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02.04一发完[戮史]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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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llowkn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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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樓主發表於: 2021-02-04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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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4一发完[戮史]淹留

二零一九年八月十四日首发于LOFTER

——今夜无风。

　　戮世摩罗屏息凝神。

　　他正躲在一丛雪白的花丛中，那花正高高的开在树顶枝梢，细碎的花瓣剐蹭着他的脸颊，有些绵痒，更多的则是绵香——他伸手将那丛总是像在挑逗他的花拨开，啪嗒，那花又弹了回来，仍不近不远的缀在他不羁翘起的发尾，花香仍在流淌。

　　他无声的伸手，摘了一朵花含进嘴里，花名深雨，无毒且甜，可以用作酒引，在中原的市集里一向收到追捧——他想，这真的太奇怪了，不只是这花，中原也总透露着一股子和他故乡不同的奇怪感觉。

　　故乡，故乡。他伴随着甜甜的花味咀嚼着这个词汇，深觉自己大概是听了俏如来太多的佛经，或是跟银燕踢了太多的蹴鞠，怎么连自己也都像中原这个词汇一样，变得平静绵软而缺少戾气——他来自魔世，那里和中原太不相同，天空先是红色的，到了夜晚又变成一种铁锈的样子；有两个月亮，一个是和中原相同的明月，另一个是诅咒留下的雪，无论月影圆缺，都是一个囫囵的圆。

　　戮世摩罗生在魔世，长在魔世，他名义上的父亲是现在的帝尊——魔世混乱，因为那诅咒的雪月总是在播撒着青白的月华，照在檐牙屋角，照在山脉树梢，照在每一寸魔世的贫瘠的土地，照在每一个魔的扭曲的脸上，那光不同于月亮，月亮因为魔世的天空也蔓延上嫣红的血色，那雪月则像是仙人随手点开的洞，白惨惨，阴森森，压制生机与活力，将魔世掀翻在地。

　　他想，也许就如帝鬼所说的，中原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花？美丽，灿烂，有着利用的价值，却在这座山脉里安静生长繁衍——魔世连花都是有毒的，帝鬼一直和他讲，越是美丽，越是恐怖，只有强大的魔才能将美丽诱惑的外表颠倒关系的用作武器……

　　他来不及想了，因为有人来了，他将身形埋得更深，整个人几乎被深雨花托举着，那花正在花时，饱满的坠下，远远从地面上看去，像是树冠正落了一场雨。

　　有人自林中来。

　　来人身骑白马，身着白衣，今夜无风，暗蓝的云被把晦月遮盖，此时却仿佛也在迎接这个人的到来，谦卑的退出半寸。光找了下来，林里有雾，来人却仿佛笼罩在一片白光里——他们都说，白衣君子，不知是白衣配了君子，还是君子喜着白衣——他的脸罩在兜帽下，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个髻，一点不安顺的头发自他耳后蹿出，衬的他的脸更像是白色的玉。

　　戮世摩罗想，这就是他在等的人了。

　　他陷得几乎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有林中的白衣人仍吸引着他的目光。戮世摩罗放出一缕魔气，混着花香一起在月色飘落，像是一个无声的挑衅，或是某种彼此心领神知的招呼。

　　白衣人骑着马在树底转了两圈，着重打量了高树郁郁的树丛，戮世摩罗隔着繁华累叶与他相望，心里觉得这人应当是知晓他就在这里了——他看到白衣人似乎笑了，但再看上去，那容色姣好的脸颊仍如以往那样，让人如沐春风放松心神，却找不到真正勾起的唇角——白衣人低下头转身打马欲走，戮世摩罗啧了一声，抬靴在树枝上重重一踹，深雨花飘飘荡荡坠下，在白马脚下扑了一地。

　　戮世摩罗从树里探出了身体。他脚下只有一朵没有被震落的白花，这样堪称绝顶的行为，放在中原，是再绝顶的轻功高手也做不到的；可是他是一只魔，只要他想，他能来的不比一阵烟雾沉重。

　　他朗声问：“夜深露重，先生怎么独自一人策马而行？”

　　那白衣人也回：“是在找离家未归的小友。”

　　“这荒山野岭，哪来的小友？而且既然未归，便是不想再予你家为客了，不如速速而去，免得自讨没趣。”

　　“阁下这话可是不然。此处便是正气山庄的属地，纵是人烟未多，也不是可教人亡人越货的荒野地。再者，小友远道而来，难免未有失路之疑。艳文为客主，出来找寻一番，怎算是讨了没趣？”

　　戮世摩罗冷笑一声，从白花上跃下，他方才还轻身而立，此刻又恢复了重量，直直朝白衣人杀将来一番落下。马匹骤惊，若不是身上仍有人执缰，怕是以落荒而去；史艳文有武功伴身，马却没有，戮世摩罗这么虚晃一枪掷下，他不会有事，却会损上一匹踏雪快马——思及至此，他点鞍而出，也攒出一掌，化去对方威力。

　　月光又隐蔽了去，此刻却有了风，吹落一树繁花。两人气劲相化，伴着雪白的深雨花一同下落——史艳文刚刚落地，戮世摩罗又以化掌为爪直取他的面颊，他躲开了，却并没有那么真正的比试意味在里面，反而是且战且退，几息之间就从地上那片小小的白花草坪退了出来，戮世摩罗使了个假招式，史艳文便顺着他的招式被压在了地上。

　　月光彻底的消失了，整个山脉都笼罩在晦涩的阴影中，只有远方正气山庄的灯火微微的代表着一丝常世的喧嚣和生气。戮世摩罗的手怀在史艳文的脖颈上，像是一个禁锢，又像是一个方寸之地的拥抱，他的嘴唇几乎贴在了对方的耳廓，话语的热气落在皮肤上，慢慢凝结成湿冷的露，他轻轻地道：“史艳文，有些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该说你心思通透还是有勇无谋，这四野寂静，别说是个人，连个鸟都找不见……”

　　似乎是在迎合戮世摩罗的话语，周围的的树林声响在这一刻也压的极低，他最后几句话飘落在空气里，喃喃道：“……不怕我把你吃了？”

　　“你若吃，早就会吃了我。”史艳文拉下他的手，让他从自己身上起落开——这又很奇怪了，戮世摩罗心想，明明是有些暧昧的动作，为什么史艳文每次做起来都像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史艳文朝他伸出了手，戮世摩罗条件反射的想去躲，看到史艳文的脸，还是抿着唇在原地不动。

　　史艳文从他的头发上取下来一朵白色的小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上去的，难怪他总觉得有花香萦绕在鼻梁。花被送到手掌，史艳文朝他笑笑，像是刚刚那一掌和那些逸散的带着杀意的魔气都并未存在一样，戮世摩罗紧紧攥住手掌，又听他问：“好些了么？”

　　“什么好不好的，让我觉得不好的人都被我杀了，自然是好的。”

　　“小空。”史艳文的声音算不上年轻，也算不上年老，和他的人一样——你很难从他的种种表象去分辨他的身份，或者说在他身上，表象反而成了他的从属词汇，“今天市集上那些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大家平日里过惯了平静的生活，此时苗疆有了那样的传闻，难免会有些人心浮动……”“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戮世摩罗打断了他，“你对我的了解明明只有‘小空’这个名字，也真假不知——史艳文，苗疆那边一直在传魔世有乱流将入，你既不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要这么袒护我？”

　　“并非袒护。”史艳文平静的回答，“所以才要出来寻你。”

　　“是引狼入室。”

　　“若是人，就本不该为身世家族所缚，你若无心为恶，自然便与传闻中不同；若是狼，便更不该弃你不管。”戮世摩罗觉得他手心的那朵花已经被他攥的有些出水，他盯着史艳文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找到什么谎言的痕迹——但他没有，对方的眼神里是全然的坦然和信任，他终于开始忍不住，再次问：“你……你难道不怕我么？”

　　“小空，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怕你呢。”

　　“因为我是魔。”戮世摩罗回答得掷地有声。

　　“噗，”史艳文似乎是被他这个回答逗笑了，“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有些时候善恶并非只是靠这些判断的……”

　　他止了笑，因为戮世摩罗看起来已经因为他的笑又冷了脸。他拍了拍手，白马便低着头温顺的自远处缓缓踱步归来。戮世摩罗握着他的手翻身上马，史艳文落在他的后面，从他的身侧伸出手来去取缰绳，温热的气息在戮世摩罗身边打转，他这才终于感觉到困意，在离开正气山庄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入睡，即使是魔也有些疲惫——他打了个哈欠，久违的放松身体，半靠在史艳文身上，懒洋洋的问：“史艳文，你会让我倒下马去么。”

　　“这倒是不会……不过你要是睡了，我就只能让马慢慢的走回去了。”

　　“那就走吧，反正我看你平时也是在是很闲……你们中原都这么奇怪的么？”

　　最后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似乎听到史艳文又笑了一声，仔细思索一番，却觉得自己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值得让旁人发笑的地方，于是最终将这声笑也归结到了中原的古怪，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慢慢的发起梦来。

　　

　　戮世摩罗被史艳文捡到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

　　魔世的天空有两个月亮，一个象征着曾经魔世还浮在九界之中时的荣耀，一个象征着他们被击溃的禁锢和诅咒，那个月亮让魔世的植被萎败土地干枯，连带着魔世仅存的人类也在艰难的繁衍中成了怪物——于是自然没有什么天地君亲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戮世摩罗就在这种堪称扭曲的坏境里长大，帝尊之子的称谓没给他带来什么优渥，反而让他成了一块人人都想上来咬一口的肉。

　　不想死就要艰难的求生，即使是踩着别人的血和肉，帝鬼便是这么教育他的，他说，美丽即是恐怖，当你不强大时，美丽让其他人变得恐怖，当你强大时，你的美丽便成为你的恐怖——他慢慢长大，像每一株在魔世的月光下缓慢艰难抽生长大的嫩芽，貌似温顺的长在王的座下，直到缓缓成熟，才对养育者竖起爪牙。

　　他的心思大家都懂，却也都在纵容，甚至连帝鬼也在纵容，他们纵容他愈发张扬傲慢的视线，一面忌惮他的强大，一面虔诚的祈祷他长成一个足够令魔世强大起来的帝尊，他在一个没有月的夜晚出击，那是帝鬼最孱弱的时候。

　　但他还是失败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在一种赞扬和肯定的目光下被推入了空间裂缝——乱流没有杀死他，之前加诸此身的刀刃也没有，但是加在一起，却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浮在河边，半个身子压在岸上，身躯轧平春日的鲜草，明艳的阳光中飘着柳絮，沉沉浮浮，像是一场无需坠落的雪。

　　这是中原的风景，他没有见过，隐约的知道，却觉得是死前的开恩大赦——血在他的身下渐渐汇集，未及凝结，又有新的诸如，缓缓形成一片瑰丽的旋涡。柳絮缓缓飘过，便被血液黏住，一来一往，渐渐堆积成一片无法倒映的湖河。

　　戮世摩罗觉得吃力，他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死亡并不痛，更多的是麻木，肉体和灵魂缓缓分离，感觉一面新生，一面又正垂垂老矣。

　　他想，我大概是要死了。

　　史艳文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史艳文捡到戮世摩罗的时候，正从山下上山来，中原已经安静祥和了太久，连带他这个儒侠都无处施力——于是下山，终于拆开四组战做一团的青年侠客劝住三对差点因为口角而血拼的中年侠客围观了两对约定好生死相战的传说级侠客——侠以武犯禁，史艳文终于在似乎无止境的劝架过程中感受到了这点——最后还去找了一趟燕驼龙，被硬塞了一兜子的时令瓜果和土产。

　　儒侠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友好的与好友道别，他下山的时候轻衣白马利落潇洒，上山的时候却几乎成了个省亲归来的老农，史艳文牵着马慢慢的走在山路上，明媚的春光蹦跳着越过树枝的空隙，柳絮随着柔风缓缓飞舞，他走在路中，却闻到了一股子馥郁而浓烈的血腥味。

　　……有人受伤了？

　　众所周知，现在的九界都很和平，和平到是史艳文上一次见到血还是很久前银燕处理食材时厨刀划破了他的手指，更不要提面前这几乎浓烈的可以掐出水来的血腥气，他没有过多犹豫，将马匹留在林中，提着衣摆朝那血腥的源头走了过去——于是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少年人。

　　真的是少年人，他的脸上还有一点没有褪去的婴儿肥，身上的衣物不是中原的质式，像什么武服，又像什么祭服，似乎身份高贵，却不知道为何满身是血要死不活的倒在溪流里——但到底是个孩子，这个词汇让他的心一点一点软化，他慢慢靠上去，武人的本能在倏忽间提示他闪躲，铛——

　　断刃切入他身后的树干，他摸了摸脸颊，伤痕轻薄却锋利，又过去拔了拔断刃，几乎整个没入树中。

　　史艳文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有着婴儿肥的少年人恐怕不是什么正道人士，他踌躇了片刻，待回过头去，之前还勉强撑着架势的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昏了。

　　……但到底是个孩子。

　　……不不不我是说这么危险的人怎么可以丢下来不管……

　　……唉。

　　于是云州大儒侠捡了个具有明显的攻击行为的伤号，正气山庄在江湖素有侠名，但多数江湖人都是知道这这么一号地方，却不清楚到到底是哪里，戮世摩罗在阎罗殿上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却已经被编入了正气山庄的人名谱，这话说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正气山庄的门口上吊装死——是俏如来开的门，银燕端着一锅子火锅对大哥步步紧逼，俏如来背颊一阵阴寒，几乎觉得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小弟，而是索命的阎罗，他捏着佛珠，脑内疯狂旋转，想要找出一个脱身的法子，听到门铃，得救一样的脱逃，到了开门后，见到的除了自己的爹亲，还有一个绿油油毛茸茸的脑袋，他探出头去，惊奇的发现那匹最得爹亲喜爱，也最是雪白不染的劲马已经被血浸透，血迹如盛开的梅花，滴滴答答开了满路，一直远远开到山林的尽头。

　　于是戮世摩罗就在正气山庄住了下来，他迷迷蒙蒙自睡梦中醒过来，刚要起身发作，就被冥医一针给扎回了床上继续做一具不能言语的死尸——后来终于混熟了，俏如来和他开玩笑说，小空，你知道么，当时你在爹亲眼里，倒像一只被马车撞了还要挠两下人的小黑猫！

　　戮世摩罗就说，我看史艳文就是盯着我这张脸去的，要不是我长得像银燕，他可能理都不会理我，看着俏如来那张和史艳文有着五分相似的像，还是扎扎的补了句，俏如来，你不觉得你爹亲偏心么？

　　这大概算是挑拨离间，明明之前在魔世的时候他这张嘴挑的十分来劲，到了中原每次就都想挑在了棉花上，俏如来又笑了，他们坐在正气山庄的门厅外，暮色四合，又野猫跳了墙进来蹭饭，俏如来用剩饭剩鱼做了猫饭，眼下一只橘色的猫正在他膝上吃的欢实——俏如来回答说：“小空，分明是你长得与银燕像，怎么又变成爹亲不救个像我的就是偏心了？”之后又是一通什么佛云有因有果无果不成因的佛偈，戮世摩罗被他念得头壳发麻，举手告饶，又问：“你爹亲呢。”

　　“大概是在后院。”俏如来把那只猫抱了起来，饭团从猫的爪子里滚了出去，那胖嘟嘟的橘猫艰难的挪着肥屁股从俏如来怀里蹿出，火急火燎的去追它的饭了。俏如来慢慢拍了拍僧袍上的橘色猫毛，又看看天，说：“是要下雨了。”

　　正气山庄规模不小，后院则有个果园种着各种各样的果子，史大君子从来不慕贵据，连带着后院的果子也是种的亲力亲为——戮世摩罗顺着正气山庄的厅堂缓缓踱步，天边阴云积攒，时有闷雷炸作，看上去似乎不过几刻便会有一场暴雨骤至。

　　他看着天边出身，史艳文抱着一筐子鲜翠欲滴的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身后，他回过头，对方含笑递过一个果子，笑着说：尝尝？

　　戮世摩罗便就着对方的手咬下去，舌尖不安分的点过饱涨的果皮，动作有些说不清的情色——但是并没有谁做出回应，史艳文摸了摸他的头发，戮世摩罗不屑的作势要躲，最后还是低着头让他摸了摸。

　　俏如来和银燕站在山庄的望台，戮世摩罗和史艳文走上去的时候，银燕正在练刀。

　　——本来是在练刀，如果不是俏如来还拿来了一个西瓜的话。

　　银燕屏息凝神，目光炯炯，俏如来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将西瓜抛了过去——剑影闪动，西瓜虽然被切的有大有小，却都落在了盘子上，银燕看上去还是有些沮丧，俏如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做下来分同一个西瓜，连之前的那只胖橘猫都分到了一瓣，正低着头笨拙的用爪子摁着瓜去咬。大家看上去情绪都很好，戮世摩罗却无端的感到心悸。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就像是发了一场梦一样，记不得起始，忽然也无所谓终局，他低头思索，回过神来的时候汁水淌了满手，史艳文递给他一个帕子，又用盘子乘住他未吃完的瓜，戮世摩罗看着他为自己拭去瓜瓤的汁液，忽然开口问：“……今天，是夏天？”

　　“是立秋了……不过瓜还是有的。”是俏如来回答的。他已经准备收拾盘子，听到戮世摩罗的询问，又说“虽然是立秋，不过天气还是会热一些，小空，你看，现在要下雨了，接下来的日子雨水都会很充沛，等到雨水再次稀疏，就是秋天到了。”

　　“秋天？”戮世摩罗隐约记得深雨花是在冬天才吐苞，等到盛开，要等到第二年的春日——但是更奇怪的是，他也记得自己是在一个春日来到正气山庄的，“我来到这里……不足一年么？”

　　“当然啦，小空，你到这里还不够几个月。”这次回答的人换成了银燕。俏如来已经端着盘子下了望台，即使是他，看到戮世摩罗那样的表情，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小空，你没事吧？是不是旧伤又让你难受了？要不要让冥医先生再来给你看看？”

　　“不……”

　　“爹亲！”俏如来又上了望台，“宅子外有好多人……”

　　戮世摩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没待史艳文出声吩咐，便足尖轻点，又像之前从深雨花上跳落下来一样轻盈的越过了重重屋檐——门外有着人，大多是生面孔，但戮世摩罗还是能认出这些都是山下城镇的居民，偶尔他会和俏如来或是银燕一起下山，那些人在他这里勉强混了个眼熟，他甚至看到了曾经红着脸给他多放几个水果的女孩，好奇的想过来看看他的头发和眼睛的孩子，他们都无声的伫立在山庄的门外，像是一片沉默的海洋。

　　戮史魔罗越看越觉得心惊。他感觉眼前的场景像是在和他心中的不安应和……他没来记得继续细想，因为像是感念他的到来，所有人都在他跃上正厅檐牙的一刻抬起头，目光是相同的空洞，唇瓣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自口中陨落。

　　戮……世……摩……罗……

　　他们在说他的名字。

　　

　　戮世摩罗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有风声呼呼，戮世摩罗最开始以为是那场未至的暴雨，等到他推开紧闭的屋门，才发现正气山庄居然下雪了。

　　他盯着夜空中的白雪出神。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眼下细细思索，却一无所获，他还记得漂亮的白色花瓣，扣在指腹里的脖颈下涌动的鲜红的血液与生命，每一秒都在诱惑着他亲吻或者撕咬而下……之后又变成了白色的柳絮，似乎从来没有过花，刀刃脱手，敌人还在站着，只是擦伤了脸颊，过去的情景变成泡影，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切的关键，又最终在镜子里无限的空间游转失控。

　　戮世摩罗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个屋子里继续呆下去了，他走出门，一个人影站在雪中，白雪和他身上的僧袍是相同的颜色，戮世摩罗摸不清俏如来是想与他夜谈，还是在装鬼同他嬉闹，最后握紧了刀柄，才道：“和尚！来装鬼前能不能换身我没见过的衣服？”

　　俏如来终于动了动，像是一尊玉佛，在信徒的供奉下鲜活了身姿，他的容貌没有变，却似乎长大了些，身上弥漫起让魔胆战心惊的气焰，活佛拈花微笑，双目轻阖，戮世摩罗却觉得他望过来的那一瞬满天神佛都在喝令着使他跪奉——至少在他记忆中的那个爱喂猫的小和尚是断断不会有这样的气势的。

　　“你知道了什么。”

　　“什么？”

　　“俏如来”不再回话，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才恍惚的再次睁眼，这次落回现世的便是戮世摩罗熟悉的那个人了，他看到面前戮世摩罗握刀立于雪中，面色不善欲发，后知后觉的问：“……小空？大过年的，你怎么还不睡觉？”

　　“……过年？不，俏如来，史艳文人呢。”

　　俏如来给他指了个方向，戮世摩罗没有再和他多做言语，顺着他指的方向去找史艳文——他去的时候史艳文还没有睡下，正在烛火下写着一封信，戮世摩罗推门而入，史艳文吹了吹那封信，又最后看了几眼，才收起来，冲着戮世摩罗问：“小空，怎么了？”

　　他周遭的神色很安详，走到这个院子后，似乎连风雪都不在威逼，他捂着胸口，在一室柔软的灯光下感觉到心脏在慢慢的舒缓下来，最后坐近史艳文，他感觉脸上有一些凉意，以为是冰雪落在脸上，等到史艳文温暖的指腹贴在他的脸颊上，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哭了。

　　“小空，怎么了，可以和我讲一讲么？”对方的话传进他的耳朵，又像是飘到别的器官，不然如何以解释整个肺腑忽然泛起的隐痛？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可是史艳文并不恐惧他，戮世摩罗情不自禁的把脸颊放在了那张并不粗厚却足够让人感到信赖的手上，轻声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么你梦到了什么？”

　　“……史艳文。”

　　“嗯？”

　　“你会保护我么？”

　　他抬起眼睛，虽然在流泪，那双眼睛却并没有过多地脆弱，反而像一柄被血液荡涤后更加锋利的刀，正蠢蠢欲动，想要切入对方任何时候流露的不经意间的欺瞒与假象——但他没有找到，史艳文踌躇了一下，似乎想在话语前做出什么限定的规则：“……我会保护你的。”

　　“你会一直保护我么。”

　　“会的，只要你……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吧。”

　　戮世摩罗嗤笑一声：“那你会一直爱我么？”

　　“会。”

　　这一次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疑问。

　　戮世摩罗终于清楚地感觉到泪水从他脸颊滑落。

　　他一面在哭，一面又终于感觉那颗心脏从渐渐收紧的丝线中挣脱，尽管已鲜血淋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似乎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等到新生与死亡同时发生。他们亲吻在一起，戮世摩罗也忘了是谁先开始的这个动作，但是此刻也也不在重要。

　　他向下去亲吻史艳文的脖颈，然后细碎的吻逐渐变成撕咬，像是一条饥饿的豺狗在吞吐一餐难得的珍馐；他去吻的唇，伸进半褪的衣衫，摸索他劲瘦坚韧的腰肢，压抑含糊的呻吟透着水汽，无法被窗外的风雪冻成冰，却也极微弱地浇不灭焚烧的火，那股要命的心悸又席卷上来，让他匆忙的去抓住什么。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打翻了那盏灯，不然如何以解释为何他的眼前是这样黑？如果有灯火，怎么会有这样漆黑的夜；他想，这火一定是烧起来了，不然何以解释胸口低低的呻吟和对方眼中几乎燃烧的光，他一面觉得自己正要和史艳文永远在黑暗里拥抱着坠落，一面又觉得这光在指引着他上升，直到脱离尘世的语言与血腥，到达新的彼岸——他看到史艳文眼角的细纹，成为他年少幻影的裂痕，即使容貌不显，他果然还是在变老，他又落了泪来，即使自己也不清楚这眼泪的悲伤所在，史艳文低头捧住他的脸颊，他黑色的长发垂下，用一种珍视怜爱的的语气说：“我一直是爱你的……”

　　他觉得史艳文的自称不应当是这个的。

　　他泣不成声，草莽中有谁展开那柄信，草纸迅速被火焰的焰舌吞吐入肚，他却看到了那一行字——予吾二子。

　　他终于亲手将自己的梦境打破。

　　

　　戮世摩罗在做梦。

　　他似乎已经睡了很久，就恍惚没那么久，半梦半醒有人坐在他的床沿，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背上，佐以怜爱的抚摸，轻声道，仗义，怎么不醒么？

　　爹亲。又有第二个声音响起，大概是小空太累了吧，那个人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轻声的说，我们走吧。

　　我们不看二哥了么？

　　不看了，该走了。

　　那么便去罢。

　　他皱着眉，即使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的神色，有人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沟壑，却最终无力，他听到那个人喃喃自语，却恍惚间又没有任何人，只有一片厚重的茧，是新生，也是死亡，海水在没有光的所在脉脉流动，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请语，又恍惚觉得，大概只是梦。

　　……一直是爱你的……

　　一切都沉到深海里。

　　他缓慢的落地，破茧的过程痛苦而令人难耐，像是将浑身的骨血扯出，又从新长出新的面容——他撑着身体，从破裂的蛛蛹里爬出，眼前是一片海滩，亘古荒凉，海风将岩石吹的细碎如烟，每次起风时都飘荡着似乎要跨越海面——太远了。

　　那片海太遥远了。

　　在某一个瞬间戮世摩罗几乎想笑出声，但更多的是肺腑间的痛，跨越梦境之后，那些痛楚都在清醒中变得鲜明和令人难以忍耐——他忽然觉得痛也是好的，让他分清现实与梦境，将一切都远远丢在深海——但掩饰终究只是掩饰，有什么东西最终还是随着那场梦永远的留在了海里。

　　戮世摩罗忽然想起蝴蝶，大多数人都知道蝴蝶是毛虫化来的，却极少有人知道那蛹里会发生什么——他茫然四顾，又好像一柄凛然出鞘，疯狂的想杀些什么的刀，雨水落下，浸润他破败的衣摆，像是鲜血一样拖步前行——幻影仍不停，他看到永恒的黑夜，又看到燃烧的火焰与一双湛蓝的双眼。

　　他站在这里，分明是陌生之地，却仿佛已经走过千百遍，分明像是陌路，最后又像是归途——远处的海岸上有人影，远远伫立凝望，他冷笑一声，笑的却难看的像在哭泣，他带着一副新生的身躯，脚步轻盈的走出深海，又像是走入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火焰。

依旧有风，送来轻轻的呓语，仿佛还在，又仿佛永远的消失了。

[ 此帖被pillowknife在2022-10-14 02:11重新編輯 ]

=唢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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擘蔬茼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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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2-18 17: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哇这篇太有感觉了...这种奇幻的，灿烂又晦暗的，美丽的情感。好喜欢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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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llowkn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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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2-19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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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樓(擘蔬茼獗) 的帖子

谢谢喜欢> <嘿嘿这篇最开始写和构思都蛮早的！还是在我刚看到空空被包成茧扔进海里那里……看完就总在做梦，梦里扑朔迷离的，就想空空在海里会不会也总之在做梦，所以就写了……因为实在太早所以自己现在看其实不太很满意！但你喜欢的话就太好了～

=唢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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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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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11-19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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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空在海里做的梦啊，梦里有史爸有俏俏有牛，一派温馨可是又痛，有藏在表层下的隐痛

道理，从没有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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銧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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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7-01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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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你是真的，爱你是真的，放弃你是真的，想救你也是真的……

掌声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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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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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8-13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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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太厉害了！隐隐的不安，隐隐的渴望，想要被爱，想要去说爱，还有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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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eav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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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10-10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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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我叫可馨是小姐姐哦 22歲麻吉以下請叫我小姐姐25以上麻吉請叫我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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