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9 【霹雳/双邪雪禅/吞雪吞】恋肉胃魔（NC-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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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森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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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樓主發表於: 2019-10-09 23:1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09 【霹雳/双邪雪禅/吞雪吞】恋肉胃魔（NC-17）

作者：膜骨
註意，本文分級為R-18（G），包含極其詳細暴力、犯罪，傷口，血腥與性描寫，相當程度的精神扭曲與異常性癖。創作不為道德負責，不能接受者以及未成年請勿觀看。
會有相當明顯的兩個人格同一身體的精分表現，主要是雙邪，附帶吞雪吞。我都不知道怎麽打TAG了，請多多包涵
超級OOC

夏令時從今天開始，時間被偷走了一個小時。
淩晨四點四十八分，封禪在快速翻看美食節目，從一分鐘做菜到旅遊美食見聞，從紀錄片到家庭錄像，在每個視頻上不會停留超過三分鐘。他晚上只吃了一點點，這像是某種補償。
他一絲不掛，身下是防水布，身上還有剛才歡愛的淤青和點點精斑。吻痕也屬於皮下出血。他覺得劍雪完全可以再用力一些，戳破表皮，讓牙齒陷進去，讓汁液湧出來。
在這些做菜視頻下面依舊推介著美食視頻，世界哪個角落的街頭美食值得一試，一生中必須嘗試的餐館，蛋糕裱花合集，時髦的快餐自動販賣機，雞蛋的72種做法等等等等。
推薦算法用得越多，越會觸及無聊的本質。你逃不開推薦算法，在清除歷史前只會一個個看下去。
你聯想起圍住轎車的群眾，受害者被汽車撞斷手臂和胸骨。遠處某片海域上輪船沈沒，船長們安然無恙，遊到岸邊的人報了警。
你似乎感受到撞擊帶來震動，骨碎在皮膚下遊移。窒息的壓迫，鹹澀海水灌入肺部。
這是在肉排被敲松，包裹芝士下鍋油炸的視頻下方看不到的。
你回憶起過去看的報紙，一半的血和火，一半的明星珠寶廣告。現在在基本上只有明星的臉了，仿佛世界上不存在血和火。仿佛宰殺的時候從傷口流出的是星星，烹飪時的燃氣是彩虹。如今連彩虹都不能隨意出現了，那麽烹烤煎炸得香氣撲鼻的食物，或許出生後只要放上流水線，封入真空袋就足以上桌。
你不喜歡看大胃王比賽，世界上並沒有那麽多人有那麽大的胃口，只是因為越來越多缺少食欲的人需要排解，所以能吃下堆得山一樣高的肉的人，可以吃下一百個百吉餅的人不斷出現了。
消化出於遺傳，如同胖瘦，是天生的才能。而現在很多主播，強迫自己擠出滿足的神情，狼吞虎咽地吃下普通人一周份的食物後，吃下夠一個家庭聚會的套餐後，要把手伸到喉嚨裏……
仔細聽就會發現軟件處理留下的痕跡，粗糙幹枯的聲音，隱藏在後制的表皮下。
還有所謂人與食物的對抗，你會想這種大胃挑戰賽失敗之後剩下的食物怎麽辦。就像你思考自助餐每小時更新的菜品一樣。
那些會員制的批發超市如何處理45分鐘更換一次的烤雞。
所有人很喜歡看那種多種多樣的食物陳列出來，豐盛，富足，讓人覺得自己像古代的皇帝與國王。哪怕所有精致的菜肴都只被動了一角。
這種行為，和中午只食用了些許齋飯，而晚飯近乎沒吃的封禪翻看美食節目沒有本質不同。封禪感覺現在完全赤裸的自己相對於嬰兒，更像一只被拔光毛，倒吊在流水線上的生雞。
尊重食物，不要浪費食物。食物已經為你而死了，這是世界上其他人做不到的。好吧，劍雪可能做得到。而他現在還在浴室裏，他已經洗了快一個小時的澡。斷斷續續的可憐的水聲，像是誰的嗚咽。
知道食物的美德是什麽嗎。任何食物本身，都不會強迫吃的那個人。
不久天就要亮了，封禪很不幸有抗藥性。藥力根本不會起效。他接下來是全世界時間最充裕的人。但是留給劍雪的時間不多了。
對於封禪而言，雖然他們不過才見了一天。但基本上比他一輩子更長。
封禪和劍雪相會是今天早晨，現在時間已經滑過零點了，可以說是昨天早晨，在天還大亮的時候。那時封禪還沒有提起關於“約定”的話題，他其實半句話都沒說，他倒提著盆景就像提著兔子屍體，而眼睛裏焚燒著獸類的野火。
他和劍雪站在菜場的二樓，眼下是一條五百多米長的街道，車水馬龍，有擺賣各種水果、蔬菜及農產品、日用雜貨的地攤。賣者主要是郊區的農民，而買者則是附近城區的老年人和學生。
他們路過這裏也屬於意外。因為交通管制，他們只能步行。這條巷子本來是他們會合的地點，但是擁堵到連步行都做不到了
封禪說“可能是什麽大人物來了吧。”
樓裏的居民紛紛走出來趴在欄桿上，密密麻麻如電線上的麻雀。四面八方是看客嘈雜的議論和猜測，“那是保安嗎”， “是保鏢吧”。一旁的老者旁觀眼下烏壓壓的人頭，對封禪和劍雪解釋：“哎呀呀，已經開始打人了。”
劍雪稍微向他了解了一下情況，然後他盡量簡短地說明：“車裏的官員撞到幾個路人，沒有道歉反而威脅他們，被撞的人裏面有官員的前妻。”
這種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發生。
封禪雙手插兜，站在人群外圈，聞言，他把手從兜裏伸出來，他那因為筋脈明顯而屍青的手。他對那位住戶說：“老爺子，我把這盆花買了，可以把樓道旁邊那幾塊磚也給我嗎”
“算你免費了，但是千萬要小心啊。打輸住院，打贏坐牢。”
“你覺得我會打贏嗎。”
對方沒有回答，倒是“呼呼”地笑了起來。
劍雪問：“做得到嗎。”
“放心。我準頭很好。”
封禪從樓道的角落裏撿了塊了塊磚，他說：“我現在意外清醒。”
擠在欄桿邊的人如摩西分海般讓出一條路。第一塊磚頭在重力加速度下敲裂車前窗，留下蛛網狀的皸裂。第二塊使得車窗完全炸裂。可以看到司機頭伏在方向盤上，紅線從耳朵裏流出來。
事實證明，滿的酒瓶比空酒瓶更容易敲爆腦袋。
而在數十秒內，那塊全鋁材質打造的銀頂自動收入後備廂中，如同動物伸展身體做出威嚇。一黑一白兩個保鏢鉆出來，一個在前座，一個站在官員身邊，人群似乎安靜了一秒，沒有人靠前。
封禪暗罵了一句“原來他娘的是個敞篷。”
在認識到“一切都無所謂”，“一切都沒有意義”之後，人或許會獲得非凡的勇氣。
他一躍而下。菜場邊的小二層不過兩米多，他準確地跳入人群中，如同硫磺砸向索多瑪。從來沒有人教過一劍封禪打架要挑對手。他打起架來也從來不分對手，因為他不知輕重，目標明確，既然要打了，要麽贏，要麽輸。
擠壓頭部的手感，也像是砸開一個內核是骨頭的西瓜。
封禪像掄流星錘一樣甩開那盆玉蘭，然後敲進保鏢之一的腦袋裏。伴隨洋洋灑灑飛舞的土屑，瓷片炸裂，卡入皮膚，甚至可以看到皮膚下瓷片的邊緣輪廓。當封禪舉起拳頭時，在高處旁觀的劍雪，意識到封禪的潛臺詞是“讓他的血給我清醒。”
烏泱泱的人圍住一輛車，震天動地的喊聲仿佛是從屏幕裏傳來的。據說是前妻的人還在求饒，聲音完全被淹沒。雖然她的表情強裝鎮定，但血滴在地上，把白花花的胸脯染得猩紅。
封禪吼:“得了吧！先可憐一下你自己！”
官員看似是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卻健壯得不似同齡人，帶傷居然也可以在封禪的攻擊下扛上幾回合。相比一旁倒下的司機和保鏢，顯得越發諷刺。
熱烘烘的人群上空，傳來菜場裹挾著生鮮與腐敗的微風。這也算是封禪第一次在車上打架，純木的車內裝飾，有限的空間和四面八方排山蹈海的呼號，帶來鬥獸場的錯覺。他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生死的對比如此濃烈，使他忍不住想放聲大笑。
死亡的預感給予他更多勇氣，死亡使他無所畏懼，大義凜然。
在對峙關鍵時刻，劍雪的聲音突然從後面飄過來，意外清晰：“警察來了，我幫你開路。現在走嗎？”
他簡直像個幽靈，封禪以為他還在樓上。他甚至沒來得及回頭，一陣閃光的強風切開空氣，根本沒有一絲風透進來，他的頭發卻狂亂飛舞。
像山一樣的老家夥倒回後座，發出轟隆巨聲。那個女人立刻沖上去，沈默著企圖把他摟在懷中，她胸前的血蹭在老頭的臉上，而那個混蛋卻偏過頭閉上眼睛。
在尖叫歡呼和吶喊中，劍雪的表情異常冷靜，似乎剛剛他是在問“你喜歡吃紅肉還是白肉。”而他手中卻攥緊一塊小臂粗的不銹鋼立柱，可能是什麽窗框的原材料，但是玻璃已經不見了。同樣不見的還有剩下那個保鏢。
鋼管凹陷處可以看到空洞的內裏，封禪一開始根本沒有看到血，血附在鋼架上，與蒼白的陽光融為一體。但又染黑了鋼材上暗刻的成分。“8鎳18銘”這幾個字似乎要順著血，沿著被敲彎的紋理流出來。
封禪更熟悉的數字是990，916，750。如果冷靜也是瘋癲的一種，那麽封禪一瞬間被劍雪鎮住了。
劍雪也沒有把此刻的心情提升誇大到正義的高度。他沒有什麽好阻止的，他更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錯誤。警察來了，他們要保護的不是被撞的人，而是現在癱在車裏的官員。他頂多有些害怕封禪會被抓住。剛剛旁邊群情激憤的叫好的人很有可能把封禪檢舉出來，畢竟現做一個告密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封禪蹲在被砸憋的車前蓋上，忍不住苦笑：“劍雪，抱歉……”
他眼角撇到身後銀色易拉罐被拋到空中的閃光，甚至沒來得及說完，他喊：快跑！！！
釋放了催淚瓦斯的警察會不會也認為殺死某人非常非常困難呢？制造商和使用者或許還會沾沾自喜地解釋：撕裂氣體是一種天賜之物，因為它真的是非致命的。
在爆裂炸響中，在視線模糊的前一刻，封禪似乎看見一滴淚水緩緩地從劍雪眼角滑出來，如同鉆石浮出巖礫，在光照下綻放火彩。
嗆辣粉末由遠及近帶來灼傷，時間卻突然變得很慢。劍雪的聲音因為渾濁的火藥而嘶啞：“不，我也很快樂。”
在他人眼裏，這種人生已經完蛋了。
好戲還在後面，對於劍雪而言，這會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一劍封禪約會，因此每一分鐘都有其意義。
這會是一生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天。
劍雪，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怎麽想嗎？
強烈的恐懼。震撼的恐懼。從你的手，你的臉，到你藍色的眼睛，那種可怖的激動，讓我張開每一個毛孔，只能緩鈍呼吸。
我的詛咒再一次降臨了。

（二）
天氣已經開始回暖，復蘇也是雕亡的開始。
封禪在與劍雪相聚前幾乎一夜未眠。他在晚上九點驚醒，因為在街邊夜宵攤打牌的人發出吼叫。現實的聲音如同諷刺，想要再次入睡顯得異常困難。
如今他在困倦中大睜著雙眼。疲憊帶來歇斯底裏，又使人無所不能，因為大腦已經沒有余裕去思考不必要的道德。
空氣裏漂浮著未燃盡的火星，劍雪的背影在渺渺灰煙中隱隱綽綽，只能聽到模糊的聲音傳來，他說：“我其實戒葷了一段時間了。”
封禪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上次你聯系我直到現在。”
“…辛苦你了。”
劍雪說：“別擔心。”
“你還記著之前與我的約定嗎。劍雪”。
劍雪沒有回答。他表情平靜，眼神流露出恰到好處的絕望，他的神態已經足夠可以訴說“正是因為我相當理解你，所以我不能接受這一切為何會發生。”
封禪真的無法放心，他抿著嘴，表情沈痛卻也不知道如何表示。他呼吸這寺廟裏的合香，卻無法因為清聖的鐘聲和香氣，而忽視煙的本質。煙霧熏得眼球更加幹澀。幾縷黃紙未盡的火星攀爬在他的皮膚上，傳出剛剛誕生般的刺痛。
等確定擺脫了追蹤時，時間已近中午。他們逃到郊外，這裏離躁動的城市已經有一段距離了，除了山區，廠區之外還有大型超市和現代美術館。
他們準備在山頂的寺廟吃齋飯。風景也因為林間霧氣而有所模糊。本裏應該只是附近村莊集資修的無名小廟，好一點能請兩個和尚或者尼姑守廟，比較破敗就只有信佛的老人守門。上山了才發現，此處還算氣派，背山面水，在大殿正中雖然供奉如來左右迦葉和阿難，但周圍卻不是羅漢，前殿三清，後殿觀音，大概本土宗教佛道不分家。
寺廟附近的素齋店繼承了同種風格，齋菜主要是做給來廟裏拜佛的香客，這裏更面向普通人和僧侶。差不多已經過了飯點，黃衣與灰衣的僧侶魚貫而出，座位顯得有些空。
感覺就是普通的自助餐廳一樣，大都是些水果蔬菜饅頭粥。對於肉食的渴望會不會把素食帶到新的高度？有些菜做成肉的模樣，多數是豆制品，宮廷和民間菜都有素肉，至於說為什麽要做肉樣，是強加了太多原來根本用不著承擔的責任和角色。
封禪止不住擔心，接下來起碼半年內到一年內，劍雪不會不吃葷，可之後就難說了。劍雪說不定會變成一個全素食主義者，這時該有人和他袒露一下純素飲食可能面臨的貧血、紊亂和小腸菌群過度滋生。舊時再窮的家庭，為了防止新生兒夭折，都會在粥裏面放一點動物肝臟。
哪怕生肉是動物的一部分，也不是活物。
封禪望向劍雪的眼神裏明顯帶著負罪感，負罪感和尊嚴如天平兩端，而他處於天平正中。劍雪不在意，他甚至看上去怡然自得，他對封禪說：“這裏的素雞很好吃，嘗嘗看。”
素雞是加了過多調味的豆制品，可能想在口感上模仿肉。封禪實在沒有辦法吃多少。他的嘴角似乎沾有醬汁，仔細一看就會發覺那其實是潰爛。潰爛終究會反映在外在。一劍封禪是個聰明的人，他有很多方式假裝自己還在正常的活著。他用勺子攪合著粥散熱，因此湮沒在霧氣裏。
食物可以預言生死，除了辣醬粘在傷口上的明喻，在進食的時候也會感受到命運的流動。
所有編造的故事，都有真實的成分。
所有的故事都是過去的故事，這帶來一絲絲安慰。
所有過去的故事都會重演，這帶來相當的恐慌。
“封禪，我想起來，我第一次去佛寺來就是這裏。在餐廳內放置的就是這尊佛像。”
“我到是第一次聽你說。”
“我第一次去佛寺的時候我還很小，小得我都記不清了，剛剛突然想起來。因為你，我會回想起很多事情。”
說句老實話，他們其實很少對除了對方以外的人袒露自己的私事。
一劍封禪是他的假名。劍雪無名也是假名。名字這種東西別人使用的評率更高，如果不被念出就容易被遺忘。他們相遇這麽多年了，從郵件，短信，到撥號上網，社交軟件，也只是用這個方式稱呼彼此。哪怕是久別重逢。他們也一直在聯系，聯系至今。
封禪回想起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場面，街上行駛過節日的花車，他們站在公園的土坡上，遠遠地對彩燈揮手。等表演結束時，天色已晚。他們沒有紙筆，只能把自己的姓名在沙地上描出來。
對方的鼻子和臉都被凍得紅撲撲的，還有些扭捏:“我不喜歡我的本名。
他只能苦笑了。打個比方，如果你想要約一個人跳舞，你一定要詢問對方的真名嗎。千萬別這麽做，實在很土。
他說：“你想叫什麽。”
對方說:“沒有想好。”
他說:“那我幫你想。”
當時還殘留著武俠熱的余溫。從此之後，那被凍得雙頰發紅的孩子變成了劍雪無名，而一劍封禪也成為了一劍封禪，名字都是其他人使用的評率比自己的要多，本名會留給世界，而這個名字只存在於兩人之間。
如果有人沒有名字，只是一個代詞呢？那麽誰又可以找到他，誰又可以殺死他。
“劍雪，還記得在中學畢業那一天嗎。我偷偷溜到你的學校來找你。結果發現你的頭磕破了。正好在腦門中心的位置。血被抹得滿臉都是，你還說沒關系，你說是自己下樓梯踩空了跌倒的。”
在封禪認知裏，劍雪很少和別人打架，他從來不和別人起爭端，從小一直被稱為“好孩子”。好孩子的定義是順從，順從再往後就是奴役，想來也不是什麽褒獎。
他問劍雪：“那個時候剛剛流行起哈利波特，我總擔心之後你會多一個外號…”後半句被他咽了回去，他想問，真的沒有人欺負你嗎。
偶然發生，沒有把握，突如其來的事情，被稱之為惡。
劍雪那通透的藍眼睛對他笑，單純地對他笑。
在吃完飯後，劍雪說：“我要去拜一下佛。”
封禪還沒來得及說“怎麽拜”，他就已經跪下了，他旁若無人地跪在餐廳裏。用餐高峰後的地面還有些黏膩，劍雪無名雙手柔軟地交疊著，他的發梢垂落在地上，向餐廳無法道出姓名的佛像祈禱。
渺遠的誦經聲中，封禪啃下手中的蘋果。平實的果肉中含有顆粒質感，汁水在口腔中爆開。他的眼睛大睜著，他的指甲暗自陷入果皮裏。他想：再這樣下去我死前一定會後悔。但很快我也不會知道什麽是後悔了。
很快，劍雪站起身來，拍去自己衣服上的灰，微微側著頭問他：“我還可以繼續叫你封禪嗎？”
他看似面無表情，但那張小臉上洋溢著淺淺的幸福，像是被天穹包裹的雛鳥，他們似乎回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下午，躺在公園幹枯的草地上。
坐在對面的人把一次性紙盤用手指摳出一個洞，如果把那個盤子比作臉，這個洞正好在左眼的位置。然後他把這面盤子貼在臉上，那只眼睛透過手指寬的洞口盯著劍雪。除了紙盤面具之外，他只能窺見那只紅色或者金色的眼睛。
這個時候，被稱為“一劍封禪”的男人笑了：“劍雪。準備走吧。”
佛鐘長鳴。思考湮沒在吟唱中。合香帶來死亡聖潔的氣息。在智慧的般若眼凝視下，他們要去破世間最不可饒恕的大戒。
我的名字已經不再有用了
我認為，從一開始，我就是故意的。
我現在異常的愛你，但是我的愛並不正常，不會有人想要。
暴力也可以形容強烈的情感嗎？我想讓你再一次流血，從額頭開始流血，順著光溜溜的小鼻梁淌下去，染紅唇紋與牙齒，燃起地獄般的獸欲。

（三）
春天來了，春天的溫度引誘萬物走向腐爛。
封禪坐在廣場的石階上，不怕人的鴿子在腳邊覓食。即使是陰天，臺階依舊在日光下變得溫熱。四周相當吵雜，基本上是遊客，退休老人，下課的中小學生，休息的建築工人與推著嬰兒車的家庭。要麽就是像他們這種，失去語言的人。
雖然看上去還在正常運行，但一切都為時已晚。
坐在管道旁邊，流水聲配上還未回溫的冷風，使封禪感覺像是坐在山頂佛寺邊的巖石上。劍雪坐在旁邊，如同此刻的氣溫，柔和而沈默。
臺階上印著斑斑鳥糞，鳥糞是躲不開的，屬於不幸的概率。如果還有什麽戲劇性悲慘，那接下來就會有什麽落在其中一人的頭上。
他們也不可能在廣場上呆一下午。廣場後有美術館。在進門之前，有一滴水滴落在封禪唇間。他突然感到有種強烈的想要描繪的欲望，這種欲望在心裏來回沖撞，尋找出口。
等欲望消退之後，再想描述就帶著強迫。
現在主要展覽的是一整套攝影師母親以自己孩子作為模特的攝影作品。光鮮，明艷，充滿幻想。鮮花占據了整個畫面，似乎能從花瓣中看出骷髏。
美學的世界異常苛刻。在觀賞藝術作品時走神，要麽是它出色到帶來很強的共情，要麽是因為它不夠精彩。
唯獨最後一塊展區與之前的鮮花和頭套不同。在連墻壁都一片漆黑的空間裏。每一張都使用特殊印刷，刻意做舊，遠看只是一塊閃耀亮粉的金屬，印著模糊人像與建築。在近處燈光下，在偏斜的特定角度才可以看清縱深陰影與屍白皮膚。
這是在藝術家臨死前的最後一套攝影，主題是：我的心依舊被她所充滿。
抽象主義表現展廳裏飄來鋼琴聲，在展廳的椅子上固定著藝術家的原畫集，標好了價格，空無一人的大廳中央擺放著數個巨大的方形沙發。封禪坐在邊緣，然後慢慢把背放下去，他陷入沙發，側頭觀賞著，感覺在繪畫的空間裏漂浮。
大量的非寫實的色塊與線條從足底包裹起他們，予以舒適的幻覺，迷離的困境。在如同城市鳥瞰圖的色塊中，封禪意識到，他確實一無所有。
大廳的另一側有兩個屏幕，一邊播放著各種仿生活用品的紙錢在燃燒，一邊僅僅滾動著字幕：
“人活著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快樂的時刻。”
“為什麽。”
“因為人生沒有意義。”
“究竟什麽是快樂。”
“感覺自由的時候。”
“為什麽”
“如果沒有自由，那快樂只是麻醉。麻痹你，讓你忘記自己的處境。”
“你感覺現在是自由的嗎。”
“如果可以選，我不會願意出生在這種折辱人的世界。”
“哪怕有快樂的時刻，也不願意嗎。”
劍雪扭頭看向封禪。而封禪卻只是坐起身，出神的望著屏幕。他的手臂不知何時搭在沙發背上，環在劍雪肩膀後面，卻不敢觸碰。劍雪移了移身子，靠近了一些，把頭枕在上面。感受皮膚，脈搏，骨與肉之間奔流的血。
這空間裏只有電影念白的聲音回響著，讓觀者在瞬間度過了一生。
走出美術館。封禪輕描淡寫地說：“感覺我很久沒有看到白天了，真開心啊。”
劍雪望向他:“為何。”
有很多種方式可以搪塞話題。不過，被這般清澈的眼睛所註視，使人一時間渴望吐露出真實。
“因為我失眠。劍雪，你想吃冰淇淋嗎。”
在封禪的“失眠”一詞下面，包含著"因為我在夜晚無法入眠，從5點醒來，5點再去睡，基本沒有看到白天的機會”的真實。
昨天我入睡時，手表指向九點，在夢裏，我站在火中。黃金從被燒焦的人頭中溢出。我用黃金制造表殼。
不要再錯過了，不要再恐懼了，不要再入眠了。
現實離我像是非常遙遠。現實在墻壁之外。
從快餐店門口刮來的風讓人膝蓋發寒，冬天還未消散。到了夏天，冰淇淋會顯得很少，而初春的冰淇直到啃到甜筒最底層依舊柔軟地流動著。蘋果派也是特惠，完整的下午茶不超過五塊錢。
劍雪伸出舌頭小口地畫圈舔去冰淇淋，冰淇淋融化在他的手上，封禪把紙遞給他，他看到了奶白的漩渦中隱約有些雜質，如同紅色的亮粉。
封禪過一會兒才意識到，劍雪可能擦了口紅，他好像還畫了眉毛，固執的發型被過多摩斯固定住。不僅是女為悅己者容，男人也會這麽做。只是模仿得有些笨拙。
封禪也把自己過長的棕發散著，有幾縷紮成細辮，還夾雜著一縷藍色挑染。只不過他裝扮自己，很不幸地有更深一層緣由。
劍雪小口地啃下蛋筒。他的嘴唇和舌頭因為人造奶油而發亮。他靠在封禪身邊，使得封禪鼻可以嗅到淺淺的香氣。相比之下，人工香精炮制的味道不值一提。
封禪胡思亂想到：我其實很喜歡聽別人吃油炸食品的聲音。非常清脆，就像折斷細小的骨頭。
劍雪的聲音打斷神遊：“睡不著的時候你會想什麽，封禪。”
“沒什麽。只是太累了反而容易失眠而已”
…從明天開始一定要努力活下去”這種說法也騙不了你，通常那種時間點，“明天"已經來了，所以我會想就這麽死去。
不睡覺，不吃飯，不喝水，透支剩下來一大半的人生，提前孤獨而死。
我確實是這麽希望的。
真是個非常平常的下午。一切都誘發著自慰般的幻想。如果時間可以暫停就好了，在暫停內的時間好好睡一覺，直到骨和肉都在永恒的夢境裏潰散。
太陽落下了。街上的人反而開始越來越多。亂哄哄的人群險些沖散他們。只能用大喊對話，封禪指著天讓劍雪擡頭看。在層層的蒼紫色天幕下飛舞著氣球，威壓吊著身穿亮片戲服的舞蹈演員，飾演不可捉摸的天神，用手機只能拍攝出一塊反光的模糊輪廓。祭典隨著時節跨過城鎮，剛好出現在今天。
遊行花車的易拉寶上掛著巨型海報，演員們穿著塑料透明外層的格子風衣，充滿戲劇性，就像閃靈裏的妻子拿起刀一樣。下擺掛著模糊的像素惡魔印花，如同滴落的血。
你覺得那種光像什麽顏色，那種紫色漸變到紅色的如同發廊裏的燈光，是不是使得整個空間宛若身體內部？
封禪突然覺得他像是在胃裏面，在腸道裏面，在子宮裏面，他要被溶解，他要被消化。
來看的多數都是學生，甚至還沒來得及換下校服，封禪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擠在身邊放肆交談。
“前面那個人包上究竟是繡著一只貓還是一只狗？”
“我們把他殺了把包搶過來就知道了。”
還記得迪斯科主題的老電影中的臺詞嗎，“他們獨占了世界，沒有人給你機會”。
如果單純只用“成長”來形容就太寬泛了。植物的年輪，動物的發育，癌細胞的擴散，那是成長。而相對於“成長”，這更像是“墮落”。
不是所有人都能光明磊落的活著。在快樂的場景閃現過去，是創傷的通病。記憶中的劍雪在流血，血順著鼻梁，流到人中，順著下巴滴落。他的眼白都被血染成粉紅色，但那雙眼睛沒有憤恨，什麽都沒有。平靜更勝於莫大的悲哀。
無論是誰侮辱了你，我都要讓他付出代價。
封禪扯下自己的領口拉鏈，牙齒啃咬著下唇，這塊部位因為上火而腫脹。有什麽在舌根處作痛。嘴唇也由於心火而透露出潰爛的紅色。他無法繼續拖延了。
90年代的舞池裏無論男女都會穿高跟皮鞋，而現在彩燈給街道帶來了有八十年代電影般的濾鏡，為此他不許要多余的裝飾。
他對劍雪喊：“劍雪！要不要一起去跳舞。”
他們沒有學過，但也可以跳得很好。因為街上的所有人，在這一刻只是想跳舞，都只是為了跳舞而來的。
封禪的關節在作響，他過遲的感覺到筋脈麻痹，可能是因為早上的沖突所致。或許自己哪根發青的血管已經浮現出來開始作痛了。他低頭只看到了自己鞋面上的血，他真不應該在打架時候穿白色的鞋子。
他現在就像駕駛一輛快要沒有油的老爺車，但他還想加速，他要沖到火裏，讓火隨著爆炸將他化為灰燼。
在昏暗的照明下，被懸掛展示的花燈似乎浮於半空。封禪在明暗邊界註視著劍雪。他非常厭惡自己，但也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了：“關於我之前和你說的約定…”
劍雪沒有回答。
“我希望你可以殺死我。”
大型燭臺的陰影如火舌般無限延伸。劍雪停下了。
封禪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乎被遠處音響的震動所沖散：“如果你殺死我，我會覺得我死得很有尊嚴。你不會有事。我已經準備好了證件，我隨時可以成為法律意義上的死人。而且我希望你可以把我吃掉。”
劍雪靜止不動，發梢在烈風中飛舞。
因為食用是最有效的處理方式嗎？我實在太惡心了，倔強又自私，只是因為我不想把我留給任何其他人，哪怕那可能是我自己。
如果有別的什麽要殺死我，我不會讓他得逞。但是如果終結在你的手上，我算得上是富有尊嚴的離去。
另一個名字快要把我占據了，那個名字要奪走我了。人的底線在於會為還未發生的事感到罪惡。我現在才意識到，是我背叛了你。我體內的另一個我，要用我的雙手折磨你。
如果“我”還活著，“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徹底傷害的人就是你了。
你還可以拒絕我，快點拒絕我。這個小笨蛋，為什麽想不通呢。快走啊。快逃啊。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答應我。不要走我走過的老路。
如果我們註定就是辮子裏的三股發，如果你足夠明智，那就快點斬斷這個結，回到陽光中，別再回來了。
在我徹徹底底失去自我之前…
沈默是最後的提示。在詭譎變幻的燈光中，在不眠的白夜裏。劍雪半闔起眼睛，那雙如同般若的藍眼睛，蕩除無明癡暗的眼睛，輕輕合上了。
“我就是為了實現這個約定而來的。”
劍雪說：“我會做到的。一劍封禪，相信我吧。”
越是仁慈的故事，表現方式也越是殘酷。毀滅的獸念已被激發，即將蓬勃而出。
我想永遠占據你的記憶的一部分。我要攪亂你的大腦。哪怕我並不是“一劍封禪”也無所謂。
我似乎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四)
天黑得很早。雨季提早降臨，封禪隱約察覺陳年的傷疤再次發炎，空氣中傳來冰冷的腥味，仿佛很快會成為誰的死日。
劍雪的家基本沒有裝飾品，進門右手就是水槽和竈臺，左手是廁所。唯一的擺設是書桌上一小盒青苔，半活的植物，配上半活的人。
除了幾件基本家具外，占地最多的就是書，密密麻麻的書堆疊在超市貨架般的鐵架上，除了最外圈的書立夾著幾本外，裏面是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書脊，讓封禪都過早為他搬家感到擔心。
封禪把自己的包扔在門口：“我是不是太勉強你了。”
“沒有。我不後悔”，劍雪相當篤定，“我隔壁那間不是租戶，那間門裏是垃圾道。”
離垃圾道越近，處理得越快，而且不會被監控。整棟樓都沒有監控，整塊區域都沒有。這棟樓實在太老了，而且全都是給大學生的廉價出租房。
冰箱的大小可以直接反應經濟狀況，而劍雪無名的冰箱不過及腰高，卻在狹窄的房間裏突兀地多出一件塑料泡沫冰櫃。封禪瞥見在床下有一整盒閃光的刀具，甚至好像還有一個未充氣的塑料泳池。可以說準備相當充足。
劍雪說：“你餓嗎。要不要先吃飯。”
封禪想，無論我吃了什麽，等你殺我的時候，他們可能還在胃裏保持原樣。
封禪說：“好啊。”
他提醒自己:我現在相當冷靜，我已經列好了優先級。重要的事情不緊急，緊急的事情不重要，比如說現在餓了就要吃飯，我少吃一頓不會死，但是相當重要。
畢竟是這輩子最後一頓。
廚房模糊了生死的界限。封禪羨慕能真正享受味覺的人，單純的熱愛食物，而不是為了維持生存。
劍雪家的菜熟悉到看了就可以構思出味道。涼拌海帶絲，番茄炒蛋，加了麻油的青菜湯。封禪幫他盛飯，白茫茫的米飯就像雪堆。雪吃起來不是冰冷的，反而燙得驚人。足以麻痹牙齒，黏住上下顎。
劍雪了解一劍封禪其實吃得不多。他特意給封禪少盛飯，封禪一點都不餓，可他勉強裝作吃得很香。他的食欲降低到危險的地步，只要多吃一兩口就會覺得內臟作痛，他的身體裏有一部分發炎了，他的大腦有一部分發炎了。哪怕這是他最愛吃的東西之一，現在也無法給予他快樂。
如果在吃飯時嘆氣，會品嘗不出食物的本味。畢竟食物已經為你而死，必須要對它們報以尊重。
一劍封禪看著自己碗裏剩下的最後一口飯，突然意識到什麽叫做殺生。他從這碗飯裏洞徹了自己的宿命，要麽不消化，要麽被拋棄。
食物是欲望的最後一道壁壘。當你對食物沒有欲望後，你對於其他一切也差不多沒有欲望了。
說起來，劍雪的菜譜裏真的沒有一絲肉。
據說雌性家畜的肉會更加細嫩，但是超市買到的通常是雄性家畜的肉。我已經沒有口福享受了，我只能猜測，我猜測你的肉質會像公牛，在焚燒之後會流出如蜜的血，吸引大量的蜂。
封禪想著那些食物變成石塊從內臟裏剝落出來。
電視上在放莫名其妙的老電影，一個穿著紅衣的女人在她的紅衣信徒中大喊“這是聖血！”
一位戴著紫色小帽子，剛好扣住光頭的教皇在一旁爭執“這是顏料！”
血畢竟也是液體，會粘在皮膚上，幹燥之後就會形成褐色的外殼。就像海葵吐出胃部作為防禦一樣。不知道世上其他的顏料幹燥之後是不是也會像血一樣極速凝固成僵硬的塊。
劍雪擡手把電視調成靜音，余下舒適的沈默，末日的平靜。
在洗完碗，洗完澡之後。劍雪像是刻意轉移話題一樣問他：“封禪，你還有什麽想做的嗎。”
“沒了。我沒有父母親戚，早就辭了工作，不存在深交的同事。退租的房子結算好了水電，連銀行卡都全部註銷了，就是為了此刻。”
那個包就是他最後的行李。裏面除了必要的證件，證據與給劍雪的禮物之外，只剩下一部電腦，一個手機。最後的搜索記錄是，註銷銀行賬戶，本地保潔公司，水電煤氣公司號碼。電信公司號碼。以吸煙天使為封面的搖滾樂，乳首主題的色情片，日本旅行間的油炸宵夜，重大案件的維基百科，連環殺手的畫作，醫學，屍體，清潔。
在臨死之前，所有欲望都會相當直接。
電視上不合時宜地播放旅遊美食節目。劍雪的語氣平靜得一如既往：“你想不想做一次。”
封禪的喉嚨有些發幹：“我不想操你…”
“對不起。”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封禪說：“你當真想做嗎。”
如果現在要做，等會如果要把自己腸道剖開，裏面還會有精液。
人類社會學概念裏做愛有近十種功能，其中總有一種是安慰，但不知道有沒有一種是阻止自我毀滅。
說實話劍雪現在完全硬不起來，可他希望封禪可以發泄出痛苦。他絕對不會有怨言。
劍雪說，我想做。
他咬緊下唇盯著封禪，眼中的火苗可比貞德凝視火場，而封禪拍了拍他的頭，封禪笑了，這笑聲中沒有關於快樂的部分
“只有把玩具吃掉才可以玩食物。”
這個笑話太糟糕了。不合時宜的情話就像大量含糖的飲料，使得嗓音嘶啞。
封禪幾乎沒有硬起來，劍雪撫慰著他，也缺少快感。封禪反而要去安慰他，他唇舌的蒼白涼薄，卻相當真誠，飽含將死之人的真誠。
劍雪的吻很輕柔，卻像是烙燙的鐵。在做愛的時候完全有理由哭泣，把一切歸功於生理反應，但所有借口都顯得太可憐了。
封禪忍不住問：“你不會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吧？”
“是。”
貓，狗，豬，用另外一種已經馴化的動物形容另外一種動物。劍雪回答他：“我確實是第一次。”
片刻的寂靜中，
封禪沈默良久：“……那我好好教你吧。”
二極管屏幕中，那些被腌制好的解凍的食材似乎在說：給我焚風與烈火。
做愛的時候有很多關於食物的比喻。
劍雪的手指捅進來，他一直等著封禪去說“你停下來”,問題是他沒有說。封禪覺得自己像是廣告上那些被掰開的面包，被勺子敲打的松餅，刻意晃動的果凍，擠出流質的餡。稍加揉捏就會成為一攤色彩斑斕的泥。
棕色長發鋪開糊在臉上，但封禪沒有撥開散亂的發絲，呼吸輕輕吹起覆蓋在嘴唇上的棕發，那縷棕發甚至還帶著挑染。他像人偶一樣，連四肢沒有移動，就這樣凝視著劍雪，以那種疲憊的方式睜大眼睛，目光隱蔽在發絲間，凝視著他。幾乎看不到他眨眼，這絕對，絕對不是個好現象。
那是一雙狹長的鳳眼，虹膜如同消毒液般青灰，眼角充滿血絲，眼眶困頓而發紅.卻在視線內寄托著快要迸發而出的靈魂，銳利到穿透皮膚。
封禪難得在做愛的時候不想看其他部位，只想看著劍雪的臉。健康狀況會反應在皮膚上，劍雪的皮膚容易引起嫉妒，沒有一絲一毫發炎與潰爛，他背部柔滑卻堅硬，如同摻入骨粉的瓷器，打磨光滑的樹脂。
那些酥皮，面團，那些被掏空內臟的動物屍體說：來啊，來到我的身體裏，來把我充滿。
封禪回想起八十年代色情電影裏的機器人，穿上勒緊大腿根的乳膠皮靴，戴有極寬的皮制護腕，未來感的項圈，超級英雄風格的閃亮寬腰帶高高地掛在盆骨上，可依舊如同一張白紙，純潔懵懂，宛如剛剛從羊水中降生。
眼前的劍雪一絲不掛，卻有同種的朦朧氣質，這氣質來自於他的眼睛，在白熾燈下如同野獸般反光的虹膜，深邃且明亮，而現在那雙聰穎的藍色眼珠往上翻，因為淚霧而渾濁失焦。
看著那張小小的嘴難以駕馭住快感而呻吟，就可以帶來足量的罪惡感，足量到可以射精。
封禪把眼睛瞇起來，他的眼影在閃光，他的臉上全是汗和口水，很快要破壞遮瑕，展示出其下的傷疤。
我想要破壞什麽，我想要傾訴什麽，我想對你展示出我的本質。
我本性如此嗎？
現在不應該太過誠實。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原因。只要記得在吃下這塊臉肉前要用卸妝水與蘇打粉洗幹凈。
劍雪的每個表情都像是要高潮了。他的臉憋得紅紅的，皮膚比發燒更滾燙。發紅和發燙都表明了皮下出血。他像是要哭泣或者嘔吐一樣，胸腔因為急促呼吸而起伏，可以摸出從皮膚下肋骨的運作，他從喉嚨深處呼嚕呼嚕，發出被掐住脖子窒息般的細小哼叫。讓人知道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有天堂。
劍雪的皮膚，劍雪的骨頭。潮濕的腥氣讓封禪霎時間湧起了令自己都恐懼的渴望，而渴望終究只是渴望而已，遠沒有實現的必要。
還有更強烈的東西，強烈到壓制住其他一切。
他的眼睛閉上了。手也垂了下來，好像有人在喊他，也可能只是風沙在擊打窗欞而已。
據說沒有視覺的人並不會出現精神分裂的征兆，也只是據說而已，現在再把眼睛挖出來也無濟於事。封禪的嘴唇因為破裂而泛出血絲，聲音輕得像是呢喃，或者他只是張開嘴，並沒發出聲音。
死是為什麽而死，活是怎樣茍活。和不要問名字一樣，追問原因也很土。哪怕只是禮節性的問了，也不會想深入了解。
我很快就會成為超過170斤的肉，而我一輩子都想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在剎那間，這個房間是如此安靜，只有沈默，而沈默之下奔湧的激流即將淹沒一切。
太遲了。
劍雪，如果你不殺死我，我很有可能會傷害你。
我有另外一種渴望，渴望割裂皮膚，刺破紅色泡沫般的表層脂肪，扒開腐爛樹莓狀的皮下組織，窺測空腔內蠕動的心臟。
如果讓我再次見到你，我想卡住你的脖子讓你在高潮裏窒息。讓你的小臉糊著眼淚鼻涕汗液和口水，像是被車碾過一樣，一寸寸擠出腦汁與骨髓。
墮落，墮落，加劇的墮落，準確尋找每一個錯誤的選項。是不是只有對你，是不是只是因為你。
我想讓你的生活變得悲慘嗎？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愛你，但我對你的愛，夾雜著難以言表的極端暴力。
你的骨頭好小啊，你的臉也是，在我的手裏面輕易就被包住了。
你不應該讓我知道你床底下還有六把刀，從削皮刀到足以切斷硬骨的寬刀都有。你的手鋸就靠在床頭櫃旁邊。潔廁靈和消毒水混合在一起會產生氯氣。還有大量的鼠藥與驅蟲藥。
我真想從嘴角剪開你柔軟的肉，讓刃口湧出豐潤的血。如果把剪刀的兩道刃插到你的眼眶裏剪開鼻梁，你那兩只漂亮眼睛的藍色會不會被攪碎然後混到一起。
我還有另一個名字，只要不被念出就無法找到。
你當真認為我是一劍封禪嗎。
如果你這麽認為也不錯。
因為我看上去確實是。

（五）
新聞不再有時間地點，改變的只是時間地點。我們從春天得到了什麽。什麽都沒有。
言辭單調的吼叫聲透過墻壁傳來，此刻，同層的某個房間也有一只困獸，那嘶啞的哀嚎在走廊裏回蕩著難以散去。
劍雪還在高潮後的余韻裏，莫名回想起他剛剛搬入這件公寓時發生的事情，他的同學說過:“租哪層都好，不要租頂層，因為有瘋子。他原來只在白天叫喚，現在動不動晚上也發作，我已經兩天沒有睡好了。”
“我們也可以投訴他。”
“沒辦法，他是業主。”
“這棟樓不是學生公寓嗎，怎麽有業主。”
同學揮了揮手，和他說了再見。
數日後，同學問他:你有被嚇到嗎。
劍雪說:“我帶了耳塞。”其實他在說謊。
劍雪本來就睡得很淺，那男人絕望的嚎叫會回蕩在夜裏，伴隨著撞擊的咚咚聲。富有攻擊力，刺耳且令人膽寒。劍雪被這樣的聲音所驚擾，他甚至開始猜測對方的處境。世上揮之不去的幽靈有哪些，究竟什麽在折磨著他，他是否有幻視和幻聽。
眼皮合上的時候，似乎聽見鐵門徐徐關閉的哐當巨響。
但是他的內心卻難以平靜。
在劍雪恍惚之間，封禪掙紮著起身想要幫忙收拾，劍雪讓他躺著先休息一會，從劍雪的視角而看，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軀幹上縱橫交錯的舊傷，有一道深深的溝壑，從鎖骨蜿蜒至後頸，如果居中就會致命。在抓撓下，因為幹燥而蛻皮的部分像蛇鱗一樣剝落。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封禪要留長發了。黃褐色的血痂脫落下來，如同蜜蜂的斷翅。
哪怕對於受害者而言，死都要有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他還活著，他還在發出信號，他就還在求救，他還可以被拯救。封禪的信號已經消失了。
暴力源於深刻的創傷，暴力會改變行動模式。劍雪過意識到，他根本不了解眼前的人。他救不了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實現封禪的願望，哪怕是死願。
第一次做愛絕對不會比第一次殺人印象深刻。更何況殺完還要吃掉多余的部分。吃完封禪之後，他決定這輩子不再吃肉，這是他最後的尊重形式。那怕這些肉和骨頭被消耗，封禪的靈魂也永遠縈繞在齒列間。
他像是深入叢林的探險家。這種經歷查重率會低得可怕。歷史上確實又人這麽做過，在受害者完全自願的情況下殺死對方並且食用，被判刑6年。
封禪靠在床頭小憩，遠遠地問他：“水桶夠嗎，你現在住在頂樓吧，如果漏水會很難處理。”
劍雪說：“別擔心。”
他家裏的四個桶都將裝滿紅色顏料，他根本沒想好怎麽處理。他甚至買了充氣泳池準備在必要時使用，也不過是一圈蓬松透明的塑料圓柱。
據說全人類所有的血加起來會有兩個遊泳池那麽多。活著的血是生命，死去的血是汙染。劍雪認為自己很快不會再想使用紅色的商品。
雖然人油接近於赭色與金盞花色之間。
室內分屍基本上無跡可尋，只要把它很好的藏在家裏，直到劍雪化成灰燼也不會被發現。他想，最壞的情況不過是因為觸動火警，或者因為房東檢查衛生。
恐懼作用於胃有相當突出的表現，所謂心魔並不反應在心臟上，而反應在胃上，心魔可以被稱之為胃魔。正如心痛源自於大腦，而頭痛病竈在心臟一樣。
雖然封禪表現得很正常，但他絕對有緊張的部分，這部分源於大腦數億年進化而來的保護機制，有一部分大腦構造想活著，一部分想死去，對於個人而言，這是世上最有力的議會。
劍雪已經察覺到了。在白天，封禪的腳步顯得急而快，如同鹿受傷後拖著鈍痛的關節蹦跳。任何受傷的動物，無論在食物鏈哪層，都更容易被狩獵，這是大自然循環的規律，而仁慈的劍雪無名，今天要扮演大自然的角色。
純情本身就包含了來自獨占欲的恐怖成分。劍雪最大的恐懼在於：如果不是僅有的理智拉住他，他是否會立即接受。他知道自己在遇到封禪前並沒有那麽想活，而他不知道的是，封禪在遇見他前也沒有那麽想死。
此時，在劍雪床下的盒子裏有6把大小用處各異的刀，還有手鋸，以及鐵木做的砧板，這是他父親留下來的，就是一塊被磨得光滑的完整的圓形木樁。這差不多是世界上最好的砧板，保養得當可以傳代。這麽好的砧板就要終結在他手上了，被無可代替的血所浸透，被唯一摯友的油脂所包漿。
網購會留下明顯痕跡。刀，鋸，其他工具通常可以在大型超市的廚藝和園藝部門買到。防水布和炭包也可以輕易在超市獲得。最後是藥店，有很多非處方的止痛藥。
房子既不貞潔也缺少忠誠，只有住在裏面的人會留戀。
在最後的時刻，所有物品都增添了很多細節。這是整個人類世界演變的附加產品。從太古宙到中生代也不存在這麽多產品。在文化演進超過生物進化之後，商品成為新的翼龍和霸王龍參與生存競爭
放松，放松，放松，深呼吸。
現在很多人會忘記，進食才是最根本的生存含義。進食，安全，清潔。沒有一種動物是為了快樂或者實現價值而來到世上的，它們是為了進食和繁衍，只是繁衍對我而言並不必要。
封禪，你知道嗎。在我這層樓裏有一個痛苦的人，他會在每天晚上3點到4點的時候發出嚎叫，我之所以知道這點，是因為我也醒著。他就像流浪狗中間的狼，在他嚎叫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在他痛苦的時候，會點燃我的激情，我拯救他的激情。
用我的刀鉅來拯救他。
如果我的心上面長著聲帶舌頭雙唇和牙齒，可能也會發出同樣的聲音。這世上除了我之外還有人在絕望，除了我之外還有人徹夜難眠。
叫啊，叫吧，喊出來。
不必再害怕了。

（結尾）

每個故事辛苦鋪陳的前因都是為了後果。而這個故事本該有的結局是，在春夜吹拂的夜晚，劍雪手起刀落，讓血沿著桌邊形成一小塊扇形的赤紅瀑布，悉數流到準備好的桶裏。
劍雪緊張的時候會咬指甲，他本應該在少時就戒掉了這個惡習。可指甲被牙齒碾碎，堅硬的粉末摩擦著舌尖。他想著當他用槽牙在咬斷關節間的軟骨時，封禪嘗起來是不是也這樣充滿鈣質。
他想象中的牙齒在毛發間摩擦，而現實的牙齒戳破自己指尖表層發白的皮膚。破裂後還有第二層，第二層下面還有第三層，越深入越顯露出鮮紅色澤。皮膚像包著血的軟殼，是否封禪的血也會因為皮膚上的汗液而偏鹹。
劍雪與寬刀對視，刀面反射著他的眼睛。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僥幸心理，既然發生了，便不是玩笑。絕對不要對即將結束生命的人說“想想你的家人怎麽辦”。也不要大庭廣眾拉著他們的手下跪，請求他們珍惜生命，長篇累牘地敘述生活有多美好，不過是自我感動。
他面對刀中眼睛內的眼睛，輕聲喃喃自語：“如果我做不到呢。”
最終，溺水的人依舊會沈於海底，而現在是揮手撲打水花的那一瞬。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勉強你。我不想毀了你。”
封禪就那麽靜靜地站身後在黑暗裏，劍雪望向他模糊的輪廓。他悄無聲息地醒了。這份詭異只要再多一分，就會令人發狂。
“如果你做不到，我希望你可以選擇忘記我。”
“為什麽。”
“因為我犯下了致命的錯誤，我希望我的錯誤不要再重演。”
說出真話和殺一個人要耗費相同的勇氣。因為不想嚇到對方，不會想讓對方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困擾。如果真的說了，那是相當的勇氣可嘉。
脾臟就像血柚，血柚就像脾臟，脾臟缺少酸甜，而血柚缺少汁液，他像是悲哀的水果，在墜落到泥土裏腐敗之前，他要得到解脫。
長桌鋪好便於清潔的酒店床單。封禪躺在桌面上，他的胸腔隨著呼吸淺淺的起伏。劍雪在封禪的軀幹上畫出要下刀的部位，類似在屍檢時打開胸腔的Y字型。他思考怎樣才能在沒有輔助器材的情況下，精準地扒開胸口那厚厚一層保護性皮肉。他真希望有把槍，快速安詳的結束痛苦。
而封禪呢，他通常是一副憂郁的表情，現在卻飽含著即將解放的愉快，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封禪看著他，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那雙眸子閃爍著奇異的神采，蒼藍的火，冰冷的火。劍雪意識到，這是自己帶給封禪的火焰。拆開他，如同拆開了自己的命運本身。
他就是你的命運，你也是他的命運。
櫃子裏陶瓷容器不多，一大一小兩個圓盤子，兩個因為長期使用而泛起黑斑的瓷碗，還有一個兔形容器，那是復活節過去後的減價產品，只要十塊錢。洗幹凈後還沒有用過。
那個盤子可能就是為了今天準備的，成年男人的心臟剛好差不多可以放進去。其他部分只能委屈地窩在塑料保鮮盒裏了。血會溢滿兔子鑲嵌金邊的輪廓，從耳朵到四肢，還有尾巴部分的凸起。
在初春的涼爽天氣，作為恒溫動物，劍雪全身保持在室溫，而不銹鋼手柄已經包裹上一層細密的汗。
千萬，千萬要瞄準，不要讓他痛苦。劍雪可以比低俗小說裏殺手做心臟手術的橋段還要準確。而他的手指因為粘上了自己的唾液而打滑。手沒有動，刀尖卻顫抖得像風中的打火機。
咚。
劍雪把刀插在案板上，他問：“麻醉藥什麽時候起效？”
“很快。”
不像屠夫和羊，也不是獵豹和鹿，他們更像是被困在同一罐透明花泥的螞蟻。
劍雪深深閉上眼睛，他想，自己可以用蒸籠蒸去他的血，也可以用微波爐烘幹他的皮。沒有八百度的烤箱，最高也不過兩百多度。
甚至可以把骨頭烤焦，磨成粉，和進面粉裏做成食品
也可以去大學城買溶劑和鐵架，可以他裝飾成一具骷髏教具。做成燈罩，沙發，任何皮制品，然後貼上海報，說這是德州電鋸殺人狂的周邊產品。但實在是太低劣了，完全不想這麽做。
如果他真的要吃，可能起碼要吃6個月，他大概要把封禪做成臘腸才行。活著的人可以折磨你。不存在的人和已死的人也可以折磨你，這就是人類。
這就是人類的愛情。
封禪突然開口了：“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清醒一下? 你困了吧，你通常睡得很早。”
什麽叫做如獲大赦，這就是了。劍雪的表情相當精彩。如果這裏有合法的安樂死藥劑，如果有科幻作品裏的自殺亭，如果有一把槍，情況或許並不會這般諷刺。
劍雪說：“我幫你解綁。”
日本聽著音樂享受按摩的牛肉都不會有這種待遇。說實話把封禪綁起來並不輕松，松綁也很麻煩，但封禪從善如流的答應了，他翻身下來，坐回床上，他說：“我看會手機。”
他刻意留意了一下劍雪的手機，就放在桌子旁，如果劍雪帶著手機去衛生間，很有可能會去報警。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雖然警察可能在案情真正發生前都不會理睬，如同絕癥的潛伏期一樣，等嚴重後果釀成時已回天乏術。
或許他真的希望劍雪報警，對與劍雪而言，這可能是最後唯一且正確的選擇。
如果你站在橋上，對過路的人說請推我一把，對方也會報警吧？如果對方推了，那他就犯下了故意謀殺罪。就要付出代價。
劍雪沖到衛生間裏，把自己拋到花灑下面，他擠沐浴液的時候太用力了，擠出了一大坨，然後被手指捏散。他在水流中突然體會到了恐懼。他遠眺通風窗外蒼白的月亮，突然將手蓋在臉上，想要捂住眼睛。
指縫之外是重重夜幕, 蒼穹也被模糊了。他的目光怔怔地不願合上，淚水從指縫裏流下來，用手掌側面擠住鼻子，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只能把悲吼化成幹咳，帶來氣管灼燒般的疼痛。
此刻，百葉窗因風而顫動。
封禪坐在床上，可以聽到風在巷子之間穿梭，輪胎碾過馬路的聲音，他錯過太多了，天堂不在上面，只要他出去，天堂就在十八層之下。
視頻軟件重復推介著深夜的美食節目。從一分鐘做菜到旅遊美食見聞，從紀錄片到家庭錄像。
你已經失去語言了。你還想失去其他的部位。
你等待著流血，血代表了你的歷史，你的錯誤為此不會重演，包裹在最後的感情中死去，心也會因此燃燒。
現在你要變成食物，你和很多作為食物的動植物不同之處在於，你完全處於自願。你想保留著作為食物的美德。而所有食物，在成為食物時都已經死了。
如果人可以選擇死亡，誰都寧可為愛而死，也不想因為恐懼或疲憊而死。
你現在還有一個願望，你最後的願望，讓劍雪活下去並且創造生命，讓我徹徹底底死去，永不超生。
在百葉窗之外，在雨夜來臨前變幻莫測的雲層中，只有零星幾顆數億年前就死去的星球發出微光，徒勞閃爍著，無法照亮任何人前方的苦旅。
等劍雪從浴室裏出來，一劍封禪已經消失無蹤。劍雪沖出門去，他太急迫了甚至撞倒了堆滿書的鐵架，最外圍的那些書搖搖欲墜，隨後轟然倒塌。紙頁飄在空中，四處飛散，鉛字傳承著智慧，比如一個國王是怎樣死於饑餓和幹渴，盡管被供與足夠的泉漿和水果。
數據，事實和引用，不過是重復前人的施舍，無法徹底拯救現在的人。
黑夜中驚起數月來的第一次雷暴，雨季降臨了，那是個格外寒冷的晚上。還未到淩晨五點，幾乎所有人都在睡夢中，而公寓頂樓重物落地的震動會把他們驚醒。那是數十斤的，硬皮的，非常柔軟的紙張。而他們不會意識到在天亮前有誰已經死去了。
超越“一切都無所謂”，“一切都沒有意義”之後，人終究會獲得非凡的勇氣。
我成為了一枚代詞，一件秘密，直到遺忘到來之前，任何力量都無法把我帶走了。
三天過後劍雪無名在報紙的豆腐塊裏找到跳江男屍被打撈上來的消息，報紙裏沒有刊登全貌。社交網站的新聞圖片裏也只有一只屍青的手，從白布下面垂下來，那只手在三天前拉著他，在催淚瓦斯的混亂中，在翻湧的窒息，灼燒，呼吸困難，胸口疼痛和皮膚刺激中沖出生路。
他已經幾夜沒有合眼了，他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而他第一次在獨處的時候感到如此空虛，門外，風夾雜著嚎叫，只有痛苦的人在嘶吼。而這房間內沒有一絲響動。
他一夜未眠，滴水未進，卻又在第二天中午時沈沈睡去。夢境如一座囚籠，也像一塊硌人的物件。他站在麇集著蜂的墳墓前，只有一只表盤貼在口袋裏，當他想拿出來時，表盤如受到擠壓一般，黃銅零件四散在地，還有雲狀的鑲嵌物。等拾起才發覺，那是一塊拇指蓋大小的的大腦碎片。
一劍封禪已經在冬天消失了。在無盡的牢獄之外，是讓人忘記生死的世界。
傍晚四點四十八分，他終於醒來。天色一片暗沈，連冬天的太陽都不應該消失得這麽早。
他甩開枕頭，掀起床單，在下面藏有一個牛皮紙信封，帶著溫熱的厚度。上面潦草地寫著："劍雪，這個送給你，夠你讀完大學了，以後選個喜歡的工作。”
他把信封打開，又把信封合好，放在書桌上。
他去上了次廁所，又再一次鋪好床。被褥如同絲絨的墳墓，可以讓他藏匿其中。他忽視了所有的郵件短信，開始看美食節目，棉花糖被做成柴犬形狀，蘿蔔絲餅在唇齒間哢嚓作響，公牛的血在焚燒後湧出蜜，仿佛黃金河流潺潺流淌。
他的胃裏燒灼著劇烈業火，他蜷縮成一團，他在消耗自己，他在分泌唾液，但極度疲憊的身體甚至不會施舍一點多余水分給淚腺。
什麽是孤獨？饑餓是孤獨，饑餓是飽受折磨的孤獨。
春天又一次到來了，春天再一次到來了。春天永遠會到來。然而不會有人再叫他劍雪無名。這個世界上不再有劍雪無名了。

END.
寫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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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肉❤胃❤魔》寫後感

各位讀者好我是你們忠實的R-18G作者膜骨，感謝各位的支持我們又一次在BE的盡頭相會了
除了以劍雪為主視角第五章之外。本文第一人稱視角基本都是指代吞佛人格，前兩章每回結尾都是吞佛人格的獨白，也有像第三章結尾第一人稱主視角封禪人格轉到吞佛人格的情況。到最後封禪人格已經使用第二人稱“你”來表現了，可見人格的分裂已經相當明顯。但是連個吞佛的名字也沒有出現，怎會如此。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一人論，我甚至不知道這算不算吞雪吞，但是這個元素總是有的，不能分割，對不起（
最後幾段劍雪無名的全名也消失了，只有以“他”為代詞，表示關聯的終結。
....標題原來想叫諸如《食物為你而死》或者《一塊為你而死的肉》之類的，但是總覺得像是科教紀錄片，如果是什麽《虛度盛宴》又覺得太普通了。最後選擇了超級惡趣味的標題
誰能想到，這篇文章的開始竟然是在詢問有什麽海帶冬瓜約會梗的時候，有網友說想看兩個人一起打鄧九五
文內有很多偏門的梗，比如說金屬的純度，比如說墳墓上的蜜蜂，比如說焚燒公牛流出的蜜。部分臺詞來自電影《聖血》，《野草莓》。其他一帶而過的藝術品也基本有其靈感出處。因為寫這篇的時候一直在看邪典作品，受到影響使得成品更病了！對不起（again）
根據詳盡的猜測信封裏應該是一塊足金和一張支票（需限時兌換）
我已經在邪道題材上一去不復返了，原本寫來戒色用的，然後又加了一堆肉，怎會如此呢！
真的寫得好累哦，喜歡請評論，蟹蟹！
（開頭和結尾的時間4：48致敬英國戲劇《4：48精神崩潰》，以身心創傷為主題，原作者Sarah Kane於完成此劇一周後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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