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02 【雁默】魂兮 01-04，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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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1)

樓主發表於: 2016-02-02 22:1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02 【雁默】魂兮 01-04，1F

·雁默群内抽奖产粮活动文
·未完结
·角色形象有OOC慎

01
因缘乃是前世所定，并不是现在起头的。有的千年万年的相约，但是不久离散。有的虽是短暂的结合，却能相守白头。
——————————————————————-
上官鸿信背靠着琉璃树坐下，心情竟然十分平和。
他曾经无数次在这树下见到那个人，后来又无数次梦见这棵树，却再也没能梦见那人。
策天凤……
这个名字出口时，早已空荡的胸膛，竟然又找回了一丝血肉跳动的感觉。
金色的夕照映在他的侧脸，也许是晚风太过轻柔，或者气氛太过安静，他竟然就这样渐渐睡去了，耳边还依稀回荡着细碎的琉璃撞击声。
天色逐渐变得晦暗，一树的琉璃串摇摆得更加剧烈，树枝间的微光里，渐渐化出一个青绿色的人影。那人影似乎是由万千光点汇聚而成，一时十分清晰，一时又变得虚无缥缈，捉摸不定。
夜幕完全降临时，那人的身影也终于轮廓分明。他赤着脚，披着发，坐在琉璃树的一边枝桠上，手中握着一面铜镜，柔顺的衣料垂落下来，盖住了雪白的足踝。
已经很久没人来到这里了，他好不容易从沉睡中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竟然便是故人。
他料着他会来，等到那人真正来了，却又有些奇怪的不安。
默苍离低头看着那个背靠琉璃树的身影，如瀑的水绿色长发披散下来，被风吹得在空中飘荡。
树下的青年闭目沉眠，英挺的俊眉却微拧，似是梦中见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物。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擦了一回镜子。擦着擦着，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看。
也许是睡得太久了，漫长的虚无时光带来了太多无聊和寂寞，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从树上飘了下去，浮在离地面两三尺的地方，凑近了盯着雁王看。
暌违多年，他似乎比当年更加成熟了。眉眼相貌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眉宇间却生出了一股本不该属于他的阴鸷。
整个人都变了个样，气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绿色的身影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去碰触青年的额头，指尖轻轻点上了额间的印记，意料之中的穿体而过。
想什么呢。
既已身死形灭，自然要明白阴阳两隔的道理。
纵使……
默苍离收回手，继续擦他的镜子。其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为何死后没有轮回转世，反而被困在这一方结界之中。若非有人世的阳气扰动，他大概会一直沉眠下去，倒也算落得安宁。
想来是生前造业太重，死后才被缚在阳间，做了厉鬼吧。
不过鬼魂应该也有鬼魂的好处，默苍离想起生前曾偶然了解到魂魄通灵一术，是为施术人招魂，以期亡者入梦。如今反过来，不知能不能行得通。
他这般无聊地想着，竟是随心而动，化作一团光点，缓缓向雁王胸口汇聚，以魂体潜入了雁王的梦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上官鸿信独自行走着。他早已对这样的梦境习以为常，越往前走，越是更加虚无的深渊。
但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在空荡的黑暗里，漂起了几点微光，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向某个方向走去。
他正暗自思忖这异样的来源，忽而眼前画面一转，踏入了一处暖阁。那摆设景致，都让他十分熟悉，因为……多数是他亲手布置。
在羽国的王宫中，也有这样一间居所，自那人走后，已经被尘封了近十年。
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上官鸿信怔怔地立着，突然身体一震，猛地看向被纱帘隔起来的内室。
如水的琴声从帘幕之中流淌出来，帘幕内的身影端坐在矮几前，与数年前别无二致。
他向那边走过去，又在离纱帘几步的时候生生停下了脚步。
琴音未停，仿佛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雁王走到他惯常坐的矮榻边，端正跪坐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截短笛，依着琴声吹奏。
从前的策天凤和雁王，也曾经如这般默契天成，双调互鸣。如今琴声清越，笛音悠扬，然这一曲奏下来，已是恍如隔世。
上官鸿信闭目，长指翻飞间，笛声忽地一转，竟是奏起了一段宛转低回的曲调，帘内琴声顿了一顿，随即铮铮相和起来。
那是羽国民间男女传情所唱的调子。
曲调清冽柔缓，如思如慕，一曲终了，尽诉相思。
师尊竟然还记得。他低声说道。
记得与不记得，对我而言并无分别。帘幕后的人拂了一下琴弦，终于开口，语调清冷一如往昔。
……是么。
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沉影之心。你我因缘既已了结，又何必苦苦追逐一缕执念？
上官鸿信听到这席话，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向内室走去。
掀开纱帘时，他还有些恍神。
这是梦吗？为何如此真实？
可那人和记忆中的模样丝毫不差，似乎岁月和死亡都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若不是梦，策天凤应该早已死了，死得连灰都不剩。
你纵无心，我却有意。他盯着那人，一字一句道。因缘了结，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定夺？
那个安静端坐的身影抬头，与他的视线相撞。
哦。
默苍离这样回了一句。他想着，不了结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死得透透，难道还能再与他演一出人鬼情深？
雁王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只觉得多年来的爱恨怨憎一齐涌上心头，像刀尖一般割着他的血肉。他一手还维持着掀开纱帘的姿势，指节已经攥得泛白。
你啊。
那人一声幽微叹息，几不可闻。
说要做我弟子的人是你，想与我交陪的也是你。
下不了手的是你，如今念念不忘的还是你。
为何放不下呢？
你又看得通透了？人死一遭，竟然也会学佛门，劝人放下妄念了？
上官鸿信嘴角扬起一抹讽笑。
你以为只有你死了一次了吗？
默苍离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他，温言道，我知晓的。
这也算是奇景了。墨家钜子竟然也会对人和颜悦色，果然死后连性子都跟着变化了么。
连上官鸿信也一时有些怔愣，那人从前最温柔的时候，也不过是默许了他行一些逾越礼法之事，而且极少主动。
更让他惊诧的是，默苍离竟然主动站起身，靠了过来，两人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这样的姿态，上官鸿信生平只见过一次，却是令他最难以忘记，又最为痛彻心扉的记忆。

——
策天凤递给了雁王一柄剑，花纹古朴，大巧不工。与他那面铜镜有几分相似。
他说，杀了我。
雁王将镜子从他手中夺去，又将墨狂狠狠地扔在一边。铜镜和古剑砸在青石砖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年轻的王勉强扯出一抹冰凉的笑容，师尊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我本来就活不长的。你现在动手，还能让我死得更痛快些。
任谁看到策天凤此刻的模样，都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面容苍白，神情冰冷，身形消瘦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轻烟。唯有那唇是极为鲜艳的颜色，这般映衬之下竟然有些刺眼。
你不信么，还是下不了手。策天凤轻声道。他这样说着，突然凑近了雁王，贴得很近很近，轻飘飘的吻像羽毛一样落了下来。
我信。雁王没有回应，直直地看向他，声音干涩嘶哑。但我要你活着，你就要一直活下去，你不准……
灵巧的舌探了进去，余下的话语淹没在唇齿相依的呢喃中。
可惜了，我其实很希望…希望是你来杀掉我的。
鲜艳的唇色是涂了毒的显征，雁王果然昏睡过去，。
策天凤俯下身，对着毫无知觉的雁王说，有一天我死了，就是孤魂野鬼，你好好做你的王，千万别惦记着我。
————————————————————————

02
那人神情再温柔，也只能让人心里发冷。
默苍离慢慢地向他靠近，浅绿长发扫在他的肩头，鼻尖几乎与他相碰。柔和清浅的呼吸在他耳边起伏着，却让雁王无法抑制的战栗了起来。
他浑身僵硬着，全身每一处关节都在无声抗拒默苍离的贴近。这位墨家钜子的心思从来难以捉摸，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拿来布局的人，一举一动总让人心生畏惧。
明明外表是那样一副无害的样子，却比谁都狠得下心。
上官鸿信曾经有多爱慕这个人，就有多明白他是如何绝情。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否渴望见到他，此时却只想要从这里逃离。
熟悉的气息，未曾变化的面容，一直以来模仿着的声音……像毒一样，萦绕在他周身，牢牢禁锢着他。双脚如原地生根一般动弹不得，策天凤离开时的情景在他脑海中不断重现，眼前的人与过去那个带着虚弱微笑亲吻他的人影重叠，彻心之痛如跗骨刑枷，不断相逼。

他对他恨之入骨又爱得炽烈，然而似乎再激烈的情感也无法撼动那人一分一毫。
默苍离的唇贴在了他耳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他一瞬间心念百转，却未动作。
如果这是梦……那么就快些醒来吧。

默苍离刚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眼前一黑，被突然扭曲的空间夺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被雁王的梦境驱逐了出来。
天光乍亮，他的弟子仍旧坐在琉璃树下，紧闭着双眼，额上已经蒙了一层冷汗。
看来自己果真是妖魔鬼怪了，竟然被弟子从梦境里赶了出来。默苍离捧着镜子飘在半空，颇有些遗憾地想着。
难得心情不错，想要与昔日弟子来一段师徒情深，却没能见着预期的效果，他简直有些不开心啦。
……那之前的激动欣喜难道都是讲假的吗？

雁王缓缓睁开眼，似乎有些怔怔的，还在回想着之前那个难分真假的梦。
他醒来之前，只记得他的师尊，连同那房间一起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熟悉又冰冷的黑暗里。
说是梦境，又太过真实，真实到他耳边似乎还留着那人唇畔的余温。
近十年不曾见那人入梦，今夕得见，纵是虚掷一场也无妨。他想。又略微笑了笑，这么多年了，竟然会怕他到了这个程度，连他自己也未曾料着。
与其说是怕，不如称之为尴尬。与那人真正见了面，才猛然发觉自己所模仿的一举一动，纵然再像，也终究不是他。
彼时于梦境中，那人突然贴了过来。他靠得越近，雁王便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远。那种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令他突然无地自容。
就像一点一点地把策天凤从他的身上剥离，想要强迫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默苍离就在他面前，默默看着他神色变幻。一人一鬼相隔不过一尺的距离，雁王却似乎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
上官鸿信。飘在半空中的人轻轻唤了一声。
被叫了名字的人无动于衷。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向熹微的晨光中走去。
他觉得应该快些离开这里。他已堕落深渊，无须拯救。
他的身后，一个孤单了许久的鬼魂坐在挂满琉璃的树枝上，目送他远去。

满树琳琅微动，乐声泠泠，光影流离。
被困在琉璃树的结界之中无事可做，又与外界几乎无法互通，默苍离平日里一刻不得停转的思维此刻闲得发慌，不由得想起了些有的没的来。
雁王既然出现在中原，看来事情果然向最糟糕的一面发展了……
啧。
现在变成这般模样，虽然相貌未改，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从前……从前他是什么样的来着？

师尊，你听过羽国这里的情歌吗？
不曾。怎么，你想要唱给我听？
既然师尊要求，徒儿自是不敢推辞。
每年九月初三，是羽国特有的鸾织节。人们在这一天祈祝一年平顺安康，年轻男性往往以情歌小调向心爱女子表明心意，对方亦以歌作答。
雁王到底是少年心性，竟然拉了策天凤到郊外河畔闲逛。远目望去，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低头私语，或嬉笑玩乐。
策天凤瞥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开心就好。于是雁王便悠悠地唱了起来。
年轻人的嗓音清朗，看着策天凤的眼睛，微笑着吟唱温柔低回的调子。歌词纯朴无华，却暗含着极为缠绵悱恻的相思爱慕之意。策天凤回望着他，冷不防被他热烈的眼神所感染，一向清冷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上官鸿信轻轻握住了策天凤的一只手，对他说，师尊相信天命吗？
他握着的手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策天凤将脸偏向另一边，淡淡道，你相信？
我从前觉得天命一直不曾眷顾自己，后来我才明白，这一辈子最好的运气，是为了遇见师尊你。
天意如此啊，也许天是故意呢。
策天凤只笑了笑，对他说，回去吧。

某位鬼魂的怀念情绪并没有感染到他所回忆的中心人物。上官鸿信离开了琉璃树，一路走着，却并不急着去往某个方向。
他几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除了一点不可言说的隐秘想法。
与他那极少离开琉璃树的师尊相比，他更喜欢四处走动，偶尔突然出现，再度拨乱本就晦暗不明的局势。
以前两人相处模式也是如此的，不论在哪一方面。
策天凤虽然同意了与他交陪，却时常显得十分没心没肺。两人相处，从来都是上官鸿信更主动些，策天凤虽说从来不排斥推拒，却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感情倾向。
策天凤就是这样凉薄，他记着别人对他的所有好，也不吝于给予回报，却随时能绝情弃爱，仿佛过往种种只是一晌贪欢，
他走的时候是深秋，就在不久前，上官鸿信还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上官鸿信此生得遇师尊，幸甚。
成团的雀声跌落在空庭，又突然惊散，寂落无声。
在与策天凤相遇之前，他也过了许多个秋天，却从未感觉过如此的压抑。
此后，更要面对不知多少个春秋。
人的一生真的太漫长了，因为相遇的时间只有那么短。

————————————————————————————

最是人間留不住。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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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1)

1樓發表於: 2016-02-02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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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在羽国时，策天凤和上官鸿信之间的那些往事，几乎可以写成一部缠绵悱恻的话本小说了。
相遇相识，相知相许，这十丈红尘里的一场艳遇来得太过顺理成章。策天凤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动了情，他招架不住上官鸿信对他的好。
上官鸿信的掌心很暖，与他十指相扣时，像是将整个冬天的阳光握在了手里。
一直以来都走在冰天雪地里，身经风霜刀剑的人，偶尔也会贪恋这样的温暖吧。策天凤没有挣扎，他动了动手指，终究是回握了过去。
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为任性的决定。
他这辈子还没与有人这般入骨缠绵过，青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无处闪躲，无可抵抗。他将自己束缚得太久，突然有一天，有人踏碎了重重荆棘，冲破千难万险，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时他想，动了情大概也无所谓罢，因为终究逃不脱所谓宿命。他首先是墨家钜子，然后才是他自己。
于是他与上官鸿信这般相携纠缠了数载光阴，然岁月倥偬，再炽烈的爱恨都消亡于那一日，他将策天凤的名字留给了身后的人，拂一身枯荣而去，化名孤鸿寄语默苍离，重又开始了一段旅程。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才有机会去想一想生前的这些过往。
他并非不懂感情为何物，只是任何感情对他来说，都无必要。
或者说，他会爱，却不会让私心干涉决断。他看惯了生死消长，同门可以互戗，盟友可以背叛，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应该是一样的，值得守护，也舍得牺牲。
他并不后悔与上官鸿信反目，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是这般打算。然而于这位弟子，终有几分遗憾，他本来是一个仁君，一个很好的王，他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
「你怎会变成这样？」
俏如来将默苍离生前随身携带的铜镜掷于雁王面前，手握佛珠，平日里温和谦恭的眉目，竟然显出了凛然的气势来。
「一切…都是因为他吧。」
「曾经羽国志异记载的仁君，却颠覆师尊的期望，其实你，根本无法摆脱你对师尊的崇拜，所以才会模仿师尊的语气，模仿师尊的算计，我讲的对吗？」
雁王和俏如来在琉璃树下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却浑然不知他们所谈论的中心人物，正微微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身处结界之中，虽能通过日沉月升感知外界时间流逝，却无法踏出一步，亦无从与外界交流，默苍离本以为雁王不会再来，自己大概也会在这方寸之境中继续沉睡上百年千年，或者过了不久便会魂消神散。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约了俏如来在这里见面。
这次雁王来时，仍坐在树下，占了他平时最常倚靠的那块地方，却没有睡着，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把琉璃树当你的基地啦？还有没有把你师尊我放在眼里啊？
默苍离连进入弟子意识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蹲在琉璃树上，黑着脸被迫围观这师兄弟两人在琉璃树下互呛。他在离别的时候，分明已经看出了雁王的不甘，也预料到他会因此而对人性失望。但亲耳听到上官鸿信说出动荡九界那一句话时，他的眼神还是冷了下来。
雁王默不作声，俏如来上前一步，语气几乎变得咄咄逼人，颇有那个人的风范。
「我终于明白，为何师尊会收你为徒，又为何师尊会在最后布下一个双死的局面，为我铸心。他不希望我成为第二个你。」
默苍离想，也许是这样吧，没能死在前一个弟子手上，实在是一件很让他遗憾的事。但那一局中，错不在上官鸿信。
俏如来把墨狂刺进他的身体时，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仿佛上官鸿信正握着剑，将剑身捅得更深。两个人的身影一瞬间重叠，他双唇无声张合着，终究没有唤出那个名字。
「你不过是没通过师尊铸心的失败品！」
琉璃树突然一阵摇晃，满树的琉璃串相互碰撞，发出繁复纷乱的声响。坐在树上的鬼默然，俏如来的激将法，还真是直接粗暴。
「你想激怒我。有这种想法，很好。但是我若真正怒了，九界承受不起。」说罢，雁王向琉璃树的方向瞥了一眼，离开了结界，暗红色的披风在身后高高扬起。
……
……
……
默苍离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装逼之风震得从琉璃树上摔了下来，他一瞬间竟有些后悔当初用的是迷药而不是毒药了。
俏如来似是在原地沉思了一阵，随后拾起地上的铜镜，也转身走出了结界。
还有俏如来啊……竟然为了呛声而把他的镜子摔在地上……竟然还是没有呛赢，不如自挂琉璃枝好了。
一时间又只剩下了默苍离一只鬼，他翻了个白眼，仍旧靠在树枝间，思索着这两个徒弟的对话。
「每一个英雄故事中，最重要的人物是谁？是英雄吗？错了，是我。是我让他们有机会成为英雄，有机会为了自己的信念而牺牲。」
真是悲哀。
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太悲哀了。
“哈。可是师尊你不就是这样，选择了牺牲自己，让别人成为英雄吗？”
刻意模仿他的低沉声音在默苍离身后响起，纵使淡漠如默苍离，也忍不住惊诧地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雁王。
“你能看到我了？”
“方才琉璃树突然发出声响，却并非我与俏如来任何一人所致，想来是有第三人藏身于此。” 上官鸿信站在琉璃树边上，仰头看向他，神情却是高深莫测，称不上喜悦，也看不出憎恨。
“我稍加留意，以灵界之术探寻，果然便发现了师尊你。”他举起手中的灵符示意。
默苍离闻言，突然身形一动，从树上飘到了上官鸿信面前。他这样靠近过来，上官鸿信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又冷下来，哼了一声。“你为何对我如此排斥？先前的梦境里也是，我已经成了鬼魂，难道还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上官鸿信闻言倒是不躲了，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师尊严厉的目光——其实他在心里一直把这当做眉目传情，毕竟师尊瞪起人来也别有风情。
他设想过很多次与师尊的重逢——他们手上都沾染着血腥，死后总要同下地狱的罢。他想过师尊的反应，或许失望，或许装作不识，也或许……
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师尊竟然比过去两人最为亲密之时……还要活泼几分。果然死后放下了一切，连人也变得轻松起来了么？
默苍离绕着他飘了几圈，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又是一声冷哼。
“怎么不说话了？上官鸿信若真正怒了，九界怕是承受不起吧。”
“师尊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现在的你，的确有这个本事。”默苍离说着，又贴近了上官鸿信的脸，不出意料地发现他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他心里便大概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自己这徒弟，怕是在分离的那一次亲热里，留下了心理阴影。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又隐隐透着几分暧昧，上官鸿信却觉得心情很好，仿佛很多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虽然再见面时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他为了光明而甘愿沉沦黑暗，他则因为失去了希望而只身踏入深渊。此非梦境，他甚至想不出该与他说些什么。
爱恨又如何？只要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看着这个人，他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如果策天凤是毒，那么他大概早已无药可医。
————————————————————————————

04

纵然朝夕相处三年，上官鸿信也不敢断言，自己对策天凤到底了解了几分。眼见这个人音容一如往昔的出现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问自己为何对他如此排斥时，他一时竟然失语。
因为畏惧？憎恨？不如说是长久以来的可念不可得，近乡而情怯。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对方，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些无奈地开口。
“师尊，可否告知弟子，你现在的情况如何？你……”
已死之人的魂魄徘徊于此地，他却得见其形，闻其声，即使有灵符为媒，这情形也显得太过虚渺奇诡。
“与你所想的差不多，我现在是魂体，无法与人类接触，也不能离开这结界。”
“但师尊先前能以梦为媒介，进入我的识海，甚至能影响我的梦境，这绝非普通魂灵所能为。”
“我是头一回做鬼，以魂体的标准来看，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默苍离慢慢地说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刚醒来的时候，脖子有点疼。”
上官鸿信愣了一下，想起来默苍离死后是被砍下了头颅，身首异处，最后怕是也没葬到一处去。
默苍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凉凉道：“该庆幸俏如来在我死透之后才砍下了我的头，若否，此刻你见到的大概就是一只无头鬼了。”
“师尊即使成了无头鬼，也是风流秀致的一只鬼，吓不到人的。”
“你大费周章使用通灵之术，该不会就是为了专程来赞美我吧。”
其实也只是过去甜腻的情话说得多了，到了这人面前，一不留神便脱口而出。
默苍离的魂魄未入轮回，仍存于这天地，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变数。然而除他之外，又无人知晓此事，无论如何，也要先探清目前的状况。既然知道了默苍离无法离开此地，除梦中通灵以外，亦不得与人类交流，他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师尊被困于此地，不会觉得烦闷？”
“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至少对着这一树琉璃，我能回忆起很多人，很多故事。”
青年的声音仍然低沉，却暗含几分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师尊若不嫌弃，我常来这里陪你聊天，可好？”
默苍离在半空中转过身去，握着铜镜的手背在身后，没有回答。
这个人实在是很有趣，一时怕他怕到要逃开，一时又主动凑上来，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上官鸿信越来越少出现在尚贤宫，他一向神出鬼没的，连凰后也不清楚他平时去了哪里。
俏如来担心他在暗中筹划什么，但魔世重开后，单是元邪皇便已经让他分身乏术，更无暇去关注雁王的动向，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
其实更多的时候，上官鸿信都留在琉璃树，陪着一只鬼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上官鸿信说得更多些。默苍离通常一边擦镜子一边静静地听，偶尔听到感兴趣的地方，会追问一句。

上官鸿信背靠着琉璃树，默苍离则坐在树枝上，姿势十分随性。自他变成鬼之后，飘上飘下成了常事，靠在树的枝桠间倒是更舒服一点。
他们聊的东西不少，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天南海北，奇闻杂谈，以往做钜子时无暇欣赏的事物，此时一件一件由上官鸿信转述给他，权当解闷。有时他们也谈及在羽国时的往事，讲得不多，无非是一些风花雪月，诗酒茶香。
默苍离从来不会过问中原现今的局势，倒是雁王偶尔会主动向他提起一些战况，譬如止戈流对元邪皇无效，俏如来重伤被人救走之类的。他讲这些事的时候，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叙述，只字不提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再有时默苍离懒得理他，他也自得其乐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两人都在粉饰太平。
雁王心里清楚得很，以默苍离的智谋，必然猜得到他正在谋划什么。默苍离避而不谈，他也就小心翼翼地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然而气氛再融洽，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光景了。
他是身处深渊之中，却仍恋恋不舍地抓着这一缕光芒。
默苍离的存在，让他的行走如履薄冰。师尊若真想布局杀他，即使是身为魂体，也能占七分胜算。
但他却爱上了这种感觉，这种将刀尖悬在自己脖颈边的感觉。眼前的人，一时是当初他倾心相交的策天凤，一时又是不容他威胁九界的默苍离，两相交织落在他眼中。他如同饮鸩，又食髓知味。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终于有一天，上官鸿信浑身浴血，跌跌撞撞走了进来，背靠着琉璃树坐下。
默苍离这次出现得很快，紧紧地皱着眉。上官鸿信看着他，表情温柔而平静。他的笑容有些虚弱，低声对他说，果然最后还是想要留在这里。
那声音已经与从前刻意压低的嘶哑低沉大不相同了，现在他说话的语气，倒更接近当年那个年轻的王多一些。
“别担心…你大概也不会担心我。说不定我死了，也能变成鬼魂，仍旧整日的在这里烦你…”
“噤声，莫要乱动。”
上官鸿信有些费力地抬起右手，向默苍离的方向伸过去。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想要碰一碰那虚幻的影子。
默苍离迟疑了一下，也抬起一只手，与那满是鲜血的掌心相贴。
他们贴合着的部分突然发出一阵温润的光芒，随后在上官鸿信惊诧的眼神中，人与鬼原本不可能相触的手掌，竟然实实在在地贴在了一起。
默苍离的魂魄沾染血气，化作了实体，从空中跌落在上官鸿信的怀里。
上官鸿信闷哼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怀中微凉却十分柔软的躯体。
他的双手颤抖着，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默苍离用衣袖给他擦了擦，一边擦着一边又流出了更多的血。雁王对此却毫不在意，一把抓住了默苍离在他脸上擦拭的那只手，猛地一拉，默苍离便整个人俯下身子，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的上官鸿信连吐出一个字都已经十分困难了，却仍然无比认真地想要对他说话。
“你…我…之间……因缘……”
他接下来的话被微凉的双唇封住，这是默苍离第二次主动亲吻他。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唇上没有涂着毒。他们相拥着靠在琉璃树下，深红与浅绿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舔舐着对方的舌尖，连呼吸都变得湿腻无比。
上官鸿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冲击得有些发昏，其实他原本也已经失血太多，头脑也不甚清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又是幻觉么？还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梦？
默苍离紧紧抱着他，无比认真地亲吻他，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又有些疑惑了。这应该不是梦，难道师尊见他快要死了，想让他干脆做个风流鬼？
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一股柔和冰凉的力量通过两人紧贴着的双唇，传了过来。上官鸿信猛地睁开眼，想要推开怀中的人，却发现他紧紧攀在他身上，竟然无法挣脱。令他慌乱的现象发生了。之前身上受了致命伤的地方正在渐渐痊愈，而怀中的躯体开始变得虚幻模糊了起来。
不……别这样。他无声地念着。
默苍离根本没有理他，魂魄之力不断渡进雁王的身体，紊乱的真气被这股温和的力量所导，渐趋平顺，在周身不断循环，一点一点修复着破损的躯体。
雁王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按着默苍离的肩膀用力推开，让他结束了这漫长的亲吻渡气。
他们额头相抵，雁王剧烈地喘着气，抓着默苍离的手不断收紧，在意识到这人身影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之后又猛地放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不再祸乱九界，他可以继续完成你的遗愿，你难道不希望这样吗？”
为什么……要耗尽自己的魂魄之力……来救我。
默苍离的身影时隐时现，闪烁着幽微的光芒，声音也轻渺得如同尘烟。
“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觉得孤独么？”
“如果没有你，我甚至不知孤独为何物。”
“就当作是我的私心吧，我大概还是更想看见当年的你。”
上官鸿信再抱不住那一团虚幻的影子，温暖柔软的触感逐渐褪去。默苍离身形消散之际，于漫天星辰中向他伸出了手，划过他的眉眼，轻轻点在那眉心剑印处。
“我知道你恨我，许多人都恨我。”
你不知道我爱你，这世间再没有别人，能让我这般爱入膏肓。

上官鸿信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伴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透明的身影化作万千绿色光点，却没有再回到琉璃树中，而是飘散空中，随风而逝。
那一树琉璃还在风中轻轻摇摆着，击奏出繁复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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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間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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