色的長髮在風中飛旋，細細織就了一張令人眩目的絲帳，分隔了兩個世界，驅去了他的煩躁。

翻掌包覆眼前飄飛的髮絲，定眼望向站在一旁仍瞧著藍天的沐流塵，在他自己還沒有意識間，他已大步向前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身，埋首在他的頸畔。

「沒事了…」輕撫著他的長髮安撫他，沐流塵依舊是不變的淺笑，卻少了幾分平日總是悠適的恬然。

「你與他都一樣，背著太重的包袱。四無君，別將你自己當做神。」

輕撫著他的肩頭，他依舊笑著不變的溫煦，卻在出口的話裡，微微加重了語氣，昭示著他的在意。

「天嶽…是眾人的夢…？」

沉悶的聲音自頸間低聲傳出，令沐流塵微感心酸。

「是，所以眾人才會效忠於你。」緊握住他扣在自己腰間的手，他放輕了嗓音輕道，而後輕推開他。

「四無君，唯有相信，然後走下去，才不會辜負那些為著你犧牲的人。」

閃著澄瀲之光的丹瞳緊鎖著他的雙眼，驅散他瀰漫在眸底，為著天嶽這十年來無休的殺戮而起的迷惑不安，與濃濃自責。

「多謝你。」

朝他綻開一抹淡笑，卻見沐流塵抬手輕撫上他教他打得微腫的臉頰。

「朋友之間，別與吾計較。吾方才出手有些重，你沒事吧？」

「沒事。」緊握住他在他臉頰上輕撫的手，直勾勾的盯著他寫著關心之色的麗顏，在他未及反應間，啟唇在手背上烙下一記粉色的吻痕，而後旋身大步而去。

盯著手背上突兀的粉痕，如畫的黛眉微攏，絳色菱唇微掀，逸出一抹無聲的輕笑，醞著殘秋未去的蕭瑟，盡是褪不了的苦澀，在風中發暈。
※ ※ ※ ※ ※ ※ ※ ※ ※ ※ ※ ※ ※ ※ ※ ※

在床前停下腳步，方掀起床幔，卻見天之翼已翻身欲下床，他連忙抬手制止他。

「躺著就好。」

逕自在一旁坐下，卻見天之翼仍是一臉欲言又止之色，令他微感疑惑的挑眉。

「有話就說。」

瞟了四無君始終無波的冷容一眼，雖仍是忐忑不安，但天之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用刀刺傷我的孩子，屬下斗膽，想知道主人如何處置他。」

當時他雖已是神智發昏，卻沒有漏看四無君翻掌將他擊昏的畫面，因此他始終懸念著那持刀而立的孩子，因為從他身上，他彷彿見到百年前的自己。

「他被王隱帶回在天牢等候發落。」

平淡的應了一句，沒有對那名孩童投予太多的心思，他只是指揮著一旁的宮女將他腰間的紗布撤下，而後揮手斥退她們，接手換藥的工作。

「主人…」錯愕的盯著正細心將藥草敷上他的傷口的四無君，雙頰霎時微紅，卻見他朝他做了個手勢，要他在床上躺好。

「這點小事，無須掛齒。」

將藥細心的敷上之後，彎身替他再度纏上腰間的紗布，不意瞥見他微紅的容顏，薄唇微微一抿，深邃的雙眸暗凝深思。

「天之翼，天嶽這幾年來的做為，你覺得如何？」

這十年來，他們打著冥界裁判官之名，四處攘平冥界的紛爭，為著三界的和諧而疲於奔命，但是他不曾止的爭戰，不曾止的紛爭，卻讓他逐漸模糊了當初創立冥界裁判官的理想，也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主人所做的一切，沒有錯。」

始終肯定的回答，不曾有疑惑的澄眸，令他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淡笑。

「吾明白了。」

輕撫上被沐流塵打腫的臉，再想起稍早他告訴他的話，他忽然逸出一聲低笑。

「吾確實是背了太多…」

在天之翼未及反應間，他伸手撫上他的額際，而後輕拍了下他的頭。

「休息吧！」

見他仍是滿臉驚疑不定，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那孩子吾會將他留在天嶽，就讓你教他吧。」

「是。」

抬眸瞟了眼漾著淡淡淺笑的四無君，他忍不住也跟著微勾薄唇。

「多謝主人。」

輕吐了句，卻見四無君只是再度輕拍了他的頭一記，而後轉身步出廂房。

窗外的烈陽仍是一樣熾熱，卻彷彿收斂了幾分，只教他暖了心房。
※ ※ ※ ※ ※ ※ ※ ※ ※ ※ ※ ※ ※ ※ ※ ※

無聲無息的推開房門，小心的閃過一地散亂的椅子，以及書冊，彎身在地上摸索了片刻，總算找到散落在地的殘燭，方點火燃上，卻見到四無君倚坐在床畔，散放了一地的凌亂長髮，襯著他黯然的雙眼，彷彿失了支持的頹喪令他微微一驚。

「主人。」

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將燭火移進，卻見他朝他輕搖首。

「吾想靜一靜。」

明白四無君的話意，因此他將室內唯一的光明再度捻熄，卻沒有離開房內，只是坐在他的身畔，與他一同待在瀰曼著令人沉悶的寂靜的房內。

在四無君的身畔已有百多年，他從未見過他如此頹喪的模樣，因此他頭一次抗命，只想留在他的身畔。

「吾是否是做錯了？」

寂靜無聲的一室，只聞四無君淡淡的輕喃，似是在自問，又似是在問他，令他一陣鼻酸。

「主人…你沒有錯。」

明白他失神的原因，因此他只是黯然輕答了句，卻見他赫然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黑暗中只聞衣袍摩娑的輕響，和書冊被人踩過發出的聲響，在夜裡交錯著令人心疼的蕭瑟。

「主人…」

擔憂的輕喚了句，卻見四無君隨性的一攏散亂的長髮，逕自往床上一坐。

「出去吧…天之翼，吾想獨處。」

「主人，你已有數日未休息了，眾人皆很擔心你。」

雖然自知逾矩，但是多年的跟隨，多年深藏的迷戀，卻讓他無法說服自己離開正處在極度失落中的四無君。

「吾不累，不需要休息。」

淡淡的回了一句，他只是旋身面向床側，卻見天之翼忽然屈膝一跪。

「吾去找沐先…」

「不用！」

失控的低吼忽然響起，令他一時微愣，下一刻已讓人牢牢握住雙肩。

「吾不需要…吾不需要他…」失控的大吼似是在拒絕他的話，又似是在說服自己，卻在話出口後，凝成了點點熱淚，失控的滑墜，令天之翼一愣。

「主人！」

從未見過四無君哭，他連忙手忙腳亂抽出絹帕想拭去他的淚，卻讓他牢牢摟進懷中。

「別走…」

「主人…」手足無措的任四無君緊緊摟住自己，他只能任雙頰無法自己的泛紅，但是心頭的酸楚卻也同時不斷漫延。

眼見四無君已屆崩潰狀態，他沒有多想，直覺的想前去尋找那他們再熟悉不過，如今避不見面的人，卻讓他牢牢摟緊，完全無法動彈。

「別走！」

察覺懷中人欲起身的舉動，他連忙緊緊扣住他，失控的低喊同時出聲，令天之翼更是下定要去找人的決心。

「主人…你別再騙自己了，你真的很需要他…」

話方出口，他已讓人翻身壓下，微啟的粉唇已牢牢教人吻住，齒舌間幾近失控的狂野侵進令他惶然失措，卻又不敢推開他，只能任他恣意與他的唇舌纏綿。

「別去找他…吾不需要他…」似是在告訴他，又似是在催眠自己，四無君低沉的嗓音帶著失控的慾念，在他急促遊移的熱掌下，天之翼的衣袍已在不知不覺間滑落，原本在唇上肆虐的唇，隨著他越見狂亂的舉止下移，灼熱的焚熾著身下茫然失措的天之翼，點起簇簇令他恐懼的陌生情火，拖著他與他一同沉淪陷溺。

迷惘的任他在他身上恣意落下一連串的狂吻，雖清楚的明白他需要的根本不是自己，但是他卻無能推拒他的靠近，只能任他在他身上落下點點的吻痕，發洩他多日來積鬱的情緒。

窗外的風雨在此時在耳畔忽然益發清楚，聲聲風雨直撲打在門扉上，又好似直擊墜在他的心上，強勢的風勢與雨點掃了一地昨日才綻在枝頭的粉花，染了一地的塵泥，再不復昨日枝上迎風招展的無憂之姿。

耳畔不斷傳來的低喘與極度渴求的沉喊，以及身上游移的大掌，身上陌生的情熱，強忍在喉間，只發出幾聲壓抑的輕喘的低吟，耳鬢廝磨間，眸中錯落的是他的淚還是窗外飛跌而入的雨露，他已分不清，只有身下撕裂的痛楚不斷消磨著他的意識，緊咬的唇瓣已在不知不覺間流下絲絲鮮血，卻不及他心頭彷彿教人狠狠扯成兩半的痛楚，那方自靈魂深處的疼痛，似要將他的三魂七魄散去。

緊緊攀附住在他身上挺進的藍影，他已忘了那年他在九耀雲峰上，所祈望的藍天究竟是何模樣，眼前侵據他眼眸多年的藍影，在今夜橫肆的佔據他僅存的所有，掠取他所有的一切，毀了他百年來始終無塵的明鏡心思，在現實的衝擊下碎成片片，再拼不回那年的模樣。

隨著他愈發激烈的挺進，他只能無助的回應著他的律動，強自閉上眼，自欺的相信他此刻所要的，是自己，卻在他顫聲低吼出那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時，仍是忍不住傷透了心。

「沐流塵…」

再清晰不過的三字，隨著窗外飛洩的風雨，一同打落心坎，涼透心肺。

顫著手撫上發洩過後癱靠在他的胸前沉睡，因激情而為汗水濡濕的俊顏，渾身的痛楚，與腿間未乾涸的血漬，令他難受得直想起身梳洗，卻又不願擾了懷中終是尋得片刻沉靜的藍影，只能茫然的倚著背後的床柱，靜聽一夜風雨。

乾涸的眼眶卻始終擠不出半點淚，只有唇畔凝結的血絲，與窗外飛洩而入的銀絲一同哀泣著一地的凋零殘花。
※ ※ ※ ※ ※ ※ ※ ※ ※ ※ ※ ※ ※ ※ ※ ※

腿間傳來的一陣涼意令他霍地睜開雙眼，這才驚覺自己竟在無意識間入睡，正在驚疑不定間，不意瞥見床畔已穿戴整齊，恢復平日神彩的四無君，一時微微一愣，只有頰上的紅潮逕自失控的漫延。

「你休息吧…」

將已命人撤換過的錦被輕覆上他光裸的身子，如同平日一般無波的聲音淡淡響起，令他心頭一鬆的同時，有的是更多的失落。

他本就不該希冀著些什麼…

難掩黯然的微斂長睫，四無君見狀，下意識的伸手欲撫上他的額際，卻在幾要觸及他的額際前，微微一僵，在他逃避的閉上眼的同時，改而撫上他的臉頰，然後是一聲他從未想過的長嘆，在慣然冷情毅然的薄唇間吐出，在眼前漫成一片煙嵐，矇矓了他的眼。

其實…昨夜的後果，傷的不只是他一個人…

覷著坐在床畔聽著煙花客報告軍情的四無君，黯然的微斂鳳眸，輕聲吐了一句。

「主人…抱歉…」

四周的聲音在瞬間凝結，只有碎成片片的心，在胸口轟然頹倒，灰飛煙滅。
※ ※ ※ ※ ※ ※ ※ ※ ※ ※ ※ ※ ※ ※ ※ ※ ※

入秋前的淒雨，蕭瑟的連綿了三日，卻始終沖不淡天嶽前往成功之徑上斑斕的血跡，陳在他的心底發酵，教他想醒也醒不了。

幾日前的一戰，雖是勉強獲勝，但是那激烈的慘況，每一個人皆不會忘記。

而目睹眾人為著護他離開而紛紛在他面前倒下的他更是不會忘記。

胸前的傷痕雖重，在搶救之下已經無礙，卻仍是不見傷勢好轉。這幾日，每闔上眼，眼裡全是一片血紅的世界，處處是顱首飛離的哀號，濺了他滿身的鮮血，
也將他自夢中驚醒。

在多少不人的夜裡，他總是見到一張張熟悉的臉孔，飛跌在自己的懷裡，然後是一幕幕血肉模糊的肢解畫面，在他眼前上演，伴著滾滾黃沙，刺痛著他的雙眼。

他無法入眠。

但是身為萬人之上，所有人皆聽從他的指示，皆等候他的率領，因此他不能宣洩心底的情緒，只有站在最高的頂峰上，獨自品著無人能懂的孤寒。

無言的望著遣退眾人後，逕自站在廊下，出神的凝望著夜空的四無君，天之翼依舊如往常般立在他看不到的陰影處，無息的伴著他，卻明白自己始終不是他所要的陪伴。

特別是在眼下，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天嶽裡每一個向他嵇首，獻上無限敬仰的人，而是那伴他多年，能明白他的心思，並填補他所欠缺的一角的褐影，那始終笑著溫煦，彷彿天嶽裡永遠不沉的三月暖日。

暗暗一握拳，強抑住心頭遽烈翻湧的苦澀，迅速一旋身，快步步出廊下。

「天之翼？」

驚見他大步往黃閣外而走，絕燁錯愕的喚住他，卻見他只是微緩了腳步，沒有回首。

「黃閣交給妳。」

平淡無波的一句，卻仍是讓絕燁察覺了語氣中強抑的情緒。

「你要去哪裡？」

「不落凡塵。」

沒給自己退縮的機會，雪色的羽翅奮力一振，在夜空中掠過一道雪色的飛影，那是他無彩的夢。
※ ※ ※ ※ ※ ※ ※ ※ ※ ※ ※ ※ ※ ※ ※

在不落凡塵的聽潮小居前方停下腳步，門已讓人推開，穿著樸素的離月已拿著掃帚擋在他的面前，臉上滿是不容侵越的悍然之色。

「請讓我見沐先生。」

一揖身，他以著慣然的態度，不卑不亢的低語，卻見離月朝他搖首。

「天之翼，你回去吧！我不想為難你，但是主人一閉關，何時要出來，我也不知道。」

無言的望了離月一眼，他忽然屈膝而跪，令離月大驚失色。

「天之翼，你快起來！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連忙要扶他起身，卻見他朝他搖首，只是固執的跪在草茅前，眼看這幾日凝重的青雲又要再度飛洩驟雨，離月連忙自屋內拿過傘，將之插在他的身畔。

「天之翼，你快走吧！近日風雨大，這支傘擋不住的。同是為人做事，你別讓我難做。」

「我一定要見到沐先生。」

固執著他所堅持的念頭，臉上不容懷疑的堅決令離月只能搖頭。

「唉…我去幫你問主人好了。」

「多謝。」

朝他一抱拳，在他無奈的連連嘆氣聲中，他依舊固執的跪在草茅前。

漫天飛雨，在狂風驟起間吹落。

前去請示得不到回應的離月連忙折回屋前想今他拖進屋內，卻拖不動彷彿生了根似的他，最後只能在越來越見張狂的雨勢中放棄，疾步回到屋內。

在雨中跪了八個時辰，他依舊沒有起身的打算，一身的衣袍已教風雨淋得濕透，前幾日的創傷在度滲出了絲絲鮮紅，染紅了他身畔的積水，襯著他蒼白的臉色，好似隨時要昏倒在無情的風雨之中，令人看得陣陣不忍。

在窗畔看了八個時辰，試過各種方法，從日落券到日出再見日落，仍然無法改變他的心意，眼見天之翼已快要撐不住，離月心一急，顧不得窗外飛洩的雨勢，燃起油燈，冒雨衝至後山，揚聲拍門大吼。

「主人…你快出來吧…」

一聲聲淒厲的狂吼，在瀟瀟風雨之中，顯得格外令人鼻酸。

冒雨狂拍門，吼了許久，直到他已聲廝力竭，這才見門忽然教人拉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主人！」

難掩激動的放下傘瘖聲低喊，卻見沐流塵只是以錦被包覆住他，而後揚著慣然的淺笑，帶著幾分困惑。

「發生何事？」

入定之後，他根本聽不到外面的聲音，自然也不會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要不是方才在靜坐間，心頭莫名的一悸，讓他連忙自入定間回神，這才聽見離月淒厲的呼吼。

「天之翼…他快撐不住了。」

「什麼？」

錯愕的瞠大美眸，沒有等離月說完，他已疾步來到門前，卻見天之翼仍跪在風雨之中，身上染成一大片的鮮紅，令他看得一陣不捨。

匆匆步向前一把抱住幾要撐不住的他，卻見他朝他拼命搖頭。

「主人…還在等你…」

眼見沐流塵出現，他總算放下心頭的不安，勉強說完最後一句，霎時陷入昏迷之中。

「天之翼！」離月見狀連忙拍著他的臉大喊，沐流塵則是匆匆站起身，快步折回屋內。

「離月，燒水！將吾的藥箱拿過來。」

盯著天之翼發白的容顏，他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傻孩子…」

輕撫上他的額際，拭去他滿臉的雨水，而後小心的處理著他的傷口，方包裹
好他的傷口，卻見他不知何時已清醒，同時緊緊握住他的手。

「沐先生，請與我…回天嶽。」

望了眼他寫滿固執的雙眼，他終是逸出一聲猶如三月煙雨的嘆息，在夜風裡輕柔的漫開。

「吾不是不想見他…」
※ ※ ※ ※ ※ ※ ※ ※ ※ ※ ※ ※ ※ ※ ※ ※

不忍拒絕他，因此他還是與他一同來到了黃閣。

無聲無息的穿過重重迴廊，在房前停下腳步，方抬手在門前遲疑的輕叩了下，卻見門已讓人霍地推開。

「沐流塵！」

不可置信的盯著眼前沒想過會再出現的人，沒等他回答，四無君已牢牢摟住他，令沐流塵雙頰霎時翻紅，難掩尷尬的伸手欲推開他，卻讓他牢牢摟住而不得動彈，只得搭上他的肩頭，如同過去一般安撫著他。

望著緊摟著沐流塵的四無君，天之翼沒有多言，只是踩著慣然的果斷，無息的一旋身，甩去心頭的掙扎，緩步走出廊下，遠遠，仍可聽見四無君輕聲的低訴，在風中輕響，還有沐流塵令人心神為之一安的柔嗓，在其間交錯，現實的一切，忽然間，好似…離他很遠。

玄色的天空不知何時再度飄起了絲絲飛雨，點點輕落在他的髮上，頰上，肩上，也落在他的眼眶裡，直到臉頰上多了兩行熱意，他這才猛然回神。

不屬於他的夢，終究是要醒。

抬手接住空中飛洩而下的輕雨，點點晶瑩的露水在掌中片刻的停留，卻又在下一瞬消逝，令他忍不住蹙起雙眉，卻又忽的逸出一抹無聲的縹笑。

「天之翼。」

絕燁的聲音在長廊的那端輕聲響起，他連忙回過頭，卻見她捧著那年他們初到天嶽時，四無君送他的雪色紙鶴，緩步在他身畔的廊下停下。

明白她的意思，因此他落拓的一甩雪色的長髮，快步走回廊下，在廊下升起一盆火，而後將她懷裡的紙鶴，一隻隻，放手任它飛旋入火，就如同他這多年來，猶如投燄一般的癡戀。

在夜風中翻起的紅色燄浪，落在他翻湧不止的雙潭裡，映著他微顯蒼白的容顏，在呼嘯不止的風雨裡，躍動的火舌好似有了自己的生命，深深迷惑著他的眼，就如同他眼前始終躍動不止的藍色狂燄。

「天之翼，你不留下一隻嗎？」

眼見他將最後一隻紙鶴也要投入火盆之中，絕燁忍不住出聲，卻見他朝她一搖首，而後持著紙鶴在火盆輕晃，瞬間在紙鶴的尾端燃起一簇紅焰。

「我不想。」

朝她漾起一抹淡笑，而後旋身揮臂，將為紅焰焚燒的紙鶴，用力擲向無盡的闇色夜空，只見它在風雨之中歪斜的飄落，而後在風中消逝最後一抹殘火。
※ ※ ※ ※ ※ ※ ※ ※ ※ ※ ※ ※ ※ ※ ※ ※

清晨的旭日在東天緩緩升起，驅逐一夜的風雨，在金烏衝至天際的瞬間消失無蹤，彷彿這幾日的陰雨，只是一場午后的短夢，未及曇華一瞬。

在廂房前停下腳步，與煙花客頷首打過招呼，兩人一同等候四無君的指示。

「昨夜的風雨很大，今日卻蒸融的一滴也不剩，彷彿不曾存在似的，真是令人感慨。」

煙花客淡淡的聲音隨著清晨的微風輕拂入他的耳畔，而他只是回他一瞥，沒有回應，但是心頭的激盪，卻依舊難平。

久久，時間彷彿在瞬間凝住，腦中在昨夜想忘卻的一幕幕，又緩緩浮現，然後再度隱沒。

在他兀自神遊間，卻見廂房的門忽然讓人推開，四無君依舊如同過去一般，精神熠熠的出現在階前。

煙花客連忙快步向前，端著水盆欲步入，卻讓四無君攔下，接過水盆，示意他離開之後，轉首望向一旁的天之翼。

「天之翼。」

「是。」

快步往階上而去，卻見四無君沉默的凝望了他一眼，而後伸手輕拍上他的頭，如同過去一般。

「好好養傷吧！」

抬眸覷著四無君隱在深眸裡的淡邈微華，他忍不住彎唇勾動笑花。

「是！」

清晨的微風緩緩在耳畔輕吹，驅走昨夜風雨遺留的哀愁心碎。

瞟著四無君再度歸於無波的冷淡睿眸，他終是放下了心頭的大石。

還是這樣最好…

那年，在他掌中放下紙鶴的傲然藍影，總算是再度出現。

而這樣的他才是他想要的藍天。

瞟了眼他舒眉的淺笑，撩起長袍，在一旁的階上翩然落坐，任晨風牽起縷縷青色的青絲，在晨光下舞著釋然的燦爛。仰首望向無垠的藍天，緩緩輕喟了一句，而後微彎薄唇，勾勒這幾年來罕見的釋然，在空中餘氳不去。

「終於是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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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級別: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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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73)

9樓發表於: 2007-09-07 17: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朝記事外篇

第一卷藍天(三)

世上最無奈的…其實是人心因現實所起的殘酷。

那是兩極終年不化的寒霜，用雪色的晶瑩瞞覆了一切，連希望也不能萌芽。

※ ※ ※ ※ ※ ※ ※ ※ ※ ※ ※ ※ ※ ※ ※ ※

有沒有…在夜半風起的時候，猛然驚醒，撐著額際倚在桌緣的手尚未發麻，但是卻驚懼的聽見，在胸口的聲聲心律，正逐漸緩慢趨於僵硬，然後冷成一塊千年不融的寒鐵，刀刃不穿？

有沒有…在三更方過，聽著窗外隨夜風襲入的陣陣風聲，低沉得彷彿是一聲聲的控訴與低泣，擾得心惶惶難安？

有沒有…在積雪的夜裡，聽到簷上的厚雪轟的頹然落下，打在空無一人的長廊上，引得自己翹首張望，然後在散亂在門前石階上的雪色冰晶上，看到歲月無情的獰笑，倒映著簷下的雪色紙燈迴射銀光爍爍刺眼，在在提醒著自己現實的殘酷，掙扎著要向自己迫近？

每當日沉夜起，就是他無盡的煎熬。

長夜彷彿是不盡的酷刑，無情的鞭笞著他，將不該想的不能想的，全部用寂靜無聲的壓迫挑起，用撲門的寒風讓他一次次…冷汗涔涔。

他是天嶽裡的神話，天嶽裡的完人，沒有人不尊敬他，沒有人不用最赤誠的心祈望他，視他的言行為遵行的對象。他沒有錯，沒有缺點，沒有疑惑，沒有情緒，沒有恐懼，沒有傷痕，不能示弱，他是天嶽裡權威的象徵，更是天嶽裡，最不為人懂的可憐人。

他也是需要關懷，需要休息，需要能讓他發洩的空間，而不是每日不曾間斷的重擔，一擔擔直壓沉了他的雙肩，然後再被賦予萬事皆靠你的眼神。

或許他有能力，或許他有才氣，或許他確實足以應付所有的事情，而他也確實費盡心思將每一件事做至好，更追求完美。但是卻沒有人明白，沒有一個人是永遠的堅強。

所以在他每完成一項常人辦不到的事的同時，就好像被套上了一個枷鎖，然後一步步推往象牙塔的頂端，與孤寂為伴。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獨自在黃閣之中，在眼前成堆的書卷裡，不斷揮灑的墨跡就如同他消失的種種…多得令他無法回顧。

有時候，難得的空閒，偶爾的小憩，卻又會讓無端的驚懼自淺眠中喚醒，然後錯愕的睜眼，就會見到一室噬人的寂靜，四面八方朝他包圍而來。

人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自己。

而寂靜，是最好的指控。

在燭影搖逸的光影間，他總會恍然又見到，那領著任務，為天嶽的大計而消逝的人，在他面前出現。

好似，昨日，風泣血與冷香書客還在黃閣外的長廊上，談論著晚些要去膳房吃些什麼…

眼前的窗幔隨風一盪，掙開穗帶的束縛，在風中輕聲飄揚著，命世風流帶笑的低語好似又響起，輕聲斥退在他窗外低聲交談的士兵，然後小心的攏整窗幔，悠步而過，手上玉瓶裡的珠花拖了一地的長影。

門扉讓宮人冒失的推開，送進膳房方煮的雞湯，瞥見他沉斂的厲眸，新進的宮人慌亂的擱下瓷碗，灑了一桌的油膩，然後驚慌失措的收整碎片，匆匆步出。煙花客蹙眉的怒斥好似還在長廊上隨風響起，在案前匆促卻不失俐落的收整的身影，也好似才與宮人匆步離去的身子擦身而過，卻已消失無蹤。

有許多事…都因為只是習慣，所以忽略；卻會在轉眸，變成過眼雲煙，凝成涓涓淚流，滴滴燙疼了心肺。
※ ※ ※ ※ ※ ※ ※ ※ ※ ※ ※ ※ ※ ※ ※ ※

昨夜，他在雲端上，看到了飛落的血羽，也看到了在風中無依的顱首，空洞的雙眼，在夜裡反覆浮現，但是他無夢，因為不曾入眠。

打從進入天嶽開始，他就不曾有過夢。

那年入天嶽前，他與沐流塵爬上隔壁家延伸過來的芒果樹上，偷摘青芒果的午后，彷彿是烙在心底的記憶，數百年來，他不曾忘記。

青澀的芒果，在入口的時候，瞬間爆開的酸味與淡淡的苦味，實在不是值得懷念的味道。但是他卻記得好清楚…好清楚…

那時候的他，仍然是一個會望著藍天，開懷大笑，說著自己的希望的純真少年，而沐流塵，也只是一個會陪著他四處使淘氣的少年，他還記得他光著腳從背後冒出來想嚇他，卻被他突然回頭嚇得面色蒼白的那幕，還在他心底發酵；但是如今的他，已沉穩得連他也幾要看不透，總是平靜無波的深色珀眸裡，有的只有彷彿強風也捲不起絲毫漣漪的平靜，只有審視的冷淡是眸中唯一的訊息，任憑他笑得再溫煦，卻回不到那年。

他也想過要在人前哭顯示他的悲慟；想過要怒聲開罵以昭示他的憤怒；想過要摔東西出氣，來訴說他的無助；卻始終不曾做過，因為他不能這樣做。

他知道每個人都控訴著他的無情，他更明白那隱在淚後的眼，有多少怨懟，但是他卻只能冷漠的發下下一道命令，然後驅散在廊下聚集哀悼的人群，挺著背脊，恍若無事的悠搖羽扇，慢慢，慢慢走回黃閣，然後在關上門的同時，聽到心裡的一角，轟然頹倒。

執著手中的雪色羽毛，平靜的雙眸倒映的依舊是無波的平靜，但是卻怎樣也控制不了執著羽毛的手，無力的鬆下，彷彿眼前的羽毛，承載著他所有的無情，令他沉重的托不起。

他們在他身畔，已有數百年。漫長的時光令他幾要忘卻，何時他們來到，更忘卻了，終究必定會離開。

還記得，他曾經將一串的紙鶴，交至那有著純白羽翼的孩子的手中，希望他能翱翔藍天。

因為那也是他的夢。

在未進入天嶽前的夢，很遠很遠。

他更知道，後來他燒了那串紙鶴，因為他。
※ ※ ※ ※ ※ ※ ※ ※ ※ ※ ※ ※ ※ ※ ※ ※

手上的羽扇仍不止的輕搖，眸中倒映的依然是全然無波的神情，冷然審視著他的一切，甚至是每個命令，但是他卻清楚的明白，這一切，只是對他的無情最直接的嘲弄。

他不曾想過，要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

長久的陪伴讓他早已習慣了兩人的存在，就好似睜開眼就會看到案上的公文一般，他們是他的習慣之一，也是他沉重的負擔，承載著他對自己的要求。

他知道天之翼對自己的情意，不同於每個朝他恭敬的頷首揖身的人，他也知道，始終跟在天之翼身畔的絕燁，對他視而不見的態度，有多少怨懟。

但是，他們於他，就如同是自己的親人一般，他習慣他們的存在，也想護他們，卻不曾想過，要以著私情去對待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

所以…他總是以著視若無睹的態度，冷對他的一往情深。

直到那夜，亂了所有的規律。

清醒的那刻，他非常痛苦。因為他於他，始終停留在那年初見時，像孩子一般純真傻氣的模樣，身為眾人之上的軍師，他的私生活絕對沒有情愛這兩字可以純粹囊括這般簡單。為了利益，他什麼也不在乎，但是他從未想過，要將這為人不恥的汙穢染上身畔的人。

那段日子，他的痛苦與掙扎，他全部看在眼底，卻無法勉強自己，改變長年對他的認定，就如同沐流塵每次見到天之翼時，總習慣將他當做孩子一般。

後來，在他為天嶽的事幾要崩潰的時候，那段時日一直避不見面的沐流塵忽然出現，他知道是他去求他，但是他甚至連一聲謝也沒有說出口。

他承認自己在逃避，不想去面對不知道該如何補償的他。

而他也一直守著本份，未曾向他要過什麼，甚至是怨懟的一眼，也不曾出現，但是他的沉默，卻是他最大的煎熬。

措手不及間，他已消逝。只留下一地散亂的血羽，冷對他的無情。

望見那幕的時候，他只覺得時間在瞬間凝結，然後他只聽到自己手上的羽扇，在風中搖晃所發出的聲音，好似平地驚雷般直擲在心坎上，振振有聲，在他耳畔不斷的重複…重複，直到他讓手臂上的痠麻扯去了注意，錯愕的移眸望去，這才驚覺，他所以為無意識的揮扇動作，竟是他無法自己的顫抖。

後來她也死了。

但是他卻仍是緊抿著薄唇，將真實封鎖在無言之後。

※ ※ ※ ※ ※ ※ ※ ※ ※ ※ ※ ※ ※ ※ ※ ※

吩咐過全然煥新的面孔，交代新的命令之後，遣退眾人，頹然在方掩上的木門後癱坐，彷彿瞬間被抽走所有的力氣一般。

但是已乾涸的雙眶，卻怎樣也流不出半點淚，只有空洞的茫然在眸中迴盪。

天之翼純然相信的雙眼，好似自幽冥的那端，直燒灼在他的身上；而絕燁始終帶著一抹怨懟，卻仍是忠心以對的倔氣容顏，也好似就在眼前。

無力的輕旋著掌中遺留的雪色羽毛，看著那無瑕的雪白，他就無法抑止的陣陣心痛。

門外的夜風依舊呼嘯不止，聲聲彷彿是對他控訴的憤吼，令他更是滿心惶然。

頹然埋首在腿間，這一刻，他連牽唇強笑的力氣也沒有。
※ ※ ※ ※ ※ ※ ※ ※ ※ ※ ※ ※ ※ ※ ※ ※
「四無君？」

沐流塵淡淡的嗓音隨夜風一同響起，令他一時微愣，錯愕的抬首，卻見他站在半掩的門後，低頭望著他，交織在眸底的情緒，紛雜多折，密密裁成一件無縫的天衣，教人看不透。

「是你。」

起身退了步讓他進入，而後逕自在桌旁坐下，卻見他只是以著楓紅的丹眸緊盯著他看了半晌之後，忽然起身走向他，下一刻他已陷進他的懷中。

「吾很久沒有看過你哭了…」

緊摟著四無君的頸項，將他壓向自己的懷中，慣然帶著淡笑的嗓音，多了幾許淡淡的無奈，就如同初秋時吹起的那場蕭瑟雨，在空中旋轉漫開的瑩露，好似只是矇矓裡眨眼而生的薄翳，連風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吾也很久…沒有看到你不笑的時候了。」

緊緊摟住他的腰身，想掌握眼下唯一的真實，獲得存在的肯定。他微閉眼，沒再藏起心底的話，淡淡的應了一句，果然察覺臂下的身子微微一僵。

「是嗎…？」

淡淡的嗓音在夜風裡悄然止了息，再啟的絳唇吐得是長長的無奈，卻不知是為著哪一個人。

「或許吧…」

伸手輕撫著自己的唇角，慣然無波的丹眸閃過一抹凝思。

懷中忽然出現的濕意令他霎時錯愕的回神，連忙想蹲下身子檢視他，卻讓他緊緊摟住而無能動彈，只能感覺陣陣的輕顫在他腰腹間震開，撼動他的心湖，起漣漪波折難平。

「今夜別走…就算你要在明日取吾的性命，吾也給你。」

薄唇魅聲悠吐，該是慣常深沉難懂的誘語，卻在出口的瞬間，無法抑制的顯出太多的無助，甚至是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哀求。

寂靜的長夜，無人陪伴的孤寂，他以為自己已習慣。

但是摟著他，他才發現他仍是無法自己的恐懼。

他早已對永遠兩字不抱期望，就算只有眼下，也讓他甘之如貽。

在情字的面前，沒有一個人不卑微。

「四無君？」

讓他話裡的意思挑起幾許錯愕，他無法自己的渾身一僵，卻見他忽然一把抱起他，令他大驚失色。

「誰今夜陪吾，吾就將性命給他。」似真似玩笑的一彎唇，卻見沐流塵強作鎮定的麗顏上仍是掩不住的驚疑不定，他忍不住低笑出聲。

「吾的命其實很廉價。」自嘲的彎起薄唇，涼冷的好似事不關己的淡笑，卻深深撼動著眼前的他。

低頭吻上他的絳唇，在他想問清楚前，牢牢封住他的口，而後迅速扯落他的衣袍，打亂他慣常束整的髮髻，貪戀的捧起眼前垂散在夜風中飄揚的流瑩，熱切的需索著掌下雪色的無瑕纖軀，拖著他與他一同沉淪在無盡的長夜。

窗外的夜風依舊強勁的撲打在未曾掩上的門扉上，直吹在房內激烈交纏的兩人身上，寒了心房，也涼了他頰畔的熱淚。

望著身下始終維持著一慣的冷靜的人，他忍不住暗蹙眉，惡意的撩撥著他的慾望，逼迫他與他一同跌落情慾的深淵，直到他忍不住在他身下低吟出聲，他這才滿意的吻上他的唇，改為輕擁著他，倚上他光裸的胸前斂眸小憩。

「沐流塵…」

「嗯？」

懶散的微挑眉，微睜鳳眸，卻見他忽然支起身子垂首凝望著他，深邃的魅眸直勾勾的望進秋楓般的醉人瞳眸底，好似要將靈魂也一併看穿，令他登時呼吸微亂。

「你還記得…那年吾入天嶽之前的事嗎？」

「有很多事。」

微蹙黛眉閃開他的視線，長睫輕掩，他淡淡的回應。

其實…他明白他所指為何。

但是…他不想去憶起，因為那只會提醒他現實的殘酷。

「吾記得那時候，我們去偷摘芒果時，被主人發現，在他提著掃帚追過來時，吾逕自先跳下樹，留下你錯愕的盯著他持掃帚在下面吼叫…」

「你很過份。」

實在忍不住，他還是回了他一句，卻見他笑彎了雙眸，許久不見的純真之色在眸底流瑩，令他一時忘了移開眼。

「因為吾想抱你。」

輕聲在他耳畔低柔的緩吐，卻見他神情詭異的別開頭，而後掩上長睫，半晌終是輕嘆了口氣，搖首表示他的無奈，卻有是帶著認命的妥協。

笑開俊顏倚上他的頸畔，卻眨落點點淚光，在臉頰上泛濫。

「吾不會放手。」

睜眼無言的望著在他頸側喃語的他，過了許久他才伸手撫上他的長髮。

「吾明白。」

一直…他都是最懂他的人。

所以他知道他的喜怒哀樂，更清楚他的弱點與不安。

但是時光與現實是一般殘酷，教每個人無時無刻的在變，變得連攬鏡自照也會忽然嚇到自己。

他也只是一個無法自己的人。

緊摟住趴在他懷中入眠的四無君，似是讓他的淚影響，他也忍不住落了兩腮的淚，直延流至唇畔，淡淡的酸味與苦澀在心頭傾覆，就好似那年青芒果的味道一般。

那年的芒果樹不知是否尚在？

早已過了收成的時節，嚴秋又至，應該是落了一地枯敗的黃葉吧…

微寒的瑟縮了下身子，卻見趴在他懷中的四無君忽然撐起身，睜眸垂首吻住絳唇，而後攏起一旁的錦被，覆住兩人，再度沉沉入眠。

緊擁著四無君的腰身，輕閉上眼，暫且拋卻心頭牽念的煩憂，任自己倚上他的胸前，細聽耳畔傳來的規律心音，牽起他的感懷愁緒。

「如果…沒有明天就好了…」

感傷的輕語在絳唇開闔間輕吐，沒有擾醒沉睡的四無君，只有催落再度濕了雙頰的淚，流迤著現實最深層的無奈。

藍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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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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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07 天朝記事(更新至外篇第一卷完)，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