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2 〈我只在乎你〉(羽慕)2018-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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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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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02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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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2 〈我只在乎你〉(羽慕)2018-10-19

〈我只在乎你〉(羽慕)2018-10-19

慕少艾在信箱中發現了一封信件，上面沒有屬名，收信人欄上只寫著「あなたへ」，他沒有細想就拆開了。

「あなた

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到你的手裡？聽說郵務已經中斷，我托了一個熟人替我將這封信寄了出去，抱著石沉大海的心願渴望這封信能到達你的手裡。

上海這裡越發不好了，我接著也要到香港去，香港那裡是外國人的地界，世界與中國不同了，但如今的中國也不再是中國了，我必須到香港去。

你呢？在台灣可好？」

慕少艾端著咖啡在餐桌前坐了下來，一遍遍地讀著信中的內容，翻看陳舊的信封外面寫著的字跡瀟灑的鋼筆字，將泛黃的紙張拿起來湊在鼻尖上聞，甚至可以嗅到一種歲月的味道。

他將這封信連同攤開的信紙擱在寫字檯上，直到晚上回來再度看到這封信才又想起，那信中的內容叫他思索了一整個晚上，才遲遲地動起筆來。

「台灣很好，這裡的人們滿足於日常生活，沒有太多的事情困擾他們，如同人們一般，我也活在台灣平靜的生活裡，日復一日。」

慕少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寫下這樣的字句，他按著信封上的住址，將回信寄了出去，沒有想過還會有回信寄來。

一個多月後，他收到了回信。信紙仍是那樣斑駁，信中的內容卻有些急切：

「あなた

你無事嗎？聽說你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消息，不抱期望地依著他寫給我的地址寫了信給你，沒想到會收到你的回信……」

慕少艾將信看了下去，心中想，這個人明明是不認識的，怎麼會知道我在日本公司裡做事？

「我還沒有前往香港，目前局勢很亂，手裡的盤費不夠，許多關節需要打通，我仍在托人尋求辦法，如果到了香港，我會再從新住處寫信給你。」

慕少艾越看越疑惑，坐在寫字檯前良久，才又寫下：

「上海的情勢不好嗎？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慕少艾頓了頓，想了一想才寫道：「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可以在下一封信中說說。」

慕少艾寫完，覺得自己回答得有些沒來由，如果對方要求的是要自己在金錢上幫助，自己難道就這樣資助他？難保這不是什麼跨國詐騙集團新穎的手段……

他想了一會兒，覺得在信件中又能幹什麼？只是自己的住址對方是知道的……自己不免又想了一陣，最後苦笑地搖搖頭，能如何？自己現在這時候還懼怕些什麼嗎？

如此一想，又將信件寄了出去。

幾個月後，慕少艾也忘了這件事，重新又收到那一個人寄來的信件之時，自己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那個人又寄信來了。

「あなた

我已到了香港，這裡和上海不同，同樣地繁華，氣氛卻是自由的，我在港口尋了一件差事，和以前一樣幹起那樣的營生起來。

記得你以前老是叮嚀我要脫離幫會，我趁著到香港的機會獨自一人離開了上海，如今只有我孤身在此了。

謀生不易，希望你能諒解我。」

信件很簡短，但慕少艾卻看出他的憂愁來。

對於自己在前一封信裡承諾自己可以幫忙的事，信中的人卻一字不提，慕少艾在寫字檯前又寫下了回信。

「我必須坦承地告訴你，你寫信的這個對象可能不是我，你信中所說的勸你脫離幫會的那個人，我不曾跟你說過這樣的話。

事實上，我必須跟你說，你這封信寄的住址雖然是我的住所沒有錯，但是我不是你信中所指的那個收信人。

我叫慕少艾，你呢？」

回信在過了兩個月之後，又躺在了慕少艾的信箱裡。

他住的是一間日式的老房子，特地托日本公司的人替他找的，慕少艾一直想住在這樣的房子裡，他覺得自已對日本式的建築很是親切，在進入日本公司就職之後，他就想尋找這樣的房子來居住。

慕少艾開始覺得這封信的來源不太尋常，信中的字句也很蹊翹，他迫不及待地翻開信封，裡頭仍是一張泛黃的信紙──如同信封一樣。

「你好，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你的住址那個人不住在那兒了？

我叫羽人非獍，謝謝你特意的回信，告知我現在那個人不住在那兒了。

台灣的局勢可好？就你之前所說，台灣似乎現在人民過得安樂，我想前往台灣尋找那個人，但我聽說在日本人統治之下，台灣人被當成豬狗般對待，你能幫我前往台灣嗎？」

慕少艾手裡發顫，決定問他必須要問的重要事情。

「羽人非獍，

可否告訴我現在是民國幾年，你是在同我開玩笑嗎？」

信件很快地來了，慕少艾再度拆開信紙，裡面寫道：

「你說開玩笑是什麼意思？現在是1943年，香港都用洋曆了。」

慕少艾顫巍巍地寫下：

「這裡是民國107年，洋曆是2018年，如果你是開玩笑，請停止。」

一個月後信件又來了，慕少艾心裡既期望他不要再寫信過來，又著實好奇信中的內容。

他檢閱信件，內容中寫道：

「我慶幸你不在當今的中國。

看了你的信件，我十分震驚，不能相信你的話。

但我想，如果你所在的台灣現在是安全的，那麼那個人一定也在台灣過得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謝謝你的回信，奇異的未來的同胞，我相信你所說的話。

那麼看來，去到台灣的事我是不能托你幫忙了，是嗎？我會另外想辦法的。」

慕少艾看了回信之後，也是不敢置信，他在家中的報紙剪下一頁，以及將電視新聞附有日期時間的影像拍了照片，附在信件裡一同寄出去。

「我不曉得你為什麼輕易就相信這件事？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如果你這些信件是穿越時光而來的，究竟是為什麼又為什麼能這樣地傳達到我的手裡？」

慕少艾很快地又收到了回信：

「大概是你信中的語氣和那人有著同樣的氣氛，說來奇怪，雖然是在信件之中，但我感覺到你的語氣和那人一模一樣，我禁不住地想要相信起來……。

或許是我在如今的中國，已經沒有了希望，在這麼樣一個時代裡，人人都如同蜉蝣一般朝不保夕，可以抓住微小的一點希望，對我們來說都是奢求了。

可以允許我繼續同你來信嗎？直到時光的這扇門終於在你我之間閉起之前？」

隨信附上黃澄澄的當地香港剪報以及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羽人非獍英氣逼人，十分年少，眉宇軒昂著底下一雙晶亮的眼，直視著鏡頭像要看穿到未來裡來。

此後慕少艾就開始了與羽人非獍的通信，不可思議的是，在1944年的年底，羽人非獍到了台灣，他的信件仍是寄到了慕少艾的信箱裡。

「所以說你和我現在是住在同一個台灣裡，一起生活著嗎？」慕少艾如此寫信道。嘴角微微地彎起來。

「似乎是如此呢，到了台灣之後不久，我就驅車前往你現在的住所觀望，裡面住的是一個日本醫生的一家子，沒有跟隨日本軍隊撤離，我想你果然不住在那裏面。後來，也不曾聽說那個人的去處，我到處打聽，但是仍然沒有他的消息。」

「你可以把他的資料寄給我嗎？也許我可以利用現代科技替你查查他到了台灣之後最後去哪兒了？也許你們還可以相見。」

於是羽人非獍將認萍生的相關資料寫在信件裡，慕少艾當真開始以那些資料做為參考，上網及上讀書館查史料，意料之外他並沒有找尋得很辛苦，以為那是要在茫茫大海之中搜尋一個在大時代裡悄然失蹤的一個人。

慕少艾將史料拷貝之後寄去給了羽人非獍。

那是一個日本時代裡的密醫，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但是暗地裡藏匿日本人的醫療資源，偷渡給台灣貧困百姓使用，和台灣暗地裡聚集的義民勾連一處，同日本軍官周旋而暗通消息給台灣義民，最後因為事機不密洩漏而被日本人處決。他在台灣只有短短五年，便喪失了性命。

「我很遺憾……」慕少艾說，「是個值得欽佩的人。」

根據史料的日期，認萍生死於羽人非獍來台的前三年，正是羽人非獍與慕少艾通信的那一年。

「這真是一個巧合。」慕少艾說，「居然是在我搬進來這間房子的那一年，收到你的信，而在你的時代的那一年，認萍生剛好已經不在這間房子裡了。」

「你相信嗎？我覺得他是你。」羽人非獍的信件裡有著天真的口吻，「像是他投胎轉生為你，然後繼續在那個房子裡等待著我的信。」

「不可能。」慕少艾笑道，「轉世之說聽起來浪漫，但是身為一個現代人，我很難相信會有這麼離譜的事。」

「你身上可有什麼胎記？我聽說人家轉世的人，身上都會有前世帶來的印記。」

慕少艾怔了一下，他左胸口確有一處像是菊花紋的胎記，好像灼傷一樣盛開、如花一般的圓形胎記。

他回道：「你是舊時代的人，迷信那些，我是不信的。」回信時捂著自己的胸，不知為何卻莫名疼痛起來。

「但我真希望你是他，雖然你和我一個在過去、一個在未來，而且又隔著信紙在談話，但你說話的感覺使我感到非常熟悉，好像他仍然在一樣。」

「但我畢竟不是他。」

「你就像他在一樣。」

慕少艾心想這個少年開始有些偏執了，然而自己卻無法忽略自己心中，和他通信的歡喜，那種感情由何而來，自己也不清楚，但是當他想像，如果這個少年在那個過去的時空裡，恐怕遭遇了些什麼而失去音訊的話……僅止想到此，慕少艾就覺得胸口割裂一般地難受。

「我問你，你們是什麼關係？」在通信了五年之後，慕少艾終於這麼問羽人非獍。在他和羽人通信的五年間，羽人口中不間斷地提到認萍生這個人，對他而言到底算是個什麼？

他隱約察覺羽人非獍對於認萍生的執念不單純，就一個現代人開放的眼光來看，慕少艾甚至可以說覺得羽人是傾慕認萍生的，但他不好意思開口問，直到兩人通信了五年之久，慕少艾才察覺到自己對他與認萍生之間竟會是如此的好奇。

即使那已經是一件過往的事情了，追索也沒有意義，認萍生和羽人非獍都消逝在過去的時空裡了，而只有自己在這裡像是翻閱古籍一般地聆聽他們兩個人的故事。

慕少艾彷彿可以在悠遠的時空裡聽見羽人非獍的嘆息，在對面說了一句：「我和他是相愛的。」

慕少艾不能說不震驚，但更令他感到訝異的，不是自己這個現代人自以為開放的觀念應該可以接受舊時代的同志戀情，而被自己吃了一驚；而是因為自己在聽見他說了這句話之後，卻止不住胸口內的疼痛。

不知為何，慕少艾忽然心想，羽人非獍沒有對認萍生說過那句話，他要是對他說過的話……那麼也許……

也許什麼？慕少艾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按住不停緊縮疼痛的心臟，他覺得好痛好痛，似乎想去對那個生活在舊時代的人，告訴他一句「」──

後來羽人非獍居然一五一十在信件裡坦白對慕少艾訴說，當年與認萍生相識的經過。如何認萍生到幫會裡替兄弟們看病治傷，對於他們這些暗不見天日討生活的人，而認識了當時剛入夥的小夥子羽人非獍，又是如何在一次次生死命危之刻解救彼此，而認萍生又為了幫會成員承擔了多少風險，最後認萍生往到台灣結合同志組織革命行動等等……

羽人非獍一直不敢對認萍生表達情意，但他知道兩個人是相愛的，只是礙於大局以及認萍生的醫生身分及革命志願，羽人非獍選擇將自己的心深埋起來，眼睜睜目送他搭上開往台灣的郵輪，親自送別了此生唯一所愛之人。

他一直將這份心存放著，知道認萍生在台灣的革命活動到處躲藏，不時失去行蹤，他開始不能遏止地瘋狂思念認萍生，擔憂對方的生死，雖然知道如果打探認萍生的所在消息，可能會給他帶來危險、令他行蹤洩漏，但他仍是想與認萍生取得聯繫。他不能克制自己的想法，他想去到他身邊，想盡辦法，去告訴他自己愛他。

慕少艾被羽人非獍告白的言語弄得胸腔乍痛不已，完好的皮膚之上怵目驚心的傷痕發紅，胎記那處像流血似的不斷脹痛，底下的那顆心，突突地跳著。

慕少艾腦海裡不停飛奔著無數言語，像是他早就想要如此說許久了，他把那些腦海裡的言語寫下來：

「如果你曾經對我說，我就會留下，無論如何都會和你在一起，但是你沒有，我也沒有，我以為到台灣九死一生，該對你斷了念，但是我在四處躲藏的黑暗生活中，始終記得有你，而使我有了活下去的存念。

明明是要為國家人民犧牲奉獻的一生，卻因為在心底對你有了私心，而渴望活下去……如此的念頭每夜折磨著我，渴望著為了再度見到你而活下去，成為了我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仍能苟延殘喘的唯一動力，我想見到你，再見到你，無論要用怎麼樣的嘴臉活下去都沒有關係，只要能活著回到你身邊，抱持著希望，努力著……活下去。

這是我現在的念頭，完全沒有遮掩。羽人非獍，我想我對你說這些話，是因為前生的我來不及對你說的，全部都存在我的腦海裡。我不是認萍生，我是慕少艾，但是我卻想對你說這些話，這難道是我快瘋了嗎？」

「好想去到你身邊。」羽人非獍回：

「好想去到你身邊，瘋狂地愛你，同你一樣。為什麼時間空間的隔絕分離了你我？你信中說，你自出生起胸口就有一個胎記，像是槍火下的傷疤，我相信你就是認萍生，因為會對我如此的人也只有你一個而已……

思念如果能夠穿越時間空間，我真想像信件一樣，用深深的意念穿越到你身邊。」

「我會陪你到結束的那一天，在過去的你雖然已經死了，不在我這個空間裡，但是你卻活在我這個讀信的當下。我好愛好愛你，羽人非獍……」

慕少艾將信寄出之後，在一場意外裡失去了生命。

他拚盡了生命寫下的那封信最後送到了羽人非獍的手裡。

慕少艾那間日式平房裡空了下來，信箱裡再也沒有奇特的信件寄到。

思念斷絕的時候，那份時空也就連結不起來了。

羽人非獍在最後收到的慕少艾的信件之後，又陸續寄出了許多信，但都沒有回音。

他繼續在過去裡活著，等待著來世的愛人。

直到數年後，在未來的那個地址又傳來了回信，有某一個人，姓什名誰，住入那間日式屋子裡，在某一天掀開信箱，在裡面發現了一封斑駁泛黃的信件，將它打了開來，閱讀其中的文字，然後提筆寫下了回信的內容：

「你好，

我想我不是你信中所指的那個人，有一件事我覺得非常疑惑，照你所說的，你那邊不是1980年的台灣嗎？我現在是2046年的台灣，你是在開玩笑嗎？」

羽人非獍拆開信，笑了，他知道他的愛人又回來了，即使隔著遙遠的時空。

END

「羽人非獍，你知道嗎？在我存在的現代的台灣，有一首歌曾經很流行，直到現在我仍很喜歡……」

「是嗎？我們這裡沒有歌舞繁華，流行歌又是什麼？……」

「我寫歌詞給你：任時光匆匆流逝，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我想聽見你唱歌，好想好想……不是隔著信紙，慕少艾……」

1987年，羽人非獍終於聽到了那首〈我只在乎你〉，在收音機的廣播裡，小鄧柔和的嗓音溫婉唱著，他覺得也聽到了慕少艾的聲音……羽人非獍跟著輕輕地唱了起來：

「任時光匆匆流逝，我只在乎你……」

羽人非獍躺在病院的床上，心滿意足地闔上了眼睛，嚥下了他最後一口氣，得年六十七歲，終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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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02 〈我只在乎你〉(羽慕)2018-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