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1.01 【禳命女中心】歸宿（正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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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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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1-01-01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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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 【禳命女中心】歸宿（正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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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構思禳命女第一次被楓岫拒絕后到決意放手回碎島的中間一段心路經歷，因為對BJ在這一點轉折上的潦草敷衍安排感到很不滿而已，此文乃是個人對禳命女原設定的期待，可惜這周的劇情依舊不給力，無奈歎息。

《歸宿》

湘月居，地處盤隴峰山腳一處寧靜的村落邊緣，此地常年多雨，土地肥沃，每至初春便已繁花似錦，空氣中自然氤氳一股纏綿溫潤。
翠姐姐一番用心細緻，處處都為她安排得恰到好處。

湘靈于傍晚時仰望半山腰處，但見雲氣繚繞如帶，仙氣十足。
百年之前，她還在殺戮碎島的時候，因為身份高貴、天賦異稟而得以同男人一樣受到良好的教育。湘靈很珍惜這份待遇，短短數年之間，王殿書廂中的藏書有一半都被她翻閱完畢，然而，湘靈雖然愛讀書，卻不甚懂書。她知道，很遠很遠的所在有一個名叫苦境的地方，那裏山川秀美遼闊，無奇不有，能人異士層出不窮，尤其那峰林深處、山水盡頭，最是常見仙家名士，文字的描述固然令她神往，但其中不乏微妙處，是她雖能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的。
來到苦境之後，湘靈亦遊歷過不少名山大川，造物的鬼斧神工之妙她已然盡情領略，但始終無法感受到書中先人們爭相傳頌的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在她看來，景色再美再奇，亦不過身外之物，何以令人癡迷如此？
數百年來，她的目的，她要的，一直都是“先生的心”而已。
自從邂逅楔子，湘靈的心中便被一種莫名堅定的激情所充斥，與其說是因為荒山載記使她開闊了眼界、豐富了思想，倒不如說，是這本書開啟了她想要瞭解外界的心靈之門。然而楔子只是向她打開了一扇門而已，僅僅，是一扇門。
門外的世界究竟是如何，她其實依舊無知無感。

湘靈心中煩悶，信步走出湘月居，走出村落，向著盤隴峰緩緩踱去。
聽人道，古老的傳說裏，山頂有一口盤隴古鐘，會在一年中清聖雲氣聚集最盛時出現，此時如果有人能撞響它，便能為自己或者一位重要的親朋許下一個心願，必定能夠實現的心願。
也好，無能如自己，此時此刻除了去撞撞神鐘祈福，還能做些什麼呢？禳命女這個稱呼，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那一日，在湘月居，她信誓旦旦對楓岫主人說：請讓我追隨你的腳步，陪伴在你身邊，不論風欺雪壓，我與你共同承擔。
這句肺腑之言感動了他嗎？感動了自己嗎？不是，都不是。他拒絕而去，不留一絲情面，剩下自己獨自品味，他看自己的每一個神情，那裏面有憐惜，有欣賞，有期望，或許還有一絲於往事上的眷念，然而獨獨沒有……情衷。他的眼神，比那個時候更加堅定，那眼神的背後所蘊含的意義，她本以為自己能夠承受。

很久很久以前，為了這份癡念她跨過萬水千山，穿越空間與時間的障礙來到陌生的苦境，尋尋覓覓，彈指百年，用生命全部的溫度去熱愛心中的那個人，揣度重逢的喜悅與羞澀，然而，這樣的結局實在太過傷人。
湘靈選擇了逃避，自欺欺人是最好的辦法。她想用更多貼心的行動證明自己不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天真少女，可即使有著天賦的治癒靈力，這些行動對他來說卻永遠是杯水車薪，甚至成為負擔，變得……鬧心。這絕對絕對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啊，為何會這樣？想不通，也不願去想。
她心裏只明鏡一樣清楚一件事，如果就這樣，消極地被動地等下去，或許他們就真的，再也不會再見了。究竟該如何？進退之間，她已失據。
湘靈想起自己那威嚴的王兄，曾有那麼一次，於不禁意間正視過自己一眼，並意味深長地說道，吾妹，禳命女，你聰慧，卻太過天真，尚欠七分透徹。

走上盤隴峰的半山腰，獨立山徑一側，早已陷入胡思亂想，偶然轉身回望來路，但見雲氣繚繞中，那樣開闊的視野，整個世界卻如空了一般，仿佛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注目的事物！湘靈心內一驚，收斂心神，自道怕是外邪入侵才會如此神思恍惚吧。
剛要抬步繼續登山，才發現衣襟早已濕潤了，冰涼的雨水急急打上臉頰和手臂，湘靈連忙奔向不遠處的山亭。
山亭立於一塊突出的巨大岩石之上，造型簡潔而優雅。在遠近連綿山勢和磅礴雲海映襯下，顯得格外超凡脫俗、奪人心魄。

湘靈坐在亭中石凳上，出神地望著亭外風雨，但見山陰一面開滿一種狀如楓葉、色質如緗的奇花，頗有幾分丹楓的丰姿，而在雨中卻像被洗淡了顏色，比楓葉要清麗從容多了，不知為何，楓葉給湘靈的感覺總是沉重。是因為楓岫的原因吧？他，楔子，自從到了苦境，整個人都變得更加瀟灑了，從前的幾分桀驁不馴也消失不見，至少在外表看來，總似透著一股無畏無拘的輕鬆，或許，是把沉重都轉移給了他最愛的紅楓也未可知啊。
湘靈嘴邊泛起苦澀的笑。如果，他能明白她竟如此瞭解自己，還會這樣躲著她麼？
當一個被執念蒙蔽雙眼的人，認定了一件事，她就會努力從心理上給予一切暗示將自己引領靠近向那個方向。
湘靈正是這樣，情感和信仰，明明已經不可遏止地拼命慫恿自己不顧一切，生死追隨楓岫，卻空余最後一點理智還在掙扎。
這條坎坷情路，理智、情感和信仰始終在競跑，而心靈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力不從心。

◇ ◇ ◇ ◇ ◇ ◇ ◇

數百年前，湘靈初到苦境的時候，曾經遇見過一個人，一個風度無雙、從容傲世的儒者。至今也不知他姓名，淺薄交情，只因她救治過他家中一個重病瀕死的少女，從而得到了他的禮遇與數日款待。

未等他走近，湘靈已經認出了他。不會錯的，很特別的風采，碎島和苦境甚至佛獄，湘靈只見過這一人，這人的言行舉止，總是透著股令人神往的自信與從容。
“先生，可還記得我？”湘靈在苦境本就相交寥落無幾，驀然在這隱居的鄉野裏遇見故人，自然難掩一絲驚喜。雖然自己正逢失意，但還是要努力保持應有的禮貌。
疏樓龍宿知道亭中有人，卻並未特別注目。此刻見她主動寒暄，不由仔細打量她一眼，的確似曾相識，可這個少女並沒有什麼特別能讓他想起的特質。龍宿一時未答言，只是從容有禮地回以微微一笑。
湘靈卻不介意，都過去這麼久了，他應該已經忘記她了吧。
“先生家中，那個眉間有蘭花痣的孩子，現在是否還會夜半心絞、晨間淚血？”湘靈也微微一笑，頗為懷念地提醒道。
龍宿想了想，總算記起來。原來是她。
“抱歉，一時未認出姑娘。神凰那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湘靈一呆。
——是個非常乖巧可愛的孩子啊。
隨即恍然，笑自己怎麼一時沒反應過來。其實怪不得她，化身石像百年，雖然神智是清醒的，但恢復自由數月以來，她還沒有完全恢復對時間的感覺。
“讓先生見笑了。如此說來，那孩子果然有福氣。”湘靈道，當年她能夠醫治好神凰的先天頑疾，一半借助特殊靈力，一半也是靠她自己頑強的求生意志。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那小女孩子，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強忍身體的痛楚，對湘靈很認真地笑著，說，要一生一世陪著義兄，生死不離。
“福氣？或許吧。”龍宿望向遠山，輕搖華扇，語氣中似帶著幾分慨歎。
“能夠健康平安地，與親朋相互陪伴度過一生，是多少女人求而不得的奢望。”湘靈這話說得傷感，因為她想起了碎島那些卑微至極的女子。
龍宿並未答言，似乎不以為然，而他的神情亦使人難以捉摸。
湘靈也就不再說話，她的心思本就不在此處，逝者已矣，再多感傷也不過是徒勞。

◇ ◇ ◇ ◇ ◇ ◇ ◇

初春季節裏一旦下起雨來，便是沒完沒了，山中雲氣聚集也越來越濃。
龍宿心中漸漸感到不耐，他不是外出閑溜達來的，這雨下個不停，若非重傷初愈，擊雲推雨的小把戲只在隨手之間。
湘靈卻正是漫無目的地散心而來，此時只管安然呆在亭中，聽著雨聲風聲，偶爾似乎還能聽到一種像是水擊空鼓般的嗡聲。

楓岫如今的處境非常危險，湘靈卻除了牽掛以外什麼也做不了。祈禱祝穰本是她的老本行，因此神明的存在她是信的，待雨歇初晴，必定雲氣極盛，她一定要找到山頂神鐘，為楓岫祈福……平安，只要他平安就好。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風停雨歇。此刻空中積雲漸漸散去，初露一縷陽光，湘靈正準備向龍宿告辭，甫轉身，卻只聞得一聲“吾有急事先行，請。”便不見了對方人影，湘靈想，這個人還是一點沒變。
記得那時暫居他家中，雖然極受禮遇，但主人我行我素的強烈個人風格還是讓客居的湘靈想要儘快告辭，彼此之間的相處，三個字足矣，便是“不搭調”——更別提賓主盡歡、相談甚合。
其實這太正常了，一個尚欠閱歷、心思單純懵懂的傻女孩，若非天賦異稟，誰還會對她特別注目？更不用說超凡脫俗的儒門龍首，除了對她的身世來歷和治癒能力有點興趣以外，這個少女可謂無趣，實在無甚可談。湘靈自小就懂得自己很平凡，尤其在王兄那攝人心神的光彩背後，她不過是個受庇護的最弱小不過的東西。

雨後初晴的山景很美，然而湘靈只是覺得悅目，並不賞心。相反她很心焦。
匆匆趕到山頂，果然一片寬闊平坦，隨處草木蔥蘢。循著耳邊那若有似無的水擊空鼓聲，湘靈本能地向草木深處走去，在陽光照射下，原本聚集的水霧氣更加肆無忌憚地彌漫騰升，雲氣凝聚幾乎讓湘靈看不清前路了。不多時，她覺得自己已經身陷雲端，舉目所見儘是一片白茫茫的雲霧。
就在她遲疑停步的瞬間，萬籟俱寂，眼前忽起一陣清風，吹亂濃霧，蒸騰的水汽漂浮空中四處激蕩，湘靈不由舉袖相擋，定神看時，天地肅穆，赫然一座龐然古鐘出現在眼前，雲消霧盡，草木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露出堅硬平坦的地面，這個環境，像祭祀的神殿。
一直在湘靈耳邊繚繞的鼓聲也早已不見，望著眼前莊嚴沉朴的神鐘，湘靈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很奇特的感動，它一定在這裏很久很久了，就這樣等待著前來祈福的苦難眾生，傾聽人間的苦樂悲歡，把所有憂傷絕望都吸收進它無窮的內在，化為最清聖的福音賜還虔誠的祈福者，讓他們把希望帶回各自的世界……

湘靈愣愣地看著它，眼眶一熱，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下。

“如果你真是這樣，穰命女湘靈，不惜一切，在此全心祈求你的庇護，讓楔子一生平安。”
既然沒有可以用來撞鐘的事物，想必傳說中的鐘聲不會由尋常的方式發出。湘靈在神鐘前跪下，鄭重地、反復念著這句話。全心全意，絕無雜念，貫注心神只在那“平安”二字，這樣才能凝聚一個人最強大的意念能量，這一點乃是湘靈所擅長。
此時此刻，她已然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如果你真是這樣，穰命女湘靈，不惜一切，在此全心祈求你的庇護，讓楔子一生平安。”不斷重複的祈禱，已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然而，那鼓聲再未響起過，神鐘也不再給予她任何回應，這使湘靈逐漸由那神奇的感動中蘇醒，似乎神鐘也在漸漸遠離她而去。
“如果你真是這樣，穰命女湘靈，不惜一切，在此全心祈求你的庇護，讓楔子一生平安。”
湘靈最後一遍絕望地念著這句話，頹然以手附地，眼淚如泉湧而出，一滴滴打在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聞，這個世界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只有她的心聲，做不到，終究還是無能為力。

◇ ◇ ◇ ◇ ◇ ◇ ◇

好不容易才尋到此處的疏樓龍宿，未料到還會有人比自己先行，遠遠地看出正是方才那個女子，跪在一座古鐘前流淚，陽光灑在她身上，金色的衣飾閃著光芒，由於哭泣而微微顫動。
龍宿心裏有些嫌她礙事，然而，眼前這個哭泣的女子畢竟曾有恩於神凰，又有點不忍打擾，便在不遠處佇立了一會兒。
可任由她哭下去不但無濟於事，自己的傷情更是耽誤不起，陽光漸強，一旦雲氣完全消散，神鐘就要消失。

龍宿略一遲疑，直截了當地打斷她道：
“敢問姑娘是如何找到這裏？”

這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神鐘的傳說雖然傳播廣泛，但連龍宿自己都一直無法推論正確的地點，偌大的盤隴峰中，他嘗試了不下百次才確定此處範圍，縱然這樣，還費了他不少時間找到這個具體的地點。憑她，如何輕易做到？

“……先生難道不是循鼓聲而來？”湘靈滿腔悲傷被驚醒，忙不迭擦拭淚痕，背過身去。
“鼓聲？”
“是，一陣像水浪擊空鼓的奇特聲音。”

“恩。吾有要事需用此鐘……”
“啊，抱歉，我這就離開。”湘靈知道自己的情不自禁耽誤了別人的要事，很是慚愧，忙忙走開。
龍宿不再多話，走到古鐘前。

◇ ◇ ◇ ◇ ◇ ◇ ◇

湘靈沿著山徑緩緩走下，也不覺沿途風光如何動人，一心只是恍惚。為什麼明明自己與古鐘有所感應，最後卻還是無法打動它，究竟是自己不夠心誠，還是傳言有誤，使她自作多情了。
越想越奇，湘靈不由止步，看那人似乎對神鐘有些瞭解，自己為何不詢問？這麼急忙就要離開，當真是哭糊塗了。但他似乎正在進行很重要的事，無論如何不該打擾，也不便靠近，不妨就在遠處等待吧。
湘靈主意已定，便沿路返回，遠遠地，隔著霧氣並看不清龍宿的舉動，如此就好。湘靈在一塊光禿禿的大石頭上坐下，耐心等著。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周遭雲霧已是淡薄了許多，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湘靈背著身，也不知龍宿在做什麼，她一心只在思索神鐘的奧秘。
如果傳言是假，為何自己在最初一瞬間明確感受到了神鐘的清聖氣息，那是一股動人的力量。

忽聞一聲痛苦的悶哼，此地還有誰？湘靈驚站起，轉身見龍宿正盤膝在地，雙目緊閉，神鐘巨大的鐘罩前後微微擺動，那股熟悉的水鼓聲漸漸又傳入湘靈耳中。一人一鐘之間，似乎正在進行著緊張的能量互動。而龍宿的額前更是不斷沁出汗珠，似乎越來越吃力。
湘靈心頭一動，神鐘終於活了，她清晰可以感受到它的力量，就像自己最初走近它時，它曾傳遞給她那種奇特的感動。
顧不得思索為何神鐘是真，自己卻為楓岫祈福不成，湘靈現在只想著如何助這個人度過眼前難關。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將自己與身俱來的清聖靈力灌注到人與鐘之間能量互動的平衡點，以維持這種狀態的穩定。

時間慢慢過去，隨著陽光的加強，雲霧消散得更加快速，頃刻之間神鐘便可能消失，到時候尚未結束治療的龍宿，非死即傷。容不得猶疑，湘靈立刻行動起來。
她這一生，處處膽怯猶豫，太多的時候都未能及時挺身而出，以致多少愧悔。唯有治病救人的時刻，因天賦的自信才能表現得果斷俐落一些。

◇ ◇ ◇ ◇ ◇ ◇ ◇

“先生受了極重的內傷，雖然已無大礙，但調養卻是大問題，需要一個能夠不斷補充清聖能量的環境。”
湘靈待龍宿內息平定，緩緩收回靈力，擔憂道。她本想說自己可以繼續為他治療，可近來的經歷已讓她知道，對一個人過分的熱心幫助有時候只會適得其反，或許自己多慮了，對方自有辦法。
龍宿對她特殊的能力頗感興趣，二來，神鐘畢竟可遇不可求，便道：“既然如此，可否勞煩姑娘移步吾之居所，有你相助，不出三日，吾便有自信可痊癒。”
湘靈正想向他詢問神鐘的事，聞言便道：“也好。不知先生現居何處？”

湘靈隨著龍宿走下山，他居住的地方其實離湘月居不算遠。
院落清雅大方，一進門便看到一個紅衣女子坐在露天的茶座旁泡茶，看到他們，笑著迎上來。

“主人……這位是？”穆仙鳳好奇地看著湘靈，家中向來稀有女客來訪。
“我名湘靈。”湘靈告訴她，也是告訴龍宿。那一回來去匆匆，數日間忙著治療病患，彼此姓名都未曾問過，連那個孩子叫做神凰，她也是今日才知。

湘靈就是這樣對人毫不設防，都自報家門了，卻完全沒想過詢問對方的身份，對方不主動提起，她便覺得也沒有問的必要。

“湘靈姑娘乃為吾療傷而來，鳳兒，好生款待。”龍宿說完，對湘靈微一點頭“請”，便離開了。穆仙鳳看得出來，主人心情不佳。
湘靈本想開口問神鐘的事，見他如此也不好追問，心道還有幾日，總有機會的。
仙鳳禮貌地請湘靈坐下喝茶，有人能夠治療主人的傷真是太好了。心裏開心，親自為她泡上等的茶。湘靈見她溫柔嫺靜，落落大方，而眉眼之間又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姑娘，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面？”湘靈終於忍不住問道。
“請叫我仙鳳就好。我的記憶裏……這是我們第一次見。”仙鳳笑著遞給湘靈一杯茶。
湘靈默默點頭。茶很棒，院落寧靜安詳，使人感覺很舒服。其實方才哭了那麼久，現在眼睛只是酸乏，想做的事一件也做不成，怎不沮喪？湘靈輕聲一歎。
仙鳳是何等樣聰慧玲瓏的女子，看她的模樣便知心中有難解的苦惱。可憐。
“姑娘請自便，我去安排晚膳。”
湘靈忙道謝，仙鳳微微一笑，安靜地走開。剩下湘靈獨自坐著發呆，不知不覺已到夕陽時分。

空氣中飄來一縷恬淡的煙香，湘靈環顧，只見仙鳳獨立在院落的幽靜一角，那裏藤蔓纏繞，翠色森森，一張玲瓏小案，擺著幾樣時蔬果品，以及一個小香爐，這是苦境的春祭習俗吧？湘靈心道，原來她正在祭拜親人。
香爐的煙徐徐飄蕩，仙鳳閉著眼睛，默默在案前念著什麼。湘靈不敢打擾。
片時，那小小的祭典便結束。仙鳳轉身之時，用衣袖輕輕擦拭了眼角，湘靈都看在眼中。仙鳳見她注視著自己，面上一紅，勉強笑道：
“讓姑娘見笑了。今日是我母親的春祭。”
湘靈果然料得不差，母親，這個詞對於她和她的王兄來說，無疑格外諷刺。
再凝神細看仙鳳，湘靈恍然，為何會有莫名的熟悉感，只因她長得神似當年的少女神凰啊。
“冒昧問一句，從前你家主人的義妹，名喚神凰的，可是你的母親？”湘靈問道。
其實她問完就後悔了，想起龍宿提起神凰後的神情，似乎並不是太愉快。
仙鳳卻感到詫異非常，默默點頭，道：“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了，何以你會……。”

果然是她的女兒，真是令人意外。越看那端麗的面容，越是親切熟悉。若換做別人，只是這般短暫的數日交情，恐怕連朋友都稱不上，然而對孑然一身奔波苦境的湘靈來說，神凰要算是她在這裏最熟悉的故人。
湘靈回憶著，粗略提了提自己救治神凰的經過。
仙鳳卻是知道母親少年時曾有要命頑疾的，此刻母親的救命恩人就在眼前，不禁感慨萬分。沉吟半晌，卻只道：
“我母親的事，請不要在主人面前常提起。”
果然是不該提起的名字……湘靈心道，默默點頭，不再多問。仙鳳卻很快便收拾好心情，笑著請湘靈到里間用飯。

飯菜都極可口，仙鳳熱情招待，湘靈覺得很慚愧，原本以為自己廚藝不差，如今跟她一比，真是天壤之別。
“湘靈姑娘，你既非苦境中人，難道就不打算回故鄉？”仙鳳問道。
自從知道仙鳳是神凰的女兒，親切感便自然多了三分。湘靈一腔憂愁早已憋得久了，茫茫異鄉本就無處可訴說，此時忍不住，將自己一路尋找楔子的經歷向仙鳳提起，說到不久前被楓岫婉拒，面上一紅，便難再說下去。
仙鳳見她如此坦率，又見她真情流露，不由也心有所感。

其實湘靈並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路正越走越窄，楓岫看她的眼神中那一縷憂慮，她並不曾仔細思量。
“迷途已遠，轉身只覺隨處幻象，掩蓋來時路，進退無據。”沉默了半天，湘靈只說得這句話。
“可歎！難道女人天性不懂得如何善待自己，種種執著癡纏，情義也好，尊榮也罷，一切都是過猶不及啊。”這是仙鳳的肺腑之言。人道她處處知分寸、守禮節，其實不知她只是嚴守著自己內心的方寸而已。從小時與家族姊妹爭奪玩偶，到成人後，從容應對野心勃勃想取代自己的女子，諸如此類，仙鳳都處理得進退有據。複雜的身世，早已讓她深刻明白“過猶不及、知足常樂”的道理。

新月初上，茶餘飯後自然也最有談心的興致。
仙鳳雖然叮囑湘靈不要對主人提起母親，但她自己卻難掩懷念之情。

“原來……那孩子嫁給了自己義兄的死對頭，最後夫家家破人亡，帶著女兒和繼子隱居去了。”湘靈心道，唏噓不已。
然而再聽下去，才發現這個女子的命運遠非如此簡單。
“後來，大哥娶妻生子，憑藉父親舊友的支持，重振起一番家業，還是不忘舊仇。那一日，我外出買蠟歸來，卻見到母親和侄兒們跪在大哥的屍體旁哀哀哭泣……從此，穆氏家族便徹底淡出了儒門天下的勢力圈。”仙鳳說到這裏，幽幽輕歎一聲，名利榮華轉瞬即逝，而逝去後的悲涼，終須靠最豁達的心胸才能釋懷呵。
“母親壽盡辭世那年，我才只有十二歲，而我的侄兒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有幸得到主人的青睞，帶我在身邊悉心培養，我的侄孫們也都因此得以善終。”
這是怎樣的一番情仇糾葛，湘靈一時愕然。

“你是不是想問，為何我不恨主人？”
湘靈點頭，面對這樣的仇恨，寬恕和放下怎會容易！
“其實我從未怨恨過。家族的爭榮，自古沒有善果，即使沒有主人一派，也自會有各種爭鬥存在。恨如何？執著如何？我看到的只是在主人的庇護下，穆氏血脈得以延續至今，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
這番話言簡意賅，道出多少人勘不破的迷障。湘靈想，看不出她年紀明明比自己小一圈，卻如此成熟練達。

“只是神凰與你家主人情誼深厚，為了所愛而愧對至親，心中必定煎熬非常。”湘靈以己度人，一時忘情，忙又道：“對不起，妄加揣度了。”
仙鳳淒然一笑，搖頭道：“不要緊。只是你說錯了，母親是父親的續弦，夫妻關係的冷淡，是家門內外都知曉的秘密。”
湘靈啞然，無言以對……既然如此，那又是何苦？

“人說，母親只因貪圖尊榮富貴，才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我無從分辨。只知那時主人在儒門還是初露鋒芒，區區書香門第的出身，自是遠遠比不上當年權傾江湖的穆氏一族。”
“也有人說，一切都是主人的精心安排，那一次次明爭暗鬥，主人能夠取得輝煌勝利，背後都有母親的貢獻。”
“可縱然流言四起，主人還是不畏人言，護著母親和我們。”
仙鳳今日話匣子打開了，破天荒說了這麼多，自己也覺失言。見湘靈聽得若有所思，忙收住話頭，道：“這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陳年舊事，知情人也多已回歸塵土，不說也罷。”
湘靈也識趣，這個話題便就此打住。

但那個孩子的遭遇卻深深烙印在她心頭，一夜揮之不去。她有點明白那日半山亭中龍宿的反應，許是想起神凰了吧。
這個世界上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逍遙灑脫，只要活著，便總會有牽掛。


◇ ◇ ◇ ◇ ◇ ◇ ◇

龍宿閒時，喜歡坐在院中高臺處賞風景，當他的視線隨意掃過秀美山河，你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愉悅與從容，他是真正在欣賞，在享受。
湘靈很想知道，自己何時也能真正愛上山水之美。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諷刺的命題：
如果她的心足夠大，直至能夠裝下錦繡河山，那麼拋卻那單單獨獨的一人，又有何不可？
如果她的心不夠大，卻又如何去裝下一個心懷天下的人？

三天之中，湘靈盡心竭力為龍宿提供清聖的療傷環境。
此刻功成，龍宿已然痊癒，湘靈想著自己該告辭了，便走上高臺，欲請教他神鐘的奧秘。
“為何神鐘初時對我有所感應，當我開始祝禱時，它的靈性卻消失不見？”
湘靈開宗明義，寒暄了兩句後便直奔主題。她已經有點瞭解這個人，不喜廢話，不喜無謂的寒暄客套，如果他對你無興趣，儘早抽身走人至少還能讓他對你保留一絲好感。就是這樣。
龍宿當然還記得，她在神鐘前流淚念叨那句話的一幕。關於楔子的諸多事蹟，他雖無甚興趣，也亦有所耳聞，如果他真是這個女子心中所牽掛……。
龍宿從她身上，仿佛看到了神凰當年的影子。

抱著少女最純真美好的幻想，執著於一顆海闊天空的心，想要收之繡囊，又怎可能做得到？龍宿最難忘記，是雞皮鶴發的她臨終時那無言的注視，以及一張潦草的字條，上面寫著兩行字：
悔不當初。若有來世，神凰願永遠留在宮燈帷為你泡茶。
不求情衷，不求聞達。

是退一步自己也海闊天空，或是踏上另一條不歸的岔路，眼前這個對自己有相助之情的女子會如何選擇，他亦忍不住有所關切。
“吾瞭解有限，依你說來，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你所求並非是他真正所願，神鐘畢竟不是神明，焉能將他人的意志強加與受禱者？即使那是最善意的祝禱。”
龍宿坦言道。這話是回答，也是婉轉的提醒，只看她自己是否能夠想通了。
祝禱他平安一世，但這卻非他所願。只因如此，便連最後這件事也無法為他做到！
湘靈呆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好一會兒，方側身拭去眼角的一滴淚，對龍宿強笑道：
“原來如此，多謝你。告辭。”
“……請。”

湘靈離開了，仙鳳走上來，遞給龍宿一杯暖茶，沉吟片刻，笑問，這份相救之情主人該如何還？
龍宿輕搖華扇，微笑道：
“還情，並不受時間與空間所限，助之所需，樂其所願，方是心安。”
仙鳳故作明白地點點頭。從高臺上望去，可見湘靈獨自沿山徑而下，漸漸漸漸，消失在山色空蒙之間。

後來，仙鳳知道主人受劍子先生所托而往殺戮碎島一行，卻也順便了結了那樁人情。
再後來，主人偶爾還會到盤隴峰故居度假。看著高臺上悠然賞景的主人，仙鳳有時會在心中問自己，塵世間聰慧優秀遠勝自己的女子不知多少，主人唯獨對自己好，是否，也是對母親的一種還情？這個念頭每到此便不再繼續了，那情是怎樣的情，義是怎樣的義，本就不需要答案。
一己懷抱中，究竟能放得下多少山山水水？敞開心胸，碎島的王女會找到自己的那片山水真意，只有到那一地步，山水之美才會真正深刻心頭，與萬物同在。


【完】

[ 此帖被蕭瑟翩翩在2011-03-14 22:5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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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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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1樓發表於: 2011-08-23 07: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感動的一篇文章把湘靈內心的善良與矛盾表達的一攬無疑
在山水形容上更是栩栩如生更是驚奇樓主會把湘靈與龍宿寫出這段奇遇
唯一不變的是對楔子那份真情與矛盾內心不段掙扎心有餘而力不足那樣無力感
在愛與努力成長之間一值不段努力卻又經嘗失敗重複著分離放棄的煎熬
我想這就是正劇中一直不段上演的無奈吧
看在湘靈內心不段掙扎的詞句裡我想起楓退場那段時間
心裡好像跟湘靈一起哭了起來一樣

我發現樓主文章我都喜歡無論是這篇楓湘還是龍嘯期待楓湘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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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1-08-24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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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樓(楓綾) 的帖子

謝謝，沒想到這篇隔了這麼久還會被翻出來，寫的時候應該還是龍戰八荒時期，

設定的時間為湘靈第一次告白被拒到決意回到碎島之間的某一段閒暇，因為當時

挺欣慰她終於想通……其實坦白說，我覺得初期的湘靈并不真正瞭解楓岫想要的

，人生閱歷的差距擺在那兒，也不是感情能夠輕易填補的，所以總以為楓岫看她

的目光里更多是一種期許。
至於龍宿，只因恰恰在這個時候暫時退隱癢傷去了，而且也有通過神凰影射湘靈

的意思，通篇寫完重點應是這句：
如果她的心足夠大，直至能夠裝下錦繡河山，那麼拋卻那單單獨獨的一人，又有

何不可？
如果她的心不夠大，卻又如何去裝下一個心懷天下的人？

我想，最後能為碎島的未來而慷慨赴死的湘靈的確成長很多，或許與楓岫的感情

經歷確實對她有所啓發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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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7)

3樓發表於: 2011-08-24 13: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1樓(楓綾) 的帖子

謝謝，沒想到這篇隔了這麼久還會被翻出來，寫的時候應該還是龍戰八荒時期，設定的時間為湘靈第一次告白被拒到決意回到碎島之間的某一段閒暇，因為當時挺欣慰她終於想通……其實坦白說，我覺得初期的湘靈并不真正瞭解楓岫想要的，人生閱歷的差距擺在那兒，也不是感情能夠輕易填補的，所以總以為楓岫看她的目光里更多是一種期許。
至於龍宿，只因恰恰在這個時候暫時退隱癢傷去了，而且也有通過神凰影射湘靈的意思，通篇寫完重點應是這句：
如果她的心足夠大，直至能夠裝下錦繡河山，那麼拋卻那單單獨獨的一人，又有何不可？
如果她的心不夠大，卻又如何去裝下一個心懷天下的人？

我想，最後能為碎島的未來而慷慨赴死的湘靈的確成長很多，或許與楓岫的感情經歷確實對她有所啓發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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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5)

4樓發表於: 2011-12-07 0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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