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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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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9 【赤温】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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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往後一百四日,為大寒食,禁火三日,添新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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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縴手碌碌,早早提前做好了幾樣糕餅,並一疊烙餅和一鍋涼粥,洒掃除塵,將家裡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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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貫醒得早,先是在灶房裡喝了碗粥,重新擦了一遍灶台,四下站了一會兒,將準備好的果盤祭品拿了出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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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神蠱峰很安靜,除了間或的雀鳴,什麼聲響也沒有。天是青灰色的。太陽穿透陰冷的霧氣掛在第二根桂樹枝頭的時候,鳳蝶就掀開門帘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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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天不知為何格外冷。清明時節還未至,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天連綿的陰雨。院子里的新草終於冒了綠芽,卻沒怎麼長起來,遠望過去還是一片蕭索枯敗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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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著食盒,擎了把油紙傘,沿著青苔水漬蔓延的石磚小徑一路往主屋裡走。行至牆角時,發現花盆裡種著的山茶凍死了大半,大抵是上一個冬天的風雪太多,而主人又忘了把它們搬回暖室里。仔細折去那些枯枝舊葉瞧,原來餘下幾棵也害了蟲病,也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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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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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房門,一陣珠簾輕響,屋裡很快又沉寂了下來。神蠱溫皇還沒早起,所以她也只是將食盒放在了外間的桌案上,拿出一封朱雀小紋紅泥印的信封一併放著,末了,又往裡間看了一眼,便靜靜地合門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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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丑時,劍無極匆匆回來了一趟。他趕路趕得急,衣服都被寒雨打濕了大半,只好先脫了下來。鳳蝶掌燈給他找衣服的時候聽他說,剛才在外面看見了神蠱溫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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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回過頭:「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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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奔波,劍無極的臉色照在燈下有些疲倦的青白:「剛才就在廊亭那裡坐著,我沒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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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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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無極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裹出來給她:「我等會兒得走了,這封信,蝶蝶你找個機會再給老丈人吧,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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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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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劍流眾人是在陸續給赤羽信之介收拾遺物的時候發現這封信的,信封上寫著收信人,天宮伊織便托劍無極將信送到苗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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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那位端莊優雅的西劍流流主憔悴了許多,強撐著精神處理完一切後續事宜後,也跟著生了一場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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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宮伊織,他那無緣的師娘對他道:「應該是信之介在最後那段時日寫的,說是等他的後事處理完了,就把這封信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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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綰了綰額發,笑著嘆了一口氣:「能與總司和淚葬在一處,他大約也是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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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可只剩我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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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怕是,他是根本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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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瞧著原封不動的食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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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赤羽信之介急病去世的消息之後,她便匆忙回到了神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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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塵世紛擾的神蠱峰上一切如舊,神蠱溫皇從來不提赤羽信之介,也沒有再下山去,依舊是睡到日上三竿,午間坐在書房裡看書,同她逗兩句趣,晚飯後去後山練一會兒劍,再回房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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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表現得太過正常,以至於鳳蝶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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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神蠱溫皇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實在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這人麵皮上瞧著冷冷清清的,骨子裡的勁頭卻實在嚇人。更年輕那會兒,一夥目不識珠的賊人劫了千雪孤鳴,差點叫初出茅廬的小狼主折在裡頭。背後的主使人後來被任飄渺挖了出來,扔在蠱堆里被一口口吃乾淨了。這件事情,千雪孤鳴是不知情的。後來大概是因為年紀又長了幾歲,表面上的性子更平和了些,總算成了如今這雲淡風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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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神蠱峰,一來,是憂心神蠱溫皇獨自待在山上,二來,也是怕他跑到東瀛去,想將那人再從土裡挖出來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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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七的時候,鳳蝶試探地提了一句,問主人要不要往東瀛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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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聽了她的話,依舊是悠閑悠閑地笑著喝茶,說東瀛太遠,他不愛去,過了一會兒,又說茶冷了,叫她再去泡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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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許是發現了——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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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自此也就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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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收了那封信,一日都沒出過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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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把供品拿了出來,打著傘在茶花樹前燒了些紙錢。她躬起身,用茶花枯枝撥了撥未燃盡的紙灰,微弱的火焰迎著雨滴捲起,只堪堪照亮了一小片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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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間如此縹緲與冷清,她模糊地想。要是她先死了,劍無極又該怎麼辦呢?若天地有靈,聽見了她的祈禱,總該叫她死在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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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滅了,鳳蝶站起身來,再去敲了敲房門,遲遲沒得到回應。她又躊躇了一下,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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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燭火昏沉,珠簾碧影綽綽,一片寂靜。桌案上擺著裝了一沓信箋的檀木小匣,在昏暗的光線下倒像是個冰冷空洞的塋墓。凄風冷雨愁愁,那最後一頁信紙自指間滑下,落在神蠱溫皇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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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靜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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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蝶在原地站了一會,靜悄悄地取了被褥來,留下一盞燭燈,又靜悄悄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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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張信紙上到底寫了什麼,她並沒有去看,想來也沒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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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老病死,時至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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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道,古來清明多離恨,可笑人間幾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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