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14 [鬼伶仃] 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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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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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樓主發表於: 2012-10-14 02:0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14 [鬼伶仃] 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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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伶仃】缺角

鬼伶仃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以及一弟一妹，在多孩子的家庭裏，排行中間的孩子本來容易被忽略，加之家中不缺兒子，所以他沒有享受到作爲男丁應該享受到的寵愛，很早已經學會獨立，因而比其他同齡人成熟。
他的成長無風無浪，安靜又單調，念完高中後，家裏的經濟條件已有改善，能爲讀大學的姐姐們和年幼的弟妹負擔學費。可父母辛勞了半輩子，還要考慮到子女們的將來，因而都想儘快讓日子過得更寬裕。父母的用意和想法鬼伶仃是知曉的，儘管他們嘴巴不明說。他的成績一直處在中等水平，而且要比別人付出雙倍努力才能維持，縱使很喜歡讀書，無奈自己不爭氣，只好順了父母的意思，高考後放弃升學，出來工作了。

六年過去了，他先後輾轉在幾個城市打滾，因學歷不高，大企業進不去，小公司發展無長遠保障，結果高不成低不就，處境相當尷尬。每次換工作都得先安排到基層，一年十幾個月咻地就過去了，職位升得緩薪水漲得慢，從來沒有脫離過省吃儉用的日子。有時候下班回到住處，一邊吃盒飯一邊聽電臺播報的樓市新聞，他想，這輩子大概都要住出租屋了呢。

他的性格不張揚，在旁人看來安靜得近乎冷漠，這對一個獨力在社會生存的男人來說，幷不是特別占便宜的個性。朋友不多，更遑論知己知心什麽的了。活著的人都會有精神寄托，他不算行尸走肉，可他的精神支柱又是什麽呢？也許是藏在抽屜裏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記事本。每個本子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間或還有一兩張圖畫。粗略瀏覽，無非是瑣碎的流水帳，然而仔細翻閱，便會發現記錄的都是正面的事兒，哪怕僅有一句“今天市場的菜便宜了一毛錢”。

他必須且習慣把生活中那些小小的快樂一點一滴記下來，以免遺漏。

而最大的快樂，大概就是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他工作的城市離家有段距離，加之平日工作繁忙，一般只能在大節日回去，但一年之中算得上團圓的大節日又能有幾個？除却春節便是中秋了吧。
父母本是傳統人，如今比起天倫之樂，他們却更看重物質錢財。換句話說，事兒再大也不能耽誤工作，工作掙錢應該放在首位。
這不能怪他們市儈，任何人，只要嘗過挨窮的滋味，就不會放過任何掙錢的機會。半輩子的清貧困苦，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三觀。
然而在鬼伶仃心中，不管如何，這兩個節日他是必須回去過的。他就這麽固執地堅持著。

這一年的時節比往年來得早，天氣似乎還沒脫離夏日的溫度，就迎來了中秋。
鬼伶仃向公司多要了半天假，中秋當日趕回到了家，已是傍晚時分，家人剛準備好晚飯。
今年的中秋，兄弟姐妹意外地聚齊了。鬼伶仃逐一打量著家人，如以往那般把他們的變化仔細收于心底。念大學的姐姐們，出落得更加動人，衣著也比其他兄弟姐妹時髦得多。鬼伶仃微笑看著眼前兩位姐姐，心裏有股淙淙的涓流漫延而過，喜悅而羡慕。其實他不是那種對衣著特別講究的人，一來是因爲沒有足够的經濟實力允許他去講究，二來沒有出衆的審美能力支撑他去講究。
記得在幼時，他一般穿哥姐的舊衣服，紅黃藍綠，不分顔色。後來年齡稍長，就只能穿哥哥的。好不容易過大節日，父母想給子女們添置些衣物，想到家境拮据，每次他都說不需要。久而久之，父母沒再過問了，興許已經忘記問了，自然也就沒有特意爲他買些什麽。離家工作後，自己的生活自己打點，需要的東西自己掙錢買，病了獨自去醫院看醫生，餓了自個兒動手燒菜做飯。冷暖飽餓只有自己知道。有時半夜朦朧醒來，都有一種孑然一身了無牽挂的錯覺。可日子久了，便不再覺得這種孤單生活難熬。習慣了就好。

席間父母循例問了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問題，末了囑咐幾句。鬼伶仃只簡潔作了應答，便安靜吃飯，聽兄弟姐妹滔滔講述各自的點點滴滴。其實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的生活一向乏味可陳，沒什麽可供詳說的。

飯後各人有自己的節目，鬼伶仃帶上一些錢去探望伯父伯娘，那是兩位孤苦的老人家。他們的兒子——即鬼伶仃的堂哥——多年前已折在了病魔之下。
鬼伶仃對那場只持續了三個月的戰爭依然記憶猶新。他目睹接受化療的堂哥，起初能自己走出放射室，接著不得不由家人攙扶，之後需要使用輪椅，最後只能躺在病床上由護士推著出來，頭髮大把大把地掉落，越來越多的針液注入到愈發虛弱的身體裏。
他還目睹了日漸消瘦的伯父伯娘在堂哥面前强顔歡笑，轉身即躲到走廊盡頭偷偷抽泣。
在堂哥病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的時候，鬼伶仃幾度以爲伯父伯娘會因不忍而選擇離開孩子的床邊——畢竟眼睜睜看著孩子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慢慢消弭，自己却束手無策，對父母而言，沒有什麽比這種事情更殘忍的了。但兩老一直忍痛守候在旁，不離不弃，因爲他們始終相信父母的陪伴能給予孩子勇氣，讓孩子坦然接受任何困難，包括死亡。

疾病折磨的何止是病人。
疾病考驗的何止是意志。
疾病檢驗的何止是責任。

堂哥最終沒能在那場戰爭中勝出，離世時曾經健碩的軀體只剩下一層皮包骨，直至懷抱那個易碎的骨灰盒，兩位老人才放聲慟哭。
白頭人送黑頭人，終歸是世間最凄苦的訣別。
那種悲愴的哭聲深深撼動了鬼伶仃的靈魂，而正是這一段經歷，讓他內心深處一直保留著一簇溫暖的燭光，使他對家庭和親情始終有著消磨不去的期盼和希冀。

從伯父家回來，鬼伶仃收拾好床鋪，大概太久沒睡這床了，躺下後竟輾轉反側，一時無法入眠。
窗外銀月高挂，夜深了，却是月華最璀璨的時分。
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絕望時刻所看到的往往是最美的。
忘了何時入睡，今宵依然一夜無夢。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只是現實生活容不得他有多餘的想法，所以他很少做夢。

翌日下午，鬼伶仃偕同姐姐們一起離家，在車站候車。
公交車進站，兩個女孩子旁若無人地嬉笑打鬧著上了車，全然忘了該跟身後的弟弟道個別。車子用了兩分鐘時間才將涌上來的乘客勉强容納完畢，接著噗噗噗噴著黑烟，笨重地離站。
鬼伶仃一直靜默地目送姐姐的背影，從上車到黑烟消散再到車子變成遠處的一個點，然後繼續立在原地候車。
他要搭乘的這條綫路，乘客量不多，班車幷不頻密，且到站時間極不規律，有時五分鐘內連過三輛，有時半小時都不見車影。對此鬼伶仃幷不知曉。因爲他很少有機會乘坐這條綫路的班車，因爲一年裏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爲家人很少因記挂而喚他回去。
大多數候車的人總是三三兩兩甚至成群結隊，別人往往是因爲熱鬧而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但鬼伶仃從來都只有自己單獨等車，所以他有很多時間發呆，而發呆同樣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公交車過了一輛又一輛，人群來了一波接一波，站點漸漸變得擁擠。每當公交車靠站，蜂擁的人流總霸道地沖擠著原本立在站台下等車的其他乘客。不知不覺間，鬼伶仃退到了站台的遮陽板之外。午後的秋陽炙烤著他裸露的後頸，他渾然不覺熾熱。

他不怕熱，只怕冷。

小時候他是個能如實感受冷熱的正常孩子，隨年齡漸長，尤其在離家獨自生活後，他的手掌脚掌先後透著冰凉之感，幷逐漸蔓延至手臂和小腿。他現在已不曉得自己的手脚溫度是否比別人低——因爲他已經很久沒跟其他人有過肢體接觸了——只知道如今不管嚴冬還是酷暑，四肢都無法暖和起來。多年前他悄悄去過幾家醫院，所有醫生均無法診斷出根源所在，最後有一位醫生對他說：也許心理醫生可以幫助你。
從此鬼伶仃不再爲這個毛病尋找藥方。

二十分鐘後，他坐上公交車，車窗外秋陽靜謐，聽身後一對小情侶在喁喁細語，他恍恍惚惚彎起了唇角。往事隨即輕扇著翅膀，躍上了記憶的枝頭。

他的感情經歷幷非空白，只是過往有些不堪回首。
在高二上學期，他與一位同班女同學互生情愫，後來紙包不住火，早戀的消息很快泄露了。
哪個少男不鍾情，哪個少女不懷春？這本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情，頂多也就叫家長來一趟，共同教育一下孩子罷了。
那天鬼伶仃的父母幷沒來校，至于缺席原因，他已經忘了，又或者他根本不知曉，因爲事後他覺得已沒有探究的必要。他只記得女同學的父母异常激憤，一開口就上綱上綫，言辭間極盡厭惡。當時辦公室裏坐了二十多位老師，由始至終都沒有人爲他說一句話，任他一個人立在偌大的辦公室中央，沉默而彷徨地承受著那些名曰教導實則尖酸的指責，一度淪爲耻辱的焦點。
次日他就被調到別的班級，自此落下了不良記錄，等周遭的指指點點漸漸平息之後，他已習慣了獨來獨往。
多年過去了，那對家長刻薄的面容與言語偶爾會在他腦海裏浮現，每每這時他不禁想，假如當日他的父母能在場保護他、爲他據理力爭，他還會不會如此單薄無助地任人肆無忌憚地羞辱，而他後來的遭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但這個“假如”已經沒意義了，因爲時光不可倒流，既已發生的事情不能重來。他不想追究誰是誰非，不想細究親人對他到底上不上心，只想讓時間把這段往事慢慢磨成人生路途上的細沙。

轉了三趟車，于半夜時分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臨睡前，他翻開記事本查看明天的安排，明早要去一位雇主家做家政呢。
除了正職，他還有多份兼職，印象中似乎一直沒有休息的時刻，跟芸芸衆生一樣活得營營役役。

第二天，鬼伶仃到達的時候，屋主問天譴正在隱忍地發飈，將他的結義兄弟四非凡人給掃出門去。不出所料，鬼伶仃進屋就見一室狼藉。某種程度來說，四非凡人是不太受問天譴和鬼伶仃歡迎的，因爲他的到來意味著問天譴要忍受吵與亂，鬼伶仃的工作量要增加數倍。
然而事實上，問天譴心裏十分樂見四非凡人，畢竟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手足。
這對兄弟雖非親生但勝却親生，彼此知根知底，他們之間甚至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接觸就清楚對方的想法。

鬼伶仃打從心底羡慕。這也許是他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他有五個兄弟姐妹，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但又如何呢，二十幾年共同長大，其實不曾交過心。
若旁人向他問及兄弟姐妹的所思所想，他給不出確切答案，反過來，他們對他同樣瞭解甚淺。
即使他一直細膩地關注著這些血親，可他與家人之間，終歸是隔了一堵墻的。

攆走兄弟，問天譴微笑說：“麻煩你了。”
鬼伶仃頷首回應，手脚麻利地默默收拾，從臥室開始，相繼到浴室厨房，最後到客廳，僅花了二十分鐘時間。
問天譴在陽臺的小圓木桌邊敲著筆記本辦公，渾然忘我，右手伸向一旁，不見平日慣用的鋼筆。他略略思索，便起身到客廳翻沙發的抱枕。這邊遍尋不獲，他彎腰翻找另外一邊，瞄見鋼筆嵌在沙發縫隙裏，他伸手過去，手臂繞過鬼伶仃，恰好將後者納在雙臂之間，而他本人幷未將這個無意的姿勢掛在心上。
正蹲著抹沙發的鬼伶仃身體一震，倏然扭過頭去，只見背後的問天譴垂眼望向另一處，溫暖氣息撲面而來，視綫所及即是問天譴的胸膛。

鬼伶仃的眼眶驀地酸了，從他懂事開始，已經有十八年沒有人這般擁抱過他了。

完.

[ 此帖被水流花靜在2013-02-24 16: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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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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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1樓發表於: 2012-10-18 00: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溫暖又帶點淡淡傷懷的文章。

有時候我會想，家人、兄弟姊妹的感情一定會好嗎？其實不全然，也有像鬼伶仃這樣，即使是有血緣的手足也不見得感情就會好，會成為手足有時候只是因為緣分。

相反的，他之所以羨慕問二哥和四非凡人，就是因為他們找到能將對方當成手足看待的人，這份感情我能體會，那種在茫茫人海裡能找到如手足般的人。

很高興最後，他找到了這樣的人，他要的，也許不過就一個擁抱而已。(笑

送花~

驀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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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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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3)

2樓發表於: 2012-10-18 10: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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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樓宣~于2012-10-18 00:58發表的 : Dg#Ab8
好溫暖又帶點淡淡傷懷的文章。 r`cCHZo/V
8}Y( @ %4
有時候我會想，家人、兄弟姊妹的感情一定會好嗎？其實不全然，也有像鬼伶仃這樣，即使是有血緣的手足也不見得感情就會好，會成為手足有時候只是因為緣分。 -c=IO(B/
P N_QK Z
相反的，他之所以羨慕問二哥和四非凡人，就是因為他們找到能將對方當成手足看待的人，這份感情我能體會，那種在茫茫人海裡能找到如手足般的人。 7@DinA!
....... )M]4p6Y

朋友曾說，四弟是一個活在人間的角色。意思是，四弟是個適合過平淡日子的人，真真切切，安安穩穩。
而因爲劇裏面的性格和結局，給他蒙上了淡淡的憂傷色彩。他敏感、看重親情，但又給人孤單的感覺。

另外，可能許多讀者對文章結尾那一幕都有所誤解，二哥在找鋼筆時做出的那個動作只是看起來像擁抱，但其實幷非是有意去擁抱四弟，是四弟誤會了orz
老實說，細究下來，我個人覺得這一幕是有點傷感的。
就如大人所說，這裏的四弟雖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但不見得彼此感情就深厚。他內心深處一直渴望且追求的是家庭溫暖，可他的家庭環境（清貧而且多孩子）注定了他得到的關懷十分微薄。四弟是敏感、隱忍、孤獨的，他把這份對家庭溫暖的渴求壓抑在心底，積聚到了某個程度，便在某個瞬間釋放了出來。
四弟僅是一個代表，事實上，社會上這樣的孩子有很多很多，他們的孤獨總讓人感到心酸。

最後，我相信如果故事能繼續下去，二哥和四弟會有成爲好手足甚至好伴侶（拍~）的緣分和機會的（某人的問鬼情結在熊熊作祟XD）

再次謝謝大人的回帖和小花><

[ 此帖被水流花靜在2012-10-18 10: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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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4 [鬼伶仃] 缺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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