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06 【素中心】看朱成碧1-4，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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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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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樓主發表於: 2013-04-06 21:2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4.06 【素中心】看朱成碧1-4，3F

素還真中心的意思這文是為了素還真寫的，他的戲份也最多=3=
cp預計有最光陰X廉莊，素續緣X柳湘音，以後或許還會加……吧
背景是晚唐映射，故事是潘鎮vs長安，權臣vs權臣

章一楊柳陰陰細雨晴

"文官們皆是，一派胡言！"

忘塵緣聽見高臺上硬物雜然相擊的脆響，繼而聽見它們掉落氈毯時的悶響，經年來延英殿中本就薄明的火光在雨聲裏黯淡，又在這一擊一碰之間怯懦著扭曲了影子——那是盛怒之下的孤城帝語帶威脅的暴呵。任誰也不會在此刻去觸他的逆麟，於是忘塵緣越發地伏低了身子，將額頭緊貼在鏤花的黑石磚面上，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同樣跪著的還有蘭台寺緞君衡，與他一樣，也不敢動，不敢說話。御史大夫與中書令皆跪在此處，跪在延英殿狼籍滿地的筆硯瓶花前，沉默著伏低了身子，準備聆聽他們的君王下一步的聖訓。

“什麼叫“勿因失大”？哼，田舍兒誤我！”孤城帝走下臺階，彳亍在色彩濃麗的氈毯之上。他依舊語中含怒，走到忘塵緣身畔時停了一下，面帶譏誚地眄了他一眼，複又繞開。他走到緞君衡面前，玄色深衣下擺處用銀線繡出的四合如意雲紋圖案在昏暗的屋內泛著光，隨著他的走動起伏，像流水，又像蛇，帶著冰冷而濕膩的氣息。"緞卿，"他目光冷淡地道，"何為大，何為小？朕之愛妃為奸人所擄，此奇恥大辱，田舍輩，尚不能忍，況朕天子耳！朕欲出兵劍南，爾等不與朕分憂，又有何面目阻攔？"

"陛下，"緞君衡將頭在潮濕的地面上叩得砰砰作響，他不敢不答，亦不能不答，便只好叩著頭答："陛下請三思啊！虎牢關軍情動亂，正是河北諸鎮對長安虎視眈眈之時，而今出兵劍南，無異於給了賊人以可乘之機！陛下，劍南節度使為人怯懦，善淫而少智，漁色之輩，畢竟不足為慮。陛下真正的敵人在盧龍，在成德，在魏博！切不可因一時意氣用事，而壞了國祚千秋啊！陛下請三思！"他叩首的聲音沉悶而堅硬，沒入風雨穿林打葉的窸窣細響裏，仿佛昔年盛世的晨鐘暮鼓在晚春裏回蕩。

"呵，"孤城帝卻只是輕蔑一笑，他快步走回案前，抄起一份諫書擲到緞君衡頭上，冷言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虎牢關軍情動亂？哈，若非爾等執意要讓外姓之人接手淮西，想從悅氏家族眼皮子底下搶這塊肥肉，又怎會惹動汗青編反意？汗青編不反，蟄伏多年的河北又怎會在一夕之間蠢蠢欲動？緞卿啊緞卿，你想要千秋萬代的賢相名臣之譽，卻休想用朕的江山做賭注！朕明白告訴你，魏博有四無君在一日，朕就不會陪你玩這局，也玩不起這局。淮西那邊朕詔書已下，天使已在路上，悅蘭芳之弟不日便會接任淮西節度使之位。屆時虎牢關軍情緩解，朕看你還有什麼廢話來囉嗦！"

“陛下……”緞君衡嘴唇發著白，聲音顫抖地道。孤城帝不再看他，轉向一旁的忘塵緣，漠然地問：“朕意已決，忘卿還有何話？”

“謹遵聖人垂詢。”忘塵緣垂眸答，聲音無波無瀾。

緞君衡走出延英殿時，大明宮依舊籠罩於一片連綿的陰雨之中。天光熹微，將御苑裏宮人們精心修理的柳枝與桃花染成暗色，仿佛頹敗。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轉頭去看一路沉默的忘塵緣，忍不住便譏誚道：“無論何時，忘相皆是雷打不動地惜字如金啊。”

“雷打不動，是因為不想承受聖人的雷霆之怒。”忘塵緣卻似渾不在意，依舊淡淡道。

“如此獨善其身，豈不慚素餐之過？公又欲置劍南百姓于何地？”

“緞公此言差矣，”忘塵緣接過內侍送上的傘，偏頭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若某沒料差，緞公原是想攢掇聖人對淮西用兵的吧？難道那裏的百姓便不是漢室子民了？如今也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打而已。容某多言，聖人雖意氣用事，卻也知魏博有四無君在一日，便不能打。如此道理，緞公卻不明白，莫非緞公自以為能智勝四無君？呵！”

“某雖不才，卻也知為臣者當為國分憂，忘相如此口才，方才殿上為何不對聖人勸說一二？卻一味任著聖人恣意而作，容某多疑，忘相當真，其心可議啊！”

忘塵緣歎了口氣，“何必呢，如此針鋒相對？”他信步走下庭中，回頭對緞君衡微微一哂，道：“聖意已決，我等多說無用，若方才再多行一步，依聖人脾性，未嘗不會引來殺身之禍。某雖愚鈍，也知留得有用身，報效天下民。緞公是聰明人，又何必如此遷怒池魚？”

“呵。”緞君衡避著他的腳步走開，似是不屑再與他多言。此時有家中侍者前來為他撐傘，緞君衡停下腳步，稍作思索，命令道：“備車，我要去靖安坊素翰林府上。”

“還真為何執意避開緞禦史呢？如此行事，豈不叫人多心？”馬車緩緩駛過坊間大道，朝著京郊行進。車中屈世途掀開窗簾，讓雨過天晴的陽光濾過榆葉槐花照進來。素還真踞坐一旁，正低著頭，用一柄羽塵輕掃彝爐周圍的香灰。波律香初焚時有極淡的煙煴，流雲般拂過他白色衣裙，如同水晶映出春色裏流光溢彩的塵世，最美的依舊是神龕前的那朵白蓮。只是長安此春將盡，已是落花時節，窗外不住有槐樹碎玉一般的花朵落下。素還真抬頭望了一會兒這落花哀景，莞爾淡淡道：“你怎知我是故意躲著他，而非與他人有約在先？”

“有約是真，故意相避也是真。”屈世途順著鬍子，笑眯眯道：“若非有約，你何必特意換上這身裝扮去玄都觀？若非故意躲避，又怎會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緞府下人前來投貼時走？還真小兒，休蒙老夫啊。”

“哈，好友果真機智過人，”素還真撫掌歎道，歪著頭微微一哂，“聰明如斯，好友何不妨自行思忖一下所問之事？”

“這卻是為難老夫了，”屈世途思索片刻，試探道：“難道是為了鵑妃被人擄去，聖人欲出兵劍南一事？如今坊間對此事議論紛紛，還真小兒啊，若緞郎君欲借你之力干涉此事，切莫上了他的當！此事牽涉太廣，非一人之力可扭轉乾坤，莫要做那被殃及的池魚！”

“好友金口玉言，素某怎敢不從？”他垂眸笑著，待爐中初煙散盡，執起香爐閉目輕輕吸氣，依舊淡淡道，“我與緞君衡並不相熟，又不過一介小小翰林院學士，他連我也惦記上了，想必已是到了走投無路之際。既如此，必定是聖意已決。聖人性頑固，素來不為他人所勸動，我也無意跑去白白挨一頓罵，又不好直言推辭，索性，便只能出來避一避了。”

“哈，你說得這般明白，我卻反倒不信了，事情當真如此簡單，全無蹊蹺？”

“能有何蹊蹺？”素還真睜開眼，莫名地問，“他尋不到我，自會離開，如此也可全了彼此情誼。最好，是能攜他那一雙乖兒遠走高飛，從此離開長安。當此之後，長安局勢必將更加雲譎波詭。朝堂，已不再適合他了。”“非也，蹊蹺，七竅也。是說遇上你這麼個七竅玲瓏之人，怪不得我事事多想一步。你問我有何蹊蹺？哈，”他故作高深地一笑，“還真小兒素非扭捏之人，又怎會因愧於推脫而避人？何況你方才已說二人交淺，何來情誼須全？一聽，便知是你胡謅了。”

“耶，此番卻是好友料錯了，”素還真將目光投向窗外，一些落花被風吹進車裏，他伸手接住了，攏在手心裏低頭看著。花朵碎而潔白，有瓊華之質，只是除了他手裏這一點，其他大都掉在了雨後泥濘的土中。“我只是，不忍觀其失望之意而已。緞公是難得的直臣，亦是忠臣啊！”

“言下之意，是他並非謀臣？還真小兒，你還是那麼地損人不帶髒啊！”屈世途笑道。

“怎會？在朝之臣不謀，那是不可想的。不過是，”他反手將槐花扔進香灰裏，蓋上爐蓋後把香爐放回案上。槐花的暖香與波律香的清香混在一起散出來，他閉了閉眼睛，淡淡道：“有人為利謀，有人為名謀，緞公為社稷謀，而我，”他無聲笑了笑，“為天下謀。”

[ 此帖被魚魚魚在2013-04-20 19: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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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3-04-06 22: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二麻衣如雪一枝梅

長安花事到了四月裏皆近闌珊，唯有京郊玄都觀的桃花依舊很鮮美地盛放著。最光陰躺在觀中桃樹上，正午的陽光越過繁花的影子將光斑灑在他身上。不熱，卻亮得晃眼。於是他伸手覆上眼睛，看見那些自指間溢出的光芒變得細潤而溫柔，一如自己熟悉的光景。江南的光景。他曾在那裏待了八年，每逢梅雨之際，都能見到靜若流水的陽光自晻曖天陰裏浸出。而在長安，一切又不同。人事景物到了此地皆如行舟至激流，水擊出金石鏗鏘的銳鳴是戰鼓擂響的前奏，就連林間跳躍的光芒也描畫著火焰的形狀與色彩。他曾因一個人而不喜歡長安，如今又為他歸來。急景流年九載，所謂遊人只合江南老，到底不過夢中說夢罷了。

“蹉跎錯，消磨過，最是光陰化浮沫。”這詞句念來仿佛夢囈，至於人生際遇，何嘗不是夢裏浮光掠影的春花秋月。他扯了扯嘴角，閉上眼睛嘲笑著自己不合時宜的多愁善感。雨過天晴的微風送來泥土中草木清新而濕潤的氣息，這氣息別于長安紫陌紅塵裏的靡麗金粉，使他一時入墜雲夢——甚至，連有人靠近亦未察覺——直到裏面混入幾縷波律香的清香與水生蓮花的芬芳。

他晃在樹間的左手指端觸到一點微濕的柔軟。於是最光陰慢慢睜眼，偏頭望向樹下。光與花影之下，一個白衣白裙做女冠裝扮的人正手握一枝帶露的桃花，微低著頭，用半開未開的花朵輕觸他的指尖，長睫掩映的眸裏閃著一絲好奇的光芒。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對他輕柔地笑。最光陰看見花影后一張明淨美麗的面容——像桃花的明豔，又像竹的清冷。

“樹上的小郎君，能於烈日之下擇一濃蔭之所蔽身，是人生愜意之事，又何故出此頹語呢？貧道好生不解呀。”素還真仰頭望著他，淡然笑道。

最光陰望了他一眼，接過桃枝後反手架在他頸畔，是如握利刃的姿態，面無表情道：“你猜，我現在殺了你，再毀屍滅跡，多久會有人發現？”

“這嘛……小郎君很想知道答案？”他依舊笑著反問，“可是貧道為何要告知你呢？”

“你不怕我？”最光陰眯了眯眼睛，“你的名字？”

“貧道無夢生。”素還真答，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與小郎君初次相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是光天化日，何須害怕？更何況……”他停了一會，伸手撫摸頸畔桃花，悠然道：“小郎君自信定能殺了我？恐怕，不一定罷。”

“哦？”最光陰嗤笑一聲，“你想試試？我奉陪，約個時候相殺吧。”他將桃枝扔回素還真懷裏，跳下樹後扯著他的衣袖一路走到僻靜處。那地方盛開著蔽芾的重瓣棣棠與濃豔杜鵑花，一條冰花曲徑縈帶其中。素還真被他一路牽著往前，偏著頭偶爾自濃密枝葉間望見一些殷紅淺黃的花朵，裙擺掠過徑旁茺蔚時帶出草木之下的微塵。他們走到一株桃樹下，最光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他，“下戰帖吧。”他直截了當地說。

“不能是今日？”素還真試探地問。

“三日後。”他置若罔聞，頓了頓，又自言自語道，“什麼地方呢？”

“哦……”素還真轉了轉手中桃枝，垂眸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答，話音未落卻被最光陰捏住手腕一把拽進一旁的棣棠花叢裏。

叢外小徑上魚貫而過幾名與他相同裝扮的年輕女冠，皆是韶華之年裏鮮妍美好的姿容。他們於一處躲藏，彼此靠得很近。最光陰伸手攬過他的脖子，捂住素還真未盡的話，一點溫熱的氣息撲在他手心，是如花瓣一樣輕而柔和的觸感。他垂下眼瞼，看見在花葉濾下的細碎陽光裏，素還真依舊手握著那枝桃花，白皙手指映出豔冶花色，有清淚濕胭脂的曼妙之態。他們相隔如此之近，他再一次嗅到素還真身上略帶水汽的蓮花香味。這氣味令他莫名煩躁。

小路上人煙漸遠，最光陰起身，素還真理好衣裙後也站起來。

“唔，我看此地就很好，不如就約在此地？”他把話說完。

最光陰勾了勾唇角，“我無所謂，道長方外之人，都不憚清譽盡毀，”他似笑非笑地望著素還真，“我並無顧慮。那就是玄都觀吧。”

“唔，那還是算了，”素還真眨了眨眼，“我想想，平康坊，春宵幽遠樓，小郎君以為如何？”

“幽遠樓？”最光陰皺眉，“我只知有幽夢樓。你騙鬼呢？”

“哦……”素還真意味深長地歎了一聲，再道，“是我記錯了，春宵幽夢樓。三日後未時，幽夢樓。”他忽然走近，用輕柔的語調，在他耳畔一字一字地說著，

“我、等、你。”

最光陰離開後不久，屈世途自遠處花叢後繞出，他撣了撣身上塵土，走近了促狹笑著，“道長好豔福，出來賞個花也能有如此俊俏的小郎君自己送上門來，真叫老朽羨煞。三日後的幽夢樓之約，切莫忘記哦。”

素還真笑了笑，未置可否，轉身沿著來時的小徑慢慢往回走著，“好友聽人牆角那麼久，就未覺出什麼蹊蹺？”他問一旁的屈世途。

屈世途臉色變了變，“你是說……”

“那小郎君身手確是不凡，且那麼隨意就與人下了戰帖，顯見不是慣於忍耐之人。然，我先前三番兩次言語相激，他明明殺意已起，卻遲遲未曾動手，想是有所顧忌，有事在身，不想旁生枝節。至於在玄都觀，他還能有什麼事……哈，”素還真抬頭望瞭望天色，平靜地道：“皇后殿下前來此地為先太后祝禱，鑾駕此時應是要出大明宮了吧？”

屈世途笑意盡斂，“是劍南，淮西，還是河北？”

“他能極快查出我話中紕漏，指出是幽夢樓而非幽遠樓，應是在長安久居之人。”

“探丸郎中人？”屈世途斟酌道：“探丸郎雖刺殺官吏，卻極少與皇室作對，你所料恐怕有差。”

“你說得對，探丸借客從不與皇室作對，或許是我多想。不過，”他略作思索，又道：“又或者，本就不是沖著繒後來的。”他伸手拂開橫在面前的花枝，桃林盡處是一片長蘆高柳相映的清湖，湖上波光嫋嫋，岸旁柳枝搖曳生姿。他與繒翬翟就約在湖畔花軒裏。“隨繒後護駕之人是誰？”他忽然問。

“左軍中尉痕江月，”屈世途皺眉，“是為了他？”

“不試試怎麼知道。”素還真雲淡風輕地笑著，吩咐一旁迎來的侍者：“著人快馬加鞭回宮，告訴繒後出宮前務必尋藉口將太子殿下一同帶來。河北這份大禮，我要好好收下。”

“素先生為何斷定此人必是四無君所派，而非孤城不危或是經天子呢？”繒翬翟問，她坐在軒裏案幾前，低頭看素還真將一枝新鮮桃花插入汲水的淨瓶中，想了想，又道：“本宮倒以為淮西困獸之鬥，經天子尤為可疑。”

“淮西那邊素某自有安排，還請殿下放心。”素還真回答，他轉了轉手中青瓶，垂眸看桃花盡染的紅光在天青色瓶身上流轉，淡然道：“至於劍南節度使，無論死的是痕監或是殿下，對他皆無好處。痕監死，神策軍重回聖人手中，只會加快南征步伐；而殿下死，恕某直言，對時局實無影響，不過是徒惹鵑妃怨氣罷了。孤城不危何必自討沒趣。”

“你說得對，”繒翬翟自嘲地笑了笑，半晌，方道：“那素先生讓我攜靈郎同來，是為了引蛇出洞？”

“並不是。”素還真搖頭，勾起唇角譏諷道：“四無君無非是想為聖人分憂，自己好趁南下之際揮兵長安，再不濟，淮西總是能拿下的；又或者，還想在北司與聖人之間挑起更大猜疑。痕監若因與殿下隨行而遭刺殺，無論真相如何，一旦有人添油加醋傳出去，難免不會使人多心。到那時，若再來一次甘露之變，長安大亂，豈不稱了河北之心？”

繒翬翟的眸光暗下去，“先生思慮周全，既如此，現今當如何是好？”

素還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思慮片刻，方緩言斟酌道：“素某冒昧……殿下……可願讓靈郎涉一次險？”

繒翬翟猛然抬頭，“先生，可有十成把握？”

“世事無絕對。”他坦白道，聲音清澈而寧靜，如同春潭照進月影。

“其實……本宮一直很好奇，”繒翬翟笑了笑，轉頭去看窗外風將起蘋末的一池靜水，輕聲道：“好奇先生為何會選擇靈郎。十六院裏還有那麼多待價而沽的宗室子弟，他們未必不比靈郎乖巧聽話。更何況，有繒家在，即使靈郎有朝一日得登大寶，先生，也未必能如願以償。那麼，”她昂著頭，目光如炬地望下來，“先生，你，究竟何求呢？”

她拋下這句試探，端起茶杯低頭啜著杯中茶水，沉默地等待回答。這疑問盤桓於她心頭日久，縱然再偏愛自己的兒子，她也不得不承認，靈兒並非素還真唯一的選擇，甚至，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在十六院的碧瓦重簷勾劃出的幽暗宮室裏，依然有許多雙眼睛在覬覦著國之神器。比起幼而穎悟的靈兒，他們被大明宮潮濕陰霾侵染至麻木的思想更能迎合一名權臣對於國君的期盼。更遑論靈兒背後還有世為股肱的辟兵繒氏，關中世族的驕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的君王長期受制于他人？這一點，她能想到，素還真也必能。

“知我者，謂我心憂……”素還真也笑了笑，笑意裏帶著一絲洞若觀火的了然，使她須臾前還咄咄逼人的試探頃刻間成了授人以柄的言筌。她心中一慌，自悔太過顢頇。素還真靜默半晌，動了動手中茶杯，一點桃花自枝頭飄落，浮於一片青碧。他慢慢將茶水喝盡，桃花的苦味與芬芳和茶香一起浸到了心底，他不以為意地笑了。“殿下在赴會之前，心中想必已有了不二的答案。既如此，何須素某再多言呢？”

“倒是本宮著相了……”她歎了歎氣，將心慢慢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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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3-04-06 22: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章前我還是先說一下本文的朝堂設定，文裏影射的晚唐是群相制度，所以本文也有兩個宰相，忘塵緣和普九年（我知道很穿越但是沒辦法……），兩人政敵，向來不對盤，忘塵緣支持靈兒，普九年支持十六院金少爺，緞君衡掌禦史台，專司告人狀（好像有點為難他……），素還真掌翰林院，屬於清貴閒人，但是因為翰林學士是天子近臣，所以和稀泥之餘也還是有一點對政事的影響力（晚唐翰林院頭頭是心照不宣的內相）。

章三洞宮長閉彩霞春

天光自東牆漸斂，大明宮未到掌燈時分已是晦冥。忘塵緣獨自一人，撐了傘在宮牆下慢慢行走，如夕嵐般彌散的細雨隨微風撲濕人衣，也染濕了舊年漆成深紅的牆。這條通往翰林院的道路是他所熟悉的。多年前，當忘塵緣還只是忘塵緣，蟾宮折桂後也曾在那裏領過清貴的閒職。只是當吟風弄月的年少時代如曇花般旦夕榮枯，殘留於記憶裏的也不過是詩箋上的吉光片羽與這一段長長的、仿佛望不到盡頭的青石漫路。沒有花，沒有蔥蘢的草木，沒有斑斕明亮的色彩，唯有雨散入天地間微不可聞的哀鳴，長伴他身側。

他走完這條路，回望所見依舊是長安晚春裏的如晦風雨，再往前，不遠處卻是翰林學士們燈火初暖的庭院。自政事堂至翰林院，他溯源的不只是前半生。

翰林院門口侍立的小內監見他突如其來，吃了一驚，匆匆行禮後就要通報。忘塵緣笑了笑，手指靠在唇邊示意他噤聲。他抬頭望著庭中暮色裏的兩株李樹，逕自走了過去，穿過它們繁花褪盡後散在枝上的柔軟而清亮的新葉。李樹不高，枝葉也不見濃密，比起曲江池一帶桃李漫天鋪染出的熱鬧春意來，尤顯蕭瑟。這兩株李樹是在奉天之難後方被種下的，叛軍在被驅離大明宮前放火焚盡了此地花木，而後匆匆打理出來的庭院到底不比從前。忘塵緣收了傘，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凝神聽著草木搖曳在風雨裏的蕭蕭細響。夕風中沉浸著各類花朵的芬芳。開敗的海棠，盛放的薔薇和未綻的玉簪。香氣也似花朵的顏色般絢麗，堂皇，融在薄暮曖昧的光景裏，如年少時一首未完的歌。

涼風吹開他的無緒，忘塵緣輕哂，轉身進了屋。屋子裏燃燒著極淡的蘇合香。風吹進窗櫺，晃動燭火，照出屋中一架十二幅空谷幽蘭月白屏風上的幢幢亂影。他放輕腳步走過去，看見玉堂值宿的翰林素還真正秉著一盞青蓮燈，伏在案前出神看著什麼，夜長無事，他換了一件煙青色廣袖深衣，閑坐席上。案旁小爐中正用蜂蜜水煮著扶芳葉，散出的香氣清而甜。他抬頭見忘塵緣不請自來，似乎略有吃驚，又似乎了然於心。

“真是稀客，”他瞥一眼忘塵緣身後，見無人相隨，便問：“忘相一個人？”

“一個人，”忘塵緣回答，撿了個位置也在案前坐下，“叨擾先生了。”

“忘相這……是來取文書的？”素還真眨眨眼睛，手指點著眉心閉目一陣冥想，一忽兒後又道，“近來事多，我竟不記得了。”

忘塵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恐怕不是先生忘了……我不過閒逛到此，倒像是在下逾矩了。”

“哪里，只是閒逛嘛，縱是聖人撞見了也必無事，說起來，”他笑了笑，輕描淡寫著說：“忘相這倒真是忙裏偷閒了。”

“忙是真的，偷閒倒未必。”忘塵緣也似真又假地道，頓了頓，似乎在等對方接話。素還真卻不答，他將五香飲倒入杏花描紅的杯子，垂眸看燭光將杯中淺綠籠上一層流麗的金，于心照不宣的靜默中打發掉對方過早期盼圖窮匕見的意圖。忘塵緣在東宮遇刺案中被普九年和緞君衡聯合拋給了一個三司會審的燙手山芋，至今還是一無所獲。太子重傷昏迷，左軍中尉救駕殞身，刺客如今卻依舊逍遙法外——在長安風雨飄搖的現下，他言談所涉是為何求當真再明白不過。只是忘塵緣不明說，素還真也無心應付。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抬頭問忘塵緣，“忘相願飲茶或酒，或者就是這五香飲？”

“客隨主便。”忘塵緣答，他也知道不該急，接過素還真遞來的杯子，低頭抿了一小口，蜂蜜的甜味蓋過了扶芳的清苦，是年幼的孩童們所一貫喜愛的，在他的年紀上卻只覺怪異，也不知素還真怎會偏愛於此。“奇怪嗎？”素還真晃著杯子微笑，像是一眼洞察他的思緒，“我喝不了酒，此地又不便分茶。早知忘相要來，就不放那麼多蜂蜜了。”

忘塵緣失笑，“聽聞令郎婚期在即，屆時婚宴之上有人灌酒，先生可如何是好！”

素還真的眼底浮出絲笑意，“緣郎孝順，必不叫耶耶為難。到時候忘相再手下留情，我倒不怎麼怕了。”

“說來緣郎此番蟾宮折桂，我等還未好生恭賀先生。有這麼個好兒子，倒真讓人豔羨。”大抵為人父母，就沒有不喜聽人誇讚自己子女的，忘塵緣順著這個話頭聊了幾句，到底消弭了片刻前充斥於室中的生疏氣息。素還真安靜地微笑，也和忘塵緣天南地北有一句沒一句地聊開。他在翰林院多年，因編撰地理志也曾去過多地。他說起蜀郡的竹與紅葉李，揚州的簫聲明月，燕地秋日高而淡遠的晴空；又說曾有一次到福州，見過野生桃花與常春藤掩映下的一座蓬蒿滿徑的道觀，當中李耳像已被雨打風吹地看不清原本模樣，說是也曾煊赫一時，後因遭虎患而日漸敗落，到底老子廟旁為何會有老虎，這又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忘塵緣倒了杯五香飲，捧著杯子搖頭晃腦，聽得一驚一乍，又似懂非懂。素還真手一指，轉頭望著窗外一株枝繁葉茂的玉蘭，笑盈盈道這株二喬還是多年前我自燕地移到長安的，好歹活了下來，今春竟還開了花，淡紫間白的明亮花朵煞是好看。素還真的聲音又清又軟，像風裏吹著花香，像紫丁香落進溪水。話不多，忘塵緣卻聽得暈頭漲腦，幾乎忘了來意，用僅剩的一絲清明在心中茫然思忖，妙哉此人！怪道能在翰林院這種熬資歷的地方心安理得地一待就是十數年，扯淡的功夫果真一等一。末了，不知怎地，話又扯回素續緣身上。這次忘塵緣倒是聽得分明，素還真有意為素續緣謀個外放，縱是遠點也無妨。忘塵緣執掌吏部，這話顯見是有意說與他聽。他對素還真的安排十分詫異，也無心掩飾自己的吃驚，便問：“令郎進士及第，按理說在三館謀個編修都是易事，外放豈不可惜？”

素還真捧著杯子，垂眸端然微笑，“緣郎生性跳脫，待在長安恐怕拘了性子，與其在三館幹熬，不如趁著年輕出去四處走走，好生歷練一番。至於清貴不清貴，三館也好，翰林院也好，左右也不過那麼回事兒。別人不知道，我長年在此還不清楚嗎？也不在乎這些虛名了。”

“先生所言甚是，”忘塵緣亦莞爾，彼此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微笑，“左右適合孩子的才是最好。”

“正是此理，說起來，”他像是忽然憶起什麼，輕笑出聲，“痕監殉職，聖人倒有意讓知樞密半月郎君兼領左軍中尉之職，先前我還奇怪，現今想來，必是聖人以為半月郎君更適合此位。過幾日玉音下抵政事堂，忘相和普相也要勿以為怪啊。”

忘塵緣猛然抬頭，手中茶杯未不可察地晃了晃。

最光陰將酒傾在牡丹花上，獸骨刀挑著雞腿插進地裏，笑了笑，說，“給你們帶好東西來。”

夕照將山嵐鍍上金紅，在這間草木與樹枝搭建而成的小屋前，園圃裏開著春暮花事將了的牡丹。終南山上原本有杉樹，有野生的古槐，有杜鵑與茺蔚，只是沒有牡丹。最好的牡丹都開在御苑與長安花會的琉璃暖房裏，是宮嬪與閨閣千金們花前月下聊以打發辰光時的慰藉。後來因九千勝喜歡，他們也移了一些在屋前，年復一年竟都開得很好。白的景玉，紅的瓔珞寶珠，胭脂鵝黃般的嬌容三變。盛開時花大如碗，穰吐紛披，爭奇鬥豔，鮮妍熱鬧如杯酒酬酢間衣香鬢影的妙齡女郎們明麗的笑靨。再後來，他們去了大理，去了江南，見過滇池的茶花與廿四橋的芍藥。茶花開在雲水畔，芍藥開在明月邊，都是美麗明豔不可方物。只是它們開得再美再明豔，在他心裏，到底不如長安的好。

“我給你報了仇。”他又說，將酒壺扔在一旁荒草堆裏，手指握著獸骨刀的刀刃扣緊，掌心割開的傷口滲出溫熱的血，順著刀刃流下，蓋過刀身黑紅結痂的血漬，滴在牡丹花瓣上，浸在土裏，漫入風雨中。這顏色豔比牡丹，紅盛晚霞。血味融於霧氣中，在刀身漫延、飄蕩，在他眼前溟濛。他抬手一抹眼睛，腥熱的液體流進眼眶，生生地疼。

“再見。”他最後說，摸出火摺子點燃後扔進花叢裏，將獸骨刀留在原地，轉身離開。在他身後，火光漫天，汩沒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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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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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3樓發表於: 2013-04-06 2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四蟬翼羅衣白玉人

幽夢樓以花名，以美人名，以風月名，其花柳繁華，纖靡旖旎之處，北裏諸閣，悉在其下。順宗一朝，牡丹花會多在平康坊舉行，幽夢樓因善蒔牡丹而遐邇聞名。本朝沿用高宗時故事，花會地點改在東西兩市，幽夢樓遂不復昔時盛名。然其樓閣之富麗，詞曲之曼妙，倡伎伶人之風雅，于士人之中素多讚譽。自順宗朝至今，時過境遷，幽夢樓圭角不露，外人少知，反倒成了北裏第一等的清幽去處。樓主步香塵，半老徐娘，風韻猶在，性好尤殢，不憚於蜚短流長，時人戲稱“春鎖紅顏”，又依柳河東故事，曰“河間步香塵”。

步香塵以扇掩面，作出嬌羞的模樣，眼睛卻不住地瞅著身旁的少年。最光陰穿著白色間灰的厚重衣衫，銀色長髮用發帶高高束起，一副異域人的裝扮，安靜地跟從她的腳步。她記性很好，一眼即自他淡漠的眸光中辨識出經年前似曾相似的神采。那時她尚年輕，人生得好，行止又嬌嬈嫵媚，在北裏名妓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行首。既為行首，受多了往來公卿恩客們的嬌慣奉承，就不免拿捏點架子。她心氣高，尤不能容忍男人們的漠視。偏巧遇上一個視妍媸為無物的最光陰，對她的美貌視若無睹，又兼瘋言瘋語，自言是來買花的。其時距順宗朝已歷年日久，幽夢樓早歇了牡丹生意。最光陰卻執意如此，說得心安理得，好像幽夢樓理所當然就該是個賣花的所在。步香塵聽得哭笑不得，人又惹不起，只得從後院匆匆挖了幾株嬌容三變打發了他。彼時他還未至束發之年，身量還小，抱著花盆跌跌撞撞地走出門。步香塵站在樓臺綺疏之後閑眺平康坊的街道，看見燈火不夜笙歌長春中他小孩子一樣的身影，覺得這仿佛一個獨行千里琴劍天涯的旅人，不知為何心中似乎歡喜又有點悵惘。這於她是鮮有的，故爾，她記得最光陰，記得這個眼神淡漠而倔強的少年。

步香塵輕挑眉梢，吃吃笑著，她不做行首多年，早已不用像行院中其他花信之年的小娘那般以故作姿態的清高來遮掩泛泛無奇的人生，便嗔問：“小郎君多年未見，可還記得奴？”

最光陰停下腳步，湊到她身旁嗅了嗅，嗅到一股嗆人的脂粉香，他於是皺眉，認真地道：“你認識我麼，你是公的母的？”

步香塵的神色僵了僵，她不由憶起方出道時梳攏她的客人曾有品評，說她眉目雖然精緻，但面盤過方過硬，乍眼望去倒像個男孩子，縱是弄粉調朱，也掩不了眉間戾氣，總裝不出尋常女子春水似的溫柔。好在煙水朦朧的眼睛和濃豔飽滿的唇色稍有裨補，使她顧盼之間也有了嫵媚愛嬌的風姿。她在妓院長大，自然能忖度出恩客此番言談中紆尊降貴的意味。待到一夕之歡後知曉纏頭擲錦竟只得了一首催妝詩，一條紅珊瑚手釧並十兩銀錢，心頭越發忿恨。由是她最不喜聽人猜度自己是男是女。最光陰的話正似大魚咬住了她心底的貓尾巴。她一甩袖子，冷哼一聲，逕自走了。

最光陰百無聊賴地咬著一根狗尾草，在原地喃喃自語：“是我有病還是這個母的有病。”

他們在竹林中穿行，四圍風清日和，寂寂無人。步香塵領著他走到一處水榭前，桃柳曲橋掩著湖心的飛簷碧瓦。陽光將湖水瀲灩的清波反照到漆成墨綠的屋頂上，像樹木婆娑的影子在風裏搖曳。最光陰沿橋走過去，步香塵停下腳步，在他身後盈盈拜禮，道：“貴客已至，奴先告退。”

最光陰仰起頭，一步一步慢慢走著。水閣二樓的屋簷下掛著一幅寬大的五色琉璃珠簾，風吹動珠玉輕拂相擊發出玎玲的清響，吹動簷頭鐵馬也叮泠地響，玎玲，叮泠，像秋光裏翅色晶瑩的青蟬在鳴叫，像水的波光在斑斕的珠簾上流轉出繽紛的色彩。自簾內素錦屏風後緩步走出一個人影，那人穿著月白色廣袖短裾深衣，衣上繡著顏色淡雅的桃花與流雲，他在五色珠簾後走動，吹動柳枝的風拂過他白色長髮，吹過流雲的風牽動他的衣裙，步態安靜嫻雅如同走在雲霞端。他也看到了最光陰，停下腳步，顯出一個微笑，笑意像浮在光裏的白色蓮花。最光陰認得這個人，他說他叫無夢生。

素還真抬起手，他手中握著一柄長弓，漆黑的弓木上用金飾與紅玉鑲嵌出鳳凰的圖案。他將箭搭在弓上，對準最光陰，手指扣著弓弦緩慢拉開，珠簾的流光將白皙指尖染得斑駁豔麗，他安靜站在那裏，手指在弓弦上滑動，就像彈奏著一把七弦琴。在一聲近於琴弦繃斷的悶響後，那個溫柔而意義不明的微笑在箭離弦的刹那依舊停駐在他的眸底。最光陰也呲牙笑起來，抽出苗刀握在手裏，提腳攀著橋欄縱身飛向二樓，刀身迎著疾馳的箭鏃劈砍破開。他翻身上樓，掀開珠簾入內，素還真早在他抽刀的瞬間便避入屋內。他哼了一聲，一腳踢翻錦屏也沖了進去，將獵獵風聲與泠泠珠玉聲皆拋在身後。

閣中重重疊疊掛著及地的深紅帷幔，仿佛火薔薇盛開的迷宮。微風帶來水汽，帶來綿綿細細的柳絮，將自藻井處投下的光芒散射成曖昧的紅，一切空靈而安謐。他豎耳聽著，自身後傳來箭尖劃破織物的刺響，他舉刀側身砍下，刀刃碰在箭鏃上擊出鏗鏗然電石火花。素還真的腳步聲在四周響起，他循著這聲音提刀砍過去，又一支箭卻從另外的方向飛來。他覺得有意思，嘿嘿笑著，又是一刀砍下，一隻手捉緊帷幔的布料拽在手裏爬高，自半空劃向箭飛來之處。素還真果然在那裏，牽著帷幔懸在半空。他看見最光陰來，對他顯出一個近乎純真的微笑，手鬆開紅錦，在墜落之前扣弦拉弓，又是一箭。

最光陰勾起唇角，靈巧地避開箭鏃，雙手握刀朝著素還真頭頂劈下，他得意於這一刀的速度與力度，自信能就此結束這場戰鬥。素還真的眼底依舊浮著白蓮花一樣明淨的笑意，這使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刀刃落下之前他猛然醒悟，聽見身後傳來的急促箭鳴，翻身偏頭提刀砍向頸側，這一箭險些刺破他的咽喉，而真正的素還真正站在對面不遠處，晃著弓對他挑釁笑著。最光陰咬著牙，憤憤地踢了一腳身後，那地方立著的不過是一塊打磨得額外光潔的琉璃珠鏡。

他朝著素還真兩步撲過去，抬頭瞪著他晃在半空，月白的衣裙像鈴蘭的花朵綻開在風裏。“你給我下來！”他叉腰忿忿地道，舉著刀就要撲上去。素還真手中已然沒有了箭，卻依舊不肯認輸，冷哼一聲，不屑道：“下來讓你砍？我有那麼傻嗎？”最光陰大怒，拽著帷幔就要往上爬，不料素還真卻得意一笑，對著他的頭頂用盡全力擲下長弓。最光陰始料未及，被砸得直中腦門，他捂著額頭痛苦地蹲下，再抬頭時素還真已自梁上抽出一柄長劍，劍刃直沖他揮下。他揮手舉刀擋住這一劍，刀劍相擊相撞碰出刺耳的銳鳴。他握著刀柄的手稍用力，輕易便化解了這一劍的淩厲殺意，將劍刃逼向素還真一側。素還真的眼底閃過刹那的詫異，似乎是驚異於他的力道。只是這瞬間的驚異也如浮光掠影般須臾便了無蹤跡，素還真順勢收了劍招，退到一旁，一轉身，翻過樓中四合圍欄，縱身跳了下去。

最光陰愣了愣，未及思考便撲了過去，伸手捉住素還真的手腕緊緊握著。他將身體伏在欄杆邊緣，探頭望下去，望見一片粼粼的波光。素還真手腕處的肌膚緊貼著他的手心，溫軟柔嫩得一點不似習武之人。水汽夾著陽光的溫度迎面撲來，他又聞到了他身上泠泠花朵的芬芳。風吹動素還真的衣裙起伏，飄蕩，像翠鳥在麗日天氣的白渚上舒展翅膀。

“嘿，想逃，沒那麼容易。”最光陰得意著說。

素還真歎了歎氣，用看小孩子的目光打量著他，“算我認輸，可以鬆手了嗎？你總不會好心到拉我上去吧。”

最光陰眯著眼睛笑起來，“你在說夢話嗎？哼！”他晃晃手中的刀，“鬆手可以，等我卸掉你這只胳膊，自然就鬆手了。”

“你……多麼地……無聊啊。”素還真越發憐憫地望著他，“怎麼看，也是我這邊更容易得手吧。”

“你要試試誰更快嗎？”

“不用了。”素還真漫不經心地道，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簾提起劍，一劍砍在屋樑上。“沒必要。”他又說。

“你，你在幹什麼……”最光陰變了臉色，茫然望著他。

“馬上你就知道了。”素還真淡然地道，話甫落，最光陰聽見木料鬆動斷裂哢擦的聲響，他一愣神，一息之間，這聲響如雷鳴般由遠及近，越來越大，他未及反應，在墜入湖中的一刹那，腦中所識也只是素還真在他懷裏芬芳溫軟的觸感和那雙尾睫濃豔的眼中閃爍的狡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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