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2 【霓雁/雁默】情深（更至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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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紅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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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12-02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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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 【霓雁/雁默】情深（更至6章）

这个本来是要再cp上做本子，现在cp滑铲了，所以开始放文
不会放完，先放这么些，看看cp会延期到什么时候……
本子是肯定会做的
我个人还是更喜欢天下第一，这个本不但不武侠，而且不出意外是个清水

预警：霓雁、雁默，骨科警告
没了
————————————————————正文的分割线————————————————————

第一章
霓裳公主的母妃出身不高，一个小小富商家的女儿。因长相美貌就做了鹤王继妃，所有的人都说，继妃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乱世的富商之家朝不保夕，不时有贵胄豪强不请自来。好生招待，扬着笑脸奉上真金白银、娇奴美婢，唯恐侍奉不周这些刀头舔血又为军费所困的大人物们找到借口屠了家中上下。霓裳公主的母家也是如此。
]因而这家人发现自家小姐出落得杏眼桃腮，简直是欣喜若狂。心心念念要借着女儿家的婚事为家族找一个靠山。
这小姐也很争气。丧妻不满一年的翊地鹤王驻军郊外，借住在富商之家。半月后大军开拔，富商家的小姐相伴左右，已成了新任鹤王妃。
可霓裳和她的母妃都心知肚明，继王妃的里子远没有面上风光。鹤王原配出身名门，家族兴旺，与鹤王是强强结合。世子虽然年幼，却聪慧非常。小小年纪无师自通，精明强干、体恤属下、恩威并施、极富人格魅力、还有个兴盛的母家做靠山，典型的王侯继承人模板，假以时日绝对不可小觑。而继王妃家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甚至她本人也只生了一个女儿。
这其中区别王府上下心知肚明，因为鹤王本人也根本就没想着要遮掩——单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世子名叫“鸿信”，连起来看情意绵绵，这鸿信岂非是鹤王与元王妃的传书？拆开来更是妙极：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道尽了鹤王夫妻的殷殷期盼。公主的名讳不为外人道，单从这封号上就可见一斑：霓裳霓裳，美丽的衣服罢了。鹤王只求这个女儿一生锦衣玉食，再没有其他指望。
这位继王妃本人也颇为识趣，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事不关己一字不说，一问三不知万事不管，只将王府上下打理妥当，再就是管教自己的亲生女儿——连鹤王她也是不大关照，鹤王本人也不必她的关照，更勿论已经半大不小的继子。
本来吗，继母与继子之间就很难做。太过亲近了显得不够庄重，严厉管教又叫人觉得苛责，索性只初一十五请个安。说是请安，也就是请世子到厅上略坐一刻，吃杯闲茶。后来世子学业繁忙，索性连茶都免了，只叫人在堂外行个礼，也就算是走了个过场。
只这样一来，继王妃在王府里的地位越发尴尬：身前养着王府唯一的公主，手握管家大权，却又处处说不上话，事事插不上手。正是微妙的时候，鹤王却倒下了：他在战场上中了流矢，本也凶险，那箭上还有毒。等回来的时候已是回天乏术。
继王妃和霓裳公主匆匆赶来，鹤王已是弥留之际。这个征战一生的马上王侯最后缓缓地环视四周一圈，王府所有主子和得力下属都低着头跪在地上，黑压压一片。他最后殷殷交代他的世子，他的骄傲：“……好好待你的母妃，你的妹妹，王府百年基业，便都交给你了。”
鹤王这一去世，世子加封成了雁王，马上尊自己的继母为王太妃，继续打理王府庶务。王府上下忙作一团，王府之外也不太平，不断有人上门来。毛遂自荐的、真心关怀的、打探虚实的、趁火打劫的……饶是王太妃商户出身，管家很有一套，也是一阵焦头烂额。实在是顾不上，只得把霓裳时时带在身边，正堂里设个屏风，屏风后摆个床榻，让小丫头老妈子陪着霓裳自己在那玩。
也许实在是心情郁结、忙碌太过，大孝期间又吃不好，过不几年王太妃偶感风寒迟迟不愈，终至一病不起。老鹤王去世后，雁王和王太妃的交流反而多上许多：王府内外如何交际拿捏总要互通有无。雁王对太妃的病极其上心，请医问药自不必提，每日都要去太妃处探望一番。此时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诸侯间战况胶着，已呈白热化，各诸侯王都在求取贤才。饶是如此，雁王还收拾了太妃院子旁边的院子办公，时时守着，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太妃一病不起，公主便每日早早来到太妃的屋子里。也不说话也不干什么，捡个靠墙的椅子，叫奉上一杯茶几碟点心，就这么干坐。等茶吃的清水般没有味道，这一天也就过去了。饭食也是奴仆们为太妃上膳时一起拿来，有时太妃凶险，无人顾得上公主，公主也就随便对付两口。这样一来，公主和王兄碰面的机会却是频繁了起来，比之前反而更多了许多的兄妹情谊。
然而太妃也终究到了弥留之际。她昏昏沉沉间拉住霓裳的手，半睁得眼中烁烁地闪着光：“……我的儿，你这位王兄，待人情深，你要好好珍惜。”
自那以后太妃便再未睁过眼，于五日后过世，去时神情安详。
王府几年内连失两个主子，虽已有过老鹤王的丧礼章程，如今也未免忙乱。太妃的院落照例要封禁起来，霓裳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小院子。然而她到院子的第一天，院中的仆妇便跑走了一大半。王府中的老人都是几辈子的家生子，最会看人下菜碟。太妃这一去，公主还尚且年幼，管家大权自是落不到她手里，连丧仪公主本人都插不上手，是王府总管们商量着办的。雁王公务繁忙，一个继室生的妹妹，又有自己的院子，当哥哥的还能时时探问不成？这起子人自是到处攀高枝去了。
还剩下的几个仆妇相互一看，打帘进来问公主可需要些什么？可有什么想吃的？他们的公主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小小的人坐在正堂宽大的太师椅上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张口缓缓说道：“这屋中各处妥帖，没有什么可添置的，只没有什么摆件，看着有些不像。然而我现在正在孝中，也不好太招摇，就请姐姐们去花园中帮我摘些鲜花来插瓶吧。我记得母妃的陪嫁中有一套中原来的雨过天青肩瓶，现在拿来摆正好，青雀姐姐和青莺姐姐自幼照顾我，与母妃院中的嬷嬷相熟，也劳烦姐姐帮我取来。我心中憋闷，想去院中坐坐，你们把饭菜放在堂中便自去忙吧。”
于是忙碌了一天的雁王在回房途中碰见满头大汗的公主侍女。那侍女去找太妃院中的总管嬷嬷取对牌拿钥匙，却被百般刁难奚落，直折腾到现在也没个着落。主子新挪了院子，吩咐的第一件事就办的不好，几乎要哭出来。雁王匆匆赶往公主的院落，那院中黑灯瞎火，冷锅冷灶，半点人气也无。公主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鬓发散乱，吓得直哭，堂中放着一口未动的三菜一汤，尽是些青菜豆腐，已是凉透了。
雁王急忙问她：“这一日吃过没有？”公主摇摇头。
雁王又问她：“这屋子可妥帖么？”公主又摇摇头。
雁王再问：“仆妇们都哪去了？”
这一问可是捅了马蜂窝，公主哇地一声哭了个惊天动地，鼻涕泡都出来了：“是我胆小，虽是孝中，这里太过素净也有些怕，叫青雀姐姐和青莺姐姐带几个小丫头悄悄去开母妃的嫁妆，取瓶子插花来摆。哪知道她们一走，这院里便没了人，我越呆越怕，不敢进屋去等，只有坐在院中。是我任性，我不该叫姐姐们给我取东西去的，我跟她们一起去剪花就好了。王兄你别为难她们！”
她不这么说还好，她这么一说，雁王简直想立刻叫人把那些仆妇都拎过来活活打死。王府屹立百年，家生子也传了几代，盘根错节。若不是雁王途中遇见公主贴身侍女，要来看看妹妹，公主背地里被他们挫磨死他都不知道。这乱世之中男孩尽可摔摔打打，可公主只是个小女孩，又自幼养的娇贵，哪里禁得住这么折腾？
雁王暴怒，发作了整整一晚。公主院中除了当时去取瓶摘花的几人外都被一家子拉到郊区庄子上做农户，院中的管事也被一撸到底，打发去了大厨房生火。
然而此时的公主正坐在雁王身侧，吃着热乎乎的饭菜。热孝期间饮食规矩颇多，可再大的规矩也有空子可钻。单这桌上看似清汤寡水的一道白煮豆腐，就是用熬了一天的火腿鸡汤细细撇去浮油，只留奶白色的汤汁小火煨出来。看上去仍是白白嫩嫩的一块，吃起来却是全然的肉味。规矩归规矩，过得舒不舒服却端看伺候的人愿不愿意，上不上心。
霓裳漫不经心地吃着饭，眼中只盯着他的王兄看。上官鸿信刚刚发作了一通，一回头瞥见妹妹盯着自己眼也不眨，忙露出个笑容问：“霓裳怎么啦？可是饿太久吃这些胃疼？先把这碗粥喝一喝，小米南瓜红枣熬的，对胃好。”那神情非常温柔，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霓裳，还带着点歉意与愧疚。
霓裳一边答应着一边叼着勺子想：我这个哥哥的确是情深，只不知道是什么人才能配得这一份情深了。

[ 此帖被赤紅醬在2021-12-02 16:1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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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2-02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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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主院中事务被托付给了元太妃陪嫁的一位老嬷嬷，老嬷嬷的女儿也被安排做了公主的侍女。这位嬷嬷虽不太看得上公主的出身，却也尽职尽责，公主的院子终于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嬷嬷早先在元太妃面前很有些体面，这么多年下来也是风风光光的大管事，她的女儿也被人到处捧着，俨然一位副小姐。公主人在孝中，一应辉煌首饰都不便戴，这位副小姐倒是经常借着整理的名义拿出来又摸又看，最后竟还挑几样不太打眼的“借来试试”。公主不置可否，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么冷眼看着。
太平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出了个大岔子：公主外出为太妃祈福，在回程途中被人绑走了。
说来也是无妄之灾。公主院中的那些奴仆仗着自己有些体面，平时没少在王府内作威作福。这么突然的被发配到庄子上，难免怨声载道，添油加醋地到处抱怨。这些人平常说话口无遮挡，那些真真假假的话都被有心人说给了雁王的一个政敌听。这位诸侯王被他眼中一个黄口小儿逼得节节败退，正是恼火之际听说上官鸿信极在意他的妹妹，病急乱投医，派出一队人马，趁人不备在队伍休整时药倒了公主的护卫侍女。只留了一个贴身丫鬟，并公主一起掳走，意图威胁他退兵。
这诸侯王想得倒好，不杀公主的护卫，又将贴身侍女一并请走，以示对公主以礼相待，绝无杀人之意。以上官鸿信一贯重情重义的性格，虽然不一定能占得什么大便宜，但保一时退兵还是没问题。哪想这次上官鸿信不知是不是被激怒了，一改往日作风，根本就视这威胁于无物，用兵如神，短短时间内势如破竹，要将那诸侯王的势力一气铲除。诸侯王走投无路，竟然丧心病狂异想天开，要放公主的贴身侍女回去向雁王带话周旋，自己杀了公主，趁这空档逃出。若是逃出去了就有机会东山再起；若是逃不出去，拉个垫背的也不赖。
这诸侯王带了人马披甲持锐到公主的院子前，独自进入，行礼后与公主分主次坐下，想请公主修书一封，言自己认输了，希望大家坐下商谈，自己赔款退兵、释放人质云云。目光灼灼姿态端正，言谈间颇为客气。
再没有人知道，这话音刚落，公主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小脸上瞬间泪如雨下：“大人容禀，奴婢不是真正的公主，她才是公主！那日大人将马车团团围住，殿下心中惧怕，逼迫奴婢与她偷换了衣服，假充婢女瞒过了大人。大人不信尽可查证，殿下当时只与奴婢匆匆换了衣裳，首饰却是没换。殿下腕上的镯子虽不打眼，却是内造之物，接口处有金印，绝非一个婢女所能佩戴。大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愿为大人与殿下走此一遭！”
谁也不知道当时电光火石之间公主想了些什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婢女早已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雁王被公主带着来到那诸侯王囚禁公主的院落时，那里早已被雁王的大将比鹏将军打了下来。诸侯王单膝跪在院中，被射得像个筛子，死时手中仍紧握大刀，双目圆瞪。那侍女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一块破布，喉咙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淌了一地，亦是死不瞑目。院中一人青衣广袖，正看着尸体默默不言。公主几步抢进院内扑跪上去，嘴上只哭喊些“姐姐你假做自己是我，让我逃出去，我却没有能救得了姐姐，害了姐姐的性命”云云，言辞间颠三倒四，说不几句竟哭晕了过去。雁王看见这情景，正自沉吟，见妹妹突然晕倒骇了一跳，抱着妹妹喊着御医冲出门去，刚刚平静下来的院子登时又乱作一团。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青衣人的眼神在尸体上转了一圈，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公主一眼。
老嬷嬷痛失爱女，哭得泪人一般，公主也哭着为老嬷嬷求了恩典。女儿以身相护换得公主平安，老嬷嬷一家被赐了房屋田地，放了奴籍变作良民。公主心中感激，将这一家人送到城门外，还赠了大笔金银珍宝。这家人虽失了一女，却从此成为平民，又得了几辈子也享用不完的财富，欢欢喜喜回乡去了。当然，几年后这个巨富之家夜遭匪寇，整个家宅付之一炬，无人生还，这又是另一个故事。
经此一事，雁王对公主的人身安全十分上心。将自己的护卫拨了四分之一与公主不说，还将只有羽国皇族才能修炼的镇国神功《寰宇昭空神卷》教授给妹妹。无奈公主受的是标准的贵女教育，每日的学习内容都是琴棋书画，连书也净是捡些人物传记、画谱话本来看，正经事是一点不沾手。公主十分有天赋，对书法绘画兴趣颇高，一笔字可称大家，工笔白描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对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却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学了半天成果也寥寥。雁王无法，只得专门将府内的武师傅们找了来，要找一套合适的武功教授给公主。几人挑来选去，最后决定教授火铳之术。
武师傅们请示雁王，要公主学到什么程度呢？雁王想了想，叹口气道：“孤也不求她学得多么好，只在危急时刻能开两枪，吓唬吓唬别人，别把自己伤了就好。孤王这个妹妹自幼养的娇贵，各位也不要太过严格要求，别累着了他。”
公主实在是不愿学，但是不愿学也得学，上官鸿信专门嘱托了武师傅看着公主打火铳。于是每到练习火铳的日子，公主就会被武师傅三催四请，好说歹说的请到射击场。场里早已请走闲杂人等，备上茶水瓜果、一应糕点。公主到了先歇一歇，喝杯茶吃块水果，再磨磨蹭蹭地到场上随便开两枪，那准头差的武师傅们都没法唱环数。还没打多长时间公主便喊累了，又坐下休息半天。雁王本也没给公主配多少断云石子弹，公主每次能打完四分之一都是这次比较勤勉，还累着了她，她倒是让武师傅们累得够呛。
也许是受了大惊吓，自回来以后，公主就格外黏她的王兄，一有空闲就来寻人。今日练了幅好字要来，明日看了张好画要来，学会了一道菜要来，吃到了新糕点要来……一来二去来的多了，上官鸿信便仿照太妃，在办公的大厅里给霓裳摆了桌椅。有人来了拉上屏风，没什么大事便把屏风一撤。兄妹二人共处一室，有时各忙各的，有时相互说说话。
霓裳捧着一杯茶，乖巧地和鸿信聊着天，眼中是纯然清澈的仰慕与依赖。上官鸿信的神态温柔极了，两道神采飞扬、斜飞入鬓的眉毛也似向下弯了弯，一双金色的眼瞳星眸流转，嘴角擎着个斯文的笑。霓裳与他对视，嘴里轻快地和他一问一答，其实根本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个笑容实在儒雅俊朗，令霓裳一看就移不开眼。经常是直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霓裳的脑中也满是鸿信言笑晏晏的模样。
我的哥哥的确是待人情深啊……我最近天天与他在一起，倒是没见他见过什么世家小姐呢。
霓裳翻了个身继续想。
什么样的世家小姐才配得上哥哥呢？哥哥也要到而立之年了，我就要有个嫂子了吗？哥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屋内一片漆黑，只外间燃着一灯如豆。上夜的丫鬟靠着脚踏，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一只飞蛾从窗外飞来，绕着那一簇烛火来回飞舞。霓裳专注地看着那蛾子忽远忽近地迎着那烛火乱飞，终是呲地一声冲进那一团火光。火光亮了一下又归于平静，那飞蛾已冒着黑烟掉进烛火下的水盆里。
……我是不是太过关注这些了？我每天想这些做什么！
我怎么了？
霓裳想着那只蛾子，终是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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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12-02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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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真是念什么来什么，过不几日霓裳照例来找鸿信，正碰见比鹏。
比鹏是元太妃母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不过而立之年已做了将军，屡立战功，与鸿信关系甚好，论辈分霓裳也要叫他一声表兄。因这段时间常来找鸿信，二人渐渐熟悉了起来。
比鹏见到霓裳也是见怪不怪，躬身行礼，大大咧咧道：“见过公主表妹。”
霓裳便也回礼：“比鹏表兄不必多礼。你与王兄有正事要说，霓裳自便就好。”
比鹏也不推辞，略一点头，转身又与鸿信说起话来：“……那个军需官一吓唬便什么都招了，是奉了平准令林戴胜的命令。只是我带人上门时，这个林戴胜已经走了好些天。他的妻儿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还以为又是外出公干去了。现在只查到他似是乘船南下，在梨花渡下了船。梨花渡人员混杂，应是想趁乱走脱。”
雁王略一沉吟：“林戴胜只是个平准令，且逃走时没有带妻儿，他背后还有人。梨花渡商业繁荣，各国各地来的商品六成都在这里上岸。你只觉得他在这里下船是为了方便走脱，我却觉得不止如此。林戴胜掌管盐铁物价，是谁与他通风报信？此人必不是掌管监察之人，但也有些关系。因而虽得到消息，到底仓促，让林戴胜连妻儿都无法带走……林戴胜祖上出过一任大司徒，只是家道中落。他本人有真才实学，却苦于没有人作保，幸而得御史大夫鸪惊飞举荐才入得仕途。鸪惊飞为人古板，素无好友，已于三年前告老还乡，老家在虹丘，从梨花渡走陆路大概三天路程。他走后家族中最大的官员是太中大夫粟锦鹧……你去兵分两路，一队走水路去虹丘堵林戴胜，再去把粟锦鹧秘密抓来关押，着廷尉署审问，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朝中上下官员、国内山川地理何等繁杂，上官鸿信一一道来，竟是烂熟于心。
比鹏也不多言，一声应下，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我娘对你的终身大事十分上心，托我带了一打贵女的画像来。好家伙，那一大捆，我抱着都看不见路，已经交给你的随侍直接送去你宫里了。小鸿你可要好好选，别辜负了我大太阳底下给你抱进来。我随手抽了两张看了看，诶呀那左丞家的孙女长得还真不赖！”
上官鸿信很是无奈：“是鸿信让舅母操心了，代我谢谢舅母。只是如今诸事繁杂，鸿信实在是没有什么娶妻的心思。”
“嘿，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不过小鸿你不一样，一国之君哪能总不立后？诶要不你就像我娘学，办个赏花宴，我也可以跟去饱饱眼福……”
霓裳只觉心浮气躁：“女儿家的名誉何等重要，表兄慎言！”
上官鸿信看妹妹不高兴了，也斥责道：“这样的话切不可再说了。”
比鹏见惹恼了公主，也是不好意思：“表妹勿怪，是我说错话啦，我给二位赔个不是。”说完不伦不类的作了个揖，直道公务繁忙，拔腿开溜了。
上官鸿信深知这位表兄有口无心，心中不以为意，转头来逗妹妹开心。霓裳却是心不在焉，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她用着晚膳，看着天边即将下沉的太阳，漫无目的地想：今日比鹏说的那人可捉到没有？

那人自是捉到了。
䴕重霄坐在堂中，正在整理案卷。粟锦鹧是比鹏将军奉王令捉来，叫仔细审问。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这位太中大夫官位虽然算不得不太大，却是前御史大夫的亲侄儿。䴕重霄办了收监手续，正在斟酌明日审讯时的轻重，忽听堂外脚步声由远而近。䴕重霄出门一看，却见帝师由一个狱卒带着，正往这边走来。
䴕重霄忙迎上前去：“不知帝师到来，䴕重霄有失远迎。”
帝师脸上不辩喜怒：“我听说太中大夫粟锦鹧已被捉来此处，特来看看。”
䴕重霄闻言立刻叫人提审，又招呼那个狱卒继续带路，他本人微微弯着身子跟在帝师身后：“人是今天下午送来的，下官已经收监，案卷刚刚整理好。现下还未定罪，只关起来而已。我已着人将人提来问话……”心中却直犯嘀咕。一个包庇贪墨的罪名，也不是多大的事，何况对方是个太中大夫。今日比鹏将军来，话里的意思是仔细问话，将粮草的下落交代出来补上，人不可太过为难。仔细问话不可太过为难，䴕重霄琢磨了一下，把人吊了起来：拉着手吊起来，吊环内垫上上好的兔毛，既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吊一晚上也够人受罪。太中大夫大小是个文官，到早上一提审大概也是什么都说了。只是这么件事怎会惊动帝师亲自来审？
帝师只说有劳。
待到了堂上，䴕重霄请帝师上座。帝师摆摆手，只道王上亲口说要廷尉署提审疑犯，自己越俎代庖却是不美，只在下首处坐了。䴕重霄无法，只得惴惴不安地坐了上座。不多一时，粟锦鹧已被提来堂上。
粟锦鹧被送来时已是脸色苍白。鸪惊飞一门皆是文官，平时少有骑射。粟锦鹧脚下带着铁链，双手虽已被解下，姿势却是僵硬无比，两条胳膊都怪异地扭曲着。他浑身轻颤，跪地歪歪扭扭。䴕重霄看在眼里，只觉这人家学渊博，平日里十分斯文，哪有过这种狼狈样子。
䴕重霄与他问话，他低着头慢慢地答，有气无力的：“大伯为人端正，最是严苛。然而家中人口众多，单靠为官的俸禄哪里够使？不过是将将够花罢了。这几年世道不好，老家的祭田少了收成，一家子人连吃也是紧巴巴的。下官有罪，动了歪心思，指使大伯昔年的学生挪用了军中粮草拿去卖钱。下官愿意将挪用的银两补上，只求不要累及家人。”
犯人这样配合，䴕重霄也无甚话说，训斥道：“为官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何况你明知东窗事发，还指使林戴胜潜逃，这便不是简单的补银贬官的事了……”说着就要写卷宗。帝师却忽然开口了：“大人且慢，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太中大夫”
䴕重霄忙道大人请问。
帝师整了整衣袖，张口问道：“七日前，你去见了卫尉未展眉大人。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䴕重霄听得很疑惑，这又关卫尉大人什么事？
粟锦鹧的脸色却全变了：“……下官不明白帝师大人在说什么。”
帝师语调平缓：“我既然问了，你乖乖答便是。狡辩无用，只会彰显你的愚蠢。”
粟锦鹧心如鼓擂，帝师定是知道些什么了！他勉强定神道：“并无此事，帝师许是误会了。”
帝师听了也不再说，转头跟䴕重霄道：“贴加官吧。”
贴加官，就是把湿了水的桑皮纸一层一层糊在犯人的口鼻处。每贴一层犯人就更加窒息，一般贴个五六层人就完全吸不到气，活活憋死。果然，贴不几层，粟锦鹧便吐口了：“……我一直在为卫尉大人做事。卫尉大人借掌管禁军之便，偷偷将禁军中的粮草武器卖到中原苗疆等地赚取大量白银，账上只写折损折旧。然而卖得多了，库中账目实在对不上，面临抽查时就使银子去其他军中收点旧武器。禁军人少，武器好买，粮草却是难填。下官便从中跑腿，先把其他军中的粮草填到禁军，等风头过了，再从卫城的粮仓里运粮草把其他军中的粮草补上。卫城的粮仓是储备仓，每三年就要换新粮，期间没有重大天灾不会开仓。只要把数目重量做好，三年一过仓中粮食一换，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䴕重霄听得手都在抖。倒卖粮草武器去外域！这帮人疯了不成！
帝师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你们这些人偷运大量武器粮草，其中关卡重重，这么长时间却没人发现么？这一路上的郡丞、海丞、边境署官莫非已经全被你们收买了？”
粟锦鹧已是冷汗津津，咚咚叩首：“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了！”
帝师道：“禁军人数虽少，然拱卫皇城安全，配备的武器都是一流，且备用极多。卫城虽不远，但粮草目标明显，体积重量都很大。这样大量的管制物品你一个太中大夫便可瞒天过海偷运多年，却是我小瞧了大人。太中大夫大人案牍劳形，身体不太好吧？这么一会便出了这么多汗，许是热得慌。叫人抬捅冰来，再端个火盆，给大人降降温，把湿衣烤干。”
䴕重霄掌管刑罚多年，一听就知道帝师是要做什么，只觉悚然。帝师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怎么对刑罚这么了解，下手还这么狠辣！他下来走到帝师身边，犹豫道：“帝师……”
粟锦鹧虽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刑罚，却已经被骇破了胆。他颓然顿坐在地，低声道：“不必了，我告诉大人您想听到的吧……您猜得不错，运送这些违禁物品的，正是林城鹂家。”
䴕重霄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林城鹂家？哪个林城鹂家？”
粟锦鹧只是苦笑：“还有哪个林城鹂家？自然是先继太妃的那个林城鹂家。鹂家出了一个太妃，公主又受宠，有哪个人胆敢拦他家的船队？”
䴕重霄只觉那录下得供词都烫手，帝师却已站起身来作势要走。䴕重霄忙忙冲上前去，却又不敢真的阻拦，只得在后方行礼：“大人不忙走，待下官录好供词画押完毕，也请帝师签字做个见证。”
帝师走的头也不回：“你经验老到审案公正，为人端方严明，却正缺资历。廷尉大人年事已高，告老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你能够独审出这一大案，下一任廷尉必是你囊中之物。”
䴕重霄还在愣神，帝师已走出老远。只一句话遥遥传来：“记着，今夜我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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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12-02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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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此时已是深夜，王宫议事厅内却是灯火通明。御史台例行派人去军中检查，发现比鹏将军麾下有一处粮仓粮草与记录有出入。御史台报告给廷尉署，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让那军中的军需官跑了。比鹏将军听说了这事，亲自将军需官捉回，军需官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受平准令林戴胜指使，只是奉命行事。再去捉那林戴胜，发现他已走脱多时。比鹏将军气不过，拿了林戴胜的师兄太中大夫粟锦鹧进廷尉署问话。廷尉正䴕重霄不知其中关节，严加逼问，哪知那粟锦鹧被骇破了胆，竟吐口攀咬出一桩将粮草武器假做折旧，偷运至外域换取银两的大案。其中人员牵扯甚广，九卿之一的卫尉大人都涉入其中。
已经告老还乡多年的鸪惊飞老御史大夫也不远千里跋涉进都，被发跣足跪在宫门口，直言自己任御史大夫多年，监察百官，竟连自家人也没有管好，家门不幸，对不起先王与王上的信任，连磕三个响头后触柱而亡，鲜血自石柱流至阶下，宫人们扫撒了许久石缝里还有红褐色的痕迹。
更有传言称先继太妃的娘家也参与甚深，那林戴胜已在林城鹂家附近被捉拿归案。虽还没有证实，可所有人进议事堂时都能看到公主跪在门口，衣衫单薄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向疼爱妹妹的雁王却不闻不问。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人精，便只做不知。
已近天明，大臣们一一散去。最后一人的衣角消失于宫门，上官鸿信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要冲出门去，身后却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去做什么？”
上官鸿信微微一顿，转过身来。帝师仍是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碗茶慢慢刮着：“你要去做什么？”
上官鸿信颓然一叹，整个人都垮了一截：“师尊……小妹自幼养得精细，这样会生病的。”
“所以你要去做什么？扶她起来，然后恕鹂家无罪？”
“我……”
“细细思考，再来告诉我答案。此时此刻你要做什么？”
上官鸿信一时哑然。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需要做什么。打杀家主一脉，冷落鹂家，暗中扶持分家接手鹂家产业，再宣告天下鹂家是被小人所害，为家主一脉平反，安抚鹂家。如此一来，鹂家便再也不是什么先继太妃的母家，而是他上官鸿信的钱袋子。
可如此行事，却叫小妹如何自处？
上官鸿信只是不说话，帝师也不催促，仍是一下一下的刮着茶杯盖。上官鸿信低着头，双手却越握越紧，终于猛然抬起头，像是要下决心说点什么时，一个不打眼的小内侍从门边溜进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帝师。
上官鸿信眼神灼灼，帝师却是气定神闲，将茶杯轻轻放在高几上，缓缓打开字条看了一眼，推到了雁王面前。“你很幸运。”
雁王忙低头去看。只见那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八月三日夜，鹂家家主与一妻一妾并三子四女悬梁自尽，二子外出游历，未归。”
上官鸿信犹自愣神，帝师却已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那一眼平淡无波，却看得雁王一颤。
“记住这种感觉。你越犹豫，就越会失去。他们是因你的犹豫而死，这与你亲手杀了他们，并无区别。”
雁王还未答话，门外却传来一阵惊呼：“公主，公主殿下晕过去了！快，快传太医！”

月光从窗户照进屋内，泛出一片清霜似的光。此时正值盛夏，天气酷热难耐，公主的寝宫四角已堆起了四座冰山，分别雕成不同的飞禽，精致非常。习习的晚风吹过，带来一阵隐约花香。霓裳仰躺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上官鸿信半趴在妹妹的榻前，高大的身躯别扭的缩成一个扭曲的团，正在熟睡。也许是姿势实在是不舒服，俊朗的眉微微蹙着，眼皮颤动，睡得十分浅。霓裳没有动，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躺在床上。
房间的火烛早已熄灭，只隔间外桌上一只青纱罩的烛火还奄奄一息地跳动，发出些微弱的光。内室漆黑，一点冷芒忽明忽灭，月色自窗外照进拔步床，又被床边的重重纱帐分隔出条条深深浅浅的阴影，随着夜风一荡一荡。霓裳的脸就在床帐里忽明忽暗，格外的晦涩难明。
霜白的月光照在上官鸿信熟睡的脸上，他的脸上便被蒙上一层朦胧的、绒绒的轻纱。上官鸿信生得很好，垂下的睫毛根根分明、纤长疏朗，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清影。眼线狭长略带上挑，眼尾淡淡晕开，凌厉中透出一股别样的风流婉转。细长的眉轮廓分明，斜斜扬起似要飞入鬓间。只是如今这两条眉微微蹙着，眉尾略略向下。它的主人睡得像是不大安稳，呼吸很不均匀。这一分疲惫与忧愁竟衬得他格外脆弱。
着霓裳久久地凝视着哥哥的睡颜，眼光闪动，终于缓慢地抬起手，轻轻地触碰着鸿信的侧脸。
就像越美丽的鸟儿越凶猛，人的皮囊越美丽就越是危险。有的时候它略略飞起，展示一下他的羽毛。你根本来不及去看，只匆匆的发出一声惊叹，它便亮出它的利爪坚喙向你袭来。你匆忙逃窜，可它依旧不依不饶地将你伤得体无完肤，又在你最狼狈的时候绝尘而去。它来得突然，走得高傲，你只能记得它的美丽，却怎么也记不得它具体的形貌，只有一个它惊鸿而去的美丽印象。你想让它留下，停留在你的指尖，只为你翩翩起舞；可你又清楚地知道你做不到，只能自欺欺人地想它自由自在的生活，它会有自己的广阔天地；它会有自己喜欢的花鸟、会有自己讨厌的天气、会在晴天引吭高歌、会在夜晚枕月沉眠。可这份喜乐与你无关，厌憎也与你无纠。你没有办法，只能小心收起自己的欲望，一点点的、缓慢而耐心地接近它。可即便如此，它也仅仅是在几个小小的瞬间收起自己的翅膀、在你的身边停留。你告诉自己这就够了，这就可以了，但内心的声音一直在叫嚣着不满足。
谁会不想要一只美丽的鸟儿呢？
怎样才能拥有这只美丽的鸟儿？
霓裳知道她现在就应该收回手，闭上眼睛，就此沉入黑沉的梦境。如此一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阳光下的一切都是明亮的，没有一丝阴霾。可她依然伸着手，完全无法动弹。
为什么他会是我的兄长呢……她想。
霓裳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交易。付出与回报、本金与利益，这个世间就在一个个交易的天平上来回打转。霓裳于是小心地计算着自己的本金，细细思量着每一次的付出会换来什么样的回报。她是商户的女儿，她每一次都能成功换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可眨眼之间猝不及防的，她付出了感情。
付出的东西已经这样珍贵，当然会要求更加珍贵的回报。霓裳的手指轻轻滑动，心中默默思量。
其实我从哥哥那里得到的东西远比我所付出的多得多了。翊地鹤王的女儿又如何，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我能给哥哥的无非是陪伴与关心。可哥哥陪伴我、爱护我，供我锦衣玉食、予我尊贵身份。处处为我考虑，事事不令我忧心，这样的一份感情，任是付铅做的心肺也要被打动。
我还在奢求什么呢？
霓裳闭上眼睛，静静地思索。
可是这其实是不公平的。哥哥是我的一切，我的喜怒哀乐都属于他。他是我的支配者，是我整个的心之所向。我这样爱他，这已经是我能给予的全部。可哥哥呢？他以后会用那双眼睛看谁？会对谁笑？他的情深会属于谁？
他为什么不能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呢？只爱我，只看着我？
霓裳收回手，用力地咬在自己的齿间。那一刻，她睁开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发亮。那神情与其说是像个人，不如说更像一只野兽。
他为什么不能完全的，彻彻底底的属于我？
霓裳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五指纤纤，细白瘦长，只右手食指关节处突兀地现着一圈牙印。这牙印深深凹陷在皮肤之上，颜色通红，边缘泛着些青白。可霓裳知道，这深深的牙龈就像清晨的露水，当太阳升起后就会毫无痕迹地散去，哥哥什么都不会知道。
霓裳的大脑嗡嗡作响，连带着那只手也开始颤抖，呼吸粗重。她想要更多，背德与禁忌反而使她产生了陌生的快感。这种感情简直荒唐，可荒唐的感情像野草般在她的心中疯长。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感情变得这么……暴戾与顽贪？
霓裳伸出指关节蹭着鸿信的侧脸，她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蹭在鸿信脸上的力道却轻如一片羽毛。指关节上残留的口涎挂上了那片皮肤，在缓慢地移动中拉成了淫靡的丝。
我是怎么会对哥哥产生这种充满了情欲的感情？
只要是交易就有规律可言，有规律就可以被提前筹划、精密算计。只要细细谋划小心实施，便再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霓裳一直天真地觉得，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翊地鹤王的女儿、雁王的妹妹、鹂家的外孙女，只要她稍稍看一件东西一眼，甚至不用说话，多的是人巴巴地将其奉上。
她会一辈子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曾经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什么也不用烦心，直到这一刻。
霓裳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让她付出一切的爱着。爱的隐秘而疯狂，爱到充满着毁灭的欲望。可这份感情注定没有回音，任她如何思之如狂，也终究是，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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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12-02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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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窗外的鸟儿唱出第一声清啼，鸿信便醒来了。他缓慢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为妹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在他寝宫，早有一个羽林卫垂头肃立。上官鸿信轻轻抬手示意对方免礼“事情办得如何？”
“回王上的话，属下们已经找到了鹂家二公子的行踪”那羽林卫看着极为普通，回起话来却是干练“已经按您的吩咐远远地跟上了，没有让人发现。另有几拨人，属下们已经引开了。此人如何处置还请王上示下。”
上官鸿信正拿了巾子蘸水拧干。水盆里泡了新摘的腊梅花，被热气一逼，满室飘香。他沉默着净了面，又仰起头擦了脖子，把布巾在水盆里浸了浸，又开始细细地擦手。直到那卫士要忍不住抬头看他，才慢慢道“……不必了。派个人盯着他，再叫人把他的尾巴扫干净了。”
“是。”
“做干净点。”
“是！”

霓裳直到天之将明才朦朦睡去，却并没睡多久，鸿信还未下朝她便醒来了。待霓裳收拾停当，捧了牛乳粥喝着，青鸾便站在一旁给她回话。
“……王上担心您昨日跪坏了膝盖，今日大朝前特意吩咐，叫了一位医生为您诊治。现在人就在花厅候着，殿下用完朝食后可要见见？”
“有劳皇兄挂心，霓裳自是要见的。”
“王上对公主的手足关爱之心自是不同。”青鸾略略蹲膝行了个半礼“当年殿下被那贼子捉去，王上便愧疚地夜不能寐，时时悬心。这次请来的医生听说是帝师的好友，有大能为，江湖人称冥医的。奴婢初闻时还好奇，怎么还有人叫自己名医？脸皮这么厚的么？却原来不是那个字，冥是幽冥的冥，不是名人的名。殿下说好不好笑？”
霓裳慢慢地吃着粥不发一言。待一桌朝食已全数撤下，才转头吩咐青鸾“请那位冥医先生进来吧。”
“是。”
“还有。”霓裳抬眼“皇兄配给我的护卫，都是从他身边拨来的？”
“正是。殿下的护卫是王上从自己的护卫中挑选而来”
“我记得队长翎平是羽国著名的火铳高手，跟随王上南征北战多年的？”
“是。”
“中午叫小厨房备一桌好菜，翎队长护卫我多时，昨日更守了我一天。我要亲自设宴谢过他多年的照顾。”
“是。”

送走冥医，霓裳便随手拿了一卷字帖来看。青鸾服侍在侧，心情却不大轻松。相处这么些年，青鸾自认为对霓裳的习惯有一些了解。公主虽然爱读些杂书，但大半都是些话本传记。如今不临帖习字，平白的捡了字帖看，多半是心里想着事情。她想事情的时候反而会找点书来读，而且看上去聚精会神的。这么默默地翻书看，别人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霓裳默不作声地看了半炷香，才叫青鸾传膳。
翎平自听人传话说公主殿下要“多谢他的照顾”，心中便七上八下。这位公主殿下脾气温和，什么时候都是和和气气的。翎平跟在她身边这么些年，也根本听不出她说的这是正话还是反话。他心中忐忑，早早地肃正衣冠等在殿外。如今公主一叫，便赶紧走了进去。
花厅中的已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翎平粗略一看，牛羊猪鱼、三汤二桂，竟是个正经待客的宴席。公主坐在上首对他轻轻颔首“翎队长不必多礼。你本是皇兄的护卫，来保护霓裳本是大材小用，霓裳心中感激，特来谢你。”
翎平心中一定，知道这回起码起死不了人，只等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霓裳竟好像真是叫他来吃这一顿饭似的，并不发一言。翎平越来越忐忑，心中好似有十几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菜过五味，霓裳轻轻放下饭碗。翎平心中一突，暗道“终于来了”。哪知霓裳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翎平队长怎么看起来有心事？”
当然有心事，还不是因为您么！您有事说就是，弄这么一出做什么？翎平心中狂喊，低头回话：“臣并无心事。”
“哦。”公主似是笑了一下。翎平还未思索，又听公主问：“翎队长贵庚？是哪里人氏”
“二十有八，臣出身锦讫翎氏，行八。”
“锦讫翎氏……我知道你们家。你有个二哥在比鹏将军手下当都尉，是也不是？”
“正是。”
“翎都尉在对翩地的战役中屡立战功，三个月前被擢升。翎家满门英豪，霓裳叹服。”
“殿下谬赞。”
公主殿下竟然对朝事颇为熟悉！翎平正自纳罕，霓裳却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我被绑走那次，随着皇兄去救我的，也有你一份功劳吧？”
“正是。”
“我也是最近才知此事，想要谢过翎队长。”霓裳微微一笑“我自那诸侯王府中做客归来受了些惊吓，一直没把事情了解清楚，想请翎队长来问问。翎队长大可放心，我与王兄不同，翎队长便是敷衍我，我也不会将你贬官扔出宫去的。”语气间笑语盈盈，好似真的在说些俏皮话。
翎平眼神一顿，谨慎回道：“不知殿下想知道些什么？”
霓裳却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盯着翎平。直看得翎平如芒刺在背，才缓缓道：“我就是有些奇怪。这起祸事虽起于那些多嘴的下人，但他们已被打发去庄子上，哪怕平素再发牢骚，应也不知我何时出门何时回宫。怎么那次他们竟算的那样准，成功将我绑走？”
翎平懵了一下“是一个去了庄子上的侍女有个侍卫相好，那侍卫正好随行，写信给那侍女约她相见，暴露了您的行踪，被探子听去，故有此一劫。”
“原来如此”霓裳点点头，突然厉声喝道“我被绑走那次，王兄提前知道吗？”不待翎平反应，又砸下一句“翎队长可别拿什么属下不知的话来敷衍我！但凡你说一句糊涂话，这个院子你也不用再出去了！”
翎平呯的一声就跪下了！公主竟然怀疑王上故意让那诸侯王将自己绑走，好名正言顺大举出兵？
其实她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雁王心思缜密、极善谋算，这是不争的事实。能让霓裳被绑走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不然王兄愧疚什么？
“这、这王上确实不知！公主千金贵体，王上若是提前得知，怎会让公主受此劫难？那贼子为人刚愎自用，又早露败绩，王上胜他是迟早的事，万万没道理送您去那等险境啊！”
这倒也是。一个必赢之战还送个人质过去，也是说不过去。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巧了些。霓裳本就只是怀疑，此时已是信了，面上却依旧沉沉“那贼子绑得也太顺利了！那日的车队人数众多，他竟能料算得到，药翻所有人，又趁人未醒将我绑走。”那诸侯王性子莽撞自大，但凡心中有此成算，王兄能打得那么顺利？
“殿下，属下再没一句虚言！那段时间王上实在繁忙，一时疏忽至此横祸，王上心中也是焦急。甚至最后一战时，王上占尽上风，本是万无一失之战，只待攻上去便是。可王上挂念您的安危，不但亲赴前线，只围不攻，还暗中策划将您救出！只是未料到那贼子这般沉不住气，人刚派出去您就自己逃出来了……他还用您威胁王上退兵，王上当时好险就真的退了！”
“等一下，你说什么？”霓裳猛然发现了不对“你说‘那贼子这般沉不住气’？这话是什么意思！”
翎平犹豫了一下。可这件事比之公主的怀疑已是轻于鸿毛。想到此处，翎平果断开口“王上的探子回报，那贼子将兵士大半撤回了自己的身边，却迟迟未有动作。王上与帝师判断他在等一个契机，立时要将人派出去营救公主。未曾想那队人还未出发您便自己回来了……”
翎平已经说不下去了。公主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为什么‘判断他在等一个契机’就‘立时要将人派出去营救公主’？
王上与帝师分明早已猜到了那诸侯王要痛下杀手！
霓裳在那里定了一会才缓缓道：“那贼子被围在山上多时，怎么早不来派人营救，偏偏选在那时？”
“因他已是强弩之末，按理当立时突围才或有一线生机。突围贵在神速，他将兵士聚集却未有动作，想是另有打算。王上与帝师早将已派兵埋伏在山上，趁此机会正可将那贼子一网打尽……”
如果方才霓裳的脸色只是难看，那现在她的脸色已经可以算是恐怖了。那山上山高林密，如果声东击西、轻装简行，还真有可能逃出生天。可一旦他自己将人聚集一处，那就是个赤裸裸的活靶子，绝无可能走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兄等的就是那一刻，等那贼子自乱阵脚！
“一网打尽、一网打尽……”霓裳轻声自言自语。她睫毛极长，眼睑轻垂的时候，神色真是温柔又深情。翎平正待松一口气，却听公主一声爆喝“翎平！这战策到底是谁的主意！你可要想好再说。你有个侧室母亲，还有个十四岁的妹妹和一个十二岁的幼弟，是也不是？”不待翎平惊骇，霓裳已一字一句说道“你已二十有八，却迟迟没有升迁。天子近卫，说来是天子近臣，却不似羽林卫；又被派来我身边，毫无立功机会！你嫡母的好谋划，如无意外，你一辈子也会熬死在任上！我能让你去军中打拼，如你的嫡亲二哥一般，为你的母亲、你的弟妹们赚一份前程，你信不信？”
翎平半晌说不出话，张口结舌道“臣……臣信……”
“那就好。”霓裳放缓了声音“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了些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你说与我知，我也不会去外面乱说；但我要是从其他人嘴里知道，走漏了风声，你猜王兄会觉得是谁告诉我的？”
翎平再无选择。他哑声道：“那贼子刚愎自用却手段狠辣，王上早已猜到他会痛下杀手，因此并不敢把人逼得太紧。可帝师说一松一弛才是制胜之道，一味放松反而会令人心生轻慢而少了忌惮，反而对公主不利。因而那贼子几次派人求和，王上虽有回信，用词也颇为犹豫，用兵却未曾放松。那日在山上，王上本想先将您救出，然后再发兵围剿。可帝师认为此时那贼子定是将您严密看管，救您出来太过耗费人力物力。如救不出，那贼子多半会当场将您格杀，假做自己手中还有人质逃下山去；就算将您救出，也必会打草惊蛇，不是营救时机。那贼子手下颇有几位忠臣，届时拼死反扑，未必不能他送出。王上未能决断，正在犹豫之际，属下们发现那贼子正将人撤回。帝师这才觉得时机已至，着人混入了撤回的兵士中打算伺机将您救出，同时发起总攻。可咱们的人还未行动，您已自己从山上下来了……”
“我自己下来了，我自己下来了……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太巧了……”霓裳自顾自的自言自语。一旁的翎平已是冷汗津津，恨不得从窗户跳出去。正自惶恐，却忽听公主道：“翎队长今日受惊。”语气间依旧笑语盈盈的，仿佛刚才翎平在白日做梦。
这一顿饭直从中午吃到下午，待翎平走后，霓裳依旧定定地坐在桌前。午后的阳光自殿门斜斜照进屋内，霓裳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面上面沉如水。
她之前一直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权势。否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只仰仗王兄的手足之情而活。万一哪天王兄不再亲近于他，甚至于说难听一点，王兄也像父王一样突然间死了，她根本就别想活下去！但这一点到底是多少，她却不甚清晰，只是一直这样去做。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简直错的离谱。她哪里是需要一点权势，她需要的是很多的权势。富可敌国的母家、大权在握的王兄全是虚的，要想活得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人，就再不能是谁的女儿、谁的外甥女、谁的妹妹。她必须真真正正的自己掌握实权！
甚至于，她隐秘的想到：我是不是可以得到最渴求、却最无望，以至于不敢奢求的东西？
青鸾回来时公主正在窗前卸钗环。金珠宝玉堆了满桌，明晃晃地闪的青鸾睁不开眼。公主的面容模模糊糊地倒映在铜镜中，似在看她，又好似没有。只有一句话清晰地传来：
“传话给你的主子，本殿要见他。”
“奴婢不知道殿下在说些什么……”
“尽快。”
“……是，奴婢这就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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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12-02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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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乎霓裳的预料，青鸾的主子是一个女人。
还是个很美的女人。
首饰店的二楼轻纱飘荡，窗口五彩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霓裳小心地走上楼梯，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桌旁的人。那女人身上有种妙曼的风情，气质十分成熟，面容却显得很年轻。这一分矛盾更为她增添了一分神秘的色彩，而神秘，通常代表着吸引力。这个十分吸引人的女人此时起身向霓裳见礼：“霓裳公主。”
霓裳便也回礼：“穆王妃。”
二人起身落座，霓裳难免好奇地打量她。穆王妃穿了一身黑色衣裙，如今天气已经转暖，她的领口却捂得严严实实。虽然羽国全境尚黑红，这身打扮也是十分惹眼。不过这也符合穆王妃本人的身份：她是个寡妇。
穆王妃出身羽国高级世族，待字闺中时便以美貌闻名，嫁与一方诸侯。然而好景不长，过不几年穆王妃的夫君突逢大病，竟是一病不起，只几个月便撒手人寰。诸侯王本是家中独子，本人也并无子嗣。正当众人欲将整个诸侯国分而啖之之时，穆王妃却当机立断，携举国地图契书献与当时不过初露头角的上官鸿信。事实证明穆王妃的确是慧眼识英雄，这个孤儿寡妇的联盟如今已隐隐凌驾于众诸侯王之上。
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有身份的寡妇尤其如此。因此穆王妃此人深居简出，鲜少露面。霓裳以前从未与她打过交道，现在一见却发现她与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穆王妃虽是一身严谨的黑衣裙，裙上却纹绣繁复，装点着深色的宝石；虽是在头顶简单的挽着一个发髻，却是满头珠翠，戴顶镶满宝石的精巧发冠。发冠上紫玉水晶的珠帘条条垂下，在她凌厉而妩媚的脸上投出一道道朦胧的影。霓裳一时看的目不转睛，穆王妃却恍若未决，只为她倒茶。她将茶杯推给霓裳，微微一笑，那些珠串便也轻轻地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妃茶艺不精，还望公主海涵。”
霓裳端起茶杯：“中原信阳，山高林密，雨水充沛，常年低温。顶级信阳毛峰不过产自山顶的那几棵树，赶在明前采下第一批茶叶，直供中原皇家，寻常人是连听也没听说过的。因我喜欢，王兄每年专门派人去信阳收茶，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也只得二斤，赶在雨前运回羽国。如今穆王妃拿来招待我，霓裳真是受宠若惊。”心中却是咯噔一声。这个穆王妃，人脉手段都顶尖，她究竟想干什么？
穆王妃却不接这个话茬：“公主敏锐，知我有异却敢只身前来，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安排。让我猜猜看，您那位神枪手护卫队长是在对面布庄的二楼，还是在西面窗外那颗树上？公主有胆有谋，本妃佩服。”说完还像模像样的低头敛襟行了个礼。
霓裳连连冷笑：“穆王妃既然茶艺不精，定不是专程来请我喝茶。究竟有什么事，还请直说了吧。”
“哈，公主快人快语。”穆王妃轻笑一声，语调依旧散漫悠长“公主最近动作频频，可有些冒险了啊。尙方令白大人精于制作，对武器的结构研究可不够深入，公主与他接触可是找错人了。怎么，公主那把火铳不称手么？“
霓裳脸色一变，下一瞬间，一把火铳已顶在了穆王妃的眉心！
要知道火铳枪筒极长，约有一臂，因此平时霓裳都是拆开来分别固定在两条大腿外侧。且火铳作为一把燧发武器，一次只能装填一枚断云石，一枚打完需再行装填。霓裳抽枪、组装、装填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只一个眨眼，火铳已经气势汹汹地顶在穆王妃的双目之间！
霓裳公主虽在学习火铳之术，可却进境缓慢，这件事翊地上下人尽皆知。可如今霓裳这一串动作，分明是个使火铳的高手！
穆王妃却连语气都没有变一下，依旧拖着嗓音，语调轻忽：”……本妃不过是来助公主一臂之力罢了。”
霓裳的心里万丈波澜骤起。她这事做的隐蔽，不过是接机偶遇几次，略谈了几句话。要知道武器的先进与否直接关乎战争的成败，但凡她能将火铳改进，就有机会接触军队高层，进而收服人心。这计策迂回隐秘，即可博得王兄赞赏，也可接机积攒人望。谁会防备一个深宫公主呢？
可这样一箭双雕的事，穆王妃却是洞若观火。她是怎么知道她的打算的？
她知道了便罢，却没有告诉王兄，而是直接来找她。
还有上次的事。青鸾的暗示如此明显，穆王妃是故意让自己知道她的存在！
她究竟想做什么！
穆王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霓裳只是剥了个橘子请她吃，语气仍是不紧不慢的：“考工令鸢洄对火铳研究颇深，只他是个痴的，为人又持才傲物，故而没什么朋友，名声也不显。公主与他讨论，如有成果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为何帮我，有什么目的！”霓裳皱起眉头急问。
“我？……不，不是我，是我们。我是代表老羽世族，来与公主寻求合作的。”穆王妃终于抬眼，定定地看向公主“你的好王兄与他的好帝师，实在是太不把老羽世族放在眼中！你还不知道吧？廷尉季大人要致仕了。你的好王兄已经定了继任者，就是那个审出鹂氏案的䴕重霄！”
霓裳听得一愣。她常年呆在王兄的议事堂尤自不知，穆王妃是怎么知道的？
“别小看老羽世族啊公主”穆王妃像是看穿了霓裳在想什么，眯眼说道“老羽贵族传承几代甚至十几代，根系繁深，提前知道些消息有什么稀奇？前日你的王兄与他的帝师单独密谈三个时辰，门口由比鹏将军亲自把守，侍从都不叫一个。老羽贵族是买通了送饭的宫女才得到了一点风声，进而推测出来的。”
她说起买通内廷侍女的话，竞似吃饭喝水一般不值一提，连装也懒得装一下了。
“䴕重霄一介有秩的儿子，入廷尉署也最晚，何能越过数位世族出身的同僚继任廷尉？你的好王兄平白拜外域平民为师，先是对你的母家处置的毫不留情，后又提拔毫无根基资历的官员任九卿。”穆王妃的手指抚了抚唇角“当年王上仓促继位，年纪太轻，根基又浅。老世族们鼎力相助，全心扶持。外抗强敌，内平纷乱，老世族们绝无二话！如今万事方定，渐渐走上了正轨，他却要改弦更张，另起炉灶！哈。”穆王妃轻笑一声，语气里却没多少笑音“公主殿下，老世族们可是很不满呢！”
“翊地最大的世族金翅可是王兄的母家、”霓裳不为所动，脸色依旧沉沉：“自王兄登基以来，金翅一族已在世家中一枝独秀，无人出其左右。比鹏将军是正室嫡子，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他是铁杆的保皇派，断不可能与其他世家合力对抗王兄。而你们想要绕过金翅家成事，无疑是痴人说梦！”
比鹏将军会去对抗王兄？糊弄人也没有这种理由。
“且如今廷尉季大人致仕，上位的䴕重霄是王兄的人；卫尉未大人被鹂氏案牵扯甚深，不太可能保得住；武将本就是以金翅家族马首是瞻。老世族们不思保住兵权，却急于来找我。穆王妃，我只是一个深宫的小小公主，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何笃定我会与你们合作，对抗我的王兄？”
穆王妃就笑了笑，涂着深色丹寇的手指在嘴唇上划过:“公主心中已笃定，又何必试探？比鹏的确是最优秀的子弟，可他现在只是世子，还代表不了他的家族；且䴕重霄为人勤勉谨慎而少于心机，他是如何误打误撞审出如此大案！公主猜得不错，粟錦鹧收监的当天晚上，帝师曾去过廷尉署大牢，停留了半个时辰，当时正是䴕重霄当值。如此，可能解您的疑惑？”
果然如此！霓裳心中想着，手中的火铳就偏了一偏。穆王妃眼神一闪，下一刻，一把火铳同样顶在了霓裳的眉间！
“公主殿下，本妃说句话，你姑且一听，”穆王妃语带笑音，可那只火铳却是纹丝不动“历来权力对抗，都比打仗艰难得多！一时得失，哈！坚与韧才是其中要诀。需看清彼之意图，从目的出发，谋定而后动才是。”
“所以你们来找我了。”霓裳喃喃。
“哈！”穆王妃轻笑一声。
霓裳也不再说，放下火铳专心拆解。穆王妃也就顺势将火铳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上。霓裳余光盯着那只火铳，突然问：“……这只火铳枪膛沉重，原不是穆王妃的武器吧？”
“嗯？”穆王妃一愣，轻轻点头“这只火铳原是夫君遗物，翁地侯王代代相传，意义非凡。夫君死后火铳便为我所用。后我投靠你王兄，这只火铳便当做念想留下了。”
“……女人也能当圣王么？”霓裳抬眼，定定地看向穆王妃微眯的眼睛。那一刻，穆王妃觉得她的语气根本不是在询问。这句话的一字一音都透出肃杀而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一只正冲破牢笼的野兽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穆王妃微微的笑了。
“当然。”

二人各自沉默片刻，霓裳慢慢地端起茶来喝。“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半月后的春猎大会是个好时机。我们已经打探到，翟地鴊王将携带王骨彤弓弽。”
春猎大会是羽国每五年举办一次的盛会。诸侯王们齐聚一堂，于羿畿城郊三十里外的山林中逐鹿。
只是这一次，谁是猎人，谁才是鹿呢？
霓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穆王妃说这许多……与我何益？”
“老世族们要借此机会，围杀帝师！”
霓裳这才看她一眼。
穆王妃已经起身“具体事宜我会通过青鸾联络公主。对了。”她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鹂家的二儿子，是叫鹂渊吧？我们已找到他的下落。”穆王妃语气诚恳“需要我们送他来见公主您吗？”
霓裳依旧细细地喝着那盏茶，头微微低着。穆王妃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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