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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9 【皇穌.限】西湖醋魚(生子,正文番外全部完结)
4
生子文
0p"l}Fu@`
除了家常过日子,主要就是想写各种孕期play
snPM&
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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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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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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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六月,雨落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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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S?
屋角的冰盆悄然融化,透明的山峦浸在水中,被帘外树影带上一抹青色,真有几分神似江南的明湖远山。午后一场骤雨稍稍缓解了盛夏酷暑,清风徐徐,送来淡幽幽一缕婉转的荷香。
}I3 ZNd
^HJvT)e4
北冥皇渊小睡起来,身边的人还没醒。稣浥即使小歇也在凉席上卧得规规整整,清瘦尖削的下颔掩在薄被里,两弯长眉微微颦蹙,眼睫下淡金色薄薄的皮肤泛着一点隐约的黛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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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olp
他见人睡着,也就不敢打扰,小心翼翼掀开一角被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收拾一番,拿起屋角的一根钓竿一只鱼篓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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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g\@&N
天光尚未放晴,阳光倒不怎么炽烈,只是雨水被地上的暑气一烫,溽热得有几分蒸人。北冥皇渊沿着石桥走过,桥下池塘被浓绿的荷叶几乎铺满,叶底零星的水纹中偶尔有小鱼游动,晶莹的雨露凝在荷花粉红的脉络间,摇曳轻颤,暗香清雅。他驻足折了几只花几茎叶插在鱼篓中——来到江南的第一年,他们是头一回见到典籍里所述的、中原这种独特的花朵,他想稣浥大概也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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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xo3hU
过了石桥,他在西湖边的柳浪下寻了处荫凉坐好,学中原上了年纪无所事事的老头模样,抛出钓线等着鱼儿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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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VFp]gG
海境内战结束以后,稣浥跟他悄悄离开太虚,铅十三鳞也一路随行,来到期待已久的中原玩赏风物。一番游历下来,等到江南已近入夏,铅返回海境看顾昔苍白和亲友。鳞族体质不太适应烈日炎炎,况且西湖水波连天风光正好,为了免于奔波辛苦,皇渊便拿随身的家当换了些银子,西湖边上置办了一间房舍,两人就此安居下来。
"H{Etb/
]H ze
十余年别离,几经生死爱恨才等到的执手,起初那些的日子,两个人情真意洽,天天腻在一处仍觉不足。只是到了最近大半个月,也不知是天气燥热引人烦闷,还是鳍鳞会前宗酋生性冷淡,腻味太久没了兴致,北冥皇渊尚觉得肚子里憋了十几年的爱语才说了一半,稣浥已开始时不时显出倦怠的神色来,不怎么爱搭理他。买了酒不想饮,挑了甜点也不爱吃,连日来更是连傍晚习惯的散步都不愿动了,眼看着人瘦了一圈,精神不济。日常只穿着薄衫缩在窗下的躺椅里看书,看着看着又发呆,或者干脆神思倦怠闭目浅眠。
BHmmvbM#Qm
~3f`=r3/.
北冥皇渊心疼得不行,怀疑是他没有武功傍身,体质虚弱,比自己更不习惯中原夏季的天气和阳光,遂买了冰在搁在屋中消暑。稣浥好像是舒服些了,却依然待他淡淡,可说淡淡又似乎不准确,床笫间的情人分明比往常更加渴求柔软,偏生这几夜弄过了就扭脸不许他抱着睡,弄得北冥皇渊愈发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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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天气闷热,稣浥遍体潮红,淡金色的皮肤被汗水浸透,缠绵失神之态实在令他忍不住,激动之下搂着人又多要了一回,最后闹得连身下草席都湿透了,也不知是汗还是水。结果今朝早起,稣浥就愈发神色恹恹,一脸困倦的模样提不起精神,午歇更是睡了一个多时辰都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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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Yp+
皇渊自觉是昨晚累着了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想起之前桌上一盘西湖醋鱼稣浥多吃了两口似乎喜欢,于是拎着钓竿出门,打算亲自为他弄条肥鱼回来烧了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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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AhA
稣浥不喜他锦衣玉食的贵族做派,铅又不在身边,他最近开始学着做些小菜,手艺虽说刚刚起步,跟挚爱的人一同分享倒也快乐满足。北冥皇渊找楼外楼的厨子学了些西湖醋鱼的做法,一边钓鱼,一边转着水火保定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确保一字不差。
[ 此帖被蟲兒飛在2020-12-30 10: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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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满是药草的香气,篱笆扎成的药圃中,生满了各色青绿的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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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搭就的凉亭下相对坐着两个人。八纮稣浥换了身轻便单薄些的紫衣,金冠束起一头乌黑的长发。他对面鹅黄衣裳的医者两边眼角各有一点泪痣,将手中的悬坨称放在一旁,拿出脉枕冷冷道:“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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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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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来看病的吗?把脉。”鸩罂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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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轻轻“唔”了一声,低头撩起紫色的袖袍,露出伶仃的一截手腕,垫在脉枕上。鸩罂粟搭了会儿脉,抿住嘴唇不出声,眉头越皱越紧。忽而抬头向对方面上掠了一眼,眯着眼睛重新检查了遍脉象,沉吟片刻,放下手来捻起纸笔写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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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他不说话,八纮稣浥不禁追问了一声。为了海境的变革,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现下情形又是不同的,他刚刚得到昔日想都不敢想的平静生活,同所爱之人相守相伴。他已失去过皇渊,好几次,如今旧梦成真,叫人怎能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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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两个月了。”医生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冷冰冰的神情看谁都像欠了他二百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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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茫然不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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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没急着回应,写好药方折起来塞进他手里,眼光看了看紫衣遮掩下纤瘦的腰腹,叮嘱说:“胎气还不够稳固,一日一副,节制静养,不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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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c z$w5`
他说什么?胎气?稣浥愣住,一阵迷茫,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良久,见鸩罂粟分毫没有改口的意思,这才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小腹疑惑看了半晌,忽然抬起手来一把掩住,讶异颤声道:“你是说——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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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都不知,我又从哪里晓得,”鸩罂粟摊手,又道,“也许是鳞族之人,体质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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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境鳞族体质再特别,千百年来也未听闻过男性孕子生育的奇事。八纮稣浥揣着药方,恍恍惚惚慢悠悠走回了家。推开竹门,皇渊还未归,他在窗边自己常坐的那张躺椅上歇下,侧过脸望着花草菲菲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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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海境,皇渊就对中原品类繁多的花卉香草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打算江南长住时特意选了这间带有小院的屋舍。稣浥矜持克制惯了,日常琐事得过且过不甚在意,倒是多年养尊处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渊初来乍到,就对外域的生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学着翻整土地,亲自在院中种下了各色花草,栅栏上初夏的绣球花刚谢,窗台边的栀子已经吐出洁白如雪的鲜花,亭阁边一株合欢还是新移来的小树,也被打理得郁郁葱葱长势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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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变了很多,主动融入民间生活,不再一味追求华贵享乐,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依然是曾经心地宽厚无忧无虑的少年人。有时间八纮稣浥甚至忍不住会偷偷想,如果当初在海境时他能如此,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放弃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好在一切都成过往,旧事如烟云散,对理想他已有了交代,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从年少就埋藏下的一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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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对皇渊有什么不满,只是盛夏以来,他时常感到身体倦怠不思饮食,下腹有时还会莫名酸胀,昨天夜里明明自己想要,真弄过了又隐隐作痛。在皇渊面前他本就多任性一点,近来更是常常耐不住无端而来的烦闷情绪,别扭过又心软。这般总不是办法,他疑心是否体质不谐身体抱恙,为免皇渊忧心,才独自悄悄去找梦虬孙提过的名医看诊,却不料——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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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低下头,金色纤细的手轻抚起小腹的位置。那里,也许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融合了皇渊和他的血脉,小到还像个花骨朵一般不能知觉。可只要想到这个意外存在的可能,心中便生出某种难以分辨的情绪,有些无奈,有些难堪,又好像有点柔软,隐隐约约带着欢喜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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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中,他在沉重浑浊的黑夜里探索前路,不惜双手染上至亲至爱的鲜血,只能以一块块冷冰冰的牌位去凭吊那些逝去的灵魂。漫长的人生满是牺牲和血泪,却不料离开海境,此番竟有机会用这具身体为皇渊孕育一个小小的孩子。新的生命总预示着新的希望,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昔年萦心斋里梦想着江南的时候,这一次,身在江南的他们意外有了更多值得期待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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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默默靠在躺椅中,倾斜的阳光被竹帘剪过,洒在脸腮犹带着雨后的湿气和花草的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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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倾,北冥皇渊收起钓竿,拎着沉甸甸的鱼篓,穿过荷塘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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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收获颇丰,接连钓到几尾新鲜肥美的草鱼和桂鱼,此刻都活蹦乱跳地在鱼篓里游动,每条鱼皆不过尺长,足可以给稣浥做一盘嫩滑香甜的醋鱼,吃不完的还能养起来做鱼羹。夕阳铺满波光粼粼的湖面,瑟瑟金红迷人双眼,北冥皇渊一边走一边暗自盘算着,心情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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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的房门虚掩着,大概稣浥下午又没走动,他放轻手脚掀帘而入,果然在窗下熟悉的位置看见了那个痴迷一辈子的侧影。八纮稣浥微闭着眼睛,半面淡金色清瘦的脸颊浸在阳光里,睫毛的阴影浓密而纤长。他仿佛又有些困倦,倚在软靠间眸光迷离,有人进入内室也恍若未闻,还是皇渊走到身畔替他拉上窗子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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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八纮稣浥对着那双碧蓝而深邃的眼眸茫茫然呆了一刻,坐起身道,“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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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看他下颔尖尖,有点心疼:“稣浥若累了,便去床上休困,当心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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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稣浥摇摇头,缓缓站起来,看见了他手里的鱼篓和额上的汗珠,“去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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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皇渊美滋滋地把成果展示给他看,却在稣浥伸手打算接的时候拿开了,只把那几只荷花荷叶取出来,“我看西湖里荷花开得正好,稣浥怕晒,我挑了几只给你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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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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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我之间,哪还用得着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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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笑了笑,自他手中接过花叶来,捧到鼻尖下嗅了嗅,清甜的香气并不浓烈,却令他昏沉的精神不觉一爽:“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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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得精致秀丽,一低头间半张脸都被花叶挡住,显出几分近似女子的温润姣好。皇渊痴迷看着,不觉面上一热,停顿一会儿才连连道:“稣浥喜欢就好,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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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稣浥有点意外。他刚开始动手那几回常弄得锅洒碗翻,然而大概爱吃的人学得也快,才一个多月已经不喊自己打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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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样小菜而已,免劳烦了。”皇渊应道,转身径自拎着鱼篓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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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捧着荷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总算找出个素雅的水晶盆来,添上清水,让荷花荷叶漂在水中,置于桌案留待慢慢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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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热气腾腾,北冥皇渊满头是汗的站在灶边,心情有点忐忑。几样家常清淡的小菜他都已经做过几遍,早就准备好,只剩下一道西湖醋鱼还未上手。他在心中又复颂了一遍菜谱,挽起袖子正准备开工,却听稣浥慢慢踱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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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帮忙吗?”他六只手无用武之处,在他身后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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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顿时紧张起来:“此处太热,稣浥你怎么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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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知晓孩子的事,可这般关切的话语倒令稣浥生出些古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个玻璃人般的孕妇,说不得碰不得。不由好笑地反问:“你就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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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练有珍珑霜焰——”皇渊道,话没说完,一段紫色的衣袖已经盖上额首,帮他揩去发髻里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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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要做——醋鱼?”八纮稣浥走到炉灶边,看了一下准备的碗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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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看稣浥近来胃口不佳,只有那回去楼外楼,吃了半条醋鱼。”北冥皇渊不喜柴草的烟气,拿珍珑霜焰烧着水,坦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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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闻言,心尖狠狠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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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把理想看得太重的人,带着鳍鳞会在关外那十年早已简朴惯了,哪道菜合口味,喜欢多吃了两口根本连自己都不注意,反而是皇渊全都默默帮他记在心中。他心知自己虽有六只手,其实厨艺平平,也就是弄熟了能吃的程度,要做醋鱼怕是真帮不上忙,遂也不再多话,乖乖离了厨房,顺手盛好了饭,还端走了皇渊已经完工的几道小菜一碗莼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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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厅堂摆弄花草等了一会儿,北冥皇渊端着一盘醋鱼上了桌,献宝似的放在稣浥面前,推了推,道:“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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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的鱼幼嫩新鲜,摊在浓稠的汤汁中,隐隐翻出白滑如玉的肉,看起来颇为有模有样,跟几家名店大厨的作品不差什么。皇渊喜爱美食,想不到在厨艺上的天赋也过人,他日如果生活拮据,可以考虑去知味观当个厨子。八纮稣浥先称赞一番香气色泽,拿起筷子夹了一丝鱼肉送入口中,点头又道:“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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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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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哄你做什么?”稣浥说着又夹了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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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灰的眼眸中灵光清澈,看起来不像作假。北冥皇渊心受鼓舞,拉开椅子也做到桌前,捧着碗先夹了一筷子醋鱼,随即皱起眉头,苦着脸泄了气:“稣浥,你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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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一愣,倒有些糊涂了:“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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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菜芡汁明明酸了。”北冥皇渊郁郁地控诉他不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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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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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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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想了一想:“或许是你吃惯了甜品,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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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好不好吃,我总还分得出来。”皇渊尝遍美食,对自己的味觉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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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觉得——”稣浥停箸,眨眨眼睛,“真的还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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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皇渊见他面不改色,心里打鼓,又夹了点尝了尝,马上“呸呸呸”地吐在一边,伸手去拦稣浥探向醋鱼的筷子,“今日没做好,稣浥不要勉强,别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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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吃留给我。”稣浥避开他,依然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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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吃得香甜,眉目间不见分毫为难的神色。皇渊本以为是他不想浪费,看这态度又不像。百思不解,只得由他去了,自己捻些炸响铃和蜜汁火方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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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zzl|+# 6
结果事实证明那盘酸不拉几的醋鱼稣浥是真挺喜欢,吃了一半不说,还比往日多添了碗莼菜汤。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碟,趁夜摇着扇子消暑。北冥皇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卷中原的花草图册,时不时就往稣浥面上瞟一眼:想来想去也不记得稣浥何时爱吃酸的,他不太在意饮食口味,在海境时吃得清淡,现在偶尔会吃点辣,到了江南也不怎么多想了——难道是中原气候不同,影响身体不说连脾胃也变了?
S^nI=HTm
`It3X.^}
八纮稣浥日前刚刚得了一本《天工开物》,看得入迷,此番猛然得知自己可能怀有身孕,也没了看书的情致,随手读了几段就扔在一边,走到桌案边拨弄皇渊带回来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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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只花显然是皇渊精心选过的,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尚且含苞如纺锤,每一朵都饱满圆润。几片浓绿的荷叶如海鸟的羽毛般不吸水,圆圆的水滴如珍珠一样凝在上头,烛光下晶莹而透亮,用手一拨就滚来滚去。他轻轻敲着荷叶边缘出一会儿神,忽而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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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八纮稣浥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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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抛开书:“嗯,稣浥?有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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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fbPrM
紫袖下一双金色的手不觉轻掩小腹,稣浥张了张口,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讲。这件事情实在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纵然有药神的诊断,他自己却仍旧有些不太敢肯定,况且男子有孕这种话,到了唇边竟比每夜厮磨欢爱的密语,难以启齿得多。他想了想,望着他轻声问:“皇渊,你想要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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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微微一阵失神。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那个波臣村落中为保护自己而死去的小河,孩童稚嫩的身躯就在自己怀中挣扎、安静、终于渐渐凉下去,而他空有一身武学,抱着那个待自己一片真诚的幼小生命,却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小河还活着,也许他会带他来江南游玩,此时大概就陪在他和稣浥身边,缠着他们念诗书学武功——昔苍白被波臣夫妇收养的时候,稣浥一直很照顾自己那个表弟,换成小河,他也一定会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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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稣浥等了一会儿才低声叫他。他对他讲过那一段死里逃生的经历,他也知道皇渊此刻流露出的伤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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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7d}!
“有稣浥在,怎样都很好,”皇渊回过神来,缓缓道,“如果稣浥也喜欢,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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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6Nhpzp
夙愿得偿,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不论是两个人的执子之手或者共同抚育全新的生命,他都是满怀期待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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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HX,s
“唔。”八纮稣浥听完这番话,却很奇怪地没了下文,轻轻应了一声转去玩赏他的荷花。不知是不是光影的错觉,回头的刹那皇渊依稀看见他面上有点红痕闪过,稍纵即逝,转眼又是平素里清冷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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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稣浥洗去一身暑热,只披着轻薄小衣坐在凉席上,梳理满肩乌黑的长发。鳞族体质有一点好,到了中原不招蚊蝇,是以夏季也不用放帐子,免去了许多气闷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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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的山水屏风后水声阵阵,皇渊还在洗澡。八纮稣浥理顺了发丝,视线不觉又移到了自己纤细的小腹上。那里看起来仍然单薄,没有习武之人有力的肌腱,更没什么柔软的脂肪——这样的所在,内中真的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活物么,为何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有些奇怪又有点疑惑地伸手按了按,还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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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量着,一双手臂已然从身后探了过来,环住他的腰。北冥皇渊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耳侧的鳞片顶着他的脖子缓缓磨蹭,他不说话,温热潮湿的呼吸已熏得稣浥腰背一软,念及晨起时下腹隐约的坠痛,好容易才咬咬牙忍住了,一拧身避开暧昧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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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GiH/j
“今晚不行。”稣浥缩了缩离他远点,被这人的气息一拨撩他就有些热,恨不得找个罐子把自己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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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哦”了一声,低着脑袋有点失落。自从内战结束,两人相处稣浥基本没拒绝过他,甚至因为体质关系时而颇为主动,今夜这般不容商量似乎还是头一遭。可是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不好,早间起来时稣浥虽然没说,但发青的眼圈、不住揉按小腹的手也显示昨夜被折腾太过了。他讪讪收回手,退到一边不敢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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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垂头丧气的模样还像个吃不着糖的小孩,稣浥看着他深蓝的发顶,摸了摸:“不关你事,是我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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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u]97
皇渊无奈:“好吧,那早点休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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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躺着,身上同盖一卷蚕丝薄被,又怕年轻气盛克制不住,不敢挨得太紧。稣浥抚着小腹想心事,皇渊也盘算起如何做点可口的饮食将人养好些,共枕无言听着窗外渐渐低微的蝉声,许久方才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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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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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一阵鸟啼搅扰了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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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在零碎的晨光中猛然惊醒,只觉胸中一阵烦恶。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皇渊搭在腰侧的臂膀跑下了床,赤脚奔到洗漱的架子边,挽住长发,俯下身去对着一只空水盆连连作呕,吐得撕心裂肺。胃里的酸水哗啦一下倒空了不算,苦黄的胆汁都一口口反了起来,冲得口腔和鼻息里满是苦味,直到腹中之物一点不剩,犹扶着木架不住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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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皇渊也被他惊醒,赶上来抚着他瘦弱的脊背帮忙顺气,“你哪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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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撑着摇摇头,等待剧烈的呕吐稍微缓解,他直起身来,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污迹:“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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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难过,怎能说是无妨。”皇渊贴进一步,握住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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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碧蓝的眼睛里写满担忧,稣浥红着脸别过视线,护在胸前的手不自觉拢了一下散乱得几乎遮不住什么的亵衣,片刻,放缓了声线,温和道:“嘴里苦,帮我倒杯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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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照办,依言倒了杯清水过去,帮着他漱了口,又将人扶到一边坐下,禁不住连声自责:“是我太不小心,昨晚不该让稣浥吃那盘太酸的醋鱼,以致伤了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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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原想安慰句“不关你的事”,今早这般反应,想起腹中十有八九正慢慢成型的小鱼苗,又哪里不关他的事?遂将话掩了,只淡淡说:“与你无关,是我近来想吃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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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的吗?”皇渊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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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只买了些清粥和下饭的小点回来。稣浥打起精神勉强吃了几口,不过多时又吐了出来,这次黄白的苦汁竟漂起了丝丝红痕,不只是伤了胃肠还是咽喉。急得皇渊当即就想拉他去看大夫:“你近期这样虚弱,恐怕是中原人所说的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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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闻言,眉头一皱。特殊时期,他本来晨起便有些烦郁,昨日药神的诊断经这一吐更多了几分真,他卸下最后的疑虑,有心讲给皇渊知道,不料被这样一句话打消了所有兴致,默默转过脸去,拿帕子掩着嘴角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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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近虚脱,卧病在床懒懒不愿意挪动,皇渊说要背他去也被托词颠簸不适,只好作罢。末了咨询当地名医开了几帖解暑的汤药,拿回来稣浥却不肯吃,倒是随手捎回的酸梅汤他很喜欢,一勺勺慢慢饮了,还就着吃了几样糕点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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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看他肚子里总算有了东西,勉强不再那么紧张,放下碗碟,忽而动了动鼻子:“稣浥你煎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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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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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稣浥已经自己看过大夫,”皇渊叹了口气,“有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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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剂药方略微缓解了他的痛苦,然而连续两三天,稣浥仍旧不思饮食,时常作呕。他胃里几乎存不住什么东西,整个人眼睁睁看着憔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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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拥抱的腰肢摸得到的一日比一日消瘦,北冥皇渊从中暑到伤风再到余毒未清猜了个遍,差点就要溜回海境去再取一次鲛人血,等过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包着稣浥的药渣出了门。他打听到有名万济医会圣手最近暂居在附近,据说从不出诊,正好将稣浥的情形说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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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清冽的园圃里,鸩罂粟翻检着手里那一包药渣,看了下眼前忧心忡忡的鲲帝,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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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经常呕吐不能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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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起床和晚上就寝时,睡梦也难以安枕。”北冥皇渊想起稣浥早晨吐得腹中绞痛的样子,眼眶都要急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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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倒丝毫不意外,挥笔刷刷刷又开了一帖药:“今后按这个来。不能根治,但可帮他调理脾胃、补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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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根治?”皇渊讶然,“如此严重,稣浥究竟是何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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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疑惑了一下。海境的天被九炼烽火打了个窟窿的事情虽不说人尽皆知,江湖上流传得也不少,前番来找自己看诊的那个,六臂金肢,想来也不会是其他人,算算又过了数日,何以眼前这个鳞族鲲帝仍旧一脸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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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对你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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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什么?”皇渊一着急,差点把人捉着领子拎起来说个明白,“稣浥找先生看过病?那为何吃了药仍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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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冷眼:“不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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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依据?”皇渊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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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神头不抬,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他那不是病,是害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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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喜……害喜……”骤然得知实情的鲲帝懵住了,仿佛不认识一样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字,“害喜……什么害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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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气质华贵见多识广的一个鲲,眨眼就这幅傻鱼头的样子,鸩罂粟心里好笑,恨不得拿悬坨称好好敲敲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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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蓝的眼眸倏忽闪亮,恍然大悟一般:“害喜,你,先生是说,稣浥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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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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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稣浥明明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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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端起茶杯饮了一嘴:“他是男子不假,怀有身孕也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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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有可能!”鲲帝胸膛起伏,低沉的声线在惊喜中变调嘶哑,“稣浥,稣浥他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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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医生的诊断,也该看见他的反应。”行医一辈子,鸩罂粟什么医闹都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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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北冥皇渊沉默了一瞬,颤抖着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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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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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按方子抓了药,走在回家路上的北冥皇渊都还没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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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生挚爱唯有稣浥一人,向来就没有考虑过后嗣,反正畸形残缺之人的血统,即便是鲲帝王脉也不会受到重视,这辈子的子孙缘分,不若听之任之。后来历经坎坷,他也想过将来或有可能收养一些小河那样平凡却有赤子之心的孩子,不料许多念头还没成型,稣浥身体里已然开始悄悄孕育自己的骨血。那会是他们血脉交融的造物,深情真意的果实。难怪稣浥那日没由来地问自己想不想要孩子,他一瞬间脑海中有过不少猜测,万万不曾预料居然是这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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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欢欣鼓舞,一路步履轻快地走回家,恨不能这就将人抱着举高,抛起来庆祝。走到了门边的蔷薇架下,反而头一次踌躇了,驻足不敢跨出最后一步——怀有身孕对男子来说多少是件怪异之事,稣浥真的在因此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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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转着水火保定,将最近稣浥的种种反应慢慢回想了一遍,不敢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印象里,稣浥这两日并没比平常更多展露出笑颜,孕育孩子的辛苦一夜之间就将他折磨得苍白脆弱,面对在自己身体里埋下种子的人,更是时常显露出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偶然给他一点甜美的娇嗔,也多半是在撒完脾气或者身体得到少许满足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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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不在焉地揪着一支蔷薇花枝,想起稣浥坐在窗下轻抚小腹若有所思地侧脸,胸中不免生出另一种酸涩的揣测:有没有那种可能,对稣浥来说,自己满怀期待的生命,其实是令他痛苦不堪的根源,他隐瞒不告知自己,只是因为内心还在犹豫,甚至并不想将腹中违反常理的罪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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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茎被他掐断了,冰凉清苦的汁液沾满指尖。北冥皇渊忐忑地推开门——稣浥早间吐得厉害,只靠酸梅汤相送才吃了一点点东西,此刻松松搭了薄被在床上休息,手中捧着一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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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帝望着他因为暑热和体温而泛起艳丽薄红的侧脸,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胸臆五味杂陈:“稣浥,我今日去帮你配了药。”他停了一小会儿:“找药神鸩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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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肢握着书卷垂下,正在安静读书的人抬起头,未曾束起的黑发垂在脸侧,令他那双灰蓝透明的眼眸里神情模糊。他好像并不意外,淡淡道:“那你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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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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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很平静,撑起身子,向内侧让了让,拍拍床榻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本来早两天就该告诉你。一来我亦不敢确定,再看你猜来猜去,忽然就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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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察觉自己被身体所扰,脾气反复,带着点歉然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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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北冥皇渊凝视着他的脸,良久,又让目光划过亵衣下单薄的胸膛,停在堆着薄被的腰腹间,“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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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抬起来又迟疑不敢落下,倒是稣浥握住了,一把按在自己小腹上:“讲什么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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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起隔着衣料徐徐摩挲。那里还太平坦,甚或比以往更细,薄薄的肌肤被消耗了脂肪,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可只是这样轻柔不带任何意味的抚摸,已足够令他们在这夏日炎炎的一刻分享如沐春风的平和,犹如鱼回到了水里,一切遐思都有了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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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这个孩子,你——是否甘愿?”轻抚片刻,北冥皇渊小心翼翼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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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他是开心过了头。八纮稣浥异常不解,若不是小腹被他温暖的手掌揉得实在舒服倦懒,险些又要动起气来,蹙眉严厉地反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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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皇渊难得机警地感觉到不对劲了,连忙端起小心,缓缓坦言道:“听人讲,怀孕生子异常艰难,男性为之更多一重负担,而且——”他想了想,“鲲帝血脉强势,稣浥这一胎虽然特殊,不论男女,仍极有可能会是鲲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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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鲲帝,祭太虚”——那是昔日鳍鳞会宗酋为了实现革命理想所喊出的口号,纵使政治的意味掩盖了个人心境,这六个字内中有多少决绝,多少隐忍,多少残酷,如今想来连自己也辨别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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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沉默片刻。如果是从前的皇渊,此刻只怕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却设身处地为他考虑到这一步。好在他们早已远离海境,他答应过他的,恩怨不干,这个意外造访的孩子,只属于他们从少年时就梦想着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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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道:“鳌千岁和鳍鳞会宗酋早已死在海境内战。此地已是中原,只有江南烟雨,没有紫金殿,没有海皇椅,更无鲲帝波臣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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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北冥皇渊的肩膀微微颤动,像个心情悸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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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一双泛着水泽的灰眼睛,捉着他的手,解下冰绡手套,探入自己虚掩的内襟,毫无格挡地轻轻落在尚且光滑紧致的小腹上:“这里,只是你跟我的孩子,我又怎会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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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的药方也只让稣浥稍稍有了几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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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喜日渐严重,眼看着要收尾的夏季也毫不吝啬地挥霍起最后一丝燥热。稣浥睡不安寝,食难下咽,腹中未足两个月的小鱼苗折腾得他不得宁静。好几次皇渊握着他干呕到绞痛痉挛时无法伸展的手,心酸得恨不能以身代之。他在稣浥耳边劝过一回,索性放弃这个本就意料之外的孩子,免遭如此辛苦,却被稣浥艰难困苦之中扭过头气呼呼给瞥了回去。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像是有风刀,凉飕飕地从身体里刮过,北冥皇渊眨眨眼睛,再不敢开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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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各家的餐点小吃也让皇渊重新筛选过一遍,揣度着有孕之人的喜好买了一大堆。稣浥身体困倦,每日有将近一半的光阴都须卧床静养,睁开眼睛,总有新鲜小吃搁在床头的小桌上,用银罩子隔绝了毒物,阻断了气味,一揭开来花样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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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八味酥以后,多年来皇渊头一次研制了新点心,为此还亲自下厨,以梅子桑果为主料,设计出一道酸甜可口的小吃。几经尝试,稣浥颇为喜欢,顺便冷漠拒绝了皇渊提出的一系列带“酥”的名字,避开他讨好期待的视线,只简单以“桑梅露”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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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孕吐,这段时日身体的需求也令他们为难。稣浥天生柔软,自打肚子里被塞了只小鱼苗,越发本能渴望来自情人的气息。夜间皇渊照顾怜惜不敢求欢,却架不住稣浥自己会情动难耐,可惜胎气尚不稳定,怀中的身体再诱人皇渊也只能忍着在外面弄弄,间或拿些小东西助他缓解欲念。余者唯有亲吻拥抱聊以替代,敷衍了事彼此都得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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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七月,暑热渐缓,稣浥初孕的症状比早先有了些许好转。大半月来,他被皇渊填鸭子似的时时喂养,这才勉强捱过了虚耗最伤人的阶段,慢慢开始能起身活动,原本手掌大的一张脸清减得只剩下薄薄两片面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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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渊出外逛了一圈,回来一只竹篓都装满了。天气将要转凉,莲池里的荷花眼看着快过了季,许多残败在泥泞里,他精挑细选了好半天,才找出数只像样的摘回供养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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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将新荷漂入清水中,回头看他从筐里取出些什么,神秘兮兮地藏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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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你可知今天是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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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怎么了?”他没想出这人卖什么关子,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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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凑上来:“再过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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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稣浥依然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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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兰夜,七夕,”皇渊报出一串名称,见人没反应,眼睛一低,只好说,“再过两日,天上牵牛织女鹊桥相会,是中原传统、有情人的佳期——稣浥你看。”他从身后拿出一只小木板,板子底上被洒了些细土,种了绒绒一层豆苗当做草地,青绿的草壤间还有树枝扎成的房舍和彩线的小人,一派田园安居的天然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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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七夕乞巧市上看到的,中原人叫这个‘壳板’[1],”他轻轻咳了一声,道,“有种生求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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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生求子——”稣浥嘴唇翕动,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心尖暖洋洋地颤了一下。他回过神,不觉将手搭在小腹,笑笑又道:“以前在海境读到,我还以为七夕只是人族女子穿针乞巧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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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以来,清河坊一带乞巧的集市非常热闹,”皇渊坐到他旁边,跟稣浥一起摸了摸那个还没什么体积,只能靠折腾母体刷存在感的小鱼苗,语气中不无遗憾,“可惜稣浥这几日身子不便,受不了人流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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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非今年不可,”稣浥靠在他肩膀,面颊微微发红,“难道你没听过中原人的诗词里讲,‘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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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说得也是。”皇渊点头。十余载别恨难穷,他太想实现昔年夙愿,同他携手江湖,一道看过九界里所有未曾领略的风光,却忘了从此往后,他们还有毕生的时间去一点点实现少年时所想,早就不用再急于眼前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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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抬起一根金色的手指,拨了拨壳板上彩纸剪成的小花,道:“这个做得不算好,还有两日时间,我扎一个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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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的夜晚,碧空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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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移了一张桌案并椅子到后院中,又将稣浥惯卧的躺椅一起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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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后树荫下圈入了一小弯浅浅的水道,静水间绿叶拥挤,漂着好几朵盛开的睡莲。清甜的莲意混入水湿气里,透澈馨香,为宁静的月夜更添了一分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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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在亵衣外只披了一件淡紫色的家常纱衫,浓黑柔软的乌发刚洗过,发梢隐隐还滴着水,半散着搭在椅背后面等待风干。他靠在软垫里,吃了半盏桑梅露,懒懒看一会儿皇渊摆弄那块他亲手所制的壳板,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莲蓬慢慢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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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身海境闻名的波臣工匠世家,又天资聪颖,仅凭口述便能得镔铁六器,只不过体质柔弱无法习武,拎不起重锤,亲自动手做这些小玩意儿倒不在话下。六臂金肢过人的效率这时候就显示出来,忙活了两天,便依照这间江南小院做好了微缩景致。绿蜡的底座轻薄宽大,恰能取代萎黄的一片荷叶放入那只水晶缸里,被出水芙蓉无声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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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细竹搭成的屋舍,这壳板上还有落花装饰的园圃,亭下纳凉的小人儿为了减轻重量,也以彩蜡滴就,一白一紫栩栩如生。两人身旁拿苇叶编了一只小小的筐,架在几根细细的芦管上,显然是婴儿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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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赞赏不已,戴着冰绡手套,忍不住推着那只小摇篮一下又一下地来回晃动,笑得像二十多年前玄玉府里抱着戏珠玩耍的那个鱼头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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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年纪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稣浥实在看不过眼那傻样子,将手中刚剥出来的莲子塞了两颗到他嘴里:“别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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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莲子鲜嫩甘甜,皇渊美滋滋咽了,跟他一起剥着莲蓬。片刻,又问道:“稣浥你说,我们的孩子以后叫什么名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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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一愣,下意识地按着小腹说:“它还不到三个月,也不知是男是女,你忙着想这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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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说‘酸儿辣女’,晚饭的醋鱼稣浥那么爱吃,说不定会是男孩。”皇渊想了想,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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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呆了呆,差一点点就被他的煞有介事给唬住了,眉头一皱冷声道:“那是人族民间的俗话,怎知鳞族适不适合。再说——难道是女孩子你就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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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皇渊不假思索道,“女孩子不必担心鲲鳞附体,将来长大像稣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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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希望眼睛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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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像稣浥好,一定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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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别过脸去,轻衫下修长的脖颈却爬起一道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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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境鲲帝一脉,男性血统强势,女性却处境艰难,婚姻都只能等待同族挑选,即便身为皇族也不受重视,不得自由。三王之乱后,鳞王长姐北冥玲姬脱离皇城来到鳍鳞会,稣浥见过那个善良低调的鲲帝公主,从她身上看不出贵族与生俱来的骄奢残酷,更多是身为女性的温柔包容甚至自我牺牲。她隐约知晓一些皇渊和他的事,还在少年人饱受分离爱恨所苦的时候委婉安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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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叹最后,他们离开海境才听说,那个好不容易逃离皇城的公主终于还是身不由己,骨灰被装在罐子里迎回了紫金殿。唯一一点慰藉,也许是这次带她回家的亲人,可能是真心出于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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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抚着小腹轻轻叹了口气。好在如果这一胎果真是鲲帝女孩,她也绝不会再面对海境王女那般压抑无奈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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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不着急,乳名呢?”话题一时被打断,皇渊不甘心地又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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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凝神迟疑了一瞬。昔年铸镔铁六器,他亲自为每一件利器都各自赋予过名字的意义,千帆过尽以后,轮到自己和皇渊的孩子,反而踌躇起来。他沉默低下头,从几粒较老的莲子里取出莲心,放在旁边一只小碟子内留待冲茶——今年的荷花快要开尽了,皇渊尝过江南几样莲子糕,都嫌不够精致,弄了一大堆新鲜的回来打算自己试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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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神千叮咛万嘱咐,对有孕在身的人,特别是头三个月,只能顺着鱼鳞小心摸。北冥皇渊半天不闻回音,遂沿着他的视线看了下,道:“就叫莲子糕?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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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糕?”稣浥嘴角一颤,连忙端起汤水掩饰一下,“这算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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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听吗?”皇渊望着他青瓷盏后模糊的双眸,“那——稣浥近来嗜酸,幸好桑梅露缓解了不适。小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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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险些一口甘露呛住,掩唇清咳两声,将杯盏放回原处:“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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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起了风,丝丝凉意透过纱衣侵入肌肤。他展开放在扶手上的薄毯,搭于腰腹间,仰起头来遥望漫天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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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一弯上弦月皎然如眉。迢迢河汉横过无垠的暗夜,如沧海怒涛卷起万千银屑,恣意挥洒。他们在海境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夜空,无根水的湿气太重,虽然太虚从不下雨,每每往天空看去,也总像是隔了一层擦不掉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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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默默望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说牵牛织女星,是哪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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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闻言凑了过来,他其实跟稣浥也是同样,只在书里读到过这些传说。海境上层与人界的关系千丝万缕,历史与传说也互有想通之处,也许三脉贵族间会有长辈对儿孙指明这则中原神话里所涉及的星宿。可这显然不会包括皇渊,身为备受父王冷落的皇子,母妃为了小儿子流君,也不便对他太过于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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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肩对着满天星斗研究一番,连猜带蒙比划出了两颗星星的位置,眼见浩瀚银河,免不了又是一段金风玉露的感怀。皇渊一直握着他的手,忽而悄悄捏了下,见稣浥含笑默许,遂将人打横抱起来,径直向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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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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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真心实意地认为,七夕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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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虽不好说全然尽兴,到底他还是从相知半生的情人身上寻觅到了更多意料之外的可口动人。翌日清晨睁开双眼,稣浥犹在熟睡,清瘦的侧脸枕在他肩头,纤长的眼睫历历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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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孕以来他常困扰于种种不适,休憩也总是半梦半醒,难有一场好眠。皇渊舍不得惊扰,就这样让人平静地依偎在自己身上,眉心舒展,气息匀净而绵长。一小勾细软而漆黑的发丝蜷在他面颊,呼吸间轻轻起伏,像只猫儿的小肉爪,一下一下挠着情人柔软蠢动的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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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伸出手指,悄悄撩开那缕乌发,却看见那淡金色皮肤上缀着一星干涸的白痕,显然是昨夜清理时的漏网之鱼,若隐若现间勾起心头种种艳丽的回味跟遐思。只一眼,他便感到下腹一股热流,不得不喘了口气,默默调息平复清晨涌动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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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还在玄玉府长住的那段日子,他们也常抵足而眠。海境的夜总是流淌着水色的清凉,初试情爱的少年皇子也尝在鲛绡帐温柔的光线里悄悄睁开眼睛,痴痴凝视枕边人安静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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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稣浥乖巧腼腆,尚有些软体动物般稚嫩的柔弱,仿佛随时戳一戳就会脸红。进入少年后,则多了几分坚韧矜持的风骨,他比寻常波臣多读了书,明白生死之重,未肯以血脉区别贵贱,言谈举止不卑不亢之间,又露出善解人意的温柔情深。再后来分别数十载,及至重逢,故人未改的容颜下,生硬的淡漠曾一度令皇渊迷惘,却又忍不住于无人时回味那九分疏离后,一点点掩藏不住的成熟的冶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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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晨光中偷偷笑起来,往事俱去,这副身体里正在孕育着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连带着整个人的气韵也偏向最初——跋涉过血泪的深渊,交托了理想与责任的重担,他终于又只是八纮稣浥,清冷的外壳下显露记忆中的温顺柔软,如一只金色艳丽的蚌,艰难蕴藏着尚未成型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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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低下头,目光描摹过臂弯里沉静的面容——他有过太多执子之手的美梦,耗尽心力换来的却总是一次次冷漠绝情,不意在最绝望的尽头,山重水复之后,还能等来梦里一样甜美的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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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渐明,稣浥方朦胧醒来,惺忪睡眼中犹浮着缱绻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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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他依然困倦,在情人的拥抱中慵懒翻了个身,昨夜被过度使用的咽喉内,吐出的声音诱惑而喑哑,“压到你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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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倒是稣浥,难得安枕。”北冥皇渊看人醒了,这才动了动些微发麻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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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淡淡笑了下,两人起身梳洗,坐下来一道用了早点。饭后皇渊拿了昨夜备好的莲子去做点心,稣浥前脚跟进后厨,原想打些下手,后脚已被人好说歹说撵了出来。他给晾在一边,闲得实在插不上手,末了只好在皇渊的口述指点下弄了弄院中的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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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边一从鲜花开了,串串缀在枝条上,颜色缤纷很是可爱。稣浥抱着陶罐玩赏一阵,不禁弯下腰去,试着碰了碰尚缀着水珠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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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金鱼草。”皇渊出来找砂糖和鱼胶,见之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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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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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见同稣浥领口的饰品很像,就移栽了些过来。”皇渊说着,也蹲下身来,将附近几样花草一一指给他看,“这一株是双色,在中原也不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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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巧的花叶或淡黄或浅粉,蓬松盛开着,柔嫩如婴孩的嘴唇,触碰间一下一下轻轻吻过敏感的手指肚,令他觉得有些痒,小腹内又漾起一点温暖,涟漪般扩散开去。领口那只小金鱼,初见皇渊时候就带在身上,数十年过去,自己都快习惯得想不起来,倒是皇渊还时时记得。稣浥低头拨弄一会儿,见对方鼻尖蹭上了些莲子的糖霜,不禁抬手替他抹去了,待回过神来,已被人顺势握住手腕,舔净了指尖一点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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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做什么?”他连忙抽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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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颇为遗憾的眨了眨眼睛,也明白此刻白昼宣淫不是时机,末了只好问:“稣浥近来口味变化,莲子糕里要不要放些梅子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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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稣浥看着他生硬地转过话题,随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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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润喉,我听你的声音还有点哑。”皇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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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时情动贪欢,此刻嗓子还有些火辣辣的,稣浥本来压低了声音掩饰,未想被他直来直去地一语道破,无言以对地扭过脸,拾起手边的水罐先回了房。腹中那团温暖久久不尽,他坐在窗前默默望了阵园圃中肉嘟嘟的双色金鱼草,看遍人世艰难的眼眸,竟也泛起世间寻常父母般的期盼——也许,是该为他们的骨肉提前准备些衣衫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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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接连几场飒飒急雨扫尽暑热,送来丝丝沁人的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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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风停雨歇。稣浥放下书卷闲坐无事,遂松松罩了外衫,选了些竹枝丝绸来,偎在软塌里尝试着编织裁剪。腹中胎儿将近三月,初孕的不适慢慢不如早先一般磨人。幼小的生命似乎开始知晓要积蓄生长的养料,在母体里安分了许多,虽还感觉不到胎动,朦胧中却总像有一尾稚嫩的小鱼在血脉里扎根沉睡,向每一缕呼吸中都散布起某种奇异而微妙的绵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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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阵皇渊进来,手中又端了一只摄丝盒子,揭开来一碟小点两碗甜羹,殷殷劝道:“荷塘里花期已过,藕粉刚好,稣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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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日子厨艺突飞猛进,三十年在美食品鉴上的积累一朝都发挥了出来。稣浥简直怀疑他是等孩子落地,就准备去孤山边上开家酒馆抢楼外楼的营生,哭笑不得问道:“你是打算一日喂我几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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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近来孕吐减少,好不容易能吃些东西,总要找回前些时的亏损,否则将来如何承受得住?”皇渊倒是锲而不舍,舀了一匙羹汤递到他唇边,“才几个月,你已经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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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般的目光闪烁的尽是爱怜,稣浥心软,侧过脸去,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倒也清爽暖胃,遂接过来两人一道慢慢吃了些。皇渊凑近了看看他膝头的活计,猜测道:“是戏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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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点点头,垂睑编着青竹框。鳞族传统自古与龙脉紧密相关,上到鯤帝王族下至波臣百姓,如有新生儿女总会准备几枚戏珠当做玩具,区别只在是金线鲛珠还是仅以破碎的布帛勉强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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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在竹枝框架上的丝缎虽不奢华,倒也柔软精美。皇渊伸手摸了摸,依稀有所思忆:“我记得流君小时候,就有个母妃为他做的戏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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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挑眉:“你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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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周岁开始鲲鳞覆体,之后就由铅带出去单独看顾。那时母妃已怀了流君,父王不让她同我多接触,以免再生下残缺的皇子。”皇渊温厚的声音里多了一分不以为然的冷诮,“我幼年玩耍的戏珠,都是铅一针一线缝制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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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盒子里拿了块甜点,喂给稣浥一角,自己吃着剩下的大半。若换做往日,这些话稣浥也不觉得如何,此刻许是妊娠之故,却未免有所感触。出神间只听皇渊漫不经心又道:“说起来,好像有谁成年了,还总把戏珠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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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顺着他的话思索片刻,短短一怔,叹了口气:“是前太子,北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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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闲聊,不妨又勾起这些故人来,皇渊亦愣了一瞬,末了唏嘘道:“虽是毕生挚爱,贝璇玑留下的两个皇侄仍旧一个也没能守护周全——北冥封宇,终究算不得一个好父亲。”他心思一动,握紧稣浥搭在小腹上的一双手,认真道,“等这个孩子出生,我们一起教他念书写字,若是男孩喜动,我还可以传他武功;如果是女孩子——”他卡壳想了想,仿佛没了主意,呆呆问,“女孩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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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家里也无姊妹,听他心心念念,感动又想笑,反诘道:“我哪里知晓?女儿应该也能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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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皇渊点点头,“若不喜欢,琴棋书画,总还可以教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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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念及此,拉着人絮絮说个不休,又想着苏杭的丝绸精美,将来可以给女孩子裁剪许多漂亮衣衫,但论轻薄幻色,似乎总不及海境特产的鲛绡……稣浥一面安静听着,一面继续手中针线,仿若很多年前萦心斋里的波臣少年,半遮半露满心柔软甜蜜,听他娓娓讲述那些烟雨迷离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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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阵正觉倦怠,皇渊已拦着不让他做活:“稣浥难得精神恢复,别再累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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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皮嗔他一眼,乖乖放开手,揉了揉酸软的侧腰道:“总在家中也烦闷,我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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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孕体虚,加之夏日炎炎,为了安养胎气,稣浥这一个月来几乎没怎么出门活动,皇渊见人起身,伸手扶了一把,道:“那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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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暂歇,天空中犹翳翳铺开一层青白的淡云,湿润的空气内飘着泥土草木香,虽不是金风送爽的大好时节,倒极适宜鳞族特殊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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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湖畔柳涛下散了一会儿步,又见长堤旁搭起戏台,咿咿呀呀唱着一段《目连救母》。一时好奇询问台下观众,方记得七月将半,中原素有祭祖的习俗,佛家亦广开盂兰盆会,讲经引渡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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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闻之默默,便连皇渊也有一时伤感。海景一番震荡余波方止,他们的身上都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此一生都难以洗清,纵使侥幸从悲辛内留得一线,也总该有一些时间一念追忆,匀给那些消逝的生命和故去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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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如有默契,相携往灵隐寺而走,宝殿前正开坛法事,他们布施了些金铢钱帛,又跟着诵了一段经文,向晚方还。皇渊把玩着水火保定,见人一路沉静,便知稣浥难免终有挂怀,遂陪他到飞来峰林荫下闲逛散心。细碎轻柔的阳光穿过层层浓翠,映照在佛像含笑的嘴角,继而带着悠远的悲悯洒落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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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关外的时候,我曾给每一名牺牲的鳍鳞会将士都刻下了灵牌,包括——伯父,”石刻前,稣浥仰望良久,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忽而问道:“皇渊,你觉得这世间真有地狱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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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不深信这些说法,此刻无非触景生情。皇渊亦不是迂腐忌讳之人,坦言道:“我从未想过。但听闻欲星移人界一遭,终归法海使命,也许世事自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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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纵有生死轮回,你我重逢之地,也该是黄泉路上,地狱之中,”稣浥望着石壁上拈花微笑的佛陀,一双歧臂无意识地掩在小腹,道,“刚踏上中原的每一日,都像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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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梦,也不过刚刚开始,”皇渊握住他纤细的指尖,心满意足,“九界之大,这才区区一个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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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总有这种莫名的自信。”稣浥长睫轻颤,曲唇笑了一下。生于权争势夺的海境、暗流汹涌的皇城,北冥皇渊却如他的外表般着实是个另类。江湖来来去去,各人都被岁月镀上了浑浊的色彩,唯有他从始至终只为一颗剔透的真心而活,三十载沉浮辗转,不染纤尘而不改初衷。他曾暗暗恼他自负,怨他情痴,到头来,终究还是推不开他递来的手,放不下曾经对他的承诺,更忘不了那早已交托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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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牵着手走过青苔点点的山中石径,又听皇渊在耳边叹道:“江南也好,地狱也罢,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你我终究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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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薄纱,对方双手的温暖如洋流浸润心头,抚平一点酸涩的惆怅。稣浥微微闭了闭眼睛:“说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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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云深,天竺道尽头依稀两个人影,近者鹅黄的衣衫在些微残阳中颇为熟悉,上前招呼,果然是药神鸩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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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轮椅里还推着个人,衣饰粗豪简朴,看形貌约有四五十许了,行动竟有如孩童,呵呵笑着扑晚霞中纷飞的鸟雀作耍。稣浥自出海境便不多问俗世,不解内中原委,倒是皇渊因留心过纵横家一脉的事迹,见状顿时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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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便是风云碑留名的天下第一豪,天刑道者岳灵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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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颔首确认,回头见是他二人,先职业病地将眼睛一瞪:“还不足三个月,不在家中安养,谁准你出来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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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稣浥心绪才定,被劈头盖脸训得一怔,还没缓过神来,医者的矛头转眼已经对准了皇渊:“你明知他害喜严重,还陪着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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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神同他们差了十余岁,半百的人,鬓边已有白发,教训起不省心的病人倒有几分像老子训儿子,将两个鳞族人问成了呆头鱼,道理一时间都讲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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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瞪小眼一阵,还是岳灵休先出了声,指着皇渊额角的鳞片欢笑道:“小鸩,锦鲤!”随即伸手欲抓稣浥领口的小装饰:“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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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知道,”岳灵休形如痴傻,毕生武学根基还在,鸩罂粟赶在他碰到稣浥前匆匆拦了一把,哄孩子般将手塞回去,安抚道,“今晚吃红烧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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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个出身海境的人闻言眨眨眼睛,夏末秋初的天,无端感觉脊背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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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是河鲜,你俩紧张什么。”鸩罂粟冷飕飕瞟他们一眼,捉起稣浥的手腕摸了回脉息,方施舍皇渊一点好脸色,“你看顾他倒是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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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无恙否?”皇渊忙忙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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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鸩罂粟道,“上次给你的药引,应当还有半月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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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稣浥点点头,“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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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这一疗程,如无意外,胎象应能完全平稳。”鸩罂粟嘱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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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再好不过,这一阵多谢先生。”皇渊喜不自胜,若非有外人在前,已将人抱起来转了两个圈,忽想起什么又亟不可待地追问,“那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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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完,稣浥已低头红了脸,鸩罂粟也会意地轻咳一声:“可以,注意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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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一个心智不全的老小孩,稣浥真有些担心皇渊犯傻多问,遂扯扯他的衣袖,自己郑重向鸩罂粟致了谢,又寒暄道:“药神先生何故在此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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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诧异,转了个身,指了指身旁古藤盘绕的石壁:“你们不曾听过三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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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传说高僧圆泽禅师同友人约定来世重逢之地。”皇渊对中原典故颇为熟知,一经提点便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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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鸩罂粟看着眼前的石壁,俯下身替轮椅中一团稚气的人扫去肩头一茎落叶,温和的声音如耐心讲起一件寻常旧事,又似乎在隐隐呼唤着远去的故人,“你可还记得,当年遥星旻月成婚,也曾在此地立下约定,三生三世,结发青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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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倦鸟归巢的声声啼音里,唯有一个成熟沙哑的嗓音用稚童的语调重复着片刻之前听到的词句:“遥星旻月,三生石,三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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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大侠这般情状,便是阎王鬼途所致?”皇渊见之亦有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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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驱散徐福的人格,却没能救回完整的天刑道者岳灵休。”药神叹惋道,嘴角皱纹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坚定的笑容,“少年时,我同幽冥君共抗阎王鬼途的时候遇见他;后来他误中算计,身患失觉症十七年,醒来江湖易改,恍如隔世,却不得不匆忙投身于动荡之中;现今鬼途已灭,他又被抹去了所有思想记忆,犹如一张白纸——这样算来,短短数十载,我与岳灵休,已是第三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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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三生石前听得这一席话,闻者不免喟叹。皇渊将人握紧了一点,沉吟一番,斟酌问:“可还有恢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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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如此,纯粹得几乎带点天真的心里,希望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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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会,也许——不会。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再怎样,也比无知无觉要好。”鸩罂粟淡然道,“今日碰巧遇见你们,过些时候,我也许会带他离开,此地还有万济医会其他名医,胎气稳固之后,遵照医嘱保养,应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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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欲往何处?”稣浥只知他们刚来此地不久,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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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笑了笑:“人老了,不想管红尘中事,只有老朋友越发难得。大概是能相忘江湖的所在,还有能让他再次成为岳灵休的地方……”他又嘱咐了些要紧事项,同两人话别离去,推着轮椅的背影逆着残阳,在昏暗的天光里显得有些瘦弱飘摇,却并不因此颓丧,仿佛变幻无常的人生也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平静隽永的告别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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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皇渊忽然想起来,故事的最后,高僧曾经吟过一首诗,说的是: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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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早,皇渊精挑细选了家馆子用晚饭,一面将《甘泽谣》里有关三生石的那篇细细说给他听。稣浥少年时同他志向迥异,原不多在这些话本传说上用心,即便念了些故事也不会刻意记诵,今日偶然听他徐徐讲来,未免细细咀嚼起流传的诗句,轻叩桌案久久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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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路过钱塘,但见满江月色泠泠如霜,暗青色的水面上漂起千粒星子,闪烁明灭,随江流载沉载浮,悠悠向着水光连天之极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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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稣浥驻足远眺,额前软软的乌发被夜风扫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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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像是火光。”皇渊猜度道,“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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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寂风清,他解了外衫替稣浥掩好,方扶着人慢慢来到江畔。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一闪一闪的都是烛火,被纸船彩帆载着,无声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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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说中原人节庆之日会放河灯,原来便是这种情形。”稣浥了然,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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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诵经祝祷的人群里,执手相伴,一时间纷繁往事于胸臆内匆匆划过,历历如昨又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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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真有三生之约,你我这算第几世?”清风里,八纮稣浥眯起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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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皇渊笑起来,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头的碎发,“我只希望每一次遇见稣浥,都是第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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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不光今生相伴,来世仍有再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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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放盏莲花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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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衣袖被人轻轻拉住。两人低头看去,却是个不足十岁的小男孩,布衣洁净,见两人外貌特别也不害怕,圆圆的眼睛明亮而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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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孩童的面孔有点像小河,皇渊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亲和微笑道:“荷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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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小男孩从臂弯的竹篮里拿出一只彩纸扎成的莲花灯给他们看,郎朗解释说,“今天是鬼节,将荷花灯点上蜡烛,让它们顺水飘走,就能照亮黄泉之路。我们用来祭奠逝去的亲友,超度无主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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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江河的水汽同太虚海境相连,两人心有灵犀,也各择了一只彩灯送入水中,彼此所寄,都已无需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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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浮灯,两只小小的莲花漂在滟滟秋水上,相依相随,不知何时已逐清波远去,化入万千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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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中旬,铅十三鳞依照之前临行时的约定,返回中原同他二人小聚。忠心耿耿的老人不单自己回来,身后还背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大口袋,险些将原本矮小的身躯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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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就好,何必再带东西?”北冥皇渊伸手接过,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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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些海境特产,里面有昔日玄玉府主厨擅长的点心,千岁喜欢的玉粉翠、酥茴醉,还有民间常饮的百里闻香。”铅十三鳞照顾他三十余年,下意识觉得不妥,一时却没法将东西要回来,“老臣想千岁同宗酋不能再回海境,虽无许多眷恋,有些东西,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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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此地已非海境,世上也再没什么鳌千岁。“皇渊截口道,“另外,若让稣浥看见你一把年纪还要替我提包袱,恐惊又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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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千岁同稣浥和睦,老臣便放心了,”铅十三鳞道,笑容可掬,“只是千岁都已叫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老臣就算想要改口,只怕也改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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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离开海境,天高地阔,无拘无束,何必总惦念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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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突然变了称谓,总是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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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明明如同亲人,却还要在称呼上弄得如此生疏。”北冥皇渊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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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终究是王爷,况且亲厚与否,原不在于称谓,”铅十三鳞坦言道,“老臣想,宗酋他也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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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后脚到了院门前,稣浥已在家中备好茶点。铅十三鳞随手拿起一块菱角糕,细腻甜软,也适合上了岁数的老人,又听闻竟是皇渊亲手所制,赞叹之余不由啧啧称奇,想不到锦衣玉食半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王爷,竟也有为了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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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又是一番寒暄,其间稣浥几度欲言又止,心底似压着什么想问,又终究没有作声。铅十三鳞饮着茶,一面细细观察两人模样,呵呵笑得合不拢嘴:“数月不见,千岁英姿勃发,风采依旧;宗酋——”他停了一停,目光从稣浥仍然小巧的下颔移到不比当初纤细的腰肢上,语气便不那么笃定,“好像也不似从前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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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听出铅老的意思,对视一眼,皇渊嘴角噙笑,稣浥则微微低下脸去,一抹红晕自衣领爬上耳垂。他们在海境是已死之人,不便再同故人传信往来,铅十三鳞自五月返回,至今不知稣浥有孕的消息,骤然听闻,又惊又喜,差点儿打椅子上摔下来,半晌才颤着声音问:“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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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轻声:“三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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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激动得擦了擦眼角,捧一壶龙井兴致勃勃回忆起许多皇渊幼年时的趣事,又连声遗憾没能早点知晓,否则便能将当年用过的玩具衣物带一些来,以备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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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成型的婴儿,铅老的打算也未免太早。”稣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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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准备,何时也不会早。”照顾孩子,铅十三鳞比他俩有经验得多,“老臣还记得,府内有千岁幼年戴过的平安符,保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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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闻言一愣:“什么平安符,我怎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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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十三鳞叹了口气,谈及往事不无感慨:“未贵妃将襁褓中的千岁托付给老臣时,亲手为千岁戴在颈间,后来尺寸不合才取下来。千岁当年还小,没有印象也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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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北冥宣的贵妃未氏一生享尽荣宠,惜红颜早逝。身后留下的两位皇子中,都说四皇子皇渊才是模样更像母亲的一个。北冥皇渊沉默一瞬,尝试着在脑海中搜寻生母模糊的容颜,残存的记忆里,那是个美丽绝伦的女人,明亮而清澈的眼眸含情脉脉,可再往深处回忆,却已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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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与皇渊童年就相识,这次却是头一回得知许多他刚出襁褓的旧事,听铅老绘声绘色说来,眼前便像看见了曾经那个的鲲帝孩童——额头圆圆眼睛圆圆,圆圆的脸上满是青蓝色的鳞片,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玩耍着绫罗绸缎裹成的木偶、镶嵌珍珠珊瑚的五彩戏珠,空旷的宫殿安静而寒冷,身边唯有一个瘦小的家臣耐心陪伴,孩童天真可爱的背影亦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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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垂下手去,沿着衣襟轻轻抚摸小腹一块并不明显的凸起。忽而一只裹着白丝的手也自桌下探过来,正覆在他的手背上,加了一点力气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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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那人回过头,碧蓝的眼中情深似海,微微弯着冲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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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近,三人同往清波门外市集采买闲逛。中原物产远比海境丰饶,各样摊铺上吃穿用度大小玩器一应俱全,花花绿绿堆了满架。小贩们高一声低一声吆喝着招揽生意,长街上往来的有布衫百姓,亦有锦衣贵人,偶然驾车骑马者混杂其间,虽也能瞧出身份高低有别,却远不似海境一言一行、一器一用都透着四脉血统的差距,时时处处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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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熙攘,铅十三鳞跟在后头,皇渊一路将爱侣小心翼翼地护在身边,无暇分心关注此间琐碎,倒是稣浥不动声色地把这番情形收入眼底,眉间未免转过千般难以言说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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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街角,但见一间店面陈设古朴,悬有数柄寒光凛冽的青锋。同它相邻的则是家古玩店,架上冰裂纹和梅子青的瓷器精美雅致,古韵悠然。龙泉古来出宝剑,青瓷亦久负盛名,八纮稣浥生于工匠世家,来江南定居数月,还是第一回得空详细了解此中工艺,见之不觉多流连了一阵。皇渊虽也爱珍玩名剑,可眼下只一心记得中原人过中秋是要赏明月吃月饼的,陪着观赏了片刻,便握着人的手匆匆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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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由他牵着,慢腾腾挪动脚步。起先还耐住性子陪他尝了两三家糕点摊子上新出炉的月饼,后来眼睛只管盯着琉璃店里烧制精巧的玉兔,默不作声被皇渊喂了一嘴枣泥、莲蓉、豆沙馅儿,吃得舌尖都甜丝丝的。等到第五回被从货架边拉走,稣浥眉头一凝,终于不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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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怎样了?”细软的手指从掌心滑落,鲲帝连忙回过头,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仿佛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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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蓝的眼眸带着嗔怪转向旁边,八纮稣浥声音清冷,只是道:“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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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语气淡淡,皇渊却明显感觉到情人不那么开心了,可惜一时半会儿还没悟过味儿来,想不通,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我看那边有家豆花摊子,不如坐下一起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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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身子不稳便,需及时休息,正好,老臣也有些饿了。”铅十三鳞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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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好客,三人一坐下,便殷殷招呼上来:“看几位模样,可是来自鳞族?豆花是中原民间流行的小吃,不知客人想要什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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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北冥皇渊刚答了一个字,随即很识时务地改了口,“一碗甜的,一碗酸辣——铅,你喜欢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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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也是第一次吃,咸的就好。”铅十三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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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乐呵呵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去大木桶里舀豆花。皇渊扭头摸摸鼻子,似是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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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他握住对面发呆之人的手,自谓发现了问题所在,“你是不是嫌我买的玫瑰蛋黄月饼太过甜腻,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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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抬起眼睑在他面上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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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讲给他知道的意思,皇渊于是愈发疑惑,想了想又说:“我记得还有咸月饼,梅菜鲜肉馅儿,滋味不差,等下稣浥可愿意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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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逛一次市集,这个人只三句不离月饼,稣浥气呼呼地哑然半晌,恼他仿佛自己都亏得慌,末了头也不抬道:“谁要吃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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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不吃月饼,那该是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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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不答,默默又向豆花里加了一勺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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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清,铅十三鳞夹在他两人之间,左右瞧着,面上不觉涌起一丝笑意来。他见证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起起落落直到今日,看多了两个彼此钟情的少年人为了理想追求各执己见,倒是这般因为生活中的细枝末节置气拌嘴是头一遭,世俗琐碎,却透着几分细水长流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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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碗豆花吃完,北冥皇渊也没能参透稣浥为何忽然心绪不佳,只好起身时刻意停了两步,向铅十三鳞寻求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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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愣了一愣,无声张张口,似乎也对自己顾大的小王爷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开窍颇感无解。半晌,轻声道:“千岁,你难道刚才不曾留意,你将人拉走的时间,稣浥正在挑选小儿玩耍的玲珑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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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身怀有孕的人总是格外娇纵一些,节前一点小小的别扭,皇渊为了将人哄回一床被子里休困,不晓得赔了多少小心。中秋那日天高云淡,皇渊早间外出一遭,正巧遇上湖边渔家撑船归来,遂向渔户买了一篮新鲜大螃蟹,以添赏月的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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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初升,晚饭后铅老将一张圆桌挪到院里丹桂树下,摆上了几样瓜果点心,自然少不得月饼;皇渊则带着稣浥,两个人一道在厨房七手八脚地捆螃蟹。那一篮蟹着实新鲜得很,打翻了竹篓,正横七竖八地满地乱爬,张牙舞爪地示威,不肯轻易就死。皇渊顾左顾不了右,又不能拿武功去捶,一时颇为狼狈。末了一个擒拿一个绕线,配合着忙活半天,才将螃蟹尽数捉来塞进了笼屉里。二人揩去额前的细汗,身为海境鳞族,几乎都要被这些水产的求生欲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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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火蒸了两刻钟,一笼熟透的螃蟹就被端上了桌,个个色若胭脂,肥嫩得肚皮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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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十三鳞仍是老习惯,剥了一壳子蟹膏蟹肉就要让予皇渊,皇渊摆摆手,只道出了海境更无君臣,一家人在一起过节,没有这些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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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等稣浥腹中的孩子出生,我还打算让他叫你一声祖父。”他吃了一口沾过橙齑的夹子肉,笑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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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说笑,老臣如何当得起,”铅十三鳞一惊,连忙推却,“来日能帮千岁和宗酋照顾这个孩子,已是老臣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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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当不起,还有谁能当得起呢?”皇渊回过头,给自己拉了个帮腔,“稣浥,你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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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老照顾我们甚多,一声祖父,理所当然。”稣浥也附和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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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不将世俗伦理放在心上的两个人,铅十三鳞无可奈何:“折煞老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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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身体尚虚,不好多食。皇渊刚好掰了一只极肥的团脐螃蟹,将蟹黄沾上姜醋喂他。稣浥就着他的手咬了几口,自己则剔出雪白的蟹肉递过去,皇渊美滋滋接住,吃起来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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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间不知不觉夜深了,一轮皎月高悬天中,湛然清光铺洒满地。三人取紫苏豆面洗了手,闲坐树下分饼赏月。桌上温了桂花酒,稣浥不便饮,遂代以桂花蜜。甘醴的滋味润过咽喉,青瓷杯中浮着碎金般的月光,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又见夜深露冷,热闹里偶然也生出某种“海上生明月”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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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短暂的失神并没有逃过皇渊的眼睛,自铅十三鳞到来,稣浥似乎就有什么想要问。北冥皇渊自斟了一杯酒,出声转开了话题:“铅,你这次回海境,除了昔苍白,可还见过梦虬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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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怔了怔,转过脸来,同样的问句在他唇边纠结许久,却不料被这样提出。海境之乱后,他们留下性命已属意外,他既然死过一次,地狱归来,也该履行那日答应皇渊的承诺。从此相忘江湖,恩怨不干。来到江南,他的生命已同过去斩断,可以对逝者尽一份心意,反倒是那些活着的人,延续的事,按照约定,都不该再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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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十三鳞点点头:“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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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哈哈一笑:“我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表弟,近况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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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老见问,将此番回去所知简略讲了讲,并未多提皇城和鳍鳞会的动向,稣浥得知两人安好,也多了一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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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节佳人佳酿,一壶酒很快见底,铅十三鳞拎了壶回去添,留二人在院中相对而坐。皇渊笑着拉了他的手道:“算起来仍是一家人,稣浥关心他们,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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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会真的在意没相处过几日、临别才刚刚相杀的表兄表弟,此番主动提及,显然是对自己的体贴和让步。稣浥怎会不知晓?四目相对,胸臆淌过一道酸暖的温热。正欲说什么,嘴角的笑弧还未勾起,却先皱了皱眉头,坐直身子捂住了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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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渊见状,顿时紧张,站起来时差点碰翻了椅子:“稣浥怎样了,可是此地太冷受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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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摆摆手,闭上眼睛沉吟一会儿,有点难堪又有些欢喜地红了脸:“他动了。”这是他第一次明显体会到胎动,幼小的婴孩在母体里伸手伸脚,稚嫩又柔弱。不知道是否鳞族血脉的缘故,他恍惚觉得那动静好像肚子里有只小鱼儿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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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疼稣浥了吗?”皇渊激动之余,总有些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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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浥笑了笑,摇头道:“没有,他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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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皇渊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贴在腹部,想同他一起感受内中细微的生命痕迹,“是这里?我怎么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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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小的鱼苗休息了一下,随即像是发觉双亲的气息,越发欢快地活动起来。一圈一圈,软软的,小小的,浅浅涟漪扩散开去,向血脉中渲染起一种似水的温柔。稣浥扯松腰带,拦住皇渊小心而笨拙的动作,继而握住情人的手摸向衣襟内,让他紧贴皮肤感受内中甜蜜的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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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十三鳞打了酒来,正看见这一幕。老人心领神会地一笑,将酒壶放在阶前,掩上门默默退回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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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裁过,细细的丹桂散落成雨。园中的桂枝对应着月里的桂树,一时竟不辨天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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