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4 【猎九/猎星鵴×螣九岐】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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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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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2-15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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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猎九/猎星鵴×螣九岐】愿

情人节贺文。私设尘埃落定一切结束后，螣九岐和失去记忆的猎星的日常。可能会有后续 R^e.s -

螣九岐没有想过还能再次见到猎星，如同他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回到这个世上。

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死前的那一刻，他透过血红模糊的视线，看到被鲁殇控制的猎星决然离开的背影。

巨痛在瞬间以恐怖的速度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戛然而止。再之后，意识就陷入了很深很深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直到那一天，一阵剧烈的震动唤醒了他的意识，接着，撕裂这片黑暗的，是惊喜到颤抖的声音。

他艰难地从浓重压抑的漆黑中挣脱，感官先是一片麻木，随即才渐渐有了知觉，他轻轻地呼了口气，慢慢地张开眼睛，耀目明亮的光线一瞬填满视野，灼得他眼角发疼，不住渗出滚热的泪水。

浑身麻木沉重，四肢无力地垂下，一动也动不得，他应该是被谁抱在怀中，正在被谁摇晃，然后越抱越紧。

而后视线终于慢慢变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一棵巨大而枯焦的树下卧着的那个人。

猎星。

他安静倒卧在那里，机械的右手闪着幽幽火花，不知生死。血不断从他身下蔓延开来，蜿蜒着向他的方向延伸攀爬。

螣九岐皱了皱眉，所有的回忆一瞬间冲入脑海中，不断地盘旋着压上来。他脸色骤然泛青，身体不住地开始颤抖，连呼吸都开始急促。

“小九，你还好吗？小九？”僵直的身体又被摇晃了一下。

他木然地移动了视线，凝视着面前的满脸紧张担忧的人，许久，慢慢垂下眼，干涩的喉咙发出喑哑的话音，“敖忌义兄。”

这一声，令久居高位习惯了掩藏情绪的祅皇敖忌心神俱颤，眼角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敖忌慢慢再将失而复得的小弟紧紧抱入怀中，低声徐徐言道，“是，是我。小九你没事就好。”

头还昏沉得厉害，不时爆发的剧痛让他无法思索，螣九岐闭目缓了好久，忍过强烈的眩晕后，又问，“我怎么……”

敖忌竭力稳定了情绪，压下喉间的哽咽，缓声安稳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

他机械性地重复着敖忌的话，艰难维系的意识再度沉入黑暗。

最后一眼，他的视线落在了枯败的天洪树下，猎星安静蜷卧的身影。

等螣九岐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十余天之后。

因洪祸造成的影响甚大，妖界百废待兴，敖忌忙于政务，不是很有时间经常来看他。

他休养期间，往来最多的人是鲨罗宙，这个一直沉默少言的同僚每每看到他精神恢复的尚可，总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知道，即便鲨罗宙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却将同袍手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在一次将要离开时，他向鲨罗宙询问，可知道猎星现在如何了。

鲨罗宙沉默多时，开口却是向他反问，“知道了，你待如何？”

如何啊……

他倏然也沉默下去，一时无言。

即便他知道猎星是被鲁殇所控制，可其他人又能接受这个理由吗？莫说是其他人，就是他自己，再见到猎星时，又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地和他谈笑风生吗？

“怒圣，已被祅皇，带回。”鲨罗宙还是告知了他，“目前，下落不明。”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思绪一时纷乱如麻。

他忽而发觉，自从他醒过来之后，连叹气的频率都比从前高了。

“大哥，他，在哪里？”终于碰见敖忌时候，螣九岐还是迟疑着问出了口。

敖忌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云浪岛。”

可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螣九岐又不知道下一句该问什么。

几番沉默，还是敖忌先出声问他，“你还恨他吗？”

螣九岐愣了愣，胸口的巨大伤疤似乎又泛起尖锐锥心的疼痛，连带着平静跳动的心脏都失了规律。

可若说恨，似乎也不是那样激烈的情感。

敖忌看着他变换不定的脸色，犹豫着开口道，“他现在……”

“怎样了？”螣九岐只觉心脏猛的一跳，疑问本能便冲口而出。待出了声，他才察觉这一声中波动的情感，只有担忧。

他垂了垂眼睛，为自己举棋不定的心思感到懊恼。

可敖忌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别说懊恼，连脑子都变得一片空白。

敖忌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愣了许久，方才颤抖着回了神，不可置信地、小心翼翼地问，“不记得了，是指……”

“也许是因为鲁殇已死的关系，身为造物的他受到了影响。”敖忌徐徐说着，目光淡淡地落在天边，教人无法看清他的心思，他说，“他醒来之后就是那样。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又慢慢将视线转向螣九岐，再开口时，脸上不乏一气惋惜和叹息，“所以我暂时把他关在了云浪岛，派人看守，以免生变。”

关这个字眼触到了螣九岐的内心，他敛眉说道，“他又不是犯人，怎么能……”

可说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敖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耐心地向他说道，“猎星到底是鲁殇制造的造物，我担心他身上仍有暗手。不过这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毕竟……”

“嗯。”螣九岐闷闷地应了一声。他心知敖忌未完的那句话语所暗藏的内容。妖族的子民眼中所见，助长天洪，残害祭首，暗杀祅皇的人，就是猎星本人，再多的解释，也防不住人心的揣测和暗流。

敖忌想了想，又向他补充道，“不过，这么多天观察下来，他除了失去所有的记忆，也并无其他异状。”

听着敖忌的叙述，螣九岐心中越发沉重，想着，他又问，“我，我能看看他吗……”

敖忌默然片刻，忽地又问他，“小九，你恨他吗？”

螣九岐走进山洞时，脑中还回响着敖忌与他说的那番话。

“老实讲，我恨他。”敖忌说这话时，平静又坦然，“我恨他他几乎夺走了你的性命，可我又知道，他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螣九岐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因为，他从前也有过那样的感受。明知那个人是身不由己，明知他也是受害者，可是自己却也是，心不由己。

每次看到他，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些蒙着血色的回忆，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可以不去憎恨，却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坦然面对。

“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敖忌笑了，语带嘲讽，却又不知该对着什么，也许，最可恨的，就是那无处不在的命运。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就只能先关在云浪岛。”敖忌叹息着，无奈也纠结。

“于祅皇的身份而言，为求万全，也许我该杀了他永绝后患，最差也要将他交给圣界处理。但是……”敖忌合了合眼，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来，“他也是角星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遗物。我怎么忍心……”

敖忌依旧记得，重伤倒卧在天洪树下的猎星在他想要带走螣九岐之时，忽然清醒了过来。

那人醒来后，满脸的茫然，那只红瞳中填满了懵懂，不安地扫向四周。

“你是谁？”他问。

这样的问题，让他一时错愕，散去了凝在掌中想要劈落在他身上的真气，从那时起，便再没能下得去手。

螣九岐看着面色纠结的敖忌，也不自禁叹息。即便身在了最该理智无情的位置，可敖忌内心深处仍无法割舍手足情义的羁绊，做不到真正的毫无私情。

一如他当初对任性的自己再三退让，也一如此时留下猎星的性命，迟迟不肯交由圣界发落。

即便明知道现在留下猎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也愿意在一切发生之前自欺欺人下去。

带着这样纠葛压抑的心思，螣九岐踏进了关押猎星的山洞中。

守卫的妖兵对他毕恭毕敬，还仔细地叮嘱他小心脚下。

洞中有晶石照明，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向里有了数十步，他才在黑暗的角落中看到那个暌违已久的身影。

他似乎是睡着了，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像是某种被遗弃的动物一样。

螣九岐眼中微微闪动，犹疑着不敢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叹气声太大了，角落中安静蜷卧的人竟然醒了过来，缓缓地抬起头向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他的目光投来的一瞬间，螣九岐便知道了，猎星是真的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他的眼中不再有任何他所熟悉的情感，只有对于突然闯入领地的陌生人的一片惊讶和好奇。

蓦然间，他心头生出一种很怪异的、空落落的感觉。

“你……”猎星迟疑着向他靠近了一些，敛着眉，想问些什么，又不好开口似的。

螣九岐没出声，只静静地看着他。遮住左目的面具在他脸上落下一层虚薄的暗影，苍白的面容近乎透明，眼神中缭绕着淡淡的冷郁和茫然。此时的猎星，显得如此单薄，乃至无助。

螣九岐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沉默许久，只能露出怅然若失的苦笑。他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他想笑，可眼眶却分明滚烫泛红。

过了一会，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猎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坐正了身体，向他问道，“请问，我是不是认识你？”

螣九岐心下微惊，反问道，“为何这样说？”

“不知道。但是，”猎星稍稍停顿了一下，才有些迟疑地回答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这样认为了。”

心中翻涌的酸涩情绪一瞬间冲上心头，螣九岐险些没能压抑住喉间的哽咽。

也许是发觉了他的失态，猎星脸上的歉意更重了，连忙又说道，“抱歉，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就当我没说过吧。”

“没有。”螣九岐缓了口气，轻轻向他摇头。

“那就好。”猎星的神色变得轻松了些，继而又向他笑了笑。

笑容极尽友善，甚至近乎讨好。那种神情，比之从前猎星接近他时更加的小心翼翼。螣九岐看着，只觉心头的苦涩堆砌到无以复加的沉重，只想从这里赶紧逃离。

“你要走了吗？”不知为何，猎星却总能轻易地看穿他的心思。

“嗯。”螣九岐也没想隐瞒，轻轻点了点头。

猎星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眼，再看向他时已是带上了温和的笑意，向他说道，“路上多加小心。”

螣九岐的脚步忽然就迈不动了，他僵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猎星，直把那个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自我低头审视了好几回。

“为什么？”在猎星坐立不安的情况下，他方才出声，“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猎星错愕而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要被这样质问，只能小心地说道，“抱歉，我……”

心中无端地生出烦躁，螣九岐忽地拔高了声音，怒道，“你在抱歉些什么啊？”

这一声不明不白地斥责让猎星微微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再说一声抱歉，却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中没能发声。

莫名其妙地情绪宣泄过后，随之而来的只是懊恼和愧疚。螣九岐低着头，暗暗咬住嘴唇。真可笑啊，本以为经历了一遭生死劫难，该是成熟稳重了，却没想到，依然学不会控制情绪。

他又抬头看了仍在慌乱失措的猎星，又抿住嘴唇，转身便逃离了这个山洞。

这一次的探视，匆匆便结束了。

回夜宁都时，敖忌见他状况不对，紧着问了几句，他也只轻轻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该是真的没什么才对，但晚上一个人回到寝室时，却莫名地想要流泪。

恨吗？他又问自己。

不恨，但好像，也不是真的不恨。

情感总是很复杂的东西啊。

他从以前就该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

由于实在是无法放下心来，第二次的探视很快到来。

他再次走进那个熟悉的山洞，在那个角落看到了熟悉的人。

他的脸色比上一次更加的苍白，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没有生命的人偶。他正凝视着自己的右手，似乎在思索为什么这种机械铸造的东西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想得很专注，连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到。

螣九岐缓缓吸了口气，缓和下自己的情绪，出声唤他，“猎星。”

被唤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寻着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他之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似的笑来，“是你啊，我以为上次惹你生气了之后，你就不会再来了。”

螣九岐抿了抿唇，没有接他的话。

“猎星，是我的名字吗？”他轻轻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说道，“我想起来了，刚刚醒来时，也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

这样的回答让螣九岐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讶异地问他，“没人告诉你吗？”

猎星轻轻摇了摇头，“自醒来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了，没有人与我说过话。”

一直……在这里？螣九岐环顾了一下周围。山洞即便再怎么空旷，也终究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洞中的晶石再亮，也只不过是莹虫之辉。自他醒来少说也有四十多天，这四十多天，他一直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寸步难离……

想到此节，他复杂的目光倏然一震。

他记得，猎星当年神智不稳时，曾经痛苦万分地反复嘶吼这一句话，“不要回堕罪血狱”。他后来有了解过那个地方，那里，就是一个幽闭又黑暗的监牢。猎星曾在那个地方，顶着怒圣这个尊荣的身份，无望又可悲地煎熬着前半生大部分的时光，不得自由。

而如今，血狱分明已经不在，却又有着另一个监牢，依然剥夺着他的自由，禁锢住他的一切。

“你愿意跟我走吗？”还未等意识阻止，螣九岐已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而等到回过了神，他也没有想要把这句话收回去。

他在猎星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慢慢走到了他面前，然后矮下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等的太久，一如既往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好。”

螣九岐合了合眼，莫名的心痛催生出了莫名的坚定。

他甚至都没有先禀明祅皇，直接以祭首的身份强制命令守卫的妖兵撤离，亲自带着猎星离开。

由于太久没有见到阳光，猎星在踏出山洞的一瞬间，眼睛被光线晃得生疼，不自觉便伸手去遮。

螣九岐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小声地向他说了句，“不必害怕。”

猎星合着眼，慢慢适应明亮的阳光，向他点点头，轻柔地应了一声。

螣九岐将他带往了栖魂澳，先是去角星墓前放上了幽蓝的花束，之后火速把他安置在一处空置的民居之中，一切发生得都是那样的迅速，以至于猎星本人都觉得惊异，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

为什么呢？螣九岐问了自己。

这样的雷厉风行不假思索，可以说是担心被阻止，可更多的，却好像是，害怕自己后悔似的。

能够那里黑暗幽闭的地方，猎星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他对螣九岐表示了感谢，却依然不会多问一句话，可以说是善解人意到了极点。

螣九岐凝视了他很久，心中翻涌着诸多的话语，最后却也只说出了一句，“早点休息。”

猎星点了点头，依然是笑着送他离开。

回到夜宁都之后，等待他的自然是敖忌铁青的脸色。

螣九岐对此早有预料，安静地站在大殿上，垂着头等候来自祅皇的惩处和雷霆之怒。

“为什么？”敖忌敛着眉，除了语气沉重严肃之外，倒也没有过多的责备和愤怒。

“我不忍心。”螣九岐依旧是低着头，有泪水缓缓顺着面颊滑落，滴落在大殿青黑色的砖石上。

“将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看住他的。”螣九岐倏尔半跪于地，第一次以全然的乞求来与敖忌说话。

敖忌沉默了良久，才重重叹息出声。

螣九岐知道，敖忌一向是拿他没有办法，无论他提出多么任性的要求，只要不会对祅灵漈国造成威胁，他都会忍让。

这一声叹息出口，便已是无奈应允的前兆。

“小九，身为祭首，你该为众妖之表率。”敖忌没有直白地表示拒绝或是同意，而是看似平淡地说起来别的话题，“随意违背祅皇之令，私自带走看押的重要人员。若不罚你，难以服众。”

“是。”螣九岐双膝跪于地面，将头低得更深，以求遮掩住泛红的眼眶。

敖忌看着他，话语间轻轻地泄出一声叹息，“就罚你在靡斓幻窟面壁思过二十日，下不为例。”

“多谢祅皇。”螣九岐俯身一拜，心中泛起浓重的愧意，为自己的任性，更为自己的有恃无恐。

二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焦急和坐立难安，已经是螣九岐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了。

他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着猎星一个人在那里会做些什么，是否会觉得孤独，又是否会想起些过往。

等到第二十日的惩罚期终于结束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从靡斓幻窟中逃了出来，然后迅速地赶往那间民宅。

那里，是角星曾经的居所，空置了多年，又得以在天洪祸患之中幸存。他那天见到那间屋子，便觉得也许一切都是“命运”。

而当他兴冲冲地推开门，却被眼前空空如也的房间泼了一盆冷水。

猎星并不在屋子里，且被褥冷寂，物品摆放整洁，与那天相比几乎是纹丝不动。就好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一样。

心仿佛一瞬间沉入隆冬冰湖之中，刺骨的冷意和失望瞬间灭顶。

他木然地转过身，迈动脚步，又茫茫然不知往何处去。

在他想要离开栖魂澳时，又萌发了想去看看角星义兄的想法，于是脚步折返，向着埋葬角星的林间去了。

未至，耳边先是被嘈杂声音填满，待他听清一句话时，心脏骤然紧缩。

“鲁殇的走狗，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我认得他的脸，就是他差点杀害了祭首。”

“杀了他，为祭首和祅皇讨个公道。”

他惊惶地赶往角星的墓前，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茫然无措地蜷缩成一团的人。雨点一样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他的身手并不差，却完全没有反抗，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反抗。

窒息与疼痛就那么硬生生地撞入他毫无防备的心中，令他心痛刻骨的，是从那安静承受着一切的人身上蔓延出来的无声悲鸣和隐忍。

“住手！”螣九岐怒喝了一声，结束了这荒唐的“报复”。

猎星抬眼看到是他，似乎是想要笑一笑，可清淡的面容已经先由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你们在干什么！”激怒之下，心底似有什么冲了上来，眼前所有都蒙上了扭曲的光影，指甲一点点嵌入手心。他已然顾不得许多，上前赶走了那些失去理智的村民，直接将猎星扶起，在一片震惊和不解地注视下，将浑身是伤的人带离了这里。

回到了角星的家中，猎星局促地站在了屋中，却不敢坐，也不敢触碰任何东西。

螣九岐试图从空置已久的房间中找到疗伤的药物，翻找了一圈无果，回头就见猎星依然僵硬地杵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他在房间里折腾了这么久，那人却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你坐下啊。”他皱着眉说。

“我……”猎星犹豫了一会，方才问道，“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螣九岐微怔了怔，沉重的懊恼忽而涌上心头。难怪这里没有生活过的气息，他只想着这里是角星义兄的家，是他们三兄弟相识的地方，却忘了猎星在无数妖族子民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无疑是让他成为了村民的活靶子。

即便他喊破了喉咙争辩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有几个人能够相信他，体谅他呢。

“人打你你不会跑吗？”螣九岐扫着他身上的伤痕和灰尘，像是要抱怨，可声音却发着颤，“再说，逃都逃了，你回来干什么啊？”

猎星看着他，目光淡然也温柔，他说，“我想，那座坟墓里应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想要每日代你送上些祭品。我以为我躲藏得足够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螣九岐偏过了头，再也无法维持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冷静。

垂目片刻，猎星低低开口，“抱歉，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即便遭受了这样的对待，可那个人，却依旧是将责任归咎于自己身上，更不愿意见到他为此而心痛焦急地表情。

“没有。”螣九岐缓缓摇了摇头。

两两无言。

过了片刻，猎星终于动了脚步，他走到了一处光无法照射的阴影中，慢慢地拂落身上的尘灰。

螣九岐半低着头，一瞬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静谧的房间里，细微的拍打声成了唯一的声源。

外间的光透过窗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

“我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待在阴影中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他。

无名怒火窜上心头，螣九岐咬牙怒道，“谁跟你嚼的舌根？”

猎星怔了片刻，无奈笑道，“还用得着听吗？”

是啊，还用得着谁说吗？是怎样的仇恨，会让那些村民露出那样憎恶的表情，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拳脚相向。

“没有。”螣九岐合上眼睛，回答得果断却也过于干脆了。

“是吗？”但猎星并没有多问，脸上挂着清浅的笑，点了点头。

“你没做错任何事情。”螣九岐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

“嗯。”猎星仍是给了他回应。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螣九岐抬头看看猎星，问道，“你想找回你从前的记忆吗？”

“不想。”这一次猎星回答得果断，也是头一次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拒绝。

“为什么？”螣九岐好奇地问他。

“因为，你不想。”猎星笑着，沿着斑驳的光影慢慢向螣九岐走过去，温纯清淡的语气让螣九岐有一瞬的茫然，恍惚一切又回到了当初似的。

猎星慢慢地说道，“你从未对我说过从前，想来，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吧。既然如此，想不想得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螣九岐心中泛起淡淡的酸疼，涓涓的暖流盘桓于心，却又带着无可忽视的苦涩。

“你为什么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猎星稍稍俯下身，偏过头认真地审视着他的面容。

螣九岐微惊，本能地转过了身，撇下一句，“没。”

正当他想着说些什么遮掩时候，一双手慢慢地从背后伸了过来，环住了他的肩膀，声音轻忽，温柔愧疚的好似一声无望的叹息。

他说，“如果是过去的我做错过什么，我向你道歉。”

不等他开口否认，猎星又说道，“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你可以原谅我吗？”

“不，你没有做错。”螣九岐将手覆在他手上，竭力平静的说道，“想不起，就什么都不要想。”

“好，祭首。”猎星试探地叫了他一声，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称呼。

“小九，叫我小九。”螣九岐转过身，回应了这个突兀却温暖的拥抱，慢慢地抚着他清瘦的脊背，合上眼，掩去明暗不定纠结难解的目光。

他补充道，“你从前，就是这样叫的。”

“小九。”猎星也就顺着他的意思，轻柔地唤着他。

暂且这样吧。

螣九岐暗暗叹了口气。

就当作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现阶段，他还不能放手将猎星交给任何人。

只是，希望这个温情的梦，不要太快消散了。

[ 此帖被xingyue在2023-02-20 15: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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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7-07 16: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小九生日更新。

猎星被螣九岐安置在栖魂澳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安静地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只在螣九岐来看他时才会偶尔出门走动。好似这难得的自由，于他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继续他的囚禁生涯。

外界的繁华热闹，春来秋去，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像是在众人遗忘的角落中无声枯萎的杂草，不引人注目，也无关紧要。

“我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让你换个地方坐牢的。”螣九岐来看他时，皱着眉不满于他的表现。

猎星只是宁静地笑着，不反驳，也不解释。

螣九岐心底其实明白他的顾虑，也明白他的意图，只是，仍有些不甘心。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一个无辜者该被冤枉，也没有一个犯罪者该逃脱惩罚。

“你整天在这里，不闷吗？”他坐在了猎星对面，看他给自己用简单的茶具泡茶。

角星生性豁达不拘小节，屋内的陈设也粗糙简陋，除了些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其余的一概没有。这套茶具还是上次螣九岐见不惯猎星拿着缺了一块的大碗喝水才随手买了带来的。猎星收到时很高兴，还说正好缺趁手的杯子来招待他。

他记得自己当时很不解，问他，“缺了你不会跟我说吗？”

猎星只是摇头，说着自己已经添了太多麻烦。

是了。猎星从来都不会主动跟他提任何要求，哪怕是真的有需求，哪怕是再怎么生活不便。他从来就是这么个人。

“反正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猎星将茶杯放在了螣九岐面前，慢慢又说道，“我没有记忆，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生活的。也不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

“外面那么大，你真就不打算出去看看？”螣九岐试着给他描绘了一下外面世界的繁华与美好，“我上次带你去的集市，那里虽然热闹好玩，但也只不过是偌大妖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那我一点也不期待外面的世界了。”猎星轻笑了一声，掂起茶杯慢慢吹了吹，袅袅的水汽将他本就幽暗的眼神更遮去了三分，情绪越发晦涩。

螣九岐一愣，忽然又回过味来。

上一次他硬拉着猎星去逛集市，本意是想让他散散心，多跟外界接触的，也许能改改他这闷葫芦的性子。却没想到一路上收获的指指点点，人前人后的非议和辱骂简直沸反盈天。

他竭力岔开话题试图引开猎星的注意力，猎星也似乎没有发觉到那些诋毁中伤。但他不经意地一低头，便看到了猎星隐在袖中的手轻轻发着颤，有丝丝的红正顺着指缝蔓延。

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螣九岐心中一紧，他很想告诉猎星，其实那一切并不是他的错，是有人控制了他的精神，操纵他的身躯才会犯下那样的罪孽。这分明是事实，分明他也说了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能真正缓解他的痛苦。

猎星从来是一个只会折磨自己、苛求自己的傻子。

“道理就在那，怎么就讲不清了呢？”他记得前几次发现猎星被针对、被排挤时，他也曾义愤填膺地、秉这一股意气为他辩白，向周围所有人高声的解释真相。

一次、又一次。

会有慑于他祭首的身份而退却的人，也会有什么都不听，坚持己见的人，也有这一次不敢出声，下一次故态复萌的人。

“算了小九。”疲于应对之下，猎星拉住螣九岐，向他摇头。

“不行，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螣九岐气得发抖，又是恼怒于黑白不分的妖族子民，又是生气于猎星的退缩不前。

“犯下罪行的，毕竟是这双手。”猎星笑着，凄讽也无奈，但还是长叹了口气，打起了精神，拍拍他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也许，时间长了就好了。”

反倒是他成了被安慰的那个。

时间长了就好了。针对猎星被敌视的事情，敖忌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长……又要多长呢。

螣九岐叹了口气。他从前的生活过于顺遂，地位过于崇高，所处的环境也过于单纯，他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这样无奈又憋屈的事情。

这时，猎星的劝慰声又响了起来，“别叹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螣九岐瞥了那云淡风轻的人一眼，耸耸肩，无奈道，“你倒是看得开。”说罢，又嘟嘟囔囔地嘀咕道，“你就一辈子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闷死好了。”

猎星笑着摇摇头，道，“不是还有你吗。”

不知为何，螣九岐觉得自己的心跳突地漏掉了一拍。

“有你在，就足够了。”猎星抬起头注视着他，目光专注，带着几分罕见的热烈。

螣九岐愣了愣，自失去记忆以来，这是猎星第一次用这样带着直白情感的目光看他。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猎星的本质都不是一个坦率的人，他善于压抑和隐藏情感，从来一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

除了那一次午夜的追逐，他故意冷言冷语地刺激猎星，让他惊痛寒心，他便再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过什么明显的情绪。

那一次是因为他说了狠绝无情的话，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

螣九岐抿住嘴角，又觉心跳慢慢加速了。

不等他想好说什么，对面的人果然已经熟练地开始自己续上了下文，习惯性地打自己的圆场。

“当然，我知道你肯定很忙，不必时时顾我。偶尔来看看，就足够了。”

他掂着茶杯喝茶的样子依旧淡然随意，气定神闲的，好似无所容心。

螣九岐垂下视线，看到他将左手隐藏在桌下，便暗自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悠然说道，“不会。是我将你带出来的，我会负责到底。”

猎星的手顿了一下，许久才道一声，“多谢。”

真是一点都不坦诚。螣九岐撇了撇嘴，看他倏然扬起的眉梢，心中暗自笑了笑。

茶喝完时已是黄昏。

螣九岐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向猎星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下次来给你带。”

“我？”猎星意外地看着他，习惯性地回答，“我没……”

螣九岐赶紧打断了他，坚定地说道，“一定有，你想想。”

猎星推脱不过，沉吟了许久，才说，“那，给我带几本书吧。什么样的都好。”

螣九岐点头应了，不过还是补充一句，“不过我不怎么看书，可能找不到什么好的。”

“无妨，我也只是打发时间。”猎星轻轻地笑着，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螣九岐也向他笑笑，刚走出门又退了回来，向他叮嘱道，“你想出去就出去，你只是你，不必顾虑太多。”

猎星无奈一笑，应道，“知道了。”

虽然明知道是敷衍，但螣九岐也知道逼他无用，猎星看着温柔谦和，骨子里却是根深蒂固的执拗，一旦认定了什么，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他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离开。

是该给他找点轻松的书来看看，调节一下他的心情，最好能改变他的想法。螣九岐一边走一边盘算着。那些中原流进来的那些废话连篇的大道理肯定不行，猎星已经够古板够固执了，再学了那些指不定成什么样子。

回夜宁都时已是深夜，螣九岐去觐见祅皇时，敖忌刚刚送走来自莱乡圣界的使者。

“他们来干什么？”他仍对圣界充满抵触，提及时语气也相当差。

敖忌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向他问道，“猎星如何了？”

提到了猎星，螣九岐的心情好了些，语气便也轻快了许多，“他还好，只是还没有恢复记忆，不爱说话。”

敖忌闻言，向他看过去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久久地沉默，螣九岐眉心一跳，倏然回过味来，敛眉问，“他们是来问猎星的事？”

他不禁在心底暗骂自己的鲁莽和轻率，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带着猎星到处乱逛，还几次三番地和百姓起争执，消息会传到圣界也是迟早的事。怕不是还连累敖忌背负一个窝藏包庇的罪名。

敖忌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其实圣界毕竟是他的故土。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有将他久留在祅国的理由。”

“敖忌义兄，”螣九岐沉了脸，“我不同意。角星义兄已经死了，难道现在还要再失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猎星吗？”

敖忌复又抬头看着他，淡然道，“你该知道，他不是角星。”

提起角星，螣九岐的神情瞬息变得悲伤，“我知道，角星义兄已经回不来了。我知道的。”

“你若是在他身上追忆角星，对他对你，都是不公平的。”敖忌徐徐说着，言辞温和又锐利。

“我没有，很早之前就没有了。”螣九岐抿了嘴唇，争辩一句。随后是良久的无声，偌大的祅皇殿，只有他沉重失序的呼吸。

角星已经死了，死在云浪岛冰冷的山洞中，死在他这个一无所觉的小弟面前，烟消云散，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每每想起那草率之极的最后一面，想起那个残忍无知的自己，都会让他痛悔到心魂战栗。

待情绪平稳后，他才说，“敖忌义兄，圣界是他的故土不假，可他的故土对他何等残忍不公。那副拼凑出来的身体，随意就能被篡改封禁的心神，根本就是将他当作毫无尊严的工具罢了。”

他说着，想起了猎星沉默忧郁的神情和精神不稳时的挣扎嘶吼，便不自觉也嘶哑了嗓音，“猎星鵴曾是圣界的怒圣，劫海之战，天洪之祸，他付出了两条命，已经仁至义尽了。”

敖忌默然地合上双眼，许久未语。

螣九岐低垂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舒缓自己紧绷的喉咙，低声继续说道，“他现在失去了记忆，无论是过去的仇恨，还是责任，加诸在他身上，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就让他在祅国安稳地过完余生吧。”

敖忌仍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休息。

螣九岐能从敖忌凝重的神情中看出无奈和为难。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任性妄为，又一次给这个最疼爱他的人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和麻烦。

愧疚和不安漫上心头，他咬住嘴唇，在离开之前，低声地向敖忌说了句，“抱歉。”

敖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是吾的兄弟，他也是。若是护不住你们，吾又如何当得起这个万妖之皇的尊荣。”

螣九岐眼睛一酸，迅速垂下头，只敢小声的“嗯”了一句作为回答。

敖忌复又一叹，说道，“但你要知道，百姓的顾忌和仇恨，都是不能轻易化解的。”

“我懂。”螣九岐应声。他也清楚的知道，百姓仇视的是鲁殇，可鲁殇早已身死魂灭，仇恨便转移到了还存活于世的猎星身上。尽管他被操纵时全无意识，尽管他现在已经没有记忆，可是……

如果一句遗忘、一声不知，便可以抹杀掉所有的罪孽，那么，用什么来祭奠那些湮灭于冰冷天洪中的冤魂。

如猎星自己所言，染满鲜血的，毕竟是那双手。作为幸存于世的百姓，即便不仇视猎星，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心平气和的面对他。这是最无奈，也最可悲的事实。

那一晚，螣九岐叹息着入睡，辗转反侧，恶梦不休。然后，又在叹息中浑浑噩噩地醒来。

他觉得那天的谈话，成了他之后诸事不顺的开端。

先是有人联名上书祅皇，参他公私不分、窝藏仇敌。然后是同僚们若有所指，变着法的劝他交出猎星。吵得他头疼不已。

最开始他还能假装没听见，蒙混过去，后面干脆懒得解释，直接了当地来一句不可能。

“吾以祭首身份担保，他绝对不会再做出任何危害祅国的事情。此事揭过，休要再提。”

他严肃地以这样一句话试图堵住流言蜚语，但总是架不住人多嘴杂。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再一天又一天的不满累积之下，他多年树立的赏罚公正的形象也已经岌岌可危。

若非他原本在军中威信颇高，又有因阻止天洪爆发而丧命的大功在身，只怕脊梁骨都被戳碎了。

他心思单纯，藏不住事。来见猎星的时候，尽管竭力伪装，可脸上的表情也是带着余怒的。

一来二去，尽管猎星困守于一方天地，也能从他越来越差的情绪中看出端倪。

猎星是个细心的人，有时也太过细心。他察觉到了螣九岐的困境，于是便主动提出，“其实我可以离开的。”

螣九岐正从包裹里拿出给猎星带来的新书，一晃神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便随口应了一句，“哦，去哪啊。”

猎星垂了垂眼，压低了声音道，“哪里都可以。”

螣九岐会错了意，只以为他是想出去走走，想了想。说道，“对了，那我们先去一趟云浪岛吧，许久没去看角星义兄了。”

这句话在猎星耳里，已是有了别的意味。他犹自笑着，点点头，应道，“嗯。”

天色尚是黄昏，路上行人不少。

尽管仍是收获了不少猜疑和不满的眼光，但螣九岐仍是扯着猎星的手腕，丝毫没有在旁人面前避讳的意思。

猎星沉吟着，低声道，“小九……”

“没事。”螣九岐淡淡地说着。

到了角星的墓前，他们才发现，已经有人先到了。

螣九岐愣了愣，看到那两个人身形纤细，穿着蓝色铠甲，便已经知晓来历。他将猎星拦在身后，正要想个什么理由带他避开，对面的圣界女将已经向这边看了过来。

“怒、怒圣冕下？”震惊又恐惧的声音格外的震耳。

螣九岐心头一紧，察觉到身后的猎星猛地发抖，暗道了一声不好。

他沉了脸，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怒道，“谁准你们过来的！”

那两个女将被他这样粗鲁的一吼惊了一跳，旋即回道，“储帝亲至夜宁都，嘱我二人来为角星将军扫墓祭奠。”

“呵！”螣九岐冷笑了一声，“好一个明理大方的圣界储帝。”

他都来不及思索琼琦是否是为了猎星而来，汹涌的仇恨和怒意已是漫上心头，将理智灼烧的一干二净。

“这里没人要看圣界之人惺惺作态，离开！别脏了我义兄坟前的路。”

他这话说的已是极其不留情面，在圣界与祅国结盟和好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是严重的挑衅和中伤。

但许是圣界储帝对部下有所约束和命令，那二人虽是面色愠怒，却终究没像他一样口出恶言，甚至忍下了气，客客气气地留了一句，“我二人这便告辞了。”

只是走之前，却将目光落在了猎星身上，迟疑道，“怒圣冕下……”

螣九岐感受到被自己握住的手腕紧绷了起来，猎星在发抖，如同当初他陷入混沌时一样，发出了难忍的痛哼。

“他早已不是怒圣，不要胡乱叫。”螣九岐越发的恼怒，语气也更不客气。

那两个人无奈，又碍着他祅国祭首的身份，只能先行离开。

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地再看不见，螣九岐才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回身看向猎星，关切的询问，却与他的声音撞在了一起。

“你没事吧？”

他愣了愣，猎星的脸色惨白，额上冷汗遍布，右目中却是充满了对他的担忧。

那一瞬间，螣九岐便明白，他什么都不会多问，什么都不会多说，哪怕是对方叫出他曾经的身份，明显与他认识，哪怕对那个身份有再多的好奇。

“猎星……”一霎，螣九岐只觉心如刀绞，几欲窒息。

猎星强自笑着，向他摇头，安慰道，“我不要紧。你呢？还好吗？”

“我没事。”螣九岐抿住嘴唇，缓了许久才将情绪平复下去，尽管知道有些话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对着此人说，却还是忍不住，将心事露了个干净。“我只是，不甘心。”

他的声音竭力压低，但仍泄出几分颤抖。猎星抚了抚他的肩头，然后偕同他来到角星墓碑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温言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我也许不可靠，可是，你的义兄也在这里，他会听你说的。”

螣九岐看了一眼墓碑，又看看放在墓前用来祭奠的幽蓝色花束，压低了嗓音，恨恨说道，“我不甘心……凭什么……”

凭什么，一句真心和解，背负血仇的人便要笑脸相迎。凭什么，她说知道错了，便能够抵消累累血肉和以战俘进行实验的罪孽。

如果能轻易原谅圣界，那血狱中呼嚎的妖族怨灵如何祭奠。如果百姓能原谅曾经亲手造下无数恶业的圣界，那又为什么不能原谅只是被当作棋子操纵的怒圣猎星。

“凭什么，凭什么！”他低声嘶吼着，怨念，不甘，疼痛，却又分明无可奈何。

“我知道要两国交好，我知道圣界阻天洪有功，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知道要细究起来祅国也并不无辜。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啊……可是……”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角星的墓碑，冰冷粗粒的石块磨着他的掌心，再一用力，指甲崩裂，丝丝血红从指尖渗出，将墓碑沉重的黑色染出几分艳色。他切齿沉声，句句字字，含嗔带痛。

他又倏然明悟，也许，有这种心情的祅国子民不在少数。也许正是这种心情作祟，才让他们无法接受猎星的存在。

而被他仇恨的圣界，怕也是同样的观点。

国之大义，每个人都懂得，每个人，都将仇恨闷在口中，和着血咽下肚，假做无事发生。这样的仇恨，也许要经过几年，乃至几十年，甚至是百年，才能慢慢消磨。更也许，有生之年，都不能消磨。唯有，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靠在猎星怀中。那个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不多言一句，只是那样静默地陪着他。

明明，现在他才是需要安慰和保护的那一个，可是，却变成了施与安慰和保护的人。

“对不起。”他低声向猎星道歉，情绪的激烈失控后，是脱力般的疲累，明明清楚自己该起身，却格外贪恋猎星温暖的拥抱。

“你不该说对不起。”猎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如既往的温柔。

螣九岐合目整理了一下情绪，复又问他，“你真的，什么都不想问吗？”

猎星摇了摇头，默然许久，才说道，“只是……小九……”

“嗯？”螣九岐抬起视线看着他，因为离得太近，这个角度只能依稀看清猎星落寞的眼神。

猎星低垂了视线，微微拧了一下眉，说道，“我的存在，是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吧。”顿了顿，他又道，“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加轻松和自在，而不是因为我，整日愁眉不展。”

他不自觉紧了手臂，却将头偏到了另一个方向，“如果给你造成了一分的困扰，我便有十分的不安。”

许久许久，他才轻声的补充道，“只有你好了，我才会觉得好啊……”尾音轻得微不可察，像是一声叹息，混入风中消散。

螣九岐已然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心知他又在愁思百结中把他自己宣判了死刑。于是直起身体，正视了他的双眼，敛眉低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擅自揣测，有你在我就会不好呢？”

猎星一怔，难得的有些慌乱，“因为……”

“我并没有觉得你是我的负担，也没有觉得有你在身边有什么不好。”螣九岐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说着，“你不要总是在心里胡思乱想，然后曲解我的意思。”

猎星眼中倏然燃起了一簇光亮，又极快地黯淡下去，他别过头，沉声说道，“可是，我的存在，给你造成压力了，这也是事实。”

“你看着我，”螣九岐握住了猎星的手，肃了声音，“我不管旁人说什么，但若连你都不肯给我一点信任和勇气，我就真的不知道我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了。”

猎星怔了怔，讶异地回过头，一时无言。

“明知道往后的路难走，就不要让我一个人走。明知道你离开了我也会花心思找你，就不要让我消耗无用的精力。”

螣九岐长长叹了口气，旋即又伸手将猎星抱住，第一次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他收入怀中。他半垂着眼，目中闪过怆然又沉重的情绪，“不要离开我，不要到我无法保护你的地方去，也不要做出会让我难过的事情。”

明明是一连串制约和束缚的命令，可猎星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抵触反感。他抬起手，稍作犹豫，才慢慢试探着落在螣九岐腰间。

许久，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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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7-07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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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星生日更新

螣九岐回去夜宁都时，祅皇大殿仍旧灯火通明。

他心知是有事，便也赶紧走了进去。果然见水风二相正在内中，正与敖忌商议着什么。

见到他来，风相半途废先是向敖忌看去，再得到同意后，再转头向螣九岐转述，圣界储帝亲自来到祅国，交涉将猎星送还圣界的事宜。

“不行。”只听了一半，螣九岐立时冷声出言否定。

话一出，气氛便尴尬地安静下去。

“祅皇，未允。”鲨罗宙在一旁补充道。

螣九岐僵住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坐在皇椅上的敖忌，讷讷地低声道了句谢。

保下猎星该有多大的阻力，他无法想象。一个谢字太轻，也太生分，若不说谢，他又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

敖忌默了许久，叹了声，摇了摇头，道，“你在胡乱谢些什么。”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迁就和无奈。螣九岐心中发涩，低着头盯着脚尖沉默下去。

许久，还是鲨罗宙出言继续交代，“怒圣，交你看顾。”缓了缓，又道，“若有万一，同罪论处。”

螣九岐明白，将猎星留下，祅灵漈国与圣界其实都承当了极大的风险，尤其是敖忌本人。一句同罪，不过轻飘飘的场面话，若他日猎星真的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又岂是连带着处死一个他能够弥补的呢。

想到此处，他将头低得更深，重重应了一个“是”字。

事毕，便是各自退下。敖忌将螣九岐留住，叫到了身侧。

“义兄。”螣九岐不知他有合适，半垂着头小声喊了一句。

敖忌让他在一旁坐了，问，“猎星的记忆仍没有恢复的迹象吗？”

“嗯。”螣九岐点点头，细细思索了一下，补充道，“就这样忘掉一切留在祅灵漈国，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敖忌凝视他许久，才开口，“不要替他做选择。”

螣九岐急了，赶紧抢白道，“是他自己说的，他并不想恢复记忆。”

“小九，”敖忌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再道，“他是亲口说的，但却是因为你。对吧。”

螣九岐心头一震，便沉默下去。

“我知道，你是想为他好。”敖忌见他低落，赶紧缓和了口气，又说，“你想保护他，因此不想他恢复记忆。可他到底不是你的所有物，也不该被你的恩情裹挟。”

“嗯。”螣九岐闷闷地应了一句。

螣九岐再来看猎星时，是一个黄昏，猎星正坐在窗下，低头侍弄着花草。

他在院中撒下了种子，如今已经发芽生长，让这座荒芜的小院慢慢焕发曾经的生机。

“猎星。”他唤了他一声，那人回头，向他露出一个惯常的温柔笑容。

猎星将他迎入屋中，倒了茶水，寒暄了两句之后，一如既往地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说着最近的事。

猎星不常出声，只含笑听着他的一字一句。

眼见天边擦黑，螣九岐又提议，“我带你出去看看吧。”

猎星微微皱了皱眉，但仍是笑着点头，说道，“好。”

螣九岐心知他抗拒外界的敌意，赶紧出声安慰道，“别担心，这次我们偷偷去。”

猎星只是“嗯”了一声做应允，也不多说其他。

趁着夜色，螣九岐带着猎星避开了大路与人群，一路行至了祅灵漈国与鬼市的边界。

“记得吗？”螣九岐四下看了看，然后拉着猎星站到树下，指着面前碎石枯枝满布的空地，他道，“这里是阎罗斗堑，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猎星挪动视线，慢慢向四周仔细看了一遍，许久未出声。

长久的沉默让螣九岐觉得奇怪，他看着猎星凝重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猎星转过头来看向他，强自笑了笑，迟疑着说道，“我以为，第一次见到小九的地方，我会很喜欢。可是，我并不觉得欢喜……”

螣九岐愣了一会，细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因为那时你还是莱乡圣界的怒圣，我们还是敌人呢。”

一言入耳，猎星的神情更沉了几分。

“当时发生了不少事呢。”螣九岐向前走了几步，一边回忆着当初的情景，一边说道，“当时敖忌义兄站在那，我站在这里。你站在对面，你前面是……算了那个不重要。”

说着，那时的回忆便涌入脑海，为往事所触动，他失神了片刻，才继续说，“我当时将你认成了角星义兄，一直缠着你，你对我好像，也有些记忆……不过最后……”

“我……”猎星压低了声音，在静寂的夜晚中听起来有些嘶厉，“我是不是……打了你一掌……”

迟疑着试探的话语一出，螣九岐愕然回头，便见猎星眉头紧锁，面色痛苦，额间已有了浅浅的冷汗。

“猎星……”他忧虑地叫他。

“但不对。”猎星踉跄了一步，神色更为纠结苦痛，他颤抖着抬起了右手，凝视机械金属的外壳，嘶哑干涩的声音絮絮响起，“不对……不是……不是这只手……不是……为什么……”

螣九岐心间一跳，眼前的情景他再熟悉不过，便是当初猎星精神失常时常有的模样，他连忙上前扯住猎星的手臂，疾声唤他的名字。

猎星的身躯在夜风中剧烈的颤抖，左目瞪大，时而充满迷惑，时而惊惧难忍，痛苦交织之下，他掩住胸口，低低地嘶吼出声。

“我……为什么……”

螣九岐未料对他的刺激如此之大，慌了手脚，一边叫着猎星的名字，一边紧紧握住他的左手，向自己这边扯过来，感受到他的紧绷和抗拒，又小心地摩挲着，安抚他混乱的情绪。

“你看，我在这呢，无论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呢。”他将猎星的手扯到自己面颊边，低声告诉他，“你摸摸看，用你的手，确定我的存在。”

可不知为何，就在那只手将要触碰到他时，猎星的神色突然变得惊骇无比。

掌中的手臂爆发了惊人的气力，猎星几乎是瞬间便挣开了他的手，爆开的巨大力量将他震退了数步。

猎星撑着额头，声音若凄厉而失控。

“不……”他嘶喊着。

再来，是一句螣九岐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鲁！殇！”

混着绝望，惊痛的悲啸，携裹着惊人的恨意。

月夜惊鸟扑棱棱地振翅疾飞，扎入茫茫夜色中。

“猎星！”来不及挽留，眼前的人影便已经跌跌撞撞地逃离，消失在林中。

螣九岐心中又急又愧，痛骂自己操之过急不动脑子，赶紧提步追了过去。

山间林密，路窄难走，加上猎星可能是有意躲藏，螣九岐直寻到了早上，也没能找到人影。

他又一路找回了栖魂澳，家中也是空空如也，没有人回来过的气息。

螣九岐懊恼地捶了一下身后的墙壁，一颗心悬着，不安又煎熬。

“早知道……我就不带他去那里了。”他自责地垂着头，自言自语道，“应该再多加准备的……”

顾虑着猎星的安全，他在屋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通确定无人后，又赶紧出门去找。

从云浪岛的山洞，再到那间小酒馆，又找到劫海的岸边，一直找到天黑也没发现人影。

他带着满腹的沮丧和气恼又回到了栖魂澳，想着不如就在这里等，猎星也许会回来。

但还没等到家中，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身影，浅粉衣衫，裙袂生香，瞬间给他本就烦躁的情绪又添了一把火。

“你怎会在这里？”琼琦看到他，也是吃了一惊，但见他面色不虞，又只身一人，于是又问，“怒圣冕下呢？”

螣九岐心中窝火，听她所言更是不悦，说话都带着刺，“你还好意思找他啊。”

琼琦敛眉，表情也沉下几分，平和了一下情绪，才说道，“再怎样讲，他终究是圣界中人，我不可能放任他在外。”

“人？”螣九岐嗤笑了一声，但觉新仇旧恨皆被点燃，只差一个彻底爆炸的契机，他不留情面的讥讽，“你看看他的样子，你们可曾有将他当成过人吗？”

琼琦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但许是顾虑着两国盟好，以及毕竟从前有所理亏，仍强压这怒意再道，“从前，本帝对他，多有亏欠……”

“既从前没有，现在也不必惺惺作态。”螣九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直将自己的教养礼节全扔在了脑后，冷冷叱道，“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下琼琦再也忍不下去，也来了脾气，与他反唇讥道，“你又能怎样不客气？我顾着你义兄的面子忍了你半日，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针锋相对，互不服气，一句赶着一句，动起手来便也顺理成章。

虽是有所顾忌都没动真格的，但是螣天诀对坤武圣赞，打起来动静也是颇大。

螣九岐心中有气，一招一式从最初的精巧到渐渐只剩无脑地发泄，琼琦惊异之下，存了疑虑，留了手也不敢冒进。

正在两个人僵持不下时，忽听了一声怒喝暴起，“住手，你敢伤他！”

接着一道人影跃入战圈，紫芒如雷轰电掣，向琼琦直击过去。

琼琦看清了面前人影，便收了手，飞身避过一击，站到了另一边。

眼见一击未中，猎星眼中划过一抹暗芒，他咬了咬牙，正欲再上，手便忽然被拉住了。

“猎星。”螣九岐骤见他回来，神色一轻，心间怒意不满都消散得干干净净，他抓了他的手臂不愿他再与琼琦动手，急道，“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

猎星垂了头，在螣九岐一句一句地问话下，慢慢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缓了许久，他才道，“对不起……我……”

“不必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螣九岐心中泛酸，赶紧又迟延安抚他，“是我不好，就那么带你去……”

他们俩说的有来有回，琼琦在一旁被晾着，许久才出声道，“怒圣冕下……”

听得这个称呼，猎星的脸色又是一黯。

“他已不是怒圣。”螣九岐怕他再度失控，便抢先替他回答。因着已找回猎星，心思沉了下来，也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失礼，只能端正了态度，放轻声音说道，“若你对他还有丁点情义，能否放他自由。”

琼琦僵立在原地，看着站在螣九岐身后，目光只凝在那一人身上的猎星，半晌，轻轻叹了一声，“我只是想确定他是否安好，既然……罢了，我这就告辞了。”

螣九岐抿了抿唇，想到义兄曾教他的两国盟好，谨守礼仪，又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的猎星，心中一横，向琼琦说道，“今日是我失礼了，向你道歉。”

他这话一出，便将琼琦和猎星一并吓到，琼琦更是用一副见鬼的表情直接回道，“得了吧，说这口不对心的话，再把你舌头咬下来。”

说罢，便疾步离去，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嘁，就不该对她有好脸色！”螣九岐恨恨补了一句。

言罢听到一声轻笑，抬头看，却是猎星微微含着笑看他，目中罕见地有几分打趣。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螣九岐便又提起了这句，抓住了他的手臂，迭声问询。

好容易升腾起来的笑意啥时隐没，猎星垂了垂眼，道，“抱歉。”

“算了算了，你看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螣九岐无奈地出言安慰他，想了想，又问，“你想起些什么了吗？”

说着，却皱着眉自己否认了这个问题，“唔……你要是想起来了，该不会对琼琦动手吧。”

看猎星不回答，又嘀嘀咕咕说道，“你之前还拦着我不让我对她下手呢。”

“是吗……”猎星只似是而非地回了两个字。

“不重要，我们回家吧。”螣九岐长出了一口气，拉着猎星便向家中走。

猎星低下头，目光停留在两人相牵的手上，许久，合目，轻轻叹出一声。

螣九岐没再追问猎星失踪时的去向，猎星也不主动提及，两个人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件事，就好像它从没有发生过。

猎星在这一方天地种花，煮茶，看书，螣九岐比从前更频繁地来看他，给他讲外面的新鲜事。

“既然你不想出去，那就不出去了。”螣九岐撑着下颌，看着桌子另一头看书的猎星，说道，“我可以做你的眼睛，去外面看那些景色，再回来告诉你。”

“好，”猎星笑着应他，“小九喜欢的，我就一定会喜欢。”

也算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的时光。

猎星所看的书，从简单的话本，到圣界的藏书，再到中原的典籍，已经累成了厚厚一叠。

“真的有意思吗？”螣九岐看着满纸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难受。

“还好。”猎星只淡淡地笑着看他，并给无聊的螣九岐倒了些茶，摆了几样小点心。

“我最近在和半途废研究钩邪一族失传的术法。”螣九岐一边喝着茶，一边与他闲聊，“义兄最近突然又忙起来了，好像说是要去一趟魔世，搞不懂要做什么。”

“祅皇所做，自有其深意，你不必乱猜。”猎星看着书，间或答他两句。

“他走了我就要监国，要多出很多事。”螣九岐拿手比划了一下，苦着脸抱怨，“那我怎么来见你啊。”

“我会等你的。”猎星的回答永远是千篇一律。

螣九岐耸了耸肩，意料之中的答案总是无趣。

“天色好差啊。”无聊至极，他甚至拿天气作文章来找话题。

“嗯，闷热无风，估计是快要下雨了。”但无论是如何没有营养的对话，猎星总是会接上。

螣九岐笑了笑，莫名觉得十分满足。

“这本书快看完了。”他看了看猎星手中已经卷边的书册，说道，“下次我去圣思学城给你找几本。”

猎星讶异地看他一眼，笑道，“你与圣界已经和解到可以亲自去圣思学城拿东西了吗？”

闻言，螣九岐倏然怔了，半晌才缓过神，又撇开了目光。迟疑片刻后，不经意似的说道，“对了，琼琦前几天又来了，还在问你的事情，明明都给她说清楚。”

猎星给他添了茶，听他这样说，默了许久，叹息道，“储帝生性如此，倔强固执，也许还要好一段时间呢。”

螣九岐眼中一闪，慢慢放下了茶杯，一双紫瞳沉沉凝在了猎星脸上。

猎星许久没能等到螣九岐说话，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正在被那样奇怪的眼神盯着，不禁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了？”

螣九岐的眼神慢慢变得沉重，几番犹豫后，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啊？”没头没尾的话自然是让猎星不解，反问，“什么？”

螣九岐抿住嘴角，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补充道，“我说，你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啪”的一声，泥塑的茶壶从猎星手中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怔怔地看了螣九岐许久，侧了侧身拿了本书随意看了起来，强笑着，语不成句地说，“你，你在说什么啊小九……”

螣九岐心知他有所回避，但话一出口，也只能再说下去，他道，“我刚刚说了琼琦，可我从没有与你说过，她是圣界储帝。”

此言一出，猎星的神情彻底僵了，目光骤然闪烁不定，被他抓在手中的书页起了层层褶皱。“我……”他迟疑着，已不知往下该说些什么。

螣九岐见他的反应，心中翻涌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来就想起来了，我又不会怎么样。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猎星不再敢抬头看螣九岐，绞在一起的双手剧烈发着颤，左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见他实在有口难开的模样，螣九岐垂了视线，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如果说重生一次，他学到了什么，大概也就是，能够尝试去理解别人，尝试着退让。

“是好事，我们来喝点酒吧。”他起了身，向外走去。出门前，他又缩回了脚步，向他留下一句，“我回来了若是见不到你，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你知道我的。”

猎星抬头瞥向他一眼，很快又垂下头。

螣九岐看得见，他眼中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纠缠着浓烈的苦涩。

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这一方宁静留给猎星整理情绪。

在外面逛了一圈，去小妖的酒馆要了几个小菜，便拎着两壶酒。

“祭首，要下雨了。”店主小妖提醒着他。

“嗯，多谢。”他也予以礼貌回应。

抬头向天空看了看，果然已是阴云满布。

回去的时候，推开门前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稳定了心绪后，挂上了笑脸，向屋内走去。

猎星半垂着头坐在桌边，默然无声，像是仍旧没有从混沌的情绪中挣扎出来。

螣九岐将几样小菜摆上，酒坛启了泥封，推到了他面前。

猎星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垂视线，提起酒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螣九岐没来得及阻止，猎星也就顺理成章地咳了两声，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眼前熟悉的一幕让螣九岐失笑，笑着笑着，又露出几分苦痛，眼睛有些疼，心脏也闷得难受。

他拿了另一坛酒，轻轻地与他碰了杯，道一句，“久违了，猎星。”

他饮下整坛酒，又坐了坐，见猎星实在没有酒醒的意思，便撑扶起他，慢慢将人送回床榻。

转过身时，袖子忽然被拉住了。螣九岐微怔，回头去看，是猎星惺忪着眼眸凝望过来，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螣九岐想了想，便收回了想要离开的脚步，回身坐在了床榻边沿，扯过了被子给他盖上。

“你从来什么都不问我，同样的，我现在也不问你了。”他低目看着猎星，轻声说着，“猎星，不想说就不用说。”

猎星眼波骤然一抖，掌下握得更紧，眼中痛愧交缠，汇成了一片难捱的苦海。

“其实……”许久的宁静后，他嘶哑着嗓音开了口，“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螣九岐敛着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我怕想起来。”猎星抬起手慢慢抵住螣九岐的胸口，合上了猩红干涩的眼睛，声音嘶哑沉重，“怕想起自己是怎样，几乎夺走了你的性命”

“我不是说了，我不怪你。”螣九岐用同样压抑嘶哑的声音，第无数次地向他强调，“你看着我，我还在这里啊……”

“小九……”变调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猎星的眼角再度烧灼，一抹浓艳的血色，从空荡的左眼眶滑下面颊。

“没事的，我就在这里……”螣九岐俯下了身，将自己的头埋入猎星的颈窝，一点点地收紧双臂。他听到了一声急喘，而后，是压抑的呜咽声。

“义兄……没事了，义兄。”泪水缓缓地顺着面颊滑落，将猎星的衣领濡湿，螣九岐咬唇竭力压抑着哭腔，去安慰同样失声恸哭的猎星。

窗外倏然雷鸣大作，酝酿了整天的大雨，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待天明时分，早已雨过天晴。

螣九岐醒来时身侧空空，他猛地坐了起来穿上鞋子便往外跑，只以为猎星又一次不告而别。

但当他踏出卧室的门，就见猎星伏在桌上，睡得比他还熟。

他敛了敛眉，只觉得无奈。正当他是不是叫醒他，或者给他找个东西盖上时，猎星倏然惊醒，警惕地向他这个方向看过来，而当认出他时，警惕又转为了柔和，再来，又是些许窘迫。

螣九岐没话找话地与他聊了起来，以图缓解尴尬，“你也真是的，趴在这里睡不累吗。怎么不去床上啊？”

猎星摇了摇头，迟疑着说了一句，“那样，不好……”

螣九岐耸了耸肩，诧异道，“和我挤一张床怎么了，都是大男人你还心虚不成。”

猎星听得，将头撇到了一边，不做回答，只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样的反应让螣九岐觉得奇怪，刚睡醒的脑子有些混沌，还不觉得自己那句话怎么了。待他站在原地仔细思索了一下，脑中骤然一惊。

“你……”他小心地，试探地，将心头猜想说出，“你该不会，真的心虚吧？”

猎星腾地站起了身，不答，也不看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准备点东西。”

“你站住……”螣九岐喊住了他，但看他紧绷的后背，和攥紧的拳头，突然又失笑了一声，“好吧，你不说就算了。反正，以后日子还长呢。”

轻松玩笑，却又莫名郑重的话入了耳，猎星心头剧烈一抖，他回了头，便看到螣九岐倚着桌子，浅笑着看他。

“我……”他抿了抿嘴，似乎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便抛下一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便落荒而逃。

螣九岐在他背后只觉得哭笑不得。

但，他又舒了口气，反正，正如他所言，日子还长……

只愿，不再有离别。

[ 此帖被xingyue在2023-07-11 15: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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