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01 【史/藏】在这颗行星所有的酒馆 7.27更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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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6-01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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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1 【史/藏】在这颗行星所有的酒馆 7.27更新(下)

史家亲情向，现代架空

【史/藏】在这颗行星的所有酒馆（上）

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幸运的女人，那一定是史家双子的母亲——或许这样的说法本来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因果。年少在富足的家庭里无忧成长，品学兼优，长成女人后觅得如意郎君，育有二子，两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人中之龙。无论是作为少女、妻子、母亲，所有的角色都是完美无缺的好，平顺而又伟大。
她知道自己的心愿只有那么渺小。在女权盛行的当下，依旧把儿子的人生作为自己的荣光——她首先是一个母亲，然后才是一个女人，有这样近乎于执着的坚持。只有儿子的时候操心儿子，有了再下一代的小朋友之后操心他们，长子有次飞来，睡了几小时倒时差，只说要七分的糖心蛋，手里握着刀叉问她，母亲后悔吗？
为了孩子辞掉工作，为了小空的教育跟到国外，年过半百还需要拾起年少时的外文仔细学习，一切一切的奉献都不知疲倦，没有尽头。
“小空的事，本不该劳烦母亲操心。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我的当父亲的失职，连累母亲烦恼，是我当儿子的失职。还有——”大儿子没有说下去，吃完早餐边要出门。她拦住他，问小空就在市中心外的一个基地，你如果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艳文是来看母亲的。至于小空——”
她低头想了想，说，我不想让你后悔。

少女时的闺蜜也曾半真半假的抱怨过，为什么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孩儿都被你生了出来，还是一次两个。再呼风唤雨的人物，也逃不过母亲的回忆，那里面有大英雄成名前的傻事。庭院里并肩侍弄那几株蔷薇的小孩，两人身上手上全是泥点。为了领养的小狗的起名问题，一直争论到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最后两人出门赛跑解决。回家后弟弟别开脸说，狗就是狗，起什么名字。她乐见哥哥眼里的笑，一手抱过一个，说好好好，就是狗。
不管长成什么样，还是她心里小小的儿子，在枝繁叶茂的回忆里，撑得满心满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不与人知的、常常梦到久远的过往。梦到鳏寡孤独，梦到离群索居，梦到骨肉分离，兄弟相残。弟弟一样湛蓝的双眼，像在看她又不在看她，说为什么我，没有长成他。黑夜里不止一次起身，摸黑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两个孩子的房间里（弟弟从小坚持要分开睡），摆正他乱放的脚，掖好他的被角，才能擦掉自己额上的细汗。回头偶见那个一向令她骄傲的哥哥，会揉着眼起身，从隔壁卧室走来问，母亲又做噩梦了吗。
拍拍母亲的手，说不怕的，我也做梦了。
都会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那时候的月色沉沉如水，她的宝贝，眼里也有水一样清浅的光，铺在落地窗伸进来的夜色里，缓缓流淌。她总是把他揽进怀里，想象着他们一日千里地成长，像橡树一样地拔节，还有生长痛里咯吱咯吱的声响。总有一天他们长到这个房子再也容不下，手长脚长，并肩而行。

人和人哪有相欠，可她总觉紧迫，仿佛今天不爱他们，明天就会远走。

***

小空的事最近成了家里的热点。
十几岁的小孩突然厌倦了国内，和父亲争吵后申请了国外的大学，想用PR的身份录取，被告知需要两年的兵役，几乎是不与家人商量便做了决定。
他那个整天忙着解救地球的父亲，一直到几月之后，才知道儿子在他国服役。如果不是有个慈祥而温柔的奶奶跟着过来，史仗义几乎有理由认为亲情的本质是割舍。好容易一年到头回家休假，短期的旅途不想折腾奶奶。去叔叔家蹭了几天可爱妹妹的料理，又带着懵懂的大一弟弟，伪造了父亲的签名，进了代号19的沙漠禁区混了几日。突然就觉得这一年时光的浪费，而这样的浪费居然还要持续一年，抱怨了下说不要回去，让那边的奶奶空等了一天。错过报到日的通知一下就惊坏了家里唯二的女人。奶奶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这种行为是叛国，会被通缉。
天下还有你儿子搞不定的事吗，让他去操烦吧。
他在越洋电话里这般回道。

父亲久不回家，在家里呆着也不用担心见面尴尬。每天逗逗焦急的堂妹，顺便强行带她在高三间隙出门散散心，劝她去找个男朋友享受一下青春的尾巴，看她红红的脸蛋儿，仔细思考叔叔和婶母是怎样生出这样的乖宝宝。大哥每一次欲言又止随后也投入拯救世界的繁忙行列，笨蛋弟弟会气呼呼地说你快回去吧我不要一个犯罪的哥哥。他知道父亲不敢管教他，那个男人的弱点就是负罪感。
人是不应该在出生时就被设定了未来道路，偏偏像大哥那样的五好孩童，再苦再累也能接受。或是单细胞弟弟那样，认为是责任便有资格不自量力。他羡慕最自然成长起来的堂妹，连带也能判断叔叔的人生，是不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他知道那个所谓的父亲，和那个传说中的叔叔，谁才是真正的活法。

***

这片土地再广阔，到了六月份，还是有同样的天气和同样的事。父亲对自己的成绩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很介意她的交友状况，偶尔也会觉得压力有点大，更正，是压力超级大。常欣问她，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找个男朋友呀。她知道好友的恋情正炽，热恋中的女生总是希望天下人都能幸福。很为她开心，善良的姑娘终于有所归依。飞渊会冒出来说，无心很挑的，太普普的人完全没办法入眼，不会轻易找的啦
“哪有——”
“还讲没有，那天来接你的人——真的是好好好好好好好帅，讲帅也不对啦，就是很好看，我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我给他打十分！是最优的那种里最优的那种！不过前几天的那个黑发的，虽然打扮得是有那么一丝拉不好接受，可也很帅就是啦，只是有些——但是帅就对了呀！”女孩子捧着婴儿肥未褪尽的脸，“哎呀，要选谁好咧！选谁都遗憾啊——”
“不是的啦，他们是我的——我的哥哥啦！”
“骗人，你明明是独生，哪儿来的哥哥？”
“是大伯的孩子呢。”
“哇——是那个上次来接你的——哎，先是哥哥，再是大伯，你爹看起来很凶，但仔细看也很帅——”
“爹亲和大伯是双生子，一模一样有时候我也会认不对的。”
“为什么你家人都那么优，是种有比较好吗？”飞渊扑过来摸她的胸口，“为什么就你那么普通啦！！”

年少时父亲和大伯很忙，总是堂兄来接送她上下学，再背好双肩包去几条街外的高中。清爽的白色校服、精忠大哥温柔的眉目还有身上永远的檀香，构成了她对于未来男朋友所有的幻想。隔壁千雪阿叔家的七巧妹妹总是很羡慕她，说只在很小的时候被精忠哥哥抱过一次。她很赞同地点点头，说精忠哥哥真的很好。搞得爹亲乱紧张一把的，出差中途飞回来找大伯算账，闹腾了一阵后才成为了一段过往。
印象里家里只有出事才能聚齐人，（虽然她的那个恋兄乌龙真的是超级大乌龙啦），平常人家是不会这样的吧。这一次父亲听说小空堂兄的事，据说当场砸了电话，叫上私人飞机当夜回返。大伯早晨打电话来拜托她去机场接父亲，搞得她很迷糊：接爹亲这种事，本来就该我做的呀？
大伯叹了口气说：小弟很生气。
无心楞了下，抿起嘴角笑了。

飞渊说她是家里最普通的人。
有那样优秀到可怕的父亲和大伯，有马上就会优秀到可怕的精忠哥哥，还有从小便聪明到爆炸的小空哥哥，就算是银燕大哥，也是被长辈们夸赞天赋惊人的。可她从小就觉得，这些不普通的大人物们，却在某些方面非常笨拙。
明明只要把心里话讲出口，一家人的话，总能体谅。
所以她小时候总在许愿，也成为不平凡的一个。长得漂亮，成绩很好，能力很高，也成为家里人的骄傲。可后来又想，如果给她一个机会，是要选择成为锦烟霞姐姐那样横行天下的女侠，还是要选择做爹亲的好女儿，做家里人的无心。飞渊敲敲她的脑袋：我成为女侠后，也是父亲的好女儿呀——虽然古稀之年的我爹是不如你爹那么帅啦。
什么古稀之年啦，你爹听到会气死。

飞渊说得对呀。
为什么成为一个厉害的人后，就不懂得和最爱的人相处了呢。

***

叔父那天回来，着实吓到了一向号称傻大胆的银燕。那个被父亲视若珍宝的男人，一下飞机就是一脸毁灭世界的表情。如果不是无心堂妹扑过去，他甚至怀疑下一秒叔父就会找点趁手的兵器把整个城市轰上天空。坐在副驾座上的银燕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二哥，你快跑吧——叔叔是来真的。

叔父藏镜人进门之后只说了一句话：银燕，带无心离开。
随后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了——只知道几天后，事情就算圆满解决了。二哥飞走了，给奶奶道歉了，随后便回军队继续服役，等着一年之后转完国籍去申请大学。从来也是满世界跑的叔父，也趁这个机会请了长假，留下来直到无心堂妹高考完。无心昨天打电话来问他，毕业旅行准备过去修罗国度，顺便去看看小空哥哥和奶奶，我正在订机票，银燕大哥要不要一起过去。接电话时霜就在身边，两人本来约好去苏门达腊岛，支支吾吾地，堂妹便笑了他几句，说祝你和霜姐姐玩儿得开心。
为什么无心会哉啊——一定是剑无极这个大嘴巴。
霜当时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他：你竟然拒绝了？？
“可是，我已经与你约定——”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一家笨蛋。”
“你侮辱我可以，你不可侮辱我父亲还有大哥，还有二哥——”
霜说，我虽然不可以体会你这样的家庭。但是你用脑子想想，人家小女孩儿的毕业旅行都是几个闺蜜一同出门。你二哥去的那个破地方，来回要二十几个小时，又没听过有什么名胜风景，你的无心妹妹没有邀请好朋友，却跑来邀请你这个大男人，真的是去旅行的？

三天之后的六月七日。在大哥的请求下，稍微空闲一些的银燕陪叔叔陪妹妹去奔赴高考。最后父亲也在考前赶回，在家里草草睡了几个小时，也出现在了副驾座上。叔叔开着车，拧着眉毛问，史艳文，你来做什么？而父亲没有回答，只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了一罐冰过的凉茶，转过身来，贴在无心妹妹的脸颊上，问她：无心，你紧张吗？
“史艳文——！”
无心接过了，乖巧地回答：“我的成绩很一般，也不像俏如来哥哥那样跳过级，只要能考上灵界的大学，就很满足了。前几天也联系了莫前尘师兄，他说我没问题的。好好发挥，问心无愧就好了。”
“可是我觉得你爹亲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没问题——”
“史艳文——！你再捣乱就把你扔下去！”
“你这样，无心会紧张的。”
“……”
银燕绷紧了神经，就怕一个没留意，父亲被叔叔打死，或者是——回头看看无心妹妹，坐在位置上，捧着一本粉粉的笔记最后确认了些知识点，手里举着父亲给的凉茶不太好翻页，银燕帮她把饮料的支架打开，又说：那个毕业旅行——我也去。
“诶？”无心转了转湛蓝的眼睛，“银燕大哥不是要陪霜姐姐去……”
“无心？你要去哪儿？”
无心妹妹便凑过去，细细声给叔父讲自己的旅行计划，不出意外遭到了否决：修罗国度？不行，那里不安全。
无心又再凑过去一些：有银燕大哥陪我。
“不准就是不准！”
“小弟——”
“史狗子，你闭嘴！”
银燕正想讲话，想把霜的那一番话讲出来给叔父听，却看到无心妹妹退回座椅上，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爹亲，高考完后我就十八岁了。如果你不让我去旅行，我只好做点别的事。我列了一个成年女人该做的十八件事，准备一考完就一个一个做一遍。”
“诶？无心有做这种东西吗？让大伯看一下。”
父亲从副驾座转身凑过来，看了会儿，突然道：“小弟，我认为——你还是答应无心吧。”

最后这个毕业旅行暂定为无心、父亲、叔叔和自己，银燕想象了一下，偷偷地给霜发了条短信，间隙抬头，看到了父亲含笑的眼睛，再仔细一看，又不见了。而叔叔只是盯着红绿灯，和周围堵成停车场的公路，一脸要点燃核弹的表情。
“我们提前了两个小时从酒店出发，没问题的，爹亲。”

——“霜，我觉得你说得对，无心妹妹真是个天使。”

大热天里，远远就看到莘莘学子的家长们守在校门口，把那条狭窄的路堵的水泄不通，每一个进去的学子，都会收到老师们的拥抱。银燕替叔叔把车停到附近，父亲的一个朋友家里（当然又被叔父吐槽父亲知交遍天下）。回来时，从冰箱里拿了三瓶Evian。父亲拉着叔叔站在行道树下，叔父抱胸拧着眉头，不住地看表。
“我只是在想，二十几年前的母亲……是否也像现在一样，盯着校门，等待我们出来……”
“提起这事我——小空你是怎么教的？”
“小弟……”
“他对你怎样我不管，”叔父回头瞪着父亲，“就算亏欠他又如何，你伪善的大道理讲了一辈子，对他便讲不出口了吗？如果他不正，你就把他拧回来，如果他敢走歪路，我就打断他的腿。难道你史家的儿子，遇到一些责任，就能理直气壮地逃跑了吗？因为俏如来是个乖孩子，就该承受吗？”
“小空的事……”
“史艳文，我只有一句话，他惹母亲伤心，就是该死。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他摁死在修罗国度。”
“哈，小弟，你这样实在是很斯巴达——可是……”

他凝神听了听，没听仔细。
父亲说话声音很小，和叔父离得很近。
两人相似的眉目藏在夏日烈阳下的树荫里。
父亲湛蓝的眼睛，像是没有去成的苏门答腊，从那里看去的海天一色。
高阔，辽远。日升日落也依旧。

他记得父亲不常提起二哥，他偶尔也觉得父亲偏心大哥。觉得比起哥哥们，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人，只是因为常常跟在大哥身边，才能被父亲在意。没有聪慧，不会转圜，不懂得什么叫大局。他只有蛮牛一样的力气往前冲，冲得狠了要被父亲念，怕给大哥添麻烦，缩起来又会被叔父骂。他和二哥，和父亲叔父是一样的，都是一同在母亲体内呆过九个月的亲兄弟。会为二哥鸣不平，会冲着父亲大吼：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关注他，为什么你不会觉得对不起他。
是在问谁，是在问二哥，还是在问自己。

无心的毕业旅行，最终号召齐了全家人，连家里那两个大人物都来了。大哥也飞速赶完了课题进度，最终在默教授那里赊出了几天假期。无心妹妹说很对不起他，破坏了他和霜姐姐的假期，所以又邀请了霜。“反正是爹亲出钱啦——你要不要再叫上剑无极哥哥。”
霜敲敲她的脑袋：小小年纪就知道吃大户，以后怎么得了。
“那是爹亲嘛——”
因为怕奶奶得知消息后非要来机场接他们，舟车劳顿对一个老太太实在不妥。父亲便做主没有告诉奶奶。无心问：大伯，万一奶奶不在家怎么办。
父亲垂眼想了会儿：她是习惯等人的，不会离家太久。
又转头对叔叔说：小弟这么久不去看她，母亲每次都念叨你——
“哼，说得你经常去一样。”

TBC

[ 此帖被beam在2016-07-27 23:0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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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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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6-01 12: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喜歡史家親情向~~
無心真是天使XD
期待作者大人更新

赤俏恆久遠，溫赤永纏綿，蟹牛大法好，蒼俏一生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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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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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6-06-01 12: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前！史藏塞高！（考試前夕偷偷出來划個水）
剩下的日子一雙手都能掰出來……又看到這個說不被嚇到是假的。
不過無心的十八成人計劃好像可以試一試（偷笑）

[ 此帖被一字師在2016-06-01 12:3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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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6-07-27 23: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史/藏】在这颗行星所有的酒馆（下）

* * *

这几日的假期，是向默教授预支出来的。无心很担心地问他：“会不会太麻烦，为了我的毕业旅行让精忠大哥……”他只是摇头，躺在沙发上用脚摁着电视遥控的二弟抽空吐槽说，看来默苍离的变态程度，连无心堂妹都有所耳闻，安心啦，默苍离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折磨死了谁接他的班。
从小他便知道自己的父亲与别人不同，但却不曾料到，自己会这么快成为“和别人不同”的一员。偶尔他会想，父亲当年，在自己这个年岁也是这般坦然无悔地开始了承受，或是时至今日，才明白了命运从来不多顺遂？师尊曾经讲过，想明白他人对你无益，你不是史艳文，任何人都无法成为史艳文。
那时的二弟，从加尔各答出发，正乘船过赤道，开了一瓶香槟庆祝。后直到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岸上购买鲜花瓜果和干粮补给，才遥遥地给他去了个信号，说大哥，我在地球上离史家最远的地方。
他没有把这话原样转达给父亲，即使他并不知道父亲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做着什么事，只是说我与存孝还有仗义一切安好，爹亲勿念。
勿念。

爹亲也从未讲过类似“请你们一定谅解爹亲”这样的话。
他幼年修过佛，习惯了在细微处体会佛法，生活的每一念都如修行。只是三千千万佛，尘世里的每一个人，修得成佛，便是佛，忍得了苦行，才悟了佛法。要有所舍，才能有所悟。
偶尔他会觉得，或许爹亲更加希望的，是他们一生都不会也不必谅解。

* * *

他记得幼时，常有父亲的老战友们把过大的军帽扣在他与弟弟的头上，问：“艳文啊，我看你母亲，分明是比较爱小弟多一点。”他假装看不到小弟拧开的脸，乖巧地答：该然，艳文也爱小弟多一些。
并非毫无感知，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走过斑马线时，母亲总会确认好红绿灯，让小弟先行，然后拉着他走在身后——小弟拒绝被人牵手。为他念完睡前故事，母亲在凌晨回返，坐在小弟的床前（两人的小床隔着大大的桌子），掖好背角，然后惊疑不定地起身离开。他幼时只觉奇怪，再大些知道起身，拍拍母亲的手，想为她拍开无从追索也无法纾解的惊惶。
——可他从未告诉过母亲，在她走后，小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命令他：你跟母亲讲，下次不要亲太久，我会醒。
那时他们住在乡下，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大大的房子，门前有三百株的桃树还有三百株梨树。他们陪母亲一块去修剪枝干，给枝头套上纸袋，然后捧着西瓜在廊檐下，期待着一季的好收成。小弟会蹬开并排躺着的他，听着风铃声，然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与他理论，大约是“昨天说好一人睡一半你给我滚到那边去”之类的话，或者是“跟你说了以这棵树为界”，他会想笑，为什么别人家的兄弟都是一块上下学，我却与小弟始终不是一国的。或许同在一个狭窄的子宫里呆了不短的时间，小弟已经受够了与他相亲，所有的靠近都被限制在半米以外。两人理论到后来只有他在说话，打闹够了也只有小弟在生气，筋疲力尽地倒在廊檐下的木质地板上，浑身黏糊糊地一同睡去。
有时候会想，睡吧小弟，醒来之后我们一起去拯救世界。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近乎于远大且痴呆的想法，只是放在心里，从未告诉过谁，温柔的母亲不曾知道，威严的父亲也不知晓，只有那个总是看他不惯的小弟，脸上盖着漫画书，一个暑假过去晒黑的脚丫在床上一晃一晃：你的大道理我听得很多了。
什么大道理呀，我分明——还没开始说呢。

再大些，因为上学教育问题，他与小弟告别老家的旧房子，一同搬到城里，他站在三百棵桃树与三百棵梨树里，与它们告别，回忆着它们拔节长成，似有所感地想“这么久了”，被小弟吐槽说一副老年人模样，他好像是在终点回看自己的人生，每一段经历或者相处都觉得那么珍惜。
小弟不由分说考上了隔壁市的高中，从此约莫一个月才愿意回家一次。他选择了一所走读式的高中，拒绝了晚自修，放学便回家陪伴母亲。或许母子彼此都知道，远行即将到来，要为了少年的浩瀚梦想长久分离，因此格外珍视现在的相聚。这段仿佛借来的亲情，这个好像失而复得的小弟。常常会有所感，错愕之后又更觉温柔。他一定是做够了好事，有这样再来一次的机会以及在此时会念及彼时，在失去之后来得及幡然醒悟，像一场清晰的梦游。
母亲说他俩在幼时，总会在屋里屋外追逐，弟弟追着哥哥跑，一次弟弟从田埂里滑进了种满水稻的田里，分明已经爬了起来，他却跳了下去。他与弟弟肩并肩坐在一起，清洗脚丫上的泥土，然后帮弟弟构思，该怎么向母亲解释。
“母亲原来那时候也在？”
“怎会不在呢，”那个承接了所有传统美德的母亲突然笑了，“你们成功撒过的每一次小谎，成功做过的每一次逃离，不过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孩子，而我爱你们。”

他拉开门，几乎两年不见的二儿子，母亲的那一套理论似乎无可避免地传承到他身上。
仗义自以为成功的远离，其实他只需要一个电话，随时可以将逃家的二子强制遣送回国。没有这样做，也不许小弟这样做。那是他的孩子，血管里流动着一样的血液，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躁动和执着。那是他生命的意义，部分的意义，让他来到人世一遭，除了那虔诚不忘的最初梦想，唯一能为自己刻下意义的证明。
无话可说，只能让开门，把缓和尴尬气氛的任务交给无心。
外人看来他偏爱俏如来，其实那不过狠心之后的补偿。真正溺爱甚至放纵的，是那两个桀骜不驯的幺儿——这是小弟骂他的原话。

一家人团在桌边吃饭，主动帮把手的无心，厨艺只能说勉强。小宅子里住不下这么许多人，霜姑娘驾车带着无心回酒店（小弟严令存孝与霜姑娘分开睡），存孝和精忠一车。他不想开车，跑到小弟那里蹭坐了副驾，想着两人儿时并排躺在廊檐下，听夏日暖风吹过风铃，小弟在暖融融的知了叫声中早已睡去。他突然握住了小弟的手，没头没脑地想着，醒来后我们一同去拯救世界。
他不知道小弟是怎样想，他那时候被吵醒的表情实在是很大魔王，简直是世界和平的征程上一个可怕的关卡，像现在这样，瞪着他。仿佛生来与他做兄弟，就是忍受了天大的折磨。
“艳文从未有过这般无措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才起了话头，便被小弟截断：“史狗子，你要向我倾述吗？你最好收起这个念头！”
这个不耐的男人，便是母亲赠与他的一生的礼物吗？
哈。
他又开口了：母亲说不想让我后悔，所以我跟来看看……
“那你，后悔了吗？”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绝不。

母亲常说两个儿子都不属于她，所以能放下心头忧虑，割舍他们远去。他始终狠不下心来，放走精忠，或是唤回仗义。他想世上是没有这样奇怪的爱了，靠近是因为伤害，远离方才是偏爱。
或许精忠太乖巧，太能承受，所以把不愿当做了考验，把不该受当做了该然。有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着，让精忠和仗义走上这样的道路，究竟是不是一场漫长的献祭，为了他傻乎乎的梦想。
“我也不是愿意，才生做你的儿子。”
仗义说得对，精忠、仗义、存孝，都不是愿意。
可命运的本质，又何尝不是强制？

他敬天地，信命运，骨子里传统的一切都沿袭自母亲，两人于人于事都顺从而安然，从小共享着的默契连小弟也无从参与。不该将这一切强制给别人——他的大道理从头到尾只讲给过小弟听。
“我问母亲是如何看待小时候的你的。她说……”
“——吾不想听！”
他笑了笑，不再开口。
“他不像我，亦不像你父亲，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那时候的母亲，他排开了三个会议飞回来，在门口的坡道上遇见，便自告奋勇为母亲去推超市的购物车，顺道绕路去珠宝店为她挑选了个祖母绿的手镯，陪她参详比较，而只有这时候的母亲，才像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家千金，对各类首饰有着挑剔的审美和广泛的认知——而为了子女还有子女的子女，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远久以前的影像。
“这对俏如来不公。”
“是——”他顺着小弟的话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我私心地愿望他们更自然地生活与成长，即使这一切里我是不讨人喜欢的那一个。我想象着有一天，存孝或者仗义来到我身前，他们遇到问题了，问我关于我的经验或者故事。”
“你这种心慈手软的教育方式，很难有那一天。”
“如果永远没有那么一天，他们按照自己领会的世界平安长大了，洋洋得意地把父亲强加给他们的一切都抛开掉，觉得那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那才是真正值得为人父骄傲的，不是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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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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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01 【史/藏】在这颗行星所有的酒馆 7.27更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